23 ? 换命(一更) ◇
◎从现在开始,她不欠明若的了。◎
明若看了眼明月, 唤出自己的剑,当即冲向明月。
明月听完明若的话后已经很愤怒,此刻见她还出招攻击自己, 更是怒从中来,当即反击。原本明月还只是在防卫, 但明若本就没什么修为, 自然知道自己很快招架不住,便一边和她打着, 一边说着激怒她的话。
“就算我今天告诉了你一切,你又能如何呢?你以为他们会有人信你吗?根本不会!明月, 你如今在松阳宗早没有立足之地了!师尊他也不会信你,他不会留着一个杀人凶手做徒弟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马上就要失去一切了。”
她说到秦绝, 正戳中明月痛处, 明月一愣,被明若的剑气所伤。想起秦绝,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那些委屈与不公的待遇,那些风言风语,都在此刻化作浇在明月怒火上的热油一般。
明月又想起那个无辜惨死的师兄,她怎么可以如此恶毒?怎么可以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还理所当然地将所有事情都推在自己头上?
简直……不可饶恕。
明若看她出手越来越狠,心中一喜,作势抵挡, 而后冲门口喊了句:“大师兄,救命!”
藏星在门口守着,本就警惕地等着, 一听见这话, 当即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正是明月出手打明若,而明若步步后退,楚楚可怜,快要退无可退。而明月咄咄逼人,气势凌厉,步步紧逼。
明若支撑不住,被明月的剑气划落一缕青丝,她摇头,语气卑微而担忧:“明月师姐,你清醒一点,我是明若啊……”
于是藏星明白了情况:明月又被魔气被惑,失控了,正在发狂。
藏星当即唤出自己的剑,上前挡在明若身前,“明月,你不可一错再错!”语气训斥。
明月怎么可能打得过藏星,当即被他的强大灵力逼退几步,踉跄跌在一旁。她嘴唇颤抖着,朝藏星吼道:“我没错!我从来没做错过!大师兄,错的是你身后的这个人,你才应该不要一错再错,被她迷惑!”
她说罢,看了眼明若,明若可怜兮兮地躲在藏星身后,对藏星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而面对明月时,却是挑衅的姿态。
明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着牙,低吼一声,朝着明若冲了上去。
明月没有本命剑,只好随手拿了把剑,实在不那么趁手。更何况还有藏星在,明月根本讨不了什么好,也伤不到明若任何。
他们打斗之际,忽地听见有说话声音传来。明月回头望去,远远地,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秦绝的身影。
除了秦绝,还有严律长老与另外几位长老。在明月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朝明月看过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躲在藏星背后的明若,忽然间冲了出来,撞在了明月剑上。
“师姐……”明若的声音凄惨万分,跌落藏星怀里。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放缓了。明月只记得,自己惊愕地收回视线,看见明若心口的血往外淌,像一朵绽放的红玫瑰,而她是红玫瑰的缔造者。
可她看得清清楚楚,是明若自己将心口送上来的。她看着明若虚弱不堪苍白如纸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什么?
但很快,明月懂了。
因为很快,明月被严律一掌击中,往后飞出好几步,重重撞在墙上。她慢慢撑起身,吐出一口鲜血,略显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秦绝和他们走近,将明若围住,似乎在查探她的伤势。
秦绝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充满了失望,还有些狠厉的威严,似乎在说,我对你很失望。
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有。
严律那一掌大概用了一半的灵力,明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撕心裂肺地痛着,痛得她快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明月费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藏星一把将明若抱起,要去找医修医治,场面很混乱。
混乱之间,她的目光微微晃荡了下,最后定格在秦绝身上。
秦绝看着她,居高临下。明月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师尊,你相信我吗?我没有想杀她,没有杀过小可爱,没有想过明若消失……我什么也没做过。”
秦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眉头压得很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装着很多忧愁。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此刻悲悯地看着一个走上歧途的徒弟,仅此而已。
明月感知到这种悲悯,一时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第三次了,他永远都不信她。哪怕三百年朝夕相处,三百年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也仍旧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因为她喜欢秦绝,所以,她不会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不会做一个坏人。从认识秦绝起,她就拼了命地想成为一个无比优秀的人,想得到秦绝的赞许。
但是秦绝一点也不相信她的情,一点也不相信她会为了这份情,而绝不会做出那些他们所控诉的事。
或许这就是仙君吧,没有七情六欲,所以也从来不相信,明月对他的情。
明月笑着笑着,又泪流不止。
似乎有人在说话:“明月,你太让人失望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本来就是占了明若师妹的命格之人……”
他们的话语叽叽喳喳地落在明月耳中,明月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力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了藏月去而复返的身影。
藏月才刚离开,就听见有动静,便又折返,于是刚好看见这么一幕。
明月看了眼藏月,似乎从她眼神中读到了失望。失望吧,每个人都对她失望,每个人都觉得,她占了明若的便宜,却还要倒打一耙。
明月笑意渐深,身体的疼痛越来越蔓延,再支撑不住,闭上眼,意识渐渐迷离。
她忽然觉得,要是三百年前没有遇见秦绝该多好。三百年前当秦绝问,你愿意跟我走吗?那时候,她就应该拒绝。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再不愿意跟秦绝走,再不愿意来到松阳宗,再不愿意成为秦绝的徒弟,成为他的命定之人……再不愿意遇见秦绝。
明月眼皮重重垂落,失去意识-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很多稀碎的旧事,从第一次遇见秦绝开始,到后悔遇见秦绝。冗长的梦境让她快喘不过气来,如同溺水一般。
明月大口喘着气,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环境,她坐起身来,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是哪儿?
听见有动静,有人推门进来,是藏月。
四目相对,藏月扭过头,有些尴尬。她手中拿着一碗药,搁在了桌上,“你醒了,这是医修配的药,你趁热喝了吧。”
明月愣了愣,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些混乱的记忆涌入脑中。
她看了眼那碗药,没有动,“明若呢?”
藏月现在的心情还很复杂,情感上,她偏向于相信明月,可理智却又告诉她,不该相信明月。藏月在一旁坐下,说:“明若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不醒。鹤微仙尊和宗主他们已经在想办法。”
她以为明月是愧疚,叹了声:“你不该……”
明月反驳:“我没有。”
不管什么该不该,她什么也没做。
藏月讪讪笑了笑,转回头,欲言又止,终只是说:“明若受的伤很重,现下唯一的办法……是让明若与鹤微仙尊双修。”她顿了顿,观察着明月的神情。
双修……么?明月垂下眼,难怪,明若竟然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原来是为了这个。
“挺好的。”明月脸上的波澜很快消失,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藏月愣住了。
“她本就是鹤微仙尊的命定之人。”明月继续说。
藏月更愣了,因为她用的称呼是鹤微仙尊,而不是师尊,“月儿?”她有些担心地看向明月。
明月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转过了身,走向窗边。窗外也是陌生的景色,门口有弟子看管,还下了结界,明月笑了声。
她转头看藏月,忽然问:“大师姐,能不能让我回明月台被关押?”
藏月犹豫了一下,“可是……”但最终还是点头。
明月被转去了明月台关押,她如今是犯了大错的罪人。藏月偶尔会来看她,告诉她一些事,譬如说,明若醒了,但身子很虚弱,几乎支撑不住。因此,鹤微仙尊决定与明若先成亲,再双修,成亲之日就定在两天之后。
明月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抬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很快融化在手心里。她垂下眼,说:“鹤微仙尊真是重礼节之人。”
藏月被她这话搞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现在的状态……总让藏月很担心。她好像对原来在意的一切都不在意了。
明月淡淡笑了笑,说:“是吗?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吗?原来也不该在意才是。”
藏月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只是让她记得喝药。临走前,明月请求她,让自己见折云一面。藏月走后,明月将药倒掉,严律那一掌,她也受了很重的伤。
藏月答应了她,第二天,折云果真来了。折云还是那样,温柔儒雅,风度翩翩,笑着叫她:“小明月,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像一点也没跟她生分似的,明月的心忽地跳动起来,她抬头:“师叔……”忽然很想问一问,师叔,你是不是相信我?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叔,上一回我问过你,同心诀可有解开之法,你还记得吗?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她攥了攥右手手心。
折云一点也没惊讶的表情,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确定吗?”
明月嗯了声,她已经做了决定。
折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沉默拿来纸笔,写下几行字,而后将纸递给明月。明月看都没看,只是收好,道了声谢,又说:“还有一件事,想求师叔。”
折云:“你说。”
明月说:“命格转换之法。”
折云抬眸,看着明月许久,明月幽幽开口:“待鹤微仙尊与明若成亲,结为道侣之后,想必也能承受调换命格了吧?”就算不能,那他们也会想办法的,反正她已经受够了。
折云轻笑出声,“好。”他抬手,又写下一张纸,递给明月。明月照旧收好,道了声谢。
二人又坐了会儿,他们之间倒也没那么熟稔,其实没什么话可说,只是沉默地坐着,各自喝茶。待到临走的时候,折云起身,忽然给明月塞了几张符纸。
明月看着那几张符纸,看着折云的背影,又怔住。那几张符纸是可以用来隐藏气息,离开这里的结界的。
折云师叔是想让她私自逃跑吗?还是……只是让她在秦绝成婚之日,可以也去观赏一番呢?
她漠然片刻,将符纸与那两张纸一并收好。
很快,到了秦绝与明若大婚那日。
这是件喜事,松阳宗上下都很热闹,尽管这喜事里还掺杂了个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不妨碍大家为此高兴。
所有弟子都去鹤微殿上观礼,等待着二人出现。即便一贯冷情的明月台,好像也更冷清了几分。明月站在窗边,偏头往外看时,发现窗外的积雪竟开始消融。
再一抬头,竟见到了久违的明媚阳光。
她发了发愣,心说,也好,一切都可以做个了断。一切。
她看了折云给的那两张纸,调换命格有些麻烦,因此她打算先与明若将命格换回来,再去受那剜心之痛。
明月回过身,在房中坐下,按照折云所说,一步步绘制阵法。她受了伤还没好,因此本就不多的灵力更是稀薄,一个阵法断断续续绘制了几十次,才勉强绘制完。
待阵法绘制完后,明月盘腿坐在阵中心,默念着口诀,启动阵法。
阵法一点点变亮,直到把整个房间都照亮,明月坐在其中,费力支撑,额上一层冷汗。调换命格之法会令人很痛苦,明月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连同灵魂都变得狰狞了起来似的,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
她一定要把这命格还给明若,从此再也不必占她的便宜。
……
不知道过去多久,明月再次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上。她意识有些模糊,感觉自己浑身都没力气,但是却笑了出来。
好了,从现在开始,她不欠明若的了。
24 ? 了断(二更) ◇
◎秦绝跌跌撞撞朝她而来。◎
明月台上阳光晴朗, 那些堆积已久的雪开始一点点融化,整个明月台上的温度都冷下来,比从前下着雪时还要冷。地板也是冷冰冰的, 明月躺在地板上,不由蜷曲成一团, 抱住自己的胳膊, 让自己慢慢地恢复一些体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她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 便慢慢扶着一旁的椅子起身。她身上仿佛汲取了地板的凉,也冷冷的, 动作都有些僵硬。
明月吞咽一声,从乾坤袋中找出折云留给她的那几张符纸, 往门口去。她掐了个决, 使用了其中一张符纸, 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大着胆子从门口溜出来。
守门的弟子并未发现她的行踪, 这让明月稍微松了口气。她从乾坤袋中摸出另一张能离开这结界的符纸,默念口诀,大着胆子往前走。
果真没有被发现,明月心头一喜,迅速从明月台离开。屋檐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融化的雪水,有几滴落在明月脖子上, 冰冰冷冷,沿着脖子流入衣领。明月抬手擦去,用最后一点灵力, 腾云往守正峰上的惩戒宫去。
因为今日松阳宗有大喜事, 连平日里最为规矩森严的惩戒宫, 守卫也松散不已,只有零星几位弟子在。这几位弟子原本也要去观礼,毕竟这可是鹤微仙尊的大喜事,可半道上发现落了东西,回来取时,远远地竟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人拉住另一人衣袖,有些狐疑地问:“那是不是明月师妹?”
另一人当即反驳:“怎么会?你看错了吧,明月师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如今应该在明月台上禁闭思过才是。”
“不是啊,你看嘛。”
那人看去,一时吸了口气,这身影,还真像是明月师妹。他们只见那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中间还摔了好几次,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怎么办?”
“要告诉严律长老吗?”
“可是今日这大好日子,告诉了长老,会不会惹出事端啊。”
“不告诉长老才会惹出事端吧,她如此罪大恶极,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
他们说着,再次看向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她这是要去哪啊?”
顺着她往前的方向看去,蜿蜒曲折的道路一直通向的——是轮回镜。
轮回镜,是用来惩罚宗门中犯了大错的弟子。因为修仙之人不同于一般凡人,到身陨为止,是不会入轮回的。
轮回,意味着要受肉体凡胎的苦楚。因而,倘若弟子犯下大错,便会会罚跳轮回镜,一旦从那儿跳下去,一身修为尽毁,根骨催折,再无可能入道,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一世一世地转生轮回。
也因此,轮回镜轻易不会使用。因为很少有人会犯这样的大错,至多是受万剑穿心之刑。万剑穿心,虽会重伤,可基本根底都还是在的,养一养,也就回来了。
可若是从那儿跳下去,可以说,一辈子都毁了。
他们俩对视一眼,皆是吞咽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她去那儿做什么?她要从那儿跳下去吗?”
他们感觉事情有些大,没敢再看,赶紧往莫忘峰去。
莫忘峰上热闹非凡,为了今日,他们特意从隔壁宗门请了乐修过来演奏喜庆之曲。两个弟子匆忙赶来时,只听见悦耳的乐器声不绝于耳,一时洗涤人的心灵。
“哎呀,别听了,赶紧去找严律长老吧。”
“哦哦哦。”
二人一路去找严律长老,但不知为何,严律长老竟是不见踪影。两个人一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不知道进了哪里,竟然遇上了鹤微仙尊。
鹤微仙尊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他站在阳光下,竟让人无端觉得有些脆弱……
呸呸呸,鹤微仙尊怎么会脆弱呢?肯定是他们的错觉。两个人在心里各自腹诽一番,恭敬行礼:“弟子拜见仙尊。”
秦绝看着他们,皱眉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是后院,他们不能轻易进来。秦绝掩嘴,轻声咳嗽,嗓音有些低哑。
两名弟子有些害怕鹤微仙尊,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话。
“鹤微师兄。”折云唤他,走近,看了眼那两个弟子,道,“你们怎么上这儿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两名弟子见到折云,才觉得周遭气氛轻松了些,赶紧开口:“回折云师叔的话,弟子是……在找严律长老。”
“嗯?找严律师兄,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俩对视一眼,心想,明月是鹤微仙尊的徒弟,她若是出事,仙尊应当也会管,告诉仙尊也没事吧?
“回师叔与仙尊的话,弟子方才过来的途中,撞见了明月师妹。”他们说着,觑了眼秦绝脸色。
秦绝清冷的脸上,一双剑眉微皱了皱,“在哪儿?”
明月不是在明月台么?怎么会被他们看见?
他们不敢隐瞒,如实说:“在惩戒宫,去往轮回镜的路上。”
轮回镜?秦绝眉皱得更深,她怎么会去那儿?
折云似乎不怎么意外,只是看着秦绝,说:“轮回镜,倒是许多年没启用过了。我记得,倘若跳下轮回镜,根骨摧折,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从此受轮回转生之苦,生老病死。小明月她这是想做什么?总不能是想跳下去吧?她受了严律师兄那一掌,如今还没好全……若是她从那儿跳下去,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说罢,青柳从殿内走出,神色有些紧张:“鹤微师兄,明若情况忽然又不好了。原本已经稳住了,只是方才……似乎受了些刺激。”
秦绝抬头:“刺激?什么刺激?”
青柳叹了声,看了眼折云,“应当是明月强行与她换了命格,因此……”
秦绝脸色大变。
她强行换了命格,又受了伤,还往轮回镜去。折云嘶了声,苦笑说:“这……小明月是存了心不想活了吧。”
他们都知道,调换命格之法对双方损伤都极大,且会耗费巨大的灵力,明月本就受了伤,还强行换命格,倘若如此状态,从轮回镜跳下去,可以说,必然会死,且死得惨烈,魂飞魄散。
青柳还不懂前因后果,“什么轮回镜?明月被严律师兄罚去轮回镜了吗?”
折云摇头:“没有,方才有两名惩戒宫的弟子说,看见明月往轮回镜的方向去了。”
青柳脸色随之一变:“她要做什么?”
那两名弟子赶紧点头:“是啊,方才我们见她走路跌跌撞撞的,还摔了几跤呢。”
青柳:“她疯了吗!”
话音未落,折云身侧的秦绝已经飞身而去,很快消失在天边。青柳看了眼折云,二人双双跟上秦绝步伐,青柳有些着急:“鹤微师兄,你要去哪儿?”
秦绝道:“她是我的徒弟,我不能让她做傻事。”
青柳回头看了眼鹤微殿中的明若,心说,可后面那位,也是你的徒弟,如今还是你堂堂正正的命定之人。但终究只在心里说。
今日本该是他们大婚结为道侣,可不久前,鹤微师兄却忽然反悔了。他说什么都不肯与明若结为道侣,甚至愿意选择牺牲自己大半的灵力来救她性命。
青柳想,明月与明若,于鹤微师兄而言,终究是不同的吧。
三人一同赶往轮回镜-
四根坚实的柱子立在四角,支起一片圆形的镜子。与普通的镜子不同,这镜子的镜面上萦绕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根本照不出人的面目。
明月一步步踩上台阶,站在边缘,抬头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
她循着记忆,跟着折云所写下来的办法,在自己右手手心处找到一根红线。红线若隐若现,一直蜿蜒往上,通往她的心脏。
难怪说是剜心之痛,要从心脏中一寸寸将这红线抽出,红线离体,同心诀便也解开。
她咬住下唇,找到手心里的那根线,一寸寸地将它往外逼出。另一端,线头便一寸寸从心脏中往外拉扯。
痛,实在是太痛了。锥心之痛。
或许,这便是心动所带来的代价。
她想,倘若她有来生,她定会永远地记住今天,记住这一刻,然后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爱上秦绝。
只可惜,大抵再没有来生了。从这儿跳下去之后,一切都可以终结于此-
在飞往轮回镜的途中,秦绝忽然猛地心口一疼,不得不停下来。他弯下腰,不由皱眉,从心口处一寸寸地沿着右手往下蔓延的疼痛。
秦绝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一根红线若隐若现,闪着微弱的光。
折云和青柳一道扶住人:“师兄,你没事吧?”
青柳眼疾手快,认出这是同心诀,“师兄……?”
秦绝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继续往轮回镜飞去。一路上,心脏处的疼痛越来越深。直到他们抵达轮回镜,三个人远远地看见那边的弱小身影。
明月疼得一头的汗,几乎要晕死过去,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她嘴唇都发着白,颤抖着,整张脸毫无血色。
她再也不用受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不用忍受愧疚,亦不必再忍受求而不得。借这命格得来的修为她不要了,根骨也不要了,就连秦绝,她也不要了。
从此,畅快淋漓。
明月跳得干净利落,一丝犹豫也没有,闭着眼,纵身一跃。
但凡她犹豫那么一瞬,便能看见,秦绝跌跌撞撞朝她而来,面目狰狞扭曲,再也不复从前的清冷疏离。
他的声音那么慌张,紧绷而颤抖着,狼狈如犬:“明月!”
25 ? 心痛(三更) ◇
◎侵袭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与骨血。◎
但是她跳得那样干脆, 一丝拖泥带水都不曾有,秦绝奔过来时,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 而后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消失在苍茫的白雾之中。
明月最喜欢的颜色是月白,因此她的衣裳多是这个颜色, 后来她有了法术, 可以不用再经常换衣服,只需要用净术维持整洁, 她便一直穿了一件月白百迭裙。那件月白百迭裙也是某一年秦绝送她的生辰礼,正是如今秦绝手上抓的衣角所属。
看着手上的月白色衣料, 刚才她决绝的身影仿佛在脑子里重复播放,心脏处的疼痛感更甚, 一阵疼过一阵。秦绝对疼的感知其实向来不算敏感, 因此对于疼痛的忍受度也比常人高许多, 但这会儿的疼痛之感却来得那么汹涌,即便是秦绝, 也不得不颤抖地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
折云扶住他,叹了声,看了眼已经什么都没有的轮回镜,回神看向秦绝。秦绝额角一层冷汗,本就因为救明若耗费了太多灵力,此刻脸色更是苍白, 整个人显出一种易碎感。
“师兄,解开同心诀之法,是我告诉小明月的。有一日她托藏月找我, 说想见我, 问了我此事, 我没有隐瞒。但也没告诉她,倘若两人没有达成共识,一方强行解开同心诀,另一方会受双倍的痛楚。”折云手搭在秦绝肩上,见他合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绝嗓音比先前更哑几分:“无妨。”
他比她修为高这么多,多承受些也无妨。但是……若只是想解开同心诀,大可以同他商量。
秦绝视线落在手中那片破碎的衣料上,沉重地阖上眸子。他心脏处传来的痛楚还没消散,在思及明月的刹那,仿佛钻入五脏六腑,连带着冲进脑袋,头疼欲裂。
折云叹了声,又道:“那日她与我喝茶聊天,我便觉得她变了许多。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秦绝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衣料,方才那一瞬间,他所做出的反应令他自己都吃惊。他似乎感知到一种悲痛欲绝的情绪,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在此刻回忆起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同心诀的影响,秦绝想,以及对苍生的悲悯。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徒弟,她走到这一步,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倘若他能在哪一步拦住她,或许一切都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他从没想过,会是某一种可能。
青柳内心还震惊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月竟然从轮回镜跳下去了……她看了眼轮回镜,有些愣地说:“她怎么能直接跳下去呢?她何必……其实事情也没走到这一步……”青柳已经语无伦次,她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对于这些恩恩怨怨也看得更开,并不觉得是太大的事,至少比起性命来说,没有性命的事更大。
折云想了想,安慰道:“小明月说不定只是变成了凡人,也不一定就身陨了。其实做凡人也不错,过一世,忘一世。”
秦绝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凛,倘若同心诀还在,他可以感知到明月是死是活。但如今她强行解开了同心诀,是死是活,便难以知晓。
他垂着眼,自动忽略了脑中跳过的另一个选择,魂灯。
魂灯灭,则身陨。
秦绝竟有些逃避面对这个真相。
可秦绝故意忽略,青柳却偏偏想了起来,“对了,魂灯呢?你找她的魂灯,就能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了吗?”
折云没说话,看了眼同样沉默的秦绝。他知道秦绝的想法,因此并没有说魂灯的事。
青柳看他磨磨唧唧的,生死大事岂能这么磨磨唧唧,干脆啧了声,自己施法唤出了明月的魂灯。
魂灯不过手掌大小,很快出现在三人面前,昏暗无光,显示着主人的消亡。
青柳一下没了话说:“她的魂灯,灭了……”
秦绝闭着眼,听见青柳的话后,只觉得心口处猛地刺痛了下,连带着那些已经有些习惯的疼痛感卷土重来,侵袭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与骨血。
魂灯灭,则身陨。魂灯与修仙之人的联系之紧密,绝无出错的可能。
她死了。
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
不知为何,秦绝忽然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忽地记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半大姑娘,一双莹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好奇和爱慕。
后来那双眼睛随他回了松阳宗,成了他的徒弟,成了他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总喜欢偷偷地看他,喜欢叫他师尊,喜欢听他夸她……其实这些事,秦绝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触动,反正她是他的命定之人,无所谓。
但是谁也没想到会出差错……
“师尊,我今日和大师兄他们一起修炼……”
“师尊,我突破了!”
“师尊,你没事吧?”
“师尊,这剑真的送我吗?”
“师尊。”
“师尊。”
“师尊。”
……
秦绝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回忆,无数的片段交织成一段巨大的回忆,直冲他的心脏。痛楚一阵深过一阵,直到秦绝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口血把折云和青柳都吓得不轻,二人异口同声:“师兄?”
秦绝擦去嘴角的血迹,摆手:“我没事。”
他站起身来,往回走,“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我们走吧。”
青柳有些诧异,看着他的背影,方才看见明月跳轮回镜时,鹤微师兄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想,果然师兄对明月还是有情的。但很快,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得不能再冷静的鹤微仙尊,就像此刻,他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失态。
青柳看向折云,折云却只是苦笑。他比青柳了解秦绝,此刻的秦绝,并不像他看起来的这样冷静而理智。
但他是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折云说:“那走吧,那边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回到莫忘峰时,莫忘峰上已经有些乱糟糟。因为早就过了吉时,却迟迟不见鹤微仙尊与明若踪影。甚至有人说,方才看见鹤微仙尊急冲冲地跑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这会儿,鹤微仙尊回来,大家的心终于静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鹤微仙尊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说:“婚事取消。”
原本安静下来的周遭再次像水滴进油锅一般,扎得沸沸扬扬。
“什么?为什么要取消?”
“发生了什么事啊?”
“是啊,怎么就要取消了?”
……
秦绝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往鹤微殿内去。殿内沧海真人等还在照顾明若,明若原本已经醒了,听说秦绝不愿意和她成婚,结为道侣,加上明月忽然调换命格,又晕了过去,此刻还没醒。
沧海真人见他回来,道:“鹤微,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秦绝没说方才发生什么,这事情说起来太麻烦,他只是说:“宗主,我要闭关一些日子。”
沧海真人惊讶了一瞬,很快道:“你灵力耗损太多,的确应该闭关。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秦绝态度却坚决:“待会儿便去。一切事宜,还有劳诸位师兄弟。”
他说罢,也不管大家反应,转身便要走。
众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原本成婚一事他也没意见,结果到了今天,才忽然反悔。明若伤得太重,倘若不与秦绝双修,即便靠秦绝耗费大半灵力相救,也还是得他们悉心照顾。大家忙活了半日,结果秦绝就撂下一句要去闭关,实在是……
但大家只是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
但藏星拦住了秦绝去路。
“鹤微仙尊,您不能如此失信,倘若你不与明若双修,她这身子,只怕也是废了……”
铺天盖地的痛楚快让秦绝意识不清,他淡淡扫了眼藏星,道:“你可以与她双修,一样的。”
藏星一愣,秦绝便从他身边绕过,消失在门口。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藏星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明月,眼神坚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他转过身,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藏星。”
是藏月。
藏月走近,“你要做什么?”
藏星没转身,喉头微动,道:“我愿意与若儿双修,救她性命。”
藏月说:“她如今已经没有大碍。”
藏星说:“可若是她醒来,今日之事,会让她颜面尽失。”
藏月皱眉:“难道你以为,她嫁给你,就不会颜面尽失了吗?”
藏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想起平日里明若待自己的亲近,他态度坚定:“我相信她喜欢我。”
藏月气笑了,连她都看得出来,比起藏星,明若更想成为鹤微仙尊的道侣。她也懒得劝了,一摆手说:“随便你吧。”
藏星没理他,走到沧海真人跟前一跪,道:“宗主,弟子愿同明若师妹双修,还请宗主首肯。”-
秦绝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猛地一挥手,没控制好力道,门砰地一声撞在一起,惊得附近的灵鸟乱飞。他迅速给自己房间下了个结界,而后脱力地靠着门框慢慢跌坐在地。
照例说,解开同心诀时的痛楚,在解开同心诀之后便会消失,可已经这么久了,为何他这心脏处的疼痛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厉害。
他怔了怔,倘若他也将这同心诀解开,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痛了?
秦绝伸手,可心里却生出一股巨大的抗拒感,就像是身体里出现了另一股力量在阻拦他解开这同心诀。
为什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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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失控 ◇
◎从……那一刻开始的,失控。◎
秦绝强忍着那股痛, 压下心中那股抗拒之感,再次试着解开同心诀。他知道怎么解开同心诀,循着法子, 只是才到一半,心中那股抗拒之感卷土重来, 甚至更甚, 冲乱了他整个思绪。
身体仿佛一片飘落的梨花花瓣,毫无力气, 心绪纷乱如麻,加上那一阵阵强烈的痛感。他只好赶紧另行打坐调息, 体内的灵力运转,慢慢地回复了一些力气。
他向来理智, 借着这点力气开始思索这一切的缘由。他急着闭关, 除去因为灵力耗损太大、疼痛难忍外, 还有一个原因,他感觉到自己隐约有些失控, 正是体内那股与他自己作对的抗拒之感的来源。
失控,这二字对于秦绝而言,简直像天方夜谭。
自少时开始修炼,他便从不知何为失控。所谓失控,总需要一些缘由,而他并没有什么在意的、极致的追求的东西, 喜怒哀乐都是平淡的。没有爱恨,自然没有所谓求不得一说,他唯一有的, 只有记着自己要修炼, 向所有人一样, 朝着飞升成仙的目标前进。而他是当时最有天赋的修士,被寄予厚望,每一个人都认为他可以飞升,给他写好了日后的路,他亦按部就班地循着这路走。
但在今日,他频繁地察觉到自己在失控的边缘游走。
秦绝忽然睁开眼,脑子里再次浮现出明月决绝的背影。从……那一刻开始的,失控。
失控地叫她的名字,失控地跌跌撞撞奔向她的背影,失控地想抓住她,不想让她跳下去。
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那些场景一幕幕地放慢重现,秦绝竟然从那个决绝的背影里,又品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悲壮,轻松,仿佛不是在赴死,而是在寻求一个新生。而人之所以寻求新生,总是因为当下的生活成为了一种苦楚或者折磨的枷锁。
苦楚,折磨,枷锁。秦绝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词,想起来的却是从前在莫忘峰上在明月台上,明月笑容粲然的模样。
可这似乎不是答案,秦绝想,那答案是什么呢?钥匙是什么呢?
这缠绕一团的线,纷乱如麻,扰乱他的心神。
第一次,秦绝感觉到一种无力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找不到答案,抓心挠肺。这样的感觉新奇而陌生,但毫无疑问,一点也不愉快。
心脏处的疼痛又一次侵袭而来,秦绝甩掉脑海中所有的纷乱念头,罢了,不要再想了,现在,凝神静气,调息-
莫忘峰上,事情还未平息。
沧海真人面对藏星的请求,看了眼另外几位长老,似乎有些为难。因为他们修道,讲究天行有常,自然遵循天道。天道,亦是命格,而明若的命格,应当是秦绝的命定之人。
藏星有些着急,道:“可鹤微仙尊已然不打算与明若结为道侣,以灵力灌输滋养,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宗主,难道您愿意见死不救吗?”
沧海真人抬头看了眼广袤无垠的天,终是点头答应:“今日你与明若结为道侣,亦算违背天命,日后会如何,谁也不知,日后倘若会有什么后果,你可自愿承担,便去吧。”
他说着,转过身,声音拖长了些:“世间事,终究再大不过生。去吧。”
藏星得了应允,当即叩谢师恩,去了。于是原该是鹤微仙尊与明若的婚礼,婚礼现场换了新郎,成了藏星与明若的婚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愕然。但到底还是一桩喜事,不是么?于是奏乐的继续奏乐,一切流程照旧。
唯有藏月,听着那刺耳的乐声,离开了莫忘峰。
藏星走后,青柳站在沧海真人身后,听见他的话,想起明月,不由感慨叹气,将明月跳轮回镜之事说出来。众人听来,皆是心情复杂,一时无人开口。
还是严律说:“恐怕她是畏罪自杀吧。”他虽查到些事,似乎能洗清明月嫌疑,可明月后来却再次失控对明若动手,致使明若濒死。如今她骤然寻死,可不就是应了畏罪自杀一说。
守道峰弟子惨死一案,因为明月的死,就此结案,没人再查。那日喜事之后,松阳宗大弟子藏星大婚,与明若结为道侣,有了藏星的灵力双修,明若身体终于好转。
第二日,明若醒来,睁眼见到藏星在床边守着自己,她后来有一些知觉,只依稀感觉到有个人与自己双修。她还不知发生什么,此刻只觉得自己身体轻盈,情况好像好转不少,还以为已经与秦绝结为道侣。明若看了眼藏星,喜道:“大师兄,师尊呢?”
她身体的确好转不少,甚至比先前拥有更多灵力。明若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惊喜不已。
她这一招兵行险着,还是很有用的。如今她不止得到了秦绝,还得到了修炼的机会。
藏星笑说:“师尊去闭关了。”
明若一愣,闭关?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见藏星说:“日后你可不能再叫我大师兄了,得叫我夫君。”
夫君?明若如遭雷劈,不可置信看着藏星,脸色震惊太过,甚至略显狰狞。
“昨日是你与我双修?”她愕然发问。
藏星点头,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爱抚她的头发,“是啊,若儿。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道侣了。”
明若一时被这事震惊得没调整过来情绪,语气嫌恶地说:“怎么能是你呢?怎么能是你呢?你怎么能不问问我同不同意,便与我双修,结为道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我想要的人是鹤微仙尊,不是你!!!”她有些失态地大吼大叫。
藏星看着她的反应,也愣住了,“你说什么?”他甚至听出了她的厌恶,厌恶?可是她一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么?平日里大师兄长大师兄短,怎么会是厌恶呢?
明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了嘴,闷闷地坐着,思考当下的情况。她已经成了藏星的道侣,事已至此,倘若此刻与藏星撕破脸,恐怕日后会惹出事端。
“我……只是有些意外。”明若挤出一个笑容,为自己的失态辩解。
她挽住藏星的胳膊,靠在他肩上,眷念不已,“夫君,你别多想。”
藏星是沧海真人的大弟子,是按照接班人培养的,嫁给藏星也不错,日后待藏星成为松阳宗宗主,她便是松阳宗宗主夫人,也挺好的。明若在心中自我安慰,只是仍旧忍不住咬着下唇发泄自己的不满,为什么,怎么会不是鹤微仙尊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藏星看她温柔乖顺,像从前一样,松了口气,抱着她轻声安抚:“没事,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了。”
明若嗯了声,抬起头问道:“只是……我有些疑惑,不是说,师尊要与我结为道侣么?师尊怎么会突然去闭关呢?”
藏星想起昨日鹤微仙尊的决绝与冷漠,一时有些不满,“昨日仙尊不知为何,忽然不肯与你结为道侣双修,用了自身的大半灵力救你,后来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便说要去闭关。”
明若听得云里雾里,忽然反悔?为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宗中可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明若试探地问。
藏星被问得一愣,想起明月跳轮回镜之事,垂下眼道:“昨日,明月身陨了。”
“啊?”明若再次怔住,明月死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藏星道:“昨日明月强行将命格换回,之后便独身跳下了轮回镜,魂灯已然灭了。鹤微仙尊与折云长老和青柳长老没能救下她。”
换回命格?明若心头一喜,那她如今不就是鹤微仙尊的命定之人了?转念却又一悲,可如今她已经与藏星结为道侣。
明月死了,这倒是件好事。从此再没有人会抢她的东西了。
“那如今我的命格已经正常了么?那……我不应该是师尊的命定之人么,如今我与你结为道侣,会不会有什么不好?”明若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结为道侣,应当也是可以和离的吧?
却听藏星道:“不知,但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承受。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的。鹤微仙尊他……实在……实在太过……”他冷哼一声,别过头。
“实在什么?”
“我与他说,倘若他不与你双修,即便用灵力救你,但也只治标不治本。可他竟冷漠地说,我若愿意,可与你双修。”他提起此事,仍旧很不满。
明若听得一滞,他不愿意?她试探着问:“那时他可知晓,我已经和明月换回了命格?”
“知晓。”
“哦。”明若低下头,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么?
藏星搂住人,安慰道:“别想这些了。”-
莫忘峰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秦绝一人,再无人打扰。这已经是秦绝闭关的第十天,按理说,他应当情况好转不少才是,可事实上,非但没有好转,情况反而更糟了。
他的灵力在慢慢恢复,但是,他的心却越来越不静。心脏处的疼痛也并没有消散,它每日重复地疼着,疼到秦绝慢慢习惯这种疼痛。
每当他想要解开这同心诀的时候,他身体里的另一股力量就会出现,阻止他这样做。因此他只能不停地让自己凝神静气,以对抗这种失控。
开始那两天还是有用的,但是后来,渐渐地没有用。
他开始忽然听见明月的声音,有时候在白天,有时候在晚上。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这几天,他听见明月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睁着眼听见,闭着眼也听见,静心诀也没有用。
就譬如说现在,秦绝睁开眼,耳边再次出现了明月的声音。
“师尊,今日我学会了新的剑法。师尊,你为什么都不理我呀?”不只是声音,眼前甚至出现了明月的样子。
“她”说着话,在桌子边坐下,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秦绝看着“她”,很快发觉不对,这不是明月,明月从来不会用这样放肆的眼神看他,近乎孟浪。
“师尊?”“她”转过头来,媚眼如丝看他,“你不喜欢我吗?”
“她”露出难过的神情,忽然间又很像明月了。秦绝呆愣着,不知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他该做的都已经尝试过了。没有用,都没有用。
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消失。所以只需要等。
“她”倏地变了表情,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他,问:“师尊,我说我没做过,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呢?”
秦绝原本打算静默等待,在听见这一句时,心却猛地颤了颤,他不由自主地开口:“没有。”
秦绝自己也愣住,他居然妄想与“她”对话,“她”是不会与他交流的。
又出现了,这种失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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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心魔 ◇
◎鹤微仙尊,一夜白头。◎
秦绝半阖着眸子, 他知道,如果此时他试图将这种感觉压抑下去,不会成功。在过去的十天里, 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他已然明白路径。
还是等待, 只需要……等待。秦绝深呼吸, 调整气息,运转灵力, 垂落睫羽。
但是“她”却没有给秦绝机会,尽管他已经闭上眼, 可是仍旧听见“她”的声音。“她”质问完那一句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倏地笑了。
这笑声刺耳, 秦绝忍不住为之心惊。尽管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可还是忍不住地乱了心神。除了笑声,还有一句带着哭腔的, 决绝的“师尊”。
秦绝终究没忍住,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前方。
“她”的面容变得痛苦,因痛苦而显出微微的扭曲,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死去。“她”在解开他们之间的同心诀,嘴上说着:“我不愿意了, 师尊。我不愿意跟你走了。”
其实秦绝根本没看见明月当时是怎么做的,但是在他眼前的这一幕,是这样的真实而细微, 那些枝枝蔓蔓的细节, 都像是他曾亲眼见过的。
秦绝眸色微颤。
而后, 秦绝看见“她”闭上眼,决然地纵身一跃。
“别跳!”秦绝的声音比脑子做出的思考更快,他猛地站起身来,朝前方奔去,但“她”跳下去的动作太快,他仍旧没能抓住。不,这是假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抓得住。
秦绝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在这过程中,心脏处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答案到底是什么呢?秦绝想。是什么把他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得进亦不得退,徘徊不定。甚至,比他当年渡羽化境最后一重时还要难。
秦绝喘着气,慢慢站起身来,终于,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她”不见了,不再说话,不再有任何动静,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那些没有温度的摆设与家具,只剩下凉如水的月光,幽幽地透过窗,洒在地板上。
他抬起头来,顺着月光洒进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轮皎洁圆润的月亮。
一轮明月。
它挂在天上,照亮整个大殿,照亮整个莫忘峰。秦绝不由推开门,寻着月光走出门外,在庭院中站定。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夜色静谧万分,世界仿佛都在沉寂之中。
难得的,片刻的安宁。
秦绝感受着这安宁,有一瞬竟期盼着这安宁能一直持续下去。但他的期盼终究落空了,很快,快到秦绝还未反应过来。
“师尊,我很想你。”明月说。
“明月”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秦绝看着“她”,心说,又来了,这一次来得这样快。
但是没关系,再等等,“她”仍旧会消失的。
“她”又开了口:“师尊,你想念我吗?”
秦绝这一次没有再同“她”进行交流,他只是静默地看着。
“她”继续说着:“我知道,师尊想念我。”“她”笑起来,一如从前的三百年。
“因为,如果师尊不想我,我又怎么会出现呢?”“她”还是那样单纯天真地看着秦绝,说话的腔调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但秦绝却陡然僵住了,聪明的鹤微仙尊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其中一个答案。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这些画面,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心魔。
修仙界第一人,堂堂鹤微仙尊,竟然生出了心魔。
所以,他体内总有一股力量在抗拒他想做的事;所以,他总是难以抑制那些纷杂的想法;所以,他失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生出了心魔。
这是一个答案。但是,还有另一个,为什么会生出心魔呢?
因为明月死了。
秦绝抬眼,看着眼前巧笑嫣兮的幻象,呼吸越发急促。对,明月死了,她死了,所以眼前的只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
“师尊?”“她”微微歪头,似乎很不解,“我喜欢你啊,师尊,你知道吧?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着你。我是你的命定之人,我可开心了,可是……”
“她”露出沮丧的表情,托着下巴,“师尊对我那么好,那么好,我总觉得师尊应当也有些喜欢我的。可是我总不敢确定,因为师尊总是那样子,清冷又疏离,让人不敢靠得太近。师尊对我,和对别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似乎很苦恼,揪着手指纠结他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
秦绝看在眼里,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右手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受控制地。秦绝抬起右手,忽然间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全然陌生的,又汹涌的一种感觉,从心脏的无数疼之中喷涌而出。从心脏到右手的那根红线一点点显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汇聚到他右手手心。而后,慢慢地聚出一个字。
一个“月”字。
月,明月。同心诀种下后,若为对方情动,则会在手心里亮起对方的名字。
所以,答案是,他为明月情动。
他喜欢明月。
原来如此。
但明月已经死了。
她的魂魄会在冥府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再然后,轮回转生,成为另一个人。失去所有的记忆,忘掉松阳宗,忘掉他们,忘掉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忘掉她曾做过鹤微仙尊的徒弟,忘掉……她爱过秦绝。
而这,是她自己选的,一点不曾犹豫。
她要忘掉一切,宁愿入轮回,成为一个新的人,过百年生老病死,再重新入轮回……生生世世都忘掉这一切。
一想到这里,秦绝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一头的冷汗,也和身后那棵梨花书上飘落的花瓣一样,慢慢地落在地上。
秦绝单膝跪在地上,又听见明月的声音:“师尊。”
“师尊,我会努力修炼的。”
“多谢师尊。”
“师尊……”
秦绝闭上眼,眉头紧紧皱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梨花飘落在他头顶,沿着他的长发往下落,纯净的白一点点地将他的头发染白。
他蓦地从胸口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血溅在梨花上,将花瓣染红。红与白两相对比,令人触目惊心,但是这里没有人。连那个虚假的幻象也不知何时消失了,鹤微殿中静谧到只剩下轻微的风声,以及花落的声音。没有人会看见这一幕,只有天上的那轮明月,可明月不曾有悲喜,它并不会有任何波澜。
鹤微仙尊,一夜白头。
这消息很快传遍松阳宗上下,大家都在讨论这事,鹤微仙尊闭关了三个月,出来之后,不止灵力尽数恢复,甚至修为都比之前更精进不少。只是,鹤微仙尊的头发不知为何,竟全白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鹤微仙尊仍旧是那个鹤微仙尊,清清冷冷的,只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就是现在的鹤微仙尊比之前更让人有距离感和压迫感了。
比起这件事来说,近来六界发生的另一件事才是大事。
有人强行闯进了冥府,大闹了一番冥府,搅得冥府不得安宁,连同人间也被波及。因为冥府掌管人间的生老病死的秩序,而那人将冥府大闹一番,扰乱了这秩序。
冥府和修仙界向来没什么太大交集,冥王掌管着冥府,与其他几界都没什么太大的交集,这种事,倒也是近千年来头一次。
早课结束后,有弟子正在讨论此事:“哎,听说那个人修为很高呢,冥府那么多鬼兵鬼将,都没拦住他一个,他就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似的。听说把冥王都打得躲在桌子底下了。”
弟子乙笑说:“是吗?那定然是妖界或者是魔界的人干的吧,咱们修仙界的人可不会干这样的事。”
弟子甲表示赞同:“是啊,我们修仙界的人大闹冥府干嘛啊?我听说那个人大闹冥府是为了找一个魂魄,结果找不到,所以才把冥府闹得天翻地覆呢。”
弟子乙又说:“啊?找一个魂魄?魂魄归冥府管,那倒是找对地方了。不过怎么会找不到?在冥府都找不到的话,该不会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他们聊得出神,并未注意身边的人,一抬头望见鹤微仙尊和折云长老,吓得一个激灵,连话都说不利索:“弟子……拜……拜见鹤微仙尊,折云长老。”而后匆匆离去。
折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说:“鹤微师兄,你瞧你把人吓的。”
秦绝只淡淡收回视线:“是吗?”
折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秦绝,道:“你这趟出关,好像有些变化。”
秦绝抬眸,对上折云的视线,眼神冷冷,“没有,你想多了。”
折云轻笑,妥协:“好吧,那就是我想多了。哎,师兄,他们方才说的这事,也的确是奇怪。好端端的,把人冥府搅得不得安宁,还扰乱人间秩序,这可是在扰乱天道,恐怕要受天罚。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
秦绝沉默着,并未应折云的话题,只转身离开:“走了。”
折云看着他的背影,喃喃摇头:“明明就变了,比以前更冷漠了呢,师兄。”说罢,才追上秦绝的步子。
“师兄,走这么快做什么?去我那儿喝一杯吧。我新酿了些酒,诚邀师兄品尝,就当是庆祝你出关。”
二人走到半道,正好遇上藏星和明若。
“见过仙尊,折云长老。”藏星道。
“师尊,折云长老。”明若笑着说,看向秦绝。
这是鹤微仙尊出关出来后,明若第一次见他。她大着胆子打量鹤微仙尊,他还是那样的好看又强大,明若那心底微妙的不甘心又冒出来。
如果能做鹤微仙尊的道侣该多好……明若咬唇,“师尊,多谢师尊救我。师尊救命之恩,若儿无以为报。”
“不必。”秦绝说,他看着明若,眼神忽然有些意味深长。
明若察觉到他的眼神,心头一喜,他在看自己?又有些担忧,他会不会觉得明月的事和自己有关系?明若想着,低下头开口说:“明月师姐的事,都是我不好。倘若我当日不去见她就好了,她也不会……明月师姐太傻了,其实我不会计较的,我会原谅她的。”
不知是不是明若的错觉,当她说完这些话后,竟感觉到有一刹那来自鹤微仙尊的杀意。那种来自强者的压迫感让她后背汗毛树立,但只有那一刹那,应当是自己的错觉吧。
她抬头,冲秦绝笑了笑。
秦绝没什么表情,她又说:“师尊的头发……?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秦绝冷漠地回答,“折云,走吧。”
明若还想说点什么,可人已经走远。
“师兄,明若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徒弟,你似乎太过冷淡了些。”折云小声道。
“徒弟?”秦绝喃喃,明若还是他的徒弟,可月儿不喜欢他收别人为徒的。
他轻微走神,折云叫了他三次才听见。“你在想什么呢?师兄。”
“没事,走吧,去你那儿喝一杯。”
折云殿中。
折云取出自己新酿的酒,与空别离一并放好,秦绝坐在他对面。折云给秦绝倒了一杯酒,拨弄了下琴弦,忽然说:“这琴,还有小明月的一份力呢。”
秦绝拿酒的手一顿,而后浅酌一口,酒香弥漫唇齿。
折云亦仰头饮尽,喟叹道:“这酒,小明月应当也爱喝的。可惜,她再喝不到了。她死后,也不知如今有没有轮回转世?”
“没有。”秦绝摩挲着杯子,声音很轻。
28 ? 找她 ◇
◎他想找到她的魂魄。◎
秦绝声音很小, 近乎喃喃,坐在对面的折云并未听见,于是嗯了声, “师兄方才说什么?”
秦绝抬眸,面色如常摇头:“没什么, 再饮一杯吧。”
折云给他倒上酒, 口中劝道:“这酒清甜可口,只是后劲却有些大, 师兄可多饮几杯。”
秦绝眸色微沉,托着杯盏问:“后劲既大, 怎么还要多饮几杯?”
折云失笑,看着他说:“我知道, 师兄心中难过, 所以才让师兄多饮几杯。人言借酒消愁, 不是么?”
秦绝垂下眼,有一瞬失神, 借酒浇愁么?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折云看着他动作,轻笑之间挥手唤来旁边的空别离,弹奏起来。
伴着琴声,秦绝真多喝了两杯。杯酒下肚,渐渐感觉这酒真如折云所说, 后劲真大。
秦绝酒量不算绝佳,但亦不算太差,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未曾醉过。只是这未曾醉过的缘由, 也是他从不曾放任自己喝醉过。还未飞升之前的秦绝、飞升以后的鹤微仙尊, 都是清醒而克制的。他知道什么事该做, 什么事不该做,即便不曾领悟情感,但遵循着道,也从未出过错。
但这几杯酒下肚后,秦绝却感觉到醉意。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昏沉,头越来越重,撑在手上,而折云的琴声越来越缥缈。
眼皮沉重得仿佛千斤重,秦绝垂下眼,慢慢地睡过去。
折云一曲弹罢,看向对面撑着额角昏睡的人,轻声道:“师兄?师兄?”
见他没有反应,折云轻叹一声,抬手使了个小法术,将秦绝送去榻边躺下。折云将人放下,替他掖了掖被子,将他的手收进被子中时,目光触到秦绝小臂,忽地一顿。
那是被广袖宽袍掩藏住的地方,在秦绝小臂之上,有一个极小的浅蓝色的闪电标志。
折云一愣,他博览群书,知晓的东西也多,旁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是什么。
——天罚雷劫。
万事万物,皆有道法。天道,是人之所不能违背。倘若违背天道,则会被天道惩罚,这便是其中一种。折云轻声地叹息,将他的手收进去,没有说话。
安顿好秦绝后,折云起身离开房间,离开时贴心地将门合上,嘱咐庭中的几位弟子:“你们动作都小心些,莫要吵醒鹤微仙尊。”
弟子们应是,继续忙自己的。折云穿过庭院,到前殿时,听得门口的弟子通传,说是青柳长老请他过去有事相商。
“好,知道了。”-
秦绝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并不算愉快的梦。
他梦见了明月。
梦里的明月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天真又善良的模样,正与人谈笑着。她不似修仙装扮,身着一身人间的衣裙,像是位大家小姐,端庄知礼。
秦绝看着她,心中震颤不已。他失神看着,正好明月转过头来,也看见了他,但是视线毫不留恋地从他身上流转过去,与自己身侧之人一道转身离开。
人影幢幢,车马流水,她的背影眼看着要消失。秦绝喊了一声:“明月!”
明月转过头来,终于看着他,只是脸上的表情是迷惑而警惕的,似乎一点也不认识他。
她狐疑着问:“你是在叫我吗?抱歉,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明月,我也不认识什么明月。”
她说罢,转了身。
她……不是明月吗?秦绝站在原地,有一瞬茫然,失去方向,随后反应过来,她曾经是明月,但早已经不是明月。
秦绝快步走近,拦住她去路,有些失态地问:“你可曾听说过求仙问道,你可愿意修道,求长生,远离生老病死……你可愿意,跟我走?”
明月面对他的突然逼近有些无措,往身边的人身后躲了躲,对他充满防备,不再是先前的礼貌,而是不耐烦:“我不愿意。”
秦绝看着她的神色,不愿意……是,她再也不愿意了,从她选择从轮回镜跳下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愿意与他有何牵扯。
周遭的一切都在刹那之间消失,变作松阳宗上的景物,乱糟糟的,有人围做一团,似乎在喊明若。秦绝陡然睁大眼,看见面前的明月捂着心口跌坐在地,倔强又脆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师尊,我没做过。”
秦绝睫羽微颤,正欲往前一步,忽然间场景又变幻。
他停在半空之中,阴风席卷而来,身侧是两道地狱烈火燃烧而成的瀑布,当空而下,正中是一扇赤色朱门,被火焰环绕,上面密密麻麻纵横铺陈着门钉,待仔细看,方能看清是一个个骷髅人头,发出凄厉的鬼哭声,听来心令人生畏惧。
但他视若无物,径直往前走去,一步步走到门前,抬头望去,在高达九丈的大门顶上写着冥府二字。冥府大门不对生人开,鬼差立在门两侧,质问他:“生人止步,来者何人?”
他没说话,只是仍旧一步步往前。鬼差对视一眼,怒道:“大胆!你可知道这是何处?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人身上有生气,不属于他们冥府。
但那人一点也不为所动,步履不停,越靠近,鬼差越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强大灵力所带来的压迫感,已经有些发怵,还是壮着胆子迎了上去。
但不过刹那,便被那人击飞出去,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两鬼差皱眉,对视一眼,只看见那人自身后唤出一把剑,而后巨大的剑气逼得他们睁不开眼。耳边传来一阵轰隆声,紧跟着是什么倒塌的声响。两鬼差后知后觉,发现倒塌的竟然是他们冥府的大门。
冥府大门一开,地狱内的阴风烈火皆从门内喷涌而出,两鬼差脸色大变,当即跑回冥府之内,大叫着:“有人擅闯地府!”
阴兵鬼将们手持幽绿火把,自冥府内乌泱泱往外涌,将他围在其中,只见那人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脸,手中的剑一出,轻易便扫倒一大片阴兵鬼将。
他一路打到冥王殿中,阴兵鬼将们都已经心有畏惧,且战且退,将冥王护在身后。冥王躲在鬼兵之后,探出头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擅闯地府可是大罪!”
他只是冷冷地开口:“我只是要找一个人。”
……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秦绝睁开眼,还有些懵。随后记起自己在折云殿中,似乎是喝了几杯酒,而后醉倒了。折云呢?
秦绝坐起身,掀开被子下榻,推门而出时,庭中弟子纷纷行礼:“拜见仙尊。”
“你们长老呢?”秦绝问了句。
他们道:“折云长老去青柳长老那儿了,临走前嘱咐我们不要吵醒仙尊。”
秦绝嗯了声,正欲转身离去,忽地想起什么,停了下来。折云爱看书,他殿中收藏着不少奇奇怪怪的书,那些寻常的书能在藏书楼中找到,另一些不寻常的,多能在折云这儿找到。
他侧头,看向折云收藏书间的方向,片刻后迈步走去。
推开门,入目是好几排到顶的书架。秦绝垂眸,心跳快了一瞬,脑内一个声音在说:不,你不能如此做。
他终是迈过门槛,轻轻合上门-
折云回来时,听闻秦绝已经醒了,便过来找他。推开藏书间的门,唤了声师兄。秦绝从书架之间出现,应了声。
“你回来了。”
折云笑说:“嗯,青柳师姐遇上些小麻烦,帮她处理了下。师兄睡醒了?可觉得头疼?”
秦绝摇头。
折云笑:“那便好,还怕师兄头疼呢。师兄是想找什么书?可找到了?”
秦绝微怔:“找到了。”
他翻遍了整个房间的书,并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但折云这一问,却让秦绝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自我厌恶感。
他方才在想什么?不,不止想,他甚至做了什么?
秦绝走神,折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师兄?我方才瞧见你身上的天罚标志了。”折云斟酌着开口。
秦绝猛地抬头,神色严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有几分慌乱。
折云继续道:“可是因为你没与明若结为道侣?”
他提着的心又落下,没有否认,只是沉着脸撂下一句:“我还有些事,先回莫忘峰了。”
折云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轻嘶了声,回头看向他方才所在的书架。倘若他没记错,那一张书架上的书,应当都是些……禁书。
他的师兄,在找什么?
折云眸色渐深-
秦绝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回莫忘峰后便将自己关进房间。他心跳加速,气喘吁吁,撩起自己衣袖,露出小臂上的闪电标志。
天罚。
不是因为没和明若结为道侣,而是因为……
方才在他梦里出现的冥府那一段,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闯冥府的那人,是一向正直的鹤微仙尊。
他闯了冥府,只为了找明月的魂魄,阻拦她转世投胎。因此扰乱了冥府的秩序,而受天罚。每日夜里,他都要忍受雷劫。而每日夜里,同心诀亦折磨着他。
秦绝心底升起的那股自我厌恶感忽然很重,他别过头,却看见桌子上的铜镜。铜镜中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一头白发垂坠肩上。
他慢慢闭上眼,手握成拳,而后一掌劈向铜镜。铜镜一瞬间四分五裂,镜中的面容骤然碎裂,镜子碎片纷纷坠落在地,丁零当啷的声响,打碎这无边的清净。
那些一点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可是他确确实实做了,并且……无法自控,沉溺其中。
可是他却没找到明月的魂魄,纵然他闯了冥府,万千鬼魂之中,却没有一个明月。
没有她,他找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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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陪葬 ◇
◎“你想救她吗?”◎
秦绝别过头, 面容慢慢由沮丧变作疯狂,他扶着方桌跌坐在一旁的矮榻上。
偌大一个冥府,数千万等待转生投胎的魂魄之中, 没有明月。凡人死后,魂魄很快便会至冥府, 可他遍寻无果, 让冥王拿来记录凡人生死的生死簿查看她下一世安排。冥王起初不愿意,最后还是让鬼判官拿出生死簿给他看。
冥王说, 我奉劝你一句,可别胡来……他听不进去, 生死簿上一个个名字找过去,找到明月。朱红笔迹确定了她的死亡, 魂灯灭, 身陨时, 这是他早知道的事。
但她自轮回镜跳下后,该成为一个凡人, 该有转世安排的记载,在这里,生死簿上却是一片空白。
他问冥王这是何意,冥王说,空白则意味着她没有转世。
他追问,为何没有转世?
兴许是他那一刻的杀气太重, 冥王往身后的阴兵鬼将们瑟缩躲去,小声说:“魂魄不归冥府,没有转世,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她已魂飞魂散了, 再不存在于这世上。”
秦绝原本还抱有侥幸, 或许,她的魂魄只是尚在天地之间游荡,所以还未去冥府。但冥王这一句话,魂飞魄散四个字,刺激到秦绝。
他手慢慢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魂飞魄散。
以她当日的情况,重伤,又强行与明若换了命格,从轮回镜跳下去,不是没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但他竟不敢想这种可能。
右手手心里发出浅淡的光芒,从他指缝之间往外溢,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口处蔓延,一寸寸侵占整个胸腔,无法止住。他知道,这儿一旦疼起来,就毫无办法,只能硬生生地熬过去,熬到不疼的时候。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是怕疼的人,可这种心疼之感,却远比那些外在的伤处难熬。尽管难熬,秦绝有时候会想,这样也挺好的。
好像他疼一些,她便应当会觉得痛快一些。尽管这只是他所以为的。
额头一层层薄汗往外渗,秦绝想起今日在折云殿中,他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想从那些书里,找到一个办法,让明月重新回到这世上。比起魂飞魄散,他忽然觉得,倘若她只是转世失去一切记忆,不再记得他,也不错。
倘若她失去记忆,一世世轮回,他可以一世世去找她,陪着她,直到她终有一日再爱上他。只要她活着,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吧。
可是现在,她死了,不仅死了,连来世都没有。
秦绝手中的拳头握得更紧。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法则。世人都知道,秦绝自然也知道。可是他现在偏偏不想遵守这天道。
或许,从早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想遵守这天道了。他不愿意遵从天道的安排,与明若结为道侣。现在亦不想遵从天道的安排,让明月死,他偏想让明月活。
但在折云那儿,他没找到。没找到,并不意味着没有。世上这么大,总能找到的。在此之前,他还有些事做-
“你要与明若解除师徒关系?”沧海真人捋了捋胡子,有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他这趟出关,灵力与修为又上了一层楼,只是性子似乎也变了些。“她是你的弟子,你若要与她解除师徒关系,与她说一句便可,怎么还要来找我?”
秦绝跪坐在竹席上,微垂着头,说:“我来,是希望宗主将此事告知松阳宗上下。”
他要让大家都知道,他与明若不再是师徒,他的徒弟,只有明月一个。
秦绝眸色微暗,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沧海真人顿了顿:“这倒也是不难,只是为何要如此?鹤微,我总觉得你此次出关,有些不同。可是因为明月的事?”
秦绝抬起头来,微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宗主多虑了。”
沧海真人虽然感觉有些奇怪,可鹤微是他最出色的徒弟,自幼时起便不曾需要人操心,他最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因此,担心谁都不需要担心鹤微。
“你没事就好。明月这孩子……”沧海真人叹了声,“她虽做了些错事……”
“她没有。”秦绝打断沧海真人的话,语气笃定地反驳,“那些事,并未有证据证明是她所为。至于她选择跳轮回镜一事,不过是她受了委屈,不愿再受这些委屈罢了。”
沧海真人再次一怔,看着秦绝,没有说话。明月既然已经身陨,那些事也不必要再追究下去。
还未等沧海真人开口,秦绝已经说话:“宗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对了,我近些日子要出趟门。”
“好,你去吧。”沧海真人看着秦绝的背影,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但终究压下去,疑心是自己多想。
从宗主峰离开后,秦绝径直下了山,离开了松阳宗,御剑往魔界的方向飞去。
他要找楼弃算账。倘若不是楼弃从中作梗,明月身上怎么会有一缕魔气,倘若没有那缕魔气,又如何会引发后面那么多事端?
如此想着,秦绝身上杀气更甚。不问天感知到主人的意图,也震颤起来。
这些时日,魔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弃养好自己的伤后,便开始吞并其他魔修的势力,他生而为魔,修为又高,如今已经是一统魔界的魔尊。
魔界与修真界大相径庭,才到魔界边境,便已经感觉到冲天的魔气。秦绝仿若未闻,这种程度的魔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够不成威胁。
可秦绝的出现,对魔界那些小喽啰来说,却是晴天霹雳,犹如灭顶之灾。尽管他们不一定认识鹤微仙尊,却能感受到修为的强弱对比,且这人身上一身正气,显然是来找茬的。
小喽啰们赶去给楼弃通风报信:“魔尊,外头来了个特别厉害的修士,像是来找茬的。”
楼弃正懒懒倚在魔尊的宝座上,魔界几千年来无主,这魔尊殿也已经荒废几千年。楼弃命人重新收拾出来,装饰得富丽堂皇,夜明珠与各种宝物点缀在大殿之上,看来令人眼花缭乱,楼弃却很欢喜。
听得这话,轻蔑道:“哦?是谁?”
话音才落,魔尊殿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门碎裂成几块,碎片砸落了殿中的夜明珠,其中一块碎片从楼弃头顶飞过。楼弃脸色微变,看向门口的身影。
不问天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插在地上,在它之后,秦绝一头白发发丝微扬,衣袖飘飞,清冷孤绝。
一众小魔修们皆被这强大的灵力逼得不敢靠近,四散奔逃,以为这位正道仙君是代表正义来消灭他们的。楼弃不慌不忙坐在宝座之上,拂去肩头的灰尘,看向秦绝。
“鹤微仙尊,别来无恙。”不像死对头,倒像是旧友打招呼。
秦绝眉头压低,抽出不问天,没时间和他废话,冲上前去。楼弃抬手抵抗,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怎么?鹤微仙尊今日是因为死了徒弟,所以心情不好来找茬?”
他语气满是嘲弄,秦绝眼神更凌厉:“我今日来,是让你给她陪葬!”
他说着,巨大灵力将楼弃逼得往后退却,楼弃分明该狼狈,却摇着头,风轻云淡地说:“真是好笑,鹤微仙尊的徒弟死了,怎么会轮到我给她陪葬呢?难不成,是我与她有私情,要为她殉葬么?”
秦绝眸色一沉,一道剑气劈来,楼弃闪身避开,继续说道:“不过,你那小徒弟,我还真有些喜欢。否则,我也不会留她一条性命了。唉,可惜了,早知道,还不如把她留在魔界,做我的魔尊夫人,也不至于如今没命了。”
楼弃故意说起这些,看见秦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眼中笑意更深。
“怎么?鹤微仙尊如今是吃醋了?这倒是稀奇,当时我要用你徒弟的性命与你交换,你不肯,似乎也没多么在乎她。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关系不好的师徒呢?怎么才没过多久,这师徒情谊就变成男女之爱了?”
他字字句句都令秦绝愤怒,怒的是他说的这些都是对的。秦绝再次冲上来,楼弃且战且退,嘴上的话不停歇:“鹤微仙尊还不知道吧?当时我可是让你那小徒弟欣赏了一番你的绝情,你不知道,她当时有多难过。唉。”
“闭嘴!”
“怎么?鹤微仙尊不想听啊?可我却偏想说呢。”楼弃笑起来,“我还以为她一伤心就要抛弃你呢,可你那小徒弟还真是痴情呢,伤心了两日,还是问我,能不能放了她?她想回你身边去,她舍不得你。啧啧,多痴情啊。面对这样一个绝情的师父,还是这么痴情。”
秦绝心口处的疼痛又钻出来,他冲楼弃吼道:“我让你闭嘴!”
说话之间,一道巨大的剑气正击中楼弃,楼弃被摔在墙上,吐出一口血来。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嘶了声,好像还是有些打不过呢。
楼弃站起身,看向秦绝,却忽地笑了。
清冷孤绝的鹤微仙尊身上,似乎隐隐约约地透着些黑气。这黑气楼弃再熟悉不过,魔的气息。
他大笑出声:“高高在上的仙尊方才说让我陪葬,实在是可笑至极。我可没对你的小徒弟做什么,我只是让她喝了我的血,留下了一缕纯粹的魔气。她的死,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人干的吗?”
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什么,但已经可以猜到。无非是猜忌,不信任,再然后进一步激化矛盾。这就是人类,纵然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人,也不外乎如是。
“你那另一个小徒弟,可是心机得很呢。她爱慕你,于是想除去你那小徒弟,当日在幻境之中,你本可以救下你那徒弟,是她故意缠住你,不让你救你的小徒弟。后来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楼弃勾唇,轻蔑地笑,“你那小徒弟因为一缕魔气便失去你们的信任,可如今你竟任由心魔横生,不知他们又会如何看你呢?”
“哦对了,即便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难道你也不相信她吗?”楼弃故意放慢了腔调,清楚地看见秦绝脸上的表情出现裂痕。
他便知道了答案。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那该给她陪葬的人,难道不该是你么?怎么会是我呢?”
秦绝痛苦地闭上眼,而后再次拔剑。
“我没有不信她。”他辩解,他只是为她考虑。但没想过,那些态度落在明月眼中,就是不信。她想要的,应当是他站在她身前,说不可能。
可是他没有做到。
“我没有!”秦绝低声吼道,他为什么没有做呢?
楼弃被他这一击击倒在地,眼看秦绝的剑影要落下,楼弃道:“你想救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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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禁术 ◇
◎心头血。◎
秦绝行动骤然僵住, 连眼睛都睁大了一分,直直看向楼弃。楼弃慢慢站起身,漆黑的瞳色显出一种诡异的妖冶感。
魔界与修仙界不同, 光线昏暗,魔尊殿中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在方才的打斗中或是散落, 或是被打碎, 此刻殿中光线更暗,楼弃一身玄色与这昏暗背景甚为相衬。
他是魔, 生来便是,生来便在这黑暗里如鱼得水。而秦绝是仙, 他瞳孔微微震颤,似乎在认真思忖, 因为思忖而略垂下眼, 黑暗一点点爬上他的衣角,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手中的不问天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意思,剧烈地抖动着, 在劝诫他三思而后行。魔生来便会蛊惑人心,没有善恶之分,信魔的话,无异于与虎谋皮。
楼弃走近,停在秦绝身边,将他的犹豫不决看在眼里。如冷月一般的正道仙君, 花时间思考要不要相信他,楼弃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人类就是人类, 即便修仙问道, 飞升成仙了, 也依然难以逃脱人类骨子里的一些劣性。
他启唇重复:“她死了,可是你不想让她死,你想救她,对吗?”
秦绝抬眼,盯着楼弃的脸,露出些痛苦的表情,艰难地开口:“我自然会有办法。”
楼弃轻笑,还真是……矛盾呢。“生死有命,不论什么办法,让死人重新活过来,都是逆天而为。你们这些人不是最讲究遵循天道么?让人死而复生,定然是禁术。所谓禁术,世上不允许传播,谁知道你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一个所谓的办法呢?或许,你要花上几百年,你愿意等这几百年吗?”
秦绝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秦绝说的话是对的,但是……
“她已经魂魄飞魄散了。”他声音里透出些苦涩。
楼弃哦了声,疑问的语气,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前些日子,听闻冥府被人闹翻了,他还觉得这热闹真好看。听说闯冥府那个人,修为不低,没人怀疑到修仙界的人身上,全在怀疑是不是妖界或者魔界的人干的。作为如今魔界之主,楼弃自然而然称为首要怀疑对象。他本来看热闹看得挺好,陡然被泼一盆脏水就不高兴了。原本还在想这脏水是替谁接的,没想到竟然会是替鹤微仙尊接的。
他微捻指腹,眼中浮现笑意,“那你更该信我。魂飞魄散,这可是死得彻底,连后路都断绝了。”
秦绝脸色微冷:“呵,你有什么办法?”
楼弃轻啧了声:“我还真有。我不是在她身体里留下过一缕魔气么?那缕魔气会留下她的一魄。”
秦绝眼神微亮。
楼弃道:“可那一魄只有我才知道散落在哪儿。怎么样,与我做个交易如何?鹤微仙尊。”他放轻了语气,近乎蛊惑。
“你要什么?”秦绝偏头看他。
楼弃勾唇:“妖王的内丹,如何?”
如今他还是不够强啊,和秦绝对上远没有胜算。上一次无渡海封印松动,从中跑出的几个大妖有些被名门正道的修士灭了,还有一两个逃回了妖界,成为了妖王。
“他在无渡海下待了这么多年,总会不安分的,你现在杀了他,不是也算为民除害么?”楼弃眯着眼笑。
可若是杀了妖王,将妖王的内丹交给楼弃,这却是养虎为患。秦绝看着楼弃,许久没言。
楼弃也不急,慢悠悠说:“你大可以考虑,只是不知道你那小徒弟的一魄能不能等?魂魄消散在天地间,本就撑不了多久哦。”
秦绝眸色微转,终是启唇说:“好,成交。”
楼弃挑眉:“我等着你,自然是越快越好,你说是吧,鹤微仙尊?”
秦绝胸口起伏着,将不问天收回剑鞘,转身走了-
谁也没想到,鹤微仙尊此次离开修仙界,竟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先是去了趟魔界,把魔界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听说魔尊还受了伤,又去了趟妖界,把妖王给杀了。
这事传出来之后,整个修仙界都一时沉默了。
因为如今的妖王最近并未犯什么事,但大家都知晓,他是从前无渡海中跑出来的妖孽,从前作恶多端,日后只怕也会原形毕露。鹤微仙尊这么做,自然也算得上是为民除害。
但是……鹤微仙尊这事做得实在太突然,太出乎意料。
松阳宗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家仙尊的坏话,因此鹤微仙尊回来的时候,都在夸他行事正义,为民除害。秦绝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他们,什么话什么反应都没有,便回了莫忘峰。
一众弟子看着鹤微仙尊的背影,又彼此看了眼,皆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感觉……仙尊他不大高兴?”
藏星收回视线,他总觉得仙尊有些不对劲,只是从明若那事后,他便一直对仙尊有意见,因此没有多想,只让他们别多想。
明若皱眉,挽住藏星的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方才仙尊过去时似有若无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令人害怕。
仙尊临走之前与她解除了师徒关系,她如今连喊一声师尊的资格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让宗主特意昭告全宗上下,与她不再是师徒。声势浩大,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明月脸上。加上先前他不肯与自己结为道侣之事,两件事合在一起,实在太打她的脸。
因此,明月心里对鹤微仙尊颇有怨言。
她靠着藏星的肩膀,小声说:“我也觉得仙尊看起来更凶了。”她说完,吐了吐舌头。
藏星笑着安慰她:“仙尊一向如此,好了,别放在心上。”
明若点了点头。
得知秦绝回来之后,折云很快过来莫忘峰。折云叹气,调侃的语气:“师兄怎么不声不响就做了件大事。”
秦绝坐在梨花树下,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折云与他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反应,折云摇头叹气,声音稍稍大了些,“师兄?”
秦绝仿佛才回神:“抱歉,怎么了?”
折云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绝说:“没什么。”
他只是在想楼弃和他说的话。
他杀了妖王后,依照约定将妖王的内丹给了楼弃,楼弃便告知了他明月那一缕残魄如今扫荡在何处,让他自己去找。他按着楼弃所说的地方,找了几日,才终于找到了明月的那一缕残魄。
他如珠如宝地将那一缕残魄收好,带了回来。如今那缕残魄就在他袖中。
想到这里,秦绝面上浮现出一种欣喜之色,他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衣袖。这一瞬间被折云捕捉到,折云笑说:“师兄似乎很高兴?”
秦绝放下手,将思绪拉回:“没有。”现在高兴似乎为时过早,只有一缕残魄而已。
他脑中闪过楼弃临走前说的话:鹤微仙尊,这办法可只有五成几率能成功,并且听闻过程特别痛苦,特别煎熬。祝你好运。
能有多痛苦,多煎熬?比明月离开时更痛苦更煎熬吗?秦绝微微走神。
回过神来时,见折云正冲自己笑。秦绝下逐客令:“师弟还有许多事忙吧?我也有些乏了,你走吧。”
折云笑着抱怨:“师兄,我才刚来,连杯茶都没得喝,你便要赶我走了。你莫不是背着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秦绝看着他,折云吸了口气,“我随口胡说。我确实还有些事要处理,师兄再见。我瞧师兄有些憔悴,可要注意休息啊。”
“嗯。”秦绝目送折云离去后,当即转身进房中。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质小瓶,玉质小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消失。秦绝眸色一凛,将瓶子放下,而后撩开衣袍,袒露出自己的左边肩膀,一寸寸往下,直到露出心脏。
心脏鲜活地跳动着,秦绝喉结滑动两下,而后拿过旁边的锋利小刀,迅速而熟练地划开自己心脏处的皮^肉,心头血便从中淌落,他另一只手驱动玉瓶靠近,将心头血滴进玉瓶之中。
鲜红的血液渗透进玉瓶之中,霎时间将淡白色的玉瓶染成微微的红,原本微弱的光芒也变得更亮。
秦绝看着空中发亮的玉瓶,露出些欣慰的笑容。而后,他打坐调息,让心口处的伤口很快愈合。
楼弃所说的办法,是以他的心头血滋养那一缕残魄,待九九八十一日,便能以他的血替她补齐缺失的三魂五魄,聚合成一个完整的魂魄。虽能得一个完整的魂魄,但她早已经在冥府的生死簿上记载着死去,因此魂魄断然不可能从冥府走转生井转生,要想让她死而复生,只能秦绝去寻一个合适的□□,且那□□不能是死的,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夺舍。
后一句是楼弃故意蒙骗秦绝,也不能算蒙骗,只是他故意只说了一半。事实上,是要么夺活人舍,要么是以仙家法器替她塑出一具肉身,再将魂魄送进去融合。
既然都已经如此大逆不道,又何必在乎多添一桩?因此楼弃并没告诉秦绝。
秦绝握住玉瓶,原本冰冷的玉瓶仿佛在他手心里有了温度。只需要九九八十一日……他目光飘远,将手中的玉瓶握得更紧,不知想到什么,又松开了玉瓶。而后盘腿坐下,绘制了个阵法,将玉瓶送入阵法之中。
阵法一处处点亮,至全部点亮之时,松阳宗中原本一片清朗的天气忽然间乌云密布,骤雨突至,令人毫无防备。
众人皆觉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的下起雨来了?”
“不知道啊,唉,算了,不就下场雨吗。”
秦绝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昏暗的光线,以及密密麻麻的雨线。逆天而为……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将玉瓶连同阵法一并收起,而后便撑伞进了雨中,往明月台去。
当日他修为耗损太过,连明月台上的雪都不能再支撑,而明月亦在那天跳下轮回镜。从那之后,明月台便空置下来,再没人来过。
秦绝到明月台上时,这里的积雪早已经消融,与其他何处并无不同。他想了想,微动手掌,又再次让大雪遍布,雪花细密地往下坠,与从前无异。
雪花落在秦绝的白发上,落进他肩颈,冰冰凉凉的触觉,很快融化。秦绝迈开步子,推开院门,迎面而来的是满室凄清。
他目光贪恋地环顾四周,伸手从桌上擦过,指尖留下些微的灰尘。才几个月而已,秦绝皱眉,使了个净术,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打扫干净。
而后,秦绝将玉瓶连同阵法一起,放置在明月的床榻之上。秦绝目光近乎痴迷地看着那玉瓶,仿佛是她还在此修炼似的,他口中喃喃:“你好好修炼,师尊明日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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