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四月份的时候, 夏烟去了戈壁滩。
她是在落地后,才给司柏燃打的电话。
司柏燃当时在电话里发了很大的脾气,没有人知道, 他回到出租屋发现常摆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消失不见时那一刻的感受。
他在电话里质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夏烟的回答漫不经心:“临时起意来的, 正好这个地方管控也不是很严格,现在从北京出发找一个不用隔离的地方好难的。”
她还哄他:“别生气了嘛, 下次早点告诉你,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谁要听她唱歌。
他不明白,提前告诉他一声有那么难吗?
飞机起飞前给他打个电话有那么难吗?
那段时间,跟在司柏燃身边的人, 明显感受到他周身的低气压。
作为老板,司柏燃平时其实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以前杨昕雯在杂志上看到他公司的报道, 还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还真把事情做了起来。”
那时,司柏燃看着母亲, 问她, 不然你以为我在玩玩吗。
杨昕雯察觉他语气不善,也没生气,只说:“倒不是因为这个, 只是你性子太善,居上位的人都得是心狠手辣的人。”
司柏燃当时怎么说的?
他好像回了句, 像我爸那样子吗。
他其实一向对“居上位、赚大钱的人都得是心狠手辣的人”这个说法不赞成。
诚然, 对别人心狠的人, 通常对自己更狠, 成功的几率也更高。
但司柏燃总觉得,这样的人, 获得一时的成功容易, 但难长久。
太狠心, 太专`制,必定越走越孤独,到最后终有一失。
不过司柏燃很有自知之明,他志不在此,也无所谓长久不长久。
蒋助理听着司柏燃在办公室发脾气。
上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什么时候?
夏小姐刚离开的时候吧。
当年,蒋助理一时判断失误,差点儿丢了工作,被调到另一个岗位半年,才重新回到司柏燃的身边。
从那时起,蒋助理便知道夏小姐之于老板的重要性,但没多久,夏小姐就出了国。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两人又重新在了一起。
那这次呢?
老板生气是为了什么?
蒋助理正想着,年轻的小姑娘哭着从办公室跑出来,他递过一包纸抽给她:“给你放半天假,回去休息休息。”
小姑娘眨着眼泪:“可,司总刚说要开除我。”
“谁让你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下次学机灵点儿。”
小姑娘琢磨半天,意识到自己的工作还在,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之色。
蒋助理走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递给司柏燃,司柏燃把文件放到桌子上,没打开看,而是问他:“博乐影视那边什么情况?”
“都在您的意料之中。”
司柏燃转着手里的钢笔,倏地把钢笔往桌子上一扔,说:“下周空出时间来,我有私人行程。”-
夏烟来戈壁滩其实是来探班的,姚折雪在这附近拍戏。
姚折雪在娱乐圈的地位已无人可撼动,但她常年无休,近两年越发勤奋,被媒体称作“拼命三娘”。
Amy时常感慨,她这半生带过最有灵气的两个艺人,都如流星一般,在影视圈稍稍露个面便坠落了。
反倒是没那么有天赋的姚折雪,稳扎稳打,真正在这个圈子站稳了脚跟。
当年夏烟和姚折雪同为Amy手下的艺人,她喊姚折雪一声师姐,但那时两人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
真正熟起来,还是在夏烟出国后,姚折雪担任《白玉瑕》的女主角的时候。
她是为数不多,同时知道夏烟就是《白玉瑕》的原著作者,以及《格林不童话》的编剧的人。
戈壁的星星很多,又大又亮,夏烟的手机像素低,拍不出效果。
她从剧组借了一台相机,拍了好多星星,然后发给司柏燃。
可这里的信号太差,循环符号转了好几个圈,照片都没发出去。
好半天,发过去一张。
聊天页面的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过了好久,都没有消息过来。
夏烟捧着手机,不知道是这里信号太差没有收到,还是司柏燃最终没给她发消息。
这几天他一直在生气,也不理她。
她发给他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她把车子往戈壁滩里边又开了开,一个人在车里待了好久。
直到凌晨一点。
夏烟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心想,真美啊,仿佛手可摘星辰。
如果可以,她真想摘一颗回去送给司柏燃。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司柏燃打过来的。
这是这段时间,他打给她的第一通电话。
她接通,“喂”了声:“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急,带着隐忍的怒意:“你大半夜跑哪去了?”
“我?我在酒店里呀。”
“夏烟,”司柏燃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又骗我。”-
当司柏燃出现在戈壁滩上时,夏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脸怒气地从车上走下来,见到她也没有好脸色。
“大半夜你不睡觉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到的?”夏烟问。
戈壁气温很低,司柏燃把手上的防寒服丢给她。
她给他发星星的照片时,他就到了,只是当时他还没赶到剧组住的地方,不想理她。
谁知等来到酒店,发现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打不通。
那时已经快十二点,他问姚折雪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大家只知道她晚上借了相机出去,说要拍照片,其他的一概不知。
司柏燃当时便心下不安,把夏烟发给他的照片传给认识的技术人员,让对方给出定位。
谁知等他开车到了那个地方,依旧没有找到人。
他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又打了两通电话,这次终于打通。
电话里的人竟然骗他,对他说她在酒店?
司柏燃一肚子的怒火,接连一周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整个人身心俱疲,此刻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只盯着夏烟。
“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司柏燃,你看这星星多好看。”
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突然离开北京?”
“司柏燃。”她又拉拉他的袖子,“你别这么凶嘛,看星星,我给你摘一颗。”
司柏燃听着她轻快的话语,突然忍无可忍,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过去。
说是吻,也不确切,更像是咬。
夏烟尝到一丝血意,她闭上眼,那满天星辰依旧映在脑海中。
慢慢的,那吻变得轻柔、变得小心翼翼。
戈壁的夜风吹在两人的脸上,卷着尘沙,卷着漫天星光。
司柏燃从衣服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到她的手上。
第92章
司柏燃想象过很多次求婚的场景, 在装点着郁金香的房子里,在好朋友们的见证下,他策划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
亦或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一个深夜, 重新坐上船夜游当年的定情湖。
他在船上向她求婚。
设想了那么多,司柏燃却从未想过他会在戈壁滩上向夏烟求婚。
已是凌晨时分。
他从北京赶来, 风尘仆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披着他扔给她的防寒服,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司柏燃克制不住心底的念头, 他等了太久,已经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星空下, 他啄着她的唇,无声无息地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再抬起头时, 他问:“回北京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的语气那般温柔缱绻,来时的怒意已不见踪影。
夏烟被亲得怔怔的,眼底蒙着水雾,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戒指上的那颗钻石那么大, 那么闪耀。
好像她刚刚看到的星星。
不是说她摘一颗送给他吗?
他怎么又摘给了她。
夏烟似是感受到无名指承载的千斤重量, 沉重得让她的手指无法正常蜷曲、伸展。
她终于抬起头, 看向司柏燃, 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含着希冀, 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夏烟眨眨眼, 她觉得自己一晚上看过了太多明亮的东西, 亮到她的眼睛发酸。
“不要。”她说着,把戒指摘下来。
司柏燃怔住,万万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楚地记得,自然也记得上个月北京下雪那天,她在电话里对他说:“只是我不想结婚,你不要求婚好不好?”
她当时的语气那么恳切,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残忍。
司柏燃觉得自己好像再次被抛到了半空中,像是很多年前,他和司楚婧在加州坐落日飞车时的感觉,落日霞光美到了极点,一向不热爱这类项目的他却在空中忐忑不安,被难言的恐惧包裹着。
如今的夏烟,就在他的面前,他们住在一起,他随时可以给她打电话、发微信,她不再是过去六年的时间里,那个只存在于照片中的夏烟。
明明应该欣喜,明明应该觉得幸福,可那恐惧感却如影随形。
司柏燃抚上夏烟的脸,把贴在她颊上的碎发拂开,问:“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她反问,语气里有几分茫然。
“夏烟,这么多年,你还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我长久吗?”司柏燃皱着眉,他的喉咙已经沙哑。
他不是不了解她。
他知道,认识他之前的夏烟,不相信爱,更不相信爱可以长久。
可他相信。
他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她,一起相信,让她明白爱的美妙,以及,永恒的爱。
夏烟对他笑了笑:“司柏燃,长久不长久和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那么多对情侣结了婚,可最终还是走散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司柏燃说。
夏烟摇摇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
司柏燃忽然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他并非纠结于一张结婚证,可夏烟的态度令他心寒。
原来这么多年,她依旧不相信。
“你爱我吗?”司柏燃听到自己问。
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夏烟的口中听到过她说她爱他。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只是之前,这个问题被他刻意忽略掉。
司柏燃眼神炙热,直盯盯地看着夏烟,让她无处可退缩。
她倏地一笑:“司柏燃,我不和你结婚就是不爱你吗?”
风吹得更甚,黄沙迷了两人的眼睛。
那夜最终惨淡收场。
司柏燃只在这里待了一天,第三天的早上,他便告诉夏烟他要回北京了,问她走不走。
他问她的时候,语气淡淡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似是不在意她的回答。
夏烟说一起走吧。
司柏燃这才抬起头看她。
离开前,她去找姚折雪告别,姚折雪刚拍完一场戏,正在棚子里休息,见到她,递给她一瓶水。
“我一会儿走了,来和你告个别。”
姚折雪看着她,“哦”了声,她忽然向外边的方向抬抬下巴,问:“吵架了?”
那方向正冲着司柏燃。
他的车停在休息棚的不远处,而他正站在车后备箱的地方,一边等夏烟,一边取东西。
“闹了点分歧。”
姚折雪没再继续问下去,只说:“他长得比他姐姐还要好看。”
“是长了张好看的脸。”
姚折雪收回视线,笑看着她:“不止脸好看吧?当年拍《烟云》的时候,我见到你俩在一起,心想真是金童玉女,太般配了,可又隐隐觉得,两人都长这么好看,那面临的诱惑也更多,是不是难长久。直到这次再见到你俩在一起,真好。”
夏烟“唔”了声,没回答。
姚折雪忽然压低了声音:“贺声昨晚给我打了电话,王川屿的事情,应该马上就能解决了。”
夏烟一顿,手指慢慢蜷缩到一起,指甲陷入掌心,有细微的疼痛感传来:“谢谢你,师姐。”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帮我自己。”姚折雪笑笑,笑容有些苍凉。
她又说:“周婷要是知道你们还念着她,应该会欣慰一点吧。”
“谢谢你,师姐。”夏烟再次重复-
4月一整个月都动荡不安。
互联网上充斥着有关上海疫情的新闻,封城生活仿佛变成一面照妖镜,人间百态、各种戏剧人生都被照了出来。
兰思唯依旧被困在魔都。她最开始还每天坚持健身,到后来越发焦虑,给夏烟打电话的时候,无精打采。
直到4月下旬,一则社会新闻吸引了兰思唯的注意力。
一个叫王川屿的广东商人,被以经济诈骗、强`奸未成年、吸`毒等多项罪名逮捕。
同时,还有几名官员跟着倒台。
这则新闻被上面有意压了下去,因而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评论区只有几个人留言,大骂这人是畜生。
兰思唯手颤抖着,给夏烟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烟烟,你还记得王川屿吗?”
“嗯。”夏烟握着手机。
怎么会忘记呢?
当年的事情,从来没有人相信过王川屿是无辜的,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这么多年,贺声一直在查周婷的死因,从没放弃过。
那些不堪的过往一点点被揭露时,触目惊心,周婷生前所受到的伤害,远超他们的想象。
而当初那个在走廊里和周婷争吵的男生,不过是王川屿和他背后的人的另一个玩物。
贺声是在2019年联系上的夏烟,而同年,姚折雪的妹妹在美国去世,她生前接触过最多的人,便是王川屿。
当年周婷的事出了后,王川屿便去了国外,而在第二年,他便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美国。
但由于生意还都在国内,他本人不得不长期往返于国内和国外。
王川屿消停了没两年,便又原形毕露。他之所以这么嚣张,不过是因为背后的靠山强硬,他还时常给那些人牵线搭桥。
姚折雪听说过当年周婷的事情,妹妹去世后,她找到夏烟。
夏烟、贺声、姚折雪三个人,就这样被凑到一起。
这之后,夏烟在美国暗中调查王川屿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而姚折雪周旋于重新回到国内的王川屿身边,一点点搜集他犯罪的证据。
时隔多年,这桩案子终于可以画一个句号。
夏烟坐在飘窗前,怀里抱着抱枕,空荡荡的房间里正放着音乐。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
这是周婷在他们面前,唯一一次唱过的歌-
司柏燃依旧住在夏烟租的小房子里。
月末的时候,他给她转过去8000块钱。
夏烟疑惑地问:“干嘛?”
司柏燃则在微信上回了她两个字——房租。
还在闹脾气。夏烟心想。
怎么能这么难哄?
自从从戈壁回来后,司柏燃便一直这样。
两人之间的状态,说是“冷战”也不太贴切,因为司柏燃依旧每天早上给她做早餐,在微信上她问他什么,他也会回复。
有时候晚上,他们还会做`爱。
可耳鬓厮磨的时候,总觉得比以前少了什么。
他冷冰冰的,笑容也少了很多。
夏烟把8000块钱收下,回他:“还有水电费,一起交一下。”
司柏燃把这条语音听了好几遍,气得咬牙切齿。
这次,他直接转给了她80000.
夏烟没收,回他两个字——幼稚。
晚上,司柏燃从公司回来,夏烟正抱着Dollar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还是Dollar先对他叫起来。
司柏燃走到沙发边上,从她怀里抱起Dollar,也不看她,只对Dollar说:“今天开心吗?”
Dollar呜呜叫了两声。
“不开心呀?是不是因为这房子是不是太小了,玩得不痛快,那爸爸带你回大房子住好不好?”
Dollar又叫起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忽然,一只脐橙砸到他身上,又滚落到地上。
夏烟扔过来的。
司柏燃看她:“怎么了?”
夏烟:“嫌弃我这儿?那赶快把你的东西拿上走人。”
“Dollar姓夏,得留我这儿。”她又补充一句。
司柏燃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又气又笑,把Dollar放到地上,走过去,沉沉地望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
司柏燃用膝盖顶开她的腿,手掌覆上她的脚踝,渐渐往上,像是在摩挲上好的丝绸。
“回国这段时间,你把我当什么?炮`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司柏燃此刻的眼神非常危险,夏烟不禁向后靠了靠:“你说的要走,又不是我说的。”
她在家里穿的睡裙,薄薄的一层,正方便了眼前这人胡作非为。
司柏燃挑开里边那层薄薄的布,笑道:“你那房子不是装修好了吗?我说搬去那里住。”
夏烟一怔。
司柏燃忽然用力一按,听到她嘴边溢出呻`吟。夏烟羞红了脸,又气又恼,那只手却不尽兴似的,继续探入。
“说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他唇边虽然挂着笑意,但语气非常凶狠。
夏烟很少看到这样的司柏燃,她觉得,自己如果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司柏燃一定能让她后悔欲绝。
“男朋友、男朋友!”她喊道。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司柏燃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但他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他心中闷闷的,有一块空缺,怎么也填补不上。
可他知道,缺失的那一块,在夏烟手里。
她不给他,故意看着他难过,看着他落魄,看着他发狂。
司柏燃松开她,转身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这房子太小,小到吵架生气了也没什么躲避的地方。
他在水龙头下洗着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皱在一起。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司柏燃没侧头,他在镜子里看着夏烟。
她站在他的身后,也从镜子里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洗完手,水龙头被关上。
司柏燃抽出纸巾擦手。
忽而,腰间多了一圈手臂。
夏烟从身后抱住他,她揽着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温声问:“司柏燃,你生完气没有?”
第93章
到最后, 夏烟来了一句“你生完气没有”。
司柏燃心中无限悲凉,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他在无理取闹。
他收敛神色, 问:“什么时候搬到新房子去住?”
夏烟摇摇头:“不搬, 就住在这儿。”
他拽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正对着她, 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房子租了一年呢,现在搬过去多不划算。”她笑着,故作一脸的贪财样儿。
这绝对不是理由。
司柏燃的一颗心越发不安,他终于明白他的不安来源于哪儿。
在那个梦里, 夏烟化作一缕烟,轻飘飘地飘走。
而现实生活中, 夏烟就是这样,一副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状态。
她不搬去和他住, 现在连亲自设计装修的房子都不搬进去, 只挤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里。
她像是找好了自己的退路,随时可以离开,随时可以把他们一群人, 再次丢下。
司柏燃看着她,她的一张脸找不出破绽。
他转过身, 再次拧开水龙头, 洗了一把脸, 异常清醒。
5月初, 有两件大事儿。
一件是司楚婧结婚了,一件是夏烟下楼的时候失了神, 崴了条腿。
司楚婧在丹麦结的婚。这个国家, 是欧洲第一个承认同性伴侣的国家。
她大学在英国毕业后, 没有回国工作,而是留在了欧洲。
她和伴侣林希妮两人是高中校友,林希妮比她大一级,和司柏燃他们是一届的同学。
司柏燃在司楚婧的官宣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难为她这么多年,躲躲藏藏,一直不敢公开。
去年司楚婧回国和父母摊牌。
司柏燃至今都记得,当时自家姑姑有多生气,要不是他在一旁拦着,姑姑那一巴掌就落在了司楚婧的脸上。
后来姑姑连他一起骂,说他身为哥哥,也不管管,还助纣为虐,帮着司楚婧瞒家里人。
骂着骂着又骂起了施泠白,说两人竟然合伙演戏骗他们。
后来姑姑差点儿连不认司楚婧这个女儿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段时间司家不太平,司柏燃四处做长辈的工作,里外不是人。
最后姑姑终于松了口,但对司楚婧依旧没好脸色。
司楚婧走的时候,只有司柏燃去机场送她。她红着眼眶,说:“哥,谢谢你。”
难得见这姑娘这么有良心的时候,更难得听她喊自己一声“哥”。司柏燃当时拍了拍她的肩,说:“以后好歹算是不用偷偷摸摸了,高兴点儿,和林希妮幸福下去。”
话虽如此,但司楚婧何尝不想得到家里人的祝福。她哭着,问:“哥,你还要继续等她吗?”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等啊,等着等着她就回来了。”
他当时的语气那么随意,好像等待是这世上最轻松的事情。
结果他还真等到了,没几个月,北京入了秋,他就听说了夏烟回国的消息。
当时司柏燃心想,那些写散文的人说得真不错,秋天果真是一个好季节。
……
夏烟看着司楚婧的朋友圈,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她依稀有印象。
司楚婧当年发过一次她的照片,只是当时发得很隐晦,那女孩儿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朋友圈中。
夏烟抬脚点了点司柏燃的后背:“她俩好漂亮。”
司柏燃回过头,皱着眉:“乱动什么,还嫌摔得不够厉害?”
夏烟眨着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凶?”
司柏燃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说:“还有更凶的,要不要试一试?”
夏烟摇头:“才不要。”
司柏燃看着她装傻,心里不是滋味儿。
夏烟一条腿不能动,司柏燃白天又不在家,因而请了一个家政阿姨照顾她。
她摔下楼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还来了好几个人探病。
付与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夏澤川一起。
夏烟见到他时,好久没反应过来。
回国大半年,她和夏澤川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知道她回来,也不过是在微信上问了两句。
此时乍然见到,夏烟还有点惊讶。
“呦,您这瘸了?”夏澤川的嘴一如既往地这么欠。
夏烟递了一记白眼给他。
三个人聊起还被困在上海的兰思唯,聊着聊着,付与索性拨了一通视频电话给她。
大白天的,兰思唯正在睡觉,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干嘛呀?”
“大白天的你睡什么睡?”
“我这里过得已经没有白天黑夜了,每天早早就得去做核酸,心里惦记着这个事儿,我晚上都睡不着。妈的有时候还临时改时间!”
“……”
兰思唯止住声,不想继续传播负能量。
她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付与旁边还有两人:“呦,烟烟宝贝,腿好点儿没?”
“还疼。”
“你是不是想我想的,下个楼梯都能摔跤?”
几个人聊着,最后付与和夏澤川走的时候,一人在纱布上留了一句言——
“付与到此一游——2022.5.8”
“夏澤川到此一游——2022.5.8”
司柏燃回来,看到这两行字,轻哼了声。
他看到“夏澤川”这三个字心里就不痛快。
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工作不能停下,夏烟给陈志华的新电影写的那个本子,虽然已经大体上完成,但还有好几处的细节需要磨。
其中有两处涉及史实的细节,她拿不准,在网上也搜不到资料。所幸托司柏燃的关系,她联系到一位人大历史系的老教授,约好时间去请教。
谁曾想在此之前她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于是夏烟按照约定日期到老教授家里的时候,还拄着拐。
家政阿姨把她送到了老教授家的门口,没跟着进去,司柏燃也不知道她来了。
要是让他知道她工作态度如此积极,指不定又该闹脾气,说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夏烟没办法解释,她只是想让这个本子,尽可能地完美一些。
或许,这就是她写的最后一个剧本。
老教授和爱人见到夏烟时也愣了愣,随即又有些感慨,说难得看到现在的小年轻这么认真。
许是因为这个,老教授跟她谈论起问题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说得上是倾囊相授。
夏烟大有收获。
老教授和司柏燃的姥姥曾经是同事,知道夏烟和司柏燃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后,更是热情,硬是留她在家中吃了顿饭。
事实证明,夏烟那段时间运气着实不太好,祸不单行。
老教授住的这个小区有阳性确诊病例。
三个人饭还没吃完的时候,就被大巴拉去隔离了。
夏烟在车上给司柏燃打电话,司柏燃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骂她:“你是不傻子,瘸着一条腿瞎跑什么?跑出事儿了吧?到那里谁照顾你?”
偏因为那几天的疫情形势严峻,这个小区的隔离点还没在北京。
100辆大巴拉着他们,把1800多人转运到了张家口集中隔离,住的酒店是冬奥期间服务过国际赛事的酒店。
天色渐渐暗下去,夏烟坐在大巴上,看着前边的“太子城”三个字。
她恍惚想到,这座距离北京很近的北方城市,她曾经来过的。
只是当时来张家口,没有来崇礼,而是去了另一个叫“蔚州”的地方。
那是司柏燃的姥爷年轻时被下放的地方。
她和司柏燃在那里待了将近半个月。
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打树花。
滚烫的铁水被匠人泼到城墙上,在夜空中绽放成璀璨的花朵,某个角度,又像是一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凰。
那景致比烟花还要灿烂。
那个冬天太过寒冷,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不堪回首、令人痛苦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出国后,夏烟总会回想起在小城的那一幕,金灿灿的,好像能给人希望,给人温暖。
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她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奇妙的情绪。
到了酒店后,司柏燃的视频电话又打来。
夏烟给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司柏燃一直皱着眉。
“还好吧,没有很差。”夏烟说道。她看过网上一些隔离点的照片,条件参差不齐,她住的这家酒店还算好的了。
司柏燃不想理她,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把一个医护人员的微信推给你,你有什么事情就联系她。”
“哦。”
他又叮嘱了一大堆,夏烟乖巧地点着头。
“手机记得充好电,我每天联系你。”
“不能不接我的电话。”
“不能不回我的微信。”
夏烟听到这儿,“噗”地笑了:“好了,不早了,你快睡吧。”
隔着一小方屏幕,司柏燃看着她,半晌,他低声说道:“睡不着,想抱着你睡。”
夏烟看着他,一时也舍不得挂断电话-
夏烟在酒店隔离期间,娱乐圈出了一则爆炸性新闻,接连好几日占据头条。
发展势头很猛的女星赵希希,被爆出被包养、当小三等各种负面新闻。
她和博乐影视公司的老总在别墅窗户前接吻的视频被人拍到,那男人的长相已经不能用“其貌不扬”四个字来形容,而是丑到离谱,看一眼便让人生呕。
最致命的是,这男人有家室。
这段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被做成了各种整蛊的表情包。
一时之间,赵希希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
她靠着一部校园剧重新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展现给众人的形象一向是清纯、白月光、初恋风,除了女粉以外,还招揽了许多男粉。
这巨大的反差,让一众网友都无法接受。
而那些男粉骂得最是难听。
铺天盖地的骂声涌向赵希希。
在这一刻,无数网友化身为正义的使者。
夏烟一条条浏览过去,那些话术她是那么的熟悉。几年过去,网络环境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差。
她不是圣母,自然对赵希希生不起同情之心,可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又有新的关于赵希希的八卦被曝光在网上。各种黑料,一轮接着一轮地往出倒。
赵希希的公关团队到最后索性摆烂,连回复都不再回复。
兰思唯打电话给夏烟的时候,提起这件事儿,两人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兰思唯说:“只能说,因果轮回吧,况且曝光的这些事儿还是她真做过的。不过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觉得这事儿有你家司柏燃的功劳?”
她浸淫于娱乐圈,熟知各种狗仔的套路,这么大的瓜,不会像这样没有任何风声就被爆出来。
“啊?”
“之前赵希希一直不被允许拍戏的,她傍过比博乐更厉害的后台,但都不行。”兰思唯说着,“司柏燃这招儿厉害呀,先把她捧上来,再让她跌下去。也是,当年她在演艺圈无名无姓的,被雪藏也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挂掉电话后,夏烟愣了好久。
直到司柏燃的视频电话打进来。
她看着他,问:“赵希希的事儿是你干的?”
司柏燃正在办公室里,他转了转手中的钢笔,说:“事儿当然是她自己干的,但曝光出来的是我。”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坦荡。
“是不觉得我特坏?”司柏燃冲她笑着,一脸肆无忌惮。
夏烟摇摇头。
他把钢笔放到桌子上:“夏烟,伤害过你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
包括他自己。
第94章
夏烟一直在张家口待到了六月, 再回北京的时候,天气已经热起来。
兰思唯也从上海回来了,两个重新获得自由的人, 在家里庆祝了一番, 同时庆祝夏烟拆了石膏。
那段饭是在兰思唯家里吃的,那天司柏燃、付与、夏澤川都在。
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这些年来, 夏烟不在,剩下的几个人,也从没凑齐过。
那天几个人都喝了酒,夏烟看着他们, 在脑海中回忆着,当初聚得最全的一次, 是哪年呢?
是在海南的那次吧。
那会儿比现在人多。
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从兰思唯家出来的时候, 夏烟和司柏燃都喝了酒不能开车, 司机在外边等着,夏烟却忽然拉拉他的袖子,说:“我们走回去吧。”
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地方, 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司柏燃看着她的腿, 犹疑片刻, 才点点头。
大不了走一截再坐车。
两人牵着手, 在初夏的晚风里, 慢吞吞地走着。
那天晚上的风非常温柔,晚霞还没有完全散去, 把天际晕染成酒红色。
两人走着走着, 误走进一条胡同里, 迎面遇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推着装满酒瓶的手推车走来,最边角的那个酒瓶里,装了一束红玫瑰。有穿着吊带短裙的少女倚在角落里抽烟,看到司柏燃时,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和好奇。
夏烟牵起唇角。
司柏燃未注意到陌生女孩的视线,却一下子察觉到夏烟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软软的,很光滑。
分开这么长时间,尽管每天都在打视频电话,可司柏燃心底依旧空荡荡的。
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和夏烟闹脾气。
走到胡同尽头,司柏燃忽然顿住脚步。
夏烟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重新掏出那枚戒指:“宝贝儿,你真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
司柏燃没办法向其他人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爱夏烟。他知道爱不是捆绑,但他受不了,受不了她不在自己身边或者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日子。
夏烟拿起那枚戒指,她看到司柏燃的眼中亮起来,可渐渐地,那光亮黯淡下去。
因为夏烟把戒指又还给了他-
那天过后没多久,司柏燃在深圳的分公司出了点意外状况,他飞去深圳。
晚上天黑得晚,太阳还没下山,星星点点的灯光已亮起。
夏烟随便走进路旁一家轻食店,漫无目的地点了一个牛油果三明治,打包带走。
旁边就是亮马河。夜跑的人已经出发,从在岸边散步的人身旁擦肩而过,有人在拉二胡,还有人在拉小提琴,河面的波纹就附和着这中西结合的音律,在色彩纷呈的灯光下缓缓荡开。
夏烟走近岸边,望着河面,印象中,小时候的亮马河还是一条臭水沟,如今被改造得美轮美奂。
她掀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在暮色里吃起来。
吃着吃着,索性蹲下身子,这个姿势更舒服。
夏烟长这么大,还鲜少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刻。
忽然,有什么东西弹到了脸上,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一头自然卷,皮肤很白,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调皮又可爱。
他手里握着一包小熊软糖。显然,刚刚被他用来弹自己的,就是这软糖。
小男孩儿不说话。
夏烟看他眼睛转得飞快,忍不住先笑起来,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妈咪在那边。”小男孩儿伸手指了指,回过头,又反问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呀……”谁知夏烟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小朋友都应付不了。她心想。
小男孩儿一脸好奇地问:“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夏烟必须承认,她着实有点被眼前这个小男孩儿的称呼给取悦了。她故意顺着他的话说,温柔地问道:“是呀,怎么办?”
“怪不得你刚刚吃三明治时的表情那么难过。”小男孩儿若有所思地说,“我姐失恋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微信视频电话。
夏烟看了看,没接。
小男孩儿一副“我懂”的表情,说:“我知道,肯定是你前男友。”
夏烟还没来得及说是还是不是,微信又响了两声,这次换成了文字消息。
司柏燃发过来的,一条问:「我出差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
另一条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她没回复,低头看到小男孩儿的鞋子,忽然觉得熟悉。
然后才想起来司柏燃也有这么一双。
这是某奢侈品牌推出的亲子款,司柏燃前一段时间买的时候,还问过她好不好看。
那时她正坐在飘窗前回信息,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ipad上的官网图片,敷衍地说:“好看。”
不过片刻,她头就又从手机里抬起来,问他:“这不是亲子款吗?你买做什么?”
司柏燃说:“就是觉得它好看,另一双买来可以给我小外甥穿。”
他一直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
“还有女款,你要不要?”他把鞋子加进购物袋,问道。
夏烟摇摇头,才不要。
不过一周后,她就在鞋柜里,看到了这双鞋的女款和男款摆在一起。
夏烟突然抬手揉了揉小男孩的那头卷发,说:“给我吃一颗你的糖好不好?”
小男孩儿大方地把手里的糖袋递给她,问:“你也喜欢吃糖吗?”
“嗯。”她点点头,从里边取出一粒。
粉色的小熊软糖,熟悉的草莓味儿。
夏烟嚼着糖,望着薄暮中的亮马河,胸腔里溢出丝丝缕缕不分明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她罩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夏烟给司柏燃回消息:「快回去了。」-
夕阳隐落,最后一束光亮湮没,窗帘只拉了半扇,凝滞着热气的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
再被空调的冷气打散。
屋子里没有开灯。
真丝被单勾勒着两具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床单连同被罩、枕巾都是白色的,上边用银色细线绣着枝枝蔓蔓的玫瑰花。
司柏燃用力把她嵌入自己怀中,她的睫毛细细密密地颤抖,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后背氤氲出一层细汗。
他碰到她的手,不同于身体的热度,她的手很冷。
司柏燃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放入自己胸前,那掌心如同沁凉的山风,吹入他的心底。
夏烟刚才从亮马河是走着回来的,回来后又在床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刻精疲力竭,任由司柏燃为所欲为。
“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她含糊“嗯”了声,音调有些哑。
“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又没好好吃饭吗?瘦了好多。”他的手随着话音落在她的腰间。
夏烟不耐地皱皱眉,翻到了另一边。
司柏燃却继续道:“这周五去医院做个检查。”
“你怎么了?”她睁开眼睛,转过身问。
司柏燃趁势再次把她搂入怀中,说:“是带你去检查。”
夏烟闭上眼睛,当做没听到。
……
过了良久。
久到在她几乎要睡去时,手指忽然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夏烟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但眼睛没有睁开,她放轻呼吸,扮作熟睡。
然而下一秒,有一个又轻又湿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旁边的人开始抽身,动作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离开房间时不忘帮她阖上门。
听到关门声,夏烟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铂金戒指。
夏烟想了想,这是司柏燃第几次想要求婚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被风吹起,一抹月色洒进来。
她在黑暗里眨着蓦然泛酸的眼睛。
夏烟摘下戒指,把它小心地放进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95章
夏烟离开北京, 是在六月的尾巴里。
离开之前,她和司柏燃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在此之前,司柏燃从未想过, 他和夏烟之间会发生那种面红耳赤、口不择言的吵架。
那天晚上, 司柏燃回来得比平时要晚。
他进门时,夏烟正坐在飘窗前敲电脑。
他走进卧室, 看到墙角竖着的行李箱,他踢了一脚那行李箱,问:“去哪儿?”
“甘肃。”
“去做什么?”
“陈导的戏要拍了,这次我要跟组。”
司柏燃冷笑了一声:“明天就走是吗?”
“嗯。”她看他, 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司柏燃全身都在发抖, 他极力克制着。
没有人知道,晚上他在餐厅遇到陈志华, 从陈志华口中听到夏烟明天就要走的消息时, 那一刻的愤怒。
“夏烟,你什么意思?”他连名带姓喊她。
“工作。”夏烟从飘窗前站起身,朝他走近。
“一走走半年是吗?”司柏燃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你究竟什么意思?即使真的因为工作要离开, 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吗?今晚我要是不回来, 我要是不问, 是不是明天你又悄无声息离开了?”
夏烟没回答。
这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难堪。
司柏燃闭了闭眼, 他往前迈了一步,抬手试图揽住夏烟的腰, 却被她侧身躲开。
司柏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夏烟你什么意思?现在连抱都不能抱了?”
“我不想待在北京, 待这儿我难受。”夏烟说道。
“我不是说了,再等两年,等两年我把手里的事儿都交给别人了,就好好陪你吗?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不喜欢北京咱就换个地方,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我都陪着你。”
夏烟看着他,忽然摇摇头,说:“司柏燃,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待在北京,不是因为北京,而是因为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司柏燃愣怔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那你他妈还回来干嘛?”
他很少爆粗口,夏烟几乎不为所动。
她的表情依旧很平淡,却说着最让人难过的话:“回来之前,我的确挺想你的,想我们分手前的日子。可和你再在一起后,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感情早就淡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司柏燃。”
司柏燃站在原地,忽然打了个趔趄,他看着夏烟,不可置信,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
可她那么淡定,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向他的一双眼睛里,充满着怜悯。
对,怜悯。
司柏燃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但一定很狼狈,所以她才露出这样的目光。
他想扯出一丝笑,却发现无能为力,全身都在疼,连嘴角都是疼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喜新厌旧,没有长性,你一直都知道的。”夏烟说着。
是。
他知道。
可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恩爱,他们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难道都是假的吗?
司柏燃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在被人撕扯着,过往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回闪,像是老电影倒带,无数个细节乍现。
他越想越痛。
“为什么、为什么……”司柏燃呢喃着。
夏烟突然抬起手,摸到他的领带,她动作缓慢,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领带解开。
她帮他解过那么多次领带,这是最认真的一次。
“司柏燃,我们好聚好散。”领带解开,落到夏烟的胳膊上。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清明,不带一丝情`欲。
原来时至今日,沉迷于这场感情中的,只有他一人。
她从来、从来都是这么潇洒。
司柏燃的喉咙也在发痛,他不受控制地,问她:“烟烟,我不再逼着你结婚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夏烟闭了闭眼。
今生今世,司柏燃只对一个人让过步,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尊严落地,他依旧问出了口。
夏烟像是怜悯他似的,照顾他的最后一丝情面,没再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出走。
司柏燃这才看清原来在他回来之前,她就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原来她今天晚上就想要走。
如果他再晚一点回来,是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连一句解释都听不到。
他拉住她的手,说:“该走的是我。”
Dollar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去,呜呜叫了一声,司柏燃弯下腰,从地上抱起Dollar。
“Dollar,我们走。”
走出卧室,司柏燃忽然回过头,看了夏烟一眼,他问:
“夏烟,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刻。
夏烟踟蹰着,还没有回答,眼前的人便了然地笑了笑,随后重新转过身去。
这次,他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门外。
屋外传来蝉鸣声,孜孜不倦。
夏烟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刚刚解下的领带。
眼前忽然晃动了一下,就一下,世界跟着旋转起来。
下一秒,夏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不受控制地,跌坐到地上。
大理石地板很凉,夏烟却毫无知觉,她头埋进膝里,无声地、无声地抽噎起来-
司柏燃躺在公寓的地板上,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郁金香形状的,淡粉色,光线很柔和。
郁金香很美,很配她。
她不要他了。
她不爱他,不喜欢他。
司柏燃把身体蜷缩到一起,夏烟、夏烟……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坦荡、那么潇洒地说她不喜欢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要回来?
你只是怀念过去的感觉,回来后,却发现早已对我没感觉了,是吗?
夏烟,为什么你的心可以收放自如?
司柏燃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扯住领口,却发现领带早已经不在了。
对,是她解的,她早就帮他把领带解开了。可为什么还是喘不上气来?
司柏燃一遍又一遍地想,夏烟,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可他还爱她。他要继续等下去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公寓楼的对面是幢写字楼,已经凌晨,写字楼的灯还没有完全暗下去。
可司柏燃心底的那盏灯,已经熄灭。
他就在这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沉沉地、睡去。
这次,司柏燃知道,夏烟不会回来了。
他无论怎么等,都等不到她了。
第96章
7月末, 夏烟在剧组晕倒,被送到当地县城的医院里。
医生对她的病情讳莫如深,只说他们医院治不了, 让家属尽快把病人转到大医院里救治。
彭茵茵和张琳一起送夏烟来的, 听到这话谁都愣住了。
彭茵茵无助地看向张琳:“琳琳姐,医生什么意思?”
张琳比彭茵茵要冷静, 她残存着几分理智,拿起夏烟的手机,想要联系她的家人。
谁知当她打开夏烟的手机通讯录后,却发现, 夏烟的通讯录是空白的。她又打开夏烟的微信,微信聊天列表也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夏烟把一切内容都删除了。
彭茵茵看着夏烟微信列表里的一长串人, 不知道该联系谁:“琳琳姐,夏夏为什么把所有的聊天都删了?”
张琳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 忽然说:“要不联系你那个同学吧。”
彭茵茵诧异:“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张琳没做声,她只是凭直觉,凭着那天在走廊里看到他们接吻时那个男人眼底都是爱, 凭着那天在机场那个男人接机时夏烟飞奔了过去。
司柏燃收到彭茵茵的微信时,正在公司开会。
他连夜赶到甘肃。
到了医院, 进了病房, 司柏燃看到夏烟的那一刻, 很想很想把她揪起来, 痛骂一通。
夏烟,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生了病便一走了之, 想和我恩断义绝?装什么英雄?装什么伟大?
你就是一胆小鬼。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我就那么扛不起事儿吗?不论发生什么, 我就不能陪着你一起扛吗?
有本事你他妈瞒一辈子, 一辈子都别让我知道。
司柏燃骂着骂着,倚在她的床头痛哭起来-
夏烟昏迷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7月23日,周六,晴
今天是大暑,甘肃天气很好,白天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彭茵茵带我去骑了骆驼,骆驼走起来的时候,整个背都在疼,脊柱像是在炭火上烤着,时而又像是有人在拿很粗很粗的针扎我的背,我忙让牵夫停下。
可能转移得更厉害了。
必须去做第二次手术了。
我不敢。
许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低,他们医院没有人敢做,但他说他可以试试。他让我不要自暴自弃。
许医生是个好人。
好疼。连坐着写这篇日记都疼。
离开北京的那天,我去老妈的墓前看了看,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只去看过她两次。不知道她在天堂过得好不好,司柏燃好像每年清明都去看她,那她应该不缺钱花吧。
想了想,下辈子还是不要当母女了。如果可以,最好也不要让我出生。
彭茵茵昨天夸我是仙女,我听了想笑,又想哭,所以我是来渡劫的吗?
为什么命运每次都要和我开玩笑?我真的一点都预料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它一不高兴,就来玩弄我。
其实不应该惧怕死亡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
况且,曾经不是没有触摸过死亡的大门,在美国的好多个深夜,都想一了百了,也曾付诸实践。
可终究是被救活了。每次一清醒过来,脑海中最先蹦出的,就是他的那张脸。那时候,我觉得侥幸。
死亡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到后来我变得胆怯,我开始想活,好好地活下去。当我足够坚强,情绪足够稳定的时候,我就回国,回国去找他。
可为什么会生病呢?去年确诊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厄运就落在了我头上?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概率事件,不应该去问为什么,只是它恰好落在了我的头上。每年,都有那么多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先天性疾病死去,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这么一想,我好像比他们还幸运一点。
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里,我遇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司柏燃,我的爱人,我爱他。
不是喜欢,是爱。
马上要二十八岁,十年的时间,我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我真吝啬。
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呀,老天保佑,他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那么深情,爱得那么纯粹,在他的衬托下我愈发不磊落,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半年来,我无数次希望,他可以薄情一点,那么最后结局也不会太惨烈。
离开北京马上要满一个月了,甘肃是个好地方,白兰瓜特别甜,还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如果生命最后一段日子在这里度过,也还不错。
好像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了。
王川屿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我把老妈喜欢的房子买了回来。
见到了所有想见的朋友,包括师姐。师姐人真的好好,保佑她和唯唯在娱乐圈都顺顺利利,我所有的朋友,你们都要平安无恙。
对了,唯唯不要再和昼短那个混蛋扯在一起了。
签了遗体捐赠的申请书。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好疼,后背真的好疼。我想哭,对不起,对不起司柏燃。我没办法让你见到我没了头发、一次次化疗、坐都坐不起来的样子。
很丑,很难堪。
要是在你的心中,夏烟永远是个漂亮的女骗子,那也不错。
司柏燃,一你定要好好的。我会一直保佑你的,”
夏烟再也写不下去,她趴在酒店的桌子上,泪水打湿纸张,肩膀不住地颤抖。脊柱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停地换着姿势。她身体里像是附着了某种蛆虫,无法受自己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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