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失眠情况严重吗?”
医生温和的声音唤回游令飘远的思绪, 他缓了缓神,点头。
“食欲呢?”
“最近一般。”
“上一次有过轻生念头是什么时候?”
诊室里片刻安静。
窗面很干净,能够清晰地看到树叶摇晃, 偶尔有飞鸟掠过, 窗面留下淡淡的痕迹。
天气不好,没有落日, 时间点一到,窗外颜色一瞬灰暗。
游令从窗户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也看到自己身处何处。
不大不小的诊室,横竖平直的办公桌,整理有序的文件资料,贴墙而立的书柜。
忽然风从一角掀起,没一会儿便有点滴雨痕落在窗面上, 痕迹蜿蜒曲折, 游令在那一道道痕迹里, 看到在邻市,刚和外公谈完话的自己。
那会儿也刚下小雨,他看着车窗发呆。
蓝星从跑车上下来, 踩着高跟鞋过来,敲开窗户,先跟外公打声招呼, 然后跟游令说:“在这等着我。”
说罢不等游令说什么, 转身进了陵园。
她和那些亲戚朋友前后脚相遇,两方人擦肩而过,自始至终, 蓝星都没有扭开脸看过那些人一眼。
直到蓝星和武月的儿子擦肩而过, 蓝星看到他手里的花, 微微一笑,伸手。
小孩儿不懂事,再加上有大人的默许,花已经被他糟蹋得没眼看。
蓝星长得漂亮,常年高马尾高跟鞋,气势很强,和武月不相上下。
小孩儿害怕她,战战兢兢地看向武月。
武月没什么好脸色,“是你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蓝星充耳不闻,只看着小孩儿。
小孩儿吓得嘴一咧,把花往蓝星手里一扔,扭头就钻进武月怀里。
武月直接骂:“蓝星你有什么病!”
蓝星轻笑一声,抬手顶了顶墨镜,这才赏脸一样看了武月一眼。
“我还行,”蓝星神色不变,“倒是你,年年偷别人的东西,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哦。”
“你!”武月气得不行,“你才偷!”
蓝星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因为这个插曲,武月都没带人和外公打招呼,上了车就走。
游令在车上看了全程,等他们一辆一辆离去,他才抠了抠手,低声说:“是我自己挣的钱。”
外公笑,“听你干妈说了,你给别人写歌挣了点是不是?”
游令“嗯”了一声。
“挺好的,”外公说,“人活着,是要有点自己想要的。”
游令唇边掀起自嘲的笑,“想要的也不一定全都能得到吧。”
“那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游令愣了愣。
外公一笑,“是想要这个人,还是想要这个人,得偿所愿。”
“为什么你干妈明明那么在意你,却没有干涉你并不健康的生活作风,”外公说,“因为她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如果换作你妈妈在,比起约束你,更想要的,是顺你的意。”
“可是游令啊,不小了,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躲着的那方寸之地,那么多年,是不是只能容下你自己?是不是,只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人,想看的世界,是不是都在外面?
“是不是,可以不躲了。”
车窗上的面孔渐渐模糊,诊室里窗户映着的身影渐渐清醒。
游令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医生脸上。
短暂停顿,他又垂眸,声线平稳。
“大概,”他嗓音有点哑,“三个月前。”
“为什么?”医生有序提问。
游令眉间轻蹙,半晌没有回答。
答案就在他喉咙口,却艰难地说不出口。
医生见状没有逼迫他,换个问题问:“上上一次呢?”
游令有点累,心脏沉沉地坠在胸口,上有翻涌的水,下有堆积的泥,每一次心跳牵水扯泥,没几分钟便让他浑身无力。
他胳膊肘压在桌子上,手摁了摁额头,指腹渐渐有汗迹。
直到医生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时,他忽然回答说:“因为有人不喜欢我。”
话落,他眼睛瞬间通红一片,额间也浮出更多冷汗。
医生一愣。
游令拿下胳膊,手落在膝盖上,两只手无意识地抠弄,食指指甲被他生生撕掉一块。指甲连着肉,血迹瞬间流淌出来,他低着头,没什么太大反应地用右手攥住,挡住。
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脆弱的屈辱挡掉。
他当然知道伤害自己是最懦弱的表现,也知道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该日日夜夜蜷缩在方寸一隅呻.吟矫情。
可他控制不了。
他听不得别人怼到他脸跟前说不喜欢他。
明明他对她有点兴趣,她凭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又说过他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凭什么又不要他?
明明。
明明他是真诚的。
他是真诚怕妈妈不喜欢他,所以总是不敢上前打扰。
他是真诚知道他是空降出现的小孩儿,所以从不主动插足他们任何人的友谊。
他是真诚喜欢她,所以带她走进他的社交圈子。
明明,他是真诚过的。
可每一次,都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
为什么。
所以,真诚的人,应该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又能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二十八号当天晚上,游令直接听从安排住在了医院。
手机在家里,蓝星要去拿,他没让。
“不无聊啊?”蓝星坐在旁边一边翻手里的文件签字一边问。
“没什么需求。”游令说。
“那给你找俩游戏?”蓝星说,“还是电影?”
游令失笑,“我多大了?要什么自己会弄。”
蓝星闻声挑眉,笑着说:“确实,再过两年可以找媳妇了。”
“哎,听说你找着过了啊,”蓝星说着把手里的笔放下,她翘起二郎腿,鞋尖一点一点,看着游令笑,“这算算也该是热恋期,怎么对手机没需求呢?”
“分了啊?”蓝星笑着问。
游令当即反驳,“没有。”
“哦,那就是你不愿意分。”蓝星直接戳穿。
游令被噎得说不出话。
无奈事实如此,他只能闭嘴。
“为什么?”蓝星微微下压身子,胳膊肘压在大腿上。打探问。
游令没回答。
蓝星笑,“聊聊呗,全当术前放松压力了。”
游令依旧没回答。
正巧这时护士敲门,进来以后,拿着单子直奔蓝星。
蓝星摆摆手,朝游令抬下巴示意,“给他。”
护士转而把单子给游令。
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ECT治疗。
患者需要亲自签字,监护人也需要。
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游天海看过,他已经签了字。
医生是蓝星大学同学的哥哥,早年一直在国外深造,他谈及的ECT和国内传统ECT不太一样,后遗症和副作用也相对来说弱一点。
这些之前医生都具体跟游令说过。
所以游令看也没看直接签了字。
护士拿了单子说:“可以准备一下了。”
护士走后,病房陷入长久的安静。
蓝星不再没话找话,也没再装模作样地翻阅文件签字。
她时不时把腿放下来,又翘起来。
游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指上不再流血的伤,很久都没有眨一次眼睛。
直到护士再次敲门示意他可以去手术时,游令忽然扭头问蓝星,“我妈当初有我严重吗?”
蓝星一顿,三五秒后扯唇笑说:“说实话,你的到来,为她的情况减轻不少。”
她没有正面回答游令的问题。
但是游令知道,她已经回答了。
是意料之中的。
尽管他从来没有问过。
“我没在哄你,游令,我说的是实话,”蓝星认真地看着游令说,“因为你,她开心很多。”
有什么用。
她真诚为之开心的两个人,到死都在躲着她。
他一敛眸,转身要出去。
蓝星终于弃掉所有的强撑理智,一把拉住他。
终于终于,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担忧。
“为什么?”隐忍太久的情绪让她的嗓音也哑起来,她问,“游令,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为什么不愿意分手。
是为什么要接受ECT治疗。
高医生研究的ECT的确和传统的不太一样,但是患者要承受的痛苦归根到底是一样的。
头疼,恶心,休克,抽搐,短暂的失忆和记忆减退,以及逐渐下降的免疫力。
还有,要像个毫无尊严的躯壳,赤.裸地躺在手术台上。
要承认自己的不健康,不完整。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治疗并不能保证患者立刻且百分百痊愈起来。
倘若患者对痊愈抱有太强的期待,未来迎接的很有可能是更强的绝望和失落。
竭尽所有,也许只能得到功亏一篑。
所以,为什么。
明明一直都是倔强又有自尊的人。
为什么。
“因为,”游令声音低哑。
他垂着眼眸,病房冷白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到他脸上,他穿着常规的病房,病服宽大,衣裤都空荡荡的,显得平时高大挺拔的人在这一刻单薄又脆弱。
黑色短发下,面孔被照得苍白,唇瓣也没有血色,唯有刘海的阴影落在眉目处,让人看不清他眼眸藏了什么情绪。
“我想好起来。”他说。
想变成一个健康的人,想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想变成一个,不给爱的人,增添任何负担的人。
顷刻间,蓝星眼眶涌出湿润,她喉咙咽了又咽,最后偏头扭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抬手抹掉泪痕,才扭回头,攥着游令手腕的手用力。
她提唇笑,“好,会好起来的。”
“干妈陪着你,”她说,“不要害怕。”
“你妈妈也会陪着你的,”她心有不安,像是要在这一刻把所有人都搬出来,“苏苏也会陪着你。”
“游令,不要害怕。”
不要放弃。
千万,不要放弃。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个。(T T)
第六十二章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 ”高医生把结果单子推到蓝星面前,起身给蓝星倒了一杯水说,“虽然是重度抑郁, 但他本人比较有求生欲。”
摇摇晃晃一整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心窝, 蓝星没忍住长舒了口气,抬手捂住了额头, 手掌挡在眼前。
这时房门被敲响,高医生抬头,看到来人是柯羽鸢。
“柯柯,”他启声,“好久不见。”
柯羽鸢弯唇笑笑,“高叔叔好。”
高医生点点头,问柯羽鸢, “喝点什么?”
柯羽鸢:“不用, 我就是来看看。”
高医生:“你来的正好, 有些问题,我想着问你妈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柯羽鸢坐过去,问:“什么?”
高医生说:“整个治疗过程中, 游令只醒过一次,我问他怎么了,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
蓝星放下手, 看向高医生。
高医生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口吻平淡,“他说他想见苏苏。”
蓝星两腮瞬间绷紧,声音隐忍沙哑, “还有吗?”
“还有, ”高医生说, “他又停顿了下,随后说了句,算了。”
“所以我想问,苏苏是谁?”高医生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从她入手呢?”
可柯羽鸢却直接拒绝说:“不行。”
高医生疑惑。
柯羽鸢伸手拿过结果单,垂眸说:“他不会愿意的,他说的‘算了’就是不想这样见到苏苏,也不想让苏苏看见这样的他。”
“高医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游令,”柯羽鸢一扯唇,笑得无奈又袒护,“他不是个会卖惨的人。”
“他很能装逼的。”
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从高医生办公室出来,蓝星情绪不太稳定,鼻息一直很急促,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站了很久才缓解一点。
她拿纸擦了擦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你说,他是不是在担心……”
话未说完,柯羽鸢斩钉截铁地说:“是。”
蓝星一下子没控制住眼泪掉出来,她捂着鼻子说:“傻不傻啊他。”
柯羽鸢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至少在她眼里,游令一直都挺傻的。
精明的人大多都自私。
自私的人都舍不得让自己吃一点苦头。
而他呢?
他对自己太不好了。
良久,蓝星才问:“那你说苏苏会吗?”
“我……”柯羽鸢一下子答不上来,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
“我对她不是特别了解。”柯羽鸢说。
蓝星沉默着,长长地吸气又吐气。
好一会儿,抬手摁了摁柯羽鸢的肩头。
柯羽鸢都懂,说:“我会的。”-
病房一直没开灯,游令不让。他蜷缩着身子,脸埋进被子里,眉头拧得很紧,始终不睁眼。
浑身都很疼,锁骨更是,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一会儿让人觉得自己就真真切切睡在床上,一会儿又让人觉得好像飘在半空中,身.下是摸不到尽头的悬空。
房门传来推开又关上的声响,脚步声很轻,停在他床前。
他拧着眉装死。
直到柯羽鸢出声:“别躺了,躺两天了,再躺死了。”
“滚。”嗓音沙哑得很难听清咬字。
他讲话难听柯羽鸢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她没所谓地靠在床尾说:“我滚了倒是没什么,你不怕你女朋友也滚了?”
游令睁开了眼睛。
治疗导致的深度头疼是止痛药缓解不了的,长久不眠谁都扛不住,更何况他身体现状根本不好,所以一睁眼,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薄薄的眼皮折出更深的痕迹。
三天没到,瘦得眼窝都出来了。
下巴也更尖。
怎么看怎么不健康。
柯羽鸢不可避免地皱眉说:“你多少吃一点,瘦成这个鬼样子,她看了直接怀疑你去整容削骨了,更不可能和你和好了。”
游令听不得“和好”这两个字,出声强调:“没分手。”
柯羽鸢冷笑一声,转身去开灯。
白炽灯瞬间照亮整个房间,也照得游令面色更苍白,他支起身坐起来,宽松的上衣领口微斜,露出锁骨过敏的伤。
已经红肿破皮,估计过两天就会开始溃烂。
如果放在之前,也许恢复起来不算慢,可现在身体机能代谢那么差,估计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柯羽鸢不知道能说什么,只问:“晚上想吃什么?高医生说随你高兴。”
游令一挑眉,“我这就不行了?”
柯羽鸢嗤笑:“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游令:“那还随我高兴?”
“暂时随你高兴,”柯羽鸢说,“他说你状态不错,明天想去上学就去,按时复诊就行。”
“哦。”也不说想吃什么,倒头继续睡。
柯羽鸢不想在这讨烦,体贴地帮他关了灯,出门跟护士交代酸口汤粉或者面都行,还特意补了一句:“给他拿两瓶AD钙奶,有吗?没有我出去买。”
“应该没有。”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事,我出去买。”
晚上电梯有些停运,只留下单双号单向行驶的,柯羽鸢站在双号前等着,她在最后面,前面站了一对夫妻,手里牵的有孩子。
女人对男人说:“真是不明白,咱们穷人苦点熬不过来就算了,怎么他们有钱人还有过不去的坎儿,要我看,都是作的。”
“哎,你看见没?”女人说着那胳膊肘顶男人,“长得还不错呢,啧,不过那女的一看就很有钱,也不老,不知道俩人啥关系呢。”
男人一直低头玩手机,时不时附和一句:“那不是吗,钱多得花不完,不作还能干什么?”
话音落下,电梯“叮”一声打开门,一家人前后脚进去,柯羽鸢没什么表情地跟进去。
她一进去就拿起手机,自顾自地说:“遇到俩傻逼,真是当哪儿都是自家炕头,也不怕闪了舌头。嗯呐,可不嘛,你说怎么什么事都让他们摊上了?又穷又傻逼,这还不上赶着积德,也不怕下辈子都跟着遭殃。”
这电梯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柯羽鸢声音不大不小,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医院电梯非常快,这会儿不是高峰期,所以下滑到一楼几乎就是柯羽鸢话音落地的同时。
女人和男人听出柯羽鸢的意思,脸色非常难看。
可是柯羽鸢又拿着手机,他们不好直接质问。
直到梯门打开,小女孩忽然仰头说:“漂亮姐姐,你的手机拿反了。”
柯羽鸢煞有其事地“哎呀”一声,“还真是。”
她唇角一勾,放下手机,“那算啦,本来电话那头也没人的。”
说完,抬起头,唇边笑意收起,眼眸泛着冷意扫男人女人一眼,先一步抬脚离开。
她走远了女人似乎才敢骂两句,“这人什么意思!骂谁傻逼呢!”
柯羽鸢都懒地回头。
一路上,迎面碰上的是形形色色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有人眉宇皆是担心和不安,有人满面愁色,已经麻木僵硬。
痛苦。
痛苦是平等的。
都说钱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和痛苦,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如果连有钱都解决不了,是不是代表它更痛苦,也更煎熬。
从医院大门出去,旁边的大屏幕刚好在播某个很火的相声团队的相声。
演员身着长袍,挺拔直立在桌前,手轻扶桌面,笑说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屏幕下,人来人往,柯羽鸢闪身进入一家便利店-
白天全天在医院,临到五点,游令忽然吐了。
他午饭吃得晚,这会儿基本全吐出来了。
蓝星紧急把高医生喊过来,高医生仔细检查一遍才说:“过敏导致的头晕。”
他说着扒开游令的衣领,“你这个,是不是要处理一下?”
游令沙着嗓音说不用。
他说不用高医生就真没再管,开了单子让人给他打一针止吐针,又补了点止疼药,放人去学校。
游令不管什么时候进学校都规规矩矩地穿校服,最近暴瘦,宽松的校服显得更胖,直起身时隔着校服都能看到平直凸显的锁骨。
头发长长了也没剪,松软地趴在头顶,遮挡了一些眉目。衣领被他拉得很高,下巴缩进领口,乍一看,只露了半截鼻梁,倒是掩藏了部分病态。
从广场往走廊走时,刚好和苏苏陆宇舟迎对面。
三个人都没料到,意外地停在原地。
不近不远的距离,苏苏和游令对视。
苏苏没再剪头发,也没扎起来,柔软的发尾垂在肩窝,长长的刘海随便拨到两边,有点八字刘海的痕迹,额头和脸全部露出来,白白净净,健康又好看。
晚上只有路灯,她眼睛却依然透亮,细碎的光像暖灯,纵使天气清冷,也看得人舒心。
反观游令,薄薄一层碎发遮挡,眼底除了墨色几乎看不到别的。
片刻,喧闹声起,三五成群的人搬着书从图书馆的方向的过来,从苏苏和游令中间的空位走过。
恍若一场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苏苏和游令遥遥相望,各自无言。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陆宇舟带着苏苏去别的更安静的地方,而游令则是径直去往教室的方向。
耳边陆宇舟一直在说,“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要正面道歉,苏苏,真的很抱歉。”
游令也会想很多吗?
他会想什么?
又想了什么?
究竟是想了什么,才会从之前的卑微乞求,转变成今日的平淡路过。
或许是长大了吧。
迈过了新的一岁,从此往后的方向,都是新生。
挺好的。
大家都要往前走才好。
苏苏微微眯眼,望着头顶的弯月,终于回给陆宇舟一句:“不用道歉。”
也不要道歉。
都不要道歉。
不要让她觉得,谁都可以伤害她,然后道了歉又觉得没关系。
她不是……
不是真的没关系。
不是的。
作者有话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郭德纲
六十六个。
第六十三章
游令在路过教室门口以后, 径直去了厕所的方向。
这会儿厕所人来人往,有人瞧见游令大大咧咧地打招呼,游令敷衍地点下巴, 走到最里间。
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里间才传出抑制不住的呕吐声。
声音停止片刻,一道女声试探性地响起:“同学?你还好吗?”
游令把纸团扔进垃圾桶, 眼皮沉得有些睁不开。
听到声响,他勉强直起身,推开门,眼眸垂眸,看到门后一双脚。
穿的鞋一看就是女式的。
他抬手把门关上,眼皮疲惫地耷拉着,和来人面对面。
“游、游令?”女生睁大眼睛。
游令没什么表情变化, 只是嗓音沙哑地说:“我走错了?”
女生忙不迭摆手:“不不不, 是我, 我那个,涮拖把,听到有人好像在吐, 问一下。”
“哦。”游令迈开步子要走。
女生犹豫着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趟医务室啊?”
正说着,一个男生走进来,应该是女生同班的, 看到女生喊了句:“刘洁?你有毒吧, 男厕也进?”
刘洁让他滚,然后目送游令沉默地离开。
张浩也盯着游令的背影,拿胳膊撞刘洁, “干嘛?你喜欢他?”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 “哎, 你俩一个初中的吧?”
刘洁翻白眼,“能好好上学不?满脑子除了情情爱爱还有什么?”
张浩“哦”一声,面无表情道:“能出去不?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屎.尿。”
刘洁张嘴作呕,大步离开,顺便拿走拖把回班。
她的班就在男厕隔壁,走到教室后门时,抬眼看到游令刚走没多远。
长长的走廊里,来往零星几个人,只有他仅仅背影就给人无尽冷漠。
张浩说得不错,她和游令确实是一个初中。
但又不全对。
因为她和游令,初中不仅一个学校,还是一个班。
不过很显然,游令并不记得她。
刘洁耸耸肩,拿着拖把从教室后门进去-
苏苏回班时大家正在发书,为了方便班长会把书交给每一列的第一个人,然后依次往后传,她不在,班长直接把书交给周任,而游令正在帮她整理她桌子上的书。
她看见后抿了抿唇,坐到座位上小声道谢。
游令没说什么,只是在后面发书时依然帮她整理。
书本多,一直发到放学铃敲响。
放学铃敲响的一瞬,苏苏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了游令的桌子上。
游令看她一眼。
苏苏说:“不是什么贵重的。”
苏苏听到他“嗯”了一声,声音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没细察哪里不对。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太僵硬,苏苏不适,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周雨从后面勾她脖子,“怎么没跟你对象一起啊?”
苏苏岔开话题说:“我们下周估计要调座位了。”
周雨:“那么快?啧,我考得也不好,估计没什么位了,实在不行我还原地待着吧。”
苏苏犹豫了下,“要不要跟我坐?”
周雨:“怎么?真放弃你对象了啊?”
苏苏笑:“是啊。”
“啧,”周雨捏捏她的脸,“真不错。”
俩人聊着走到学校门口,苏苏去往公交站牌等车,周雨转身走开。
上车坐好以后,身边跟上一个人。
苏苏扭头,看到是陆宇舟。
也因此错过车外站着的游令。
隔着车窗,陆宇舟和游令四目对视。
陆宇舟先移开目光,他朝苏苏笑笑:“我今天去亲戚家。”
苏苏“哦”一声,没多问,扭过头继续看窗外。
此时游令已经上车,坐在最后一排。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苏苏没有回头过一次,假装陆宇舟并不在自己身旁。
到站时,她及时下车,没有和陆宇舟说再见。
天气渐冷以后,大家不愿意骑自行车,周围坐公交车的学生就多了起来,来往不少人,苏苏两三结伴的人群中,独自行走。
走着走着,她瞥见地面上有一道影子。
长长的,瘦瘦的。
并不是她的。
但却仿佛和她的人并肩而行。
这说明这影子的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莫名其妙地,她停了下来。
这道影子也跟着一瞬停下。
有风从身后吹来,掠过她的鼻尖,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熟悉的冷冽的味道里,似乎掺杂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从和游令在校园见面第一面,她就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医院的味道。
他生病了吗?
还是以前那些需要吃止痛药的病更严重了?
又或者是,他锁骨上的纹身过敏了吗?
心中恍然涌上一股滚烫的情绪,她鼻腔酸酸的,眼睛也闷闷胀胀的。
她终于肯承认,即便她坚持要往前看,要往前走,那些深刻的回忆仍然会拖拽她的脚步。
她会走得很慢。
也会很累。
可是。
她没有回头。
她始终没有回头。
走过长长的街道,等了一个红灯,穿过一条人行道,路过药店,便利店,进入小区。
身影拐弯,消失不见。
苏苏停在拐角一处。
黑暗中,她面目平静。
角落里,一只花色猫闪身越过,苏苏盯着它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路灯处。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夜晚,皎洁月下,少年蹲在台阶上,似忠犬,仰面盯看她的窗户,给她打电话,要她过来,跟她说晚安。
那晚的风很轻。
可是那晚只有风。
他并没有说话。
也没有说那句:苏苏,我们好好谈恋爱吧。
是她喝得太醉,献给自己一场臆想和美梦。
她又看到,那个雨天的夜晚,茫茫雨帘中,少年模糊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庞。
他们拥抱。
只是拥抱。
她精挑细选很久的礼物,即便提前,也没有送出去。
后来又迟到了很久,才送到他手中。
可能于他而言,她也是这样。
来得太早。
又到得太晚。
总之是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
喉间抑制不住地咽了又咽,苏苏眉头紧紧蹙着,很久才轻轻舒一口气,转过身,折返回到小区门口。
隔着不远不近的马路,她和对面的少年遥遥相望。
他们对视,却无言。
很久很久。
苏苏才再次转身离开。
整整一周,游令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送苏苏回家,他从不上前打扰,也并不要求和苏苏说上话。
正如在学校,他们明明是同桌,说话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周雨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哪里不对劲,但却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咋咋呼呼地去打听。
一周后,学校正式开课。
早自习刚开始,张彩霞就领着一个人进班。
苏苏本来正埋头看书,听到对方启声做自我介绍,才愣愣地抬起头。
“大家好,我叫柯羽鸢。”
苏苏看着讲台上的柯羽鸢,茫然地眨眼。
柯羽鸢换了发型,发色染回了黑色,扎着马尾,头发仍然有些大卷,但是张彩霞并没有多问。
虽然穿了校服,但是领口并没有拉上拉链,纤细的脖子露出,上面绕了一条红色的四叶草形状的项链。
对饰品有相关了解的人已经认出这条项链售价高达五位数,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
柯羽鸢不在意被大家讨论,只是唇角一翘,笑着对张彩霞说:“张老师,听说我们班今天排座位?”
张彩霞态度不明,“对,你刚才,没有参考成绩,就按照身高吧。”
柯羽鸢说:“可以啊,不过老师,您也了解,我之前是在女校读的,不太习惯和男生坐同桌,我可以和女生坐同桌吗?”
“可以。”张彩霞答应得很爽快。
柯羽鸢忙说:“太好了,那老师,我可以和她坐吗?”
说着,柯羽鸢看向了苏苏。
苏苏怔住。
柯羽鸢笑着说:“哎呀,我看她比较乖,和她坐我会自在一点。”
张彩霞当然同意。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出这种要求,苏苏也不好拒绝。
于是座位上,苏苏不变,柯羽鸢坐到了游令的位置。
游令往后退,坐在许奕然的位置,和周任坐同桌。
换座位的时候,游令没动。
许奕然帮他拉桌子,拉一下没拉动。
弯腰去看,才发现游令的桌子和苏苏的桌子用一根绳绑了起来。
是之前游令用自己装饰的鞋带绑的。
当时他非要苏苏绑,苏苏不会绑蝴蝶结,还被他嘲笑,最后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绑上的。
眼下没人敢动这跟绳子。
许奕然不知该怎么处理,也不敢试图让游令解。
最终还是苏苏伸手拽了下其中一头。
绑了那么久都没散的蝴蝶结,看似很紧,可其实一扯,就全散了。
绳子落地。
游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苏。
苏苏眼眸轻眨,弯腰捡起绳子,放进了游令的抽屉里。
下一秒,游令冷着脸踹开桌子,离开了教室。
教室吵闹的声音片刻凝固。
许奕然尴尬地站在原地。
苏苏轻轻吸了口气,对许奕然笑了笑,说:“你帮他搬吧。”
许奕然挠了挠头,只能照做。
大家都换了位置,许奕然不想和别人坐,便强行把自己的同桌留给了周雨,周雨直呼晦气,下课后抓着苏苏吐槽。
周雨嘴上和苏苏吐槽,其实眼睛全瞄着柯羽鸢。
苏苏哭笑不得。
柯羽鸢注意到,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捧着脸,盯着周雨看。
把周雨看得一愣一愣的,“怎、怎么了?”
柯羽鸢神情无辜,“我怕你看不清楚。”
“……”周雨一噎,憋得脸通红。
许奕然拍桌子大笑,“柯姐牛逼。”
周雨这才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们认识啊?”
许奕然眨巴眨巴眼睛:“嗯呐,我们五个人互相都认识,除了你。”
周雨立马扭头瞪苏苏。
苏苏轻咳一声:“你听我说。”
周雨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苏苏:“……别闹。”
她失笑。
周雨“哼”一声,扭过头,结果和柯羽鸢笑眯眯的眼睛对上,神情一僵,又默默扭了回去。
苏苏失笑。
周雨这才肯老实下来。
这时柯羽鸢起身,看着苏苏说:“厕所?”
苏苏犹豫了下。
周雨一把拽起苏苏,“走走走,一起一起,我告诉你厕所在哪儿。”
苏苏无语。
周雨还一脸傻白甜地笑嘻嘻,一手圈着苏苏,一手顺势圈着柯羽鸢,走路时满脸骄傲。
许奕然脑袋从窗户伸出去,“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坐拥美女这是帝王才有的美梦,你懂个屁啊。”周雨说。
许奕然翻个白眼,缩回脑袋。
柯羽鸢觉得周雨挺有趣,勾着唇笑。
周雨“嘿嘿”一声,“我们就这样,习惯了,哎,你之前真的在女校读的吗?女校真的全都是女生吗?”
柯羽鸢懒洋洋地点头:“嗯。”
“天哪,那是不是很多勾心斗角的?啧啧啧,有没有校园暴力?”周雨眼睛一眯,瞅着柯羽鸢说,“你为什么转学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柯羽鸢反问:“为什么女生多就勾心斗角?我看你不是很喜欢美女吗?”
周雨一愣,“对啊。”
“哎?对啊!”周雨一拍大腿。
“啧,女生多好啊,比那些臭男人强多了,”周雨想了想,更加确认地说,“对啊,那你们学校是不是香香的?啧啧,全是美女啊我操!”
苏苏忍不住了,“你为什么像个流氓?”
周雨:“你管我呢,我还没找你事呢,怎么你们都认识啊?”
柯羽鸢笑。
苏苏只能闭嘴。
周雨继续说:“不过我们学校还是有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嘿呀!尤其是涉及游令的!”
柯羽鸢轻笑一声:“那是游令混蛋吧。”
周雨夸张地缩脖子咧嘴。
柯羽鸢笑着看向苏苏,“是不是?”
苏苏没说什么。
柯羽鸢也不追问,笑笑走进厕所。
她前脚进去,周雨后脚就凑上来,“她谁啊?”
苏苏假借洗手的姿势,垂眸,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口吻平淡道:“她是游令干妈的女儿。”
“哦哦哦,那就是妹妹啊,”周雨说,“游令干妈?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苏苏甩了甩手上的水,“嗯”一声:“游令的初恋。”
周雨所有八卦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
苏苏一笑,“不过他们确实没什么别的关系。”
周雨嘴巴张张合合,最终神情复杂地落在刚走出来的柯羽鸢脸上。
柯羽鸢知道苏苏肯定和周雨说了什么,故意挑眉逗周雨:“怎么了?那么快就始乱终弃了?”
周雨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还是闭嘴更合适。
苏苏笑,跟柯羽鸢说:“走吧。”
柯羽鸢倒是没什么不自在,闲聊一般问:“你们食堂怎么样?”
“还行吧。”苏苏说。
“那我第一天也不在食堂吃,”柯羽鸢伸伸懒腰,“晚上请你们吃饭?”
苏苏正要拒绝,周雨立刻说:“好!就门口新开的西餐厅怎么样?听说番茄意面巨好吃!”
柯羽鸢看一眼苏苏无语的神情,没忍住笑出声。
柯羽鸢长得明艳,扎着马尾时,面庞全露出来,标准的鹅蛋脸高鼻梁双眼皮,眼睛又大又闪,眼皮不知道是画的眼影还是闪的光,总之怎么看怎么耀眼。
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周雨直接看呆了,半晌骂一句:“操!女娲呢!女娲给我出来!”
柯羽鸢笑声更亮,说一句:“这学校还挺好玩。”
周雨问:“你转学是来玩的?那你还真来错地儿了。”
“那倒不是。”柯羽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苏。
周雨没注意,问:“那是什么?”
柯羽鸢假意歪头思考,片刻说:“积功德的吧。”
周雨茫然。
苏苏却好似听出弦外之音,抬头看一眼柯羽鸢,柯羽鸢笑而不语。
三人各有心思地回到教室。
晚上柯羽鸢果真选了校门口新开的那家西餐厅,苏苏和周雨临时去了厕所,去得晚,到地方以后,许奕然和周任他们选好了位置。
是一个标准的六人座,许奕然和周任坐一排,柯羽鸢和游令坐一排,两边各空一个位置。
苏苏和周雨都没及时坐过去,许奕然率先伸手把周雨拉过去坐一起,苏苏只能坐到游令身边。
她刚坐下,游令就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苏苏垂着眼眸,接过菜单,眼前却是花白一片,什么都没看进眼睛里。
她只好再把菜单推给周雨。
周雨选了一些招牌菜,然后问游令,“你吃什么?”
游令低声说句:“随便。”
这会儿店里人多起来,有些吵,周雨没听清,又问一边:“什么?”
游令不耐烦重复,轻轻“啧”一声。
许奕然忙不迭说:“都行,都行!咱们游少最近不挑食,乖得很。”
柯羽鸢嗤笑一声。
游令神情更加不耐烦。
可是苏苏却已经听见了。
游令的声音,哑得几乎不正常。
回想过往一周,游令好像确实没怎么说话,沉默得很不对劲。
此时服务生过来倒水,都是学生,下了课愿意喝冷水,服务生便默认他们也喝冷水。
“大家都要冷的?”周雨问。
“废话,又没来事,喝什么热的。”许奕然说。
服务生一杯一杯地倒,轮到游令时,苏苏不经意看了游令一眼。
换了位置以后,大多数时间游令都只能看到苏苏的侧脸,晚上送她回家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所以现在有机会坐在旁边,他像饿了很久一样,眼睛始终不离苏苏的脸。
以至于苏苏一点小小的动作,他都看得清楚。
于是接杯子的动作一顿,游令不自然地咳了咳,放下杯子,跟服务生说:“换热的。”
柯羽鸢偏头笑出声。
许奕然一顿,看向游令。
游令一掀眼皮,哑着声音,更显凶,意为:看什么看?
许奕然忙不迭拉上嘴巴,保持沉默,并做邀请手势:您请。
全程,苏苏没表现什么异样,该接自己的杯子接自己的杯子,该点菜点菜,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说:
最近状态不行,更新稳不住,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佳的阅读体验。
我会尽力调整的。
本章留2分评就有红包。
第六十四章
吃饭的时候苏苏并没有刻意关注游令, 但还是在结束时,一眼瞥见他了几乎没怎么动的饭。
只瞥了一眼,苏苏又收回目光, 若无其事往外走。
游令就在她身后, 看到她瞥过来时,心忍不住提得高高的, 等她若无其事离开,那颗心又摇摇落回原地。
明明是他的心,他却处处控制不了。
胃里陡然一阵翻涌,他眉头蹙起,转身去了餐厅的洗手间。
苏苏和周雨走出餐厅才发现游令没有跟出来,询问时倒是没有刻意避讳,“游令呢?”
柯羽鸢正低头玩手机, 随口应:“洗手间。”
既然没什么事, 苏苏说:“那我们先走了。”
柯羽鸢放下手机, “行,一起。”
苏苏:“你不等他?”
“多大人了,用不用我扛着他?”柯羽鸢口吻随意。
周雨笑倒在苏苏身上。
苏苏无奈, 几人离开。
好像真的没人打算等游令。
有那么一瞬间苏苏想,到底是他们不想等,还是他们知道游令在忙自己的什么事?
短暂失神两三秒, 下台阶时差点踩空。
周雨在她眼前挥手:“你想什么呢?”
苏苏摇头, 低下头时忍不住苦笑。
她只是短暂地想一下他,生活的轨道好像就会不对-
餐厅洗手间池台旁。
游令弯腰洗脸,漱口, 随后他双手撑在台子上, 脊背弓着, 抬眸时,眼皮折痕深刻,碎发湿漉漉,滴水时,他眼睫未动,露了一双下三百。
但是并不如同从前那样凶。
大风刮过,残月孤狼。
剩下的只有苟延残喘。
两三秒,他抬手抹了把镜子,企图用凌乱遮盖掉自己的不堪。
直起身,手机有柯羽鸢发过来的消息,一秒语音。
他随手点开,苏苏的声音传出。
——“游令呢?”
短短一秒钟,三个字,却听得游令瞬间腮帮绷紧,眼睛泛红。
他还以为,她不会再管他了。
他颤着指尖,点在手机屏幕上,一遍又一遍。
视线模糊,也不肯停下-
回学校时,苏苏想去便利店买点便签,其他人一听跟着要去转转。
选半天没选到合适的。
柯羽鸢不懂学霸的细节怎么能细到这种程度,随便拿一种,“这种不行吗?”
苏苏挺认真地说:“我有自己的习惯,你拿的这种我平时用来记英语了。”
柯羽鸢竖拇指。
苏苏笑笑,也为自己的执拗感到不好意思。
“没事,谁还没点脾气,”柯羽鸢伸懒腰,“那再逛逛呗?”
“算啦,可能卖完了,过两天我再来。”
柯羽鸢也没多说,其他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一路往校园走。
游令确实回得比他们晚很多,进门时苏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而他却在路过她座位时,在她桌子上放了一个手提袋。
放下就走。
苏苏愣了下,扭头看游令。
游令没说什么,只是也看着她。
眼睛深情都有小心翼翼和拘谨。
很难想象游令脸上也会出现这种表情。
苏苏抿唇,扭回头,伸手打开手提袋,发现是自己要买的便签纸。
这个款式她刚刚挑选的时候和周雨许奕然他们都形容了一下,现在说不好是谁告诉游令的。
但东西,确实实实在在被他送到了她手中。
他开始学会满足她的需求。
并不求回报。
并,尊重她要或不要。
想了想,苏苏没拒绝,但是把钱给了游令。
游令收了。
苏苏给的是现金,两个硬币。
她的钱都跟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的,热热的。
游令拿在指尖翻转,把玩,一晚上都舍不得离手。
他感觉自己好像疯了一样,只要是能沾上苏苏气味的,他都想拥有。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侵占苏苏的世界,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才是病入膏肓的那一个。
想着,他又没忍住开始鼻腔发酸,始终不愿抬头。
周任不解他这种行为,发在群里。
柯羽鸢:你一根筋解个锤子。
许奕然:唉,他玩的是硬币吗?是苏苏啊!
两秒后。
许奕然撤回,重新发:他想的是硬币吗!是苏苏啊!
周任:……-
高二课程谈不上紧,但是压力肯定比高一大,班级氛围也比高一紧张。
连周雨都不怎么琢磨八卦了,一进班就回自己座位待着。
柯羽鸢话更少,但也不怎么看课本,看的都是一些杂志,杂志名是英文,苏苏没认出来。
“看吗?”在苏苏又一次看过去时,柯羽鸢忽然扭头问。
苏苏倒是没被她的突然吓到,摇摇头,搭话问:“是什么?”
“一些导演的采访。”柯羽鸢摊给她看。
“你喜欢?”苏苏问。
“我学这个的,”柯羽鸢说,“编导。”
苏苏有点意外,但是想想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柯羽鸢好像确实很适合娱乐圈。
“那你下学期是不是要去考试啊?”苏苏问。
柯羽鸢点头。
“你喜欢拍电影吗?”苏苏问。
“那倒不是,”柯羽鸢一笑,“我只是喜欢,世界被我掌控的感觉。”
苏苏来了点兴致,“会吗?导演可以操控一切吗?”
“其实也不一定,”柯羽鸢又笑,“如果碰上你前男友那种艺人,估计很糟心。”
一句话,苏苏差点愣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疑惑哪一点。
最终她还是问:“他,要做艺人吗?”
“不好说,”柯羽鸢笑着问,“怎么?真的已经是前男友了?”
苏苏垂眸,“还不算吧。”
“他不同意。”苏苏说。
“管他呢,”柯羽鸢说,“他不同意?联合国审批文件需要他同意吗?德行。”
“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他要你同意了吗?”柯羽鸢问。
苏苏“啊?”一声,“那……还是要的吧。”
柯羽鸢挑眉,似乎有点意外。
苏苏眨眼,有点不可置信,“难道他以前那些……?”
“反正没走什么正式的流程,三言两语一起哄就在一起了,”柯羽鸢啧啧道,“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苏苏听着,有点想笑。
“哦,跟我也没走,”柯羽鸢看了苏苏一眼,“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过吧?”
苏苏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她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嗯”一声。
“那你知道我们怎么在一起的不?”柯羽鸢问。
苏苏老实摇头。
“隔壁学校有人堵他,他看人家人多,指着我说‘我先送我女朋友回家,改天再来’。”
苏苏有点惊,“就这样?”
柯羽鸢冷笑,“你也觉得很操蛋是不是?他妈的乱败坏我的名声,没素质。”
苏苏莫名其妙有点理解周雨平时听八卦的心态了,她双手握拳放在桌子上,因为在说小话,身子弯下去,下巴搁在手上,扭着脸看柯羽鸢,眼睛眨巴眨巴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第二天就把他甩了啊,顺便昭告了全世界,”柯羽鸢说,“真以为女人好欺负呢。”
“……”苏苏深感无言以对。
“所以大胆点,放心甩,有什么大不了的。”柯羽鸢说。
要不是了解柯羽鸢的性格,苏苏都快觉得柯羽鸢是来搅混水的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被游令弄得确实有点无力,和柯羽鸢聊两句,就忍不住把柯羽鸢当成救命的浮木。
“可是他当初还挺认真……”措辞脱口而出,苏苏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垂下眼眸,换了个说法,“我们当初算走了流程的。”
至少表面上,他有追她。
“走就走呗,谈个恋爱而已,还不允许人分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苏苏还是希望,不管什么事,都能各自体面,有始有终。
晚自习下课时间,大家基本有事办事,没事就在教室里待着。
柯羽鸢从抽屉里拿着烟盒出去,烟支就大大咧咧夹在指间,苏苏本来想提醒她,后来想想她卷头发张彩霞都不管,也许这个也不会管。
柯羽鸢离开后,苏苏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刚好看到贾青也出去。
不知是她多心还是怎么,总觉得贾青离开前蔑了她一眼。
仔细想想,她和贾青也没相处太久,分开也没有闹什么明显的矛盾,只是彼此都能察觉对方身上和自己身上不相容的气场,所以悄无声息就远离了。
交朋友应该都是这样吧,不是每一场感情都需要特别激进热烈的分别。
想到这,苏苏又忍不住想起游令。
坦白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失望和愤怒了,剩下的全是无力和僵硬。
“厕所不?”这时周雨找过来。
苏苏说:“柯柯刚去。”
“她肯定不是去厕所,我看到她往大厕那个方向去了。”
“哦。”苏苏起身。
结果出去以后,周雨又说:“要不我们也去大厕吧,去转转。”
苏苏想了下,“行。”
脑子乱哄哄的,去吹吹风也好。
大厕这会儿很多抽烟的,男生女生都有,苏苏和周雨径直去往二楼,还没完全上去,就看到洗手池旁边,贾青正在和柯羽鸢说话。
柯羽鸢闲散地站在一旁,指尖星火一点,照亮她的眉眼。
虽然贾青个子也不低,但在柯羽鸢面前,气质还是不够。
明明没错开几公分,却给人一种柯羽鸢在俯视贾青的感觉。
苏苏和周雨没听清贾青在说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苏苏”和“假象”的字眼。
苏苏一怔,偏头看了周雨一眼。
周雨一直看贾青不顺眼,这下直接发火。
然而还没等周雨冲上去,苏苏和周雨听到柯羽鸢神色不冷不淡地看问贾青。
“在我面前说我同桌不好。”
柯羽鸢眼眼神上上下下地扫视贾青,压迫感很强,随后偏头吐出烟雾,嗤笑一声。
“你礼貌吗?”
作者有话说:
2分,红包。
第六十五章
贾青不是第一次见到柯羽鸢, 以前初中的时候也见过,那个时候贾青自己还没有现在高,身材也不如现在好, 五官卡在不尴不尬的生长期, 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谈不上不好看,更谈不上丑, 就是不太舒服。
她自己也很厌恶那个时候的自己。
游令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抛开学习不讲,游令哪样都是出类拔萃。
长相,身高,身材,审美, 甚至学生时代并不在意的家境。
简直就是台言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她会喜欢上他应该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都说只看长相很敷衍, 可她才十几岁, 除了脸还能看什么呢?
她忍不住偷偷关注他,有事没事从他身边走过,企图给他留下哪怕一点点印象。
可她又深知自己不太好看, 所以并不好意思一个人走过去,于是便拉着好朋友一起。
好朋友比她好看一些,她承认, 但她不在乎, 因为这样至少可以吸引一点游令的目光。
游令看向她好朋友的时候,余光应该会瞟向她吧。
后来,果不其然, 他们注意到了她的好朋友, 每次路过都有人吹口哨起哄, 游令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他不急着澄清,好像也并不在乎舆论,甚至会看着她们若有似无的笑。
那一点点笑,勾的她心都快没了。
可她每次都要假装生气地跟好朋友埋怨,“他们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好朋友脾气太好了,总是笑笑说:“没事啦,又没有真的做什么。”
其实贾青是在试探好朋友。
她怕好朋友也会喜欢上游令。
不过幸好,好朋友并不在意。
因为好朋友有喜欢的人。
她都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好朋友有喜欢的人,她才那么放心地利用好朋友勾.引游令。
有一次,贾青在学校门口等车,意外瞧见游令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不是仙女那种漂亮,是明星那种。
烈日炎炎的夏天里,她耀眼,明媚,扭头跟游令说话时表情隐约带着不屑。
在贾青狭窄的见识里,她还没看见过哪个女孩子用这种表情看游令。
可偏偏,游令并不生气,甚至在有车路过时,抬手把女孩子拉到自己里侧。
贾青忍不住嫉妒。
可能喜欢就是这样,忍不住会嫉妒,占有欲也会放大。
她一直想,怎么才能拥有这个人。
怎么才能拥有这个万众瞩目的男孩子。
他太耀眼了。
她根本配不上他。
那要怎么办呢?
那就让他不要那么耀眼好了。
弄脏他。
只有她愿意接纳他。
她会成为他世界里唯一愿意伸手的女主角。
可她没有成功。
他还是那般耀眼。
好在,她开始长大,开始变得漂亮,开始也成为大家羡慕的人。
可他选择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那么普通的人。
她听到许奕然跟游令说的那句话。
——“苏苏不喜欢你哦。”
她见到了游令忽然对苏苏感兴趣的表情。
她好嫉妒。
苏苏是谁?
她忍不住接近苏苏,试探苏苏对游令的印象,甚至不惜在苏苏面前说一些游令不好的过去。
苏苏多虚伪啊。
嘴上说对游令没什么印象,还不是那么快就和游令在一起了?
恶心。
可为什么连游令的好朋友也对苏苏那么好。
他们都是瞎的吗?
看不出苏苏是多么虚伪的人吗?
还有,柯羽鸢难道不是游令的前女友吗?
她明明在论坛里见过柯羽鸢,为什么柯羽鸢却可以和苏苏做好朋友?
柯羽鸢应该和她站在一起才对!
她忍了又忍,终于在柯羽鸢单独出去的时候,跟了上去。
柯羽鸢没上厕所,只是抽烟。
贾青看着她被星火照亮的眉眼,心中涌起无名的自卑。
就算她已经好看了那么多,柯羽鸢还是比她好看。
算了。
先把苏苏弄走吧。
于是贾青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走过去,借着洗手的动作,低声跟柯羽鸢说:“你选错人啦。”
心理学家曾说,比起称赞一个人,打压一个人更能调动对方的情绪。
果不其然,柯羽鸢眼睛瞥了过来。
她睫毛很长,不知道有没有化妆,眼皮微微垂着,看过来时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屑。
贾青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继续说:“苏苏没你想象得那么乖的,都是假象。”
“我以前跟她是好朋友的,”她强调,“真的。”
话落,片刻的安静。
大厕下面是男厕,周围乱哄哄的,夜晚一切声响都像摸不着边的意向,悄无声息侵占人的清醒的理智。
贾青忍不住瑟缩一下肩。
下一秒,柯羽鸢不冷不淡地看了过来。
她手拿开,唇边溢出浓白的雾,很快又被吹散。
空气里只有淡淡的苦香。
她一个女孩子,却愿意抽苦涩的男式烟。
“在我面前说我同桌不好,”她说着,眼眸一寸一寸地扫过贾青的全身,从下往上,是毫不遮掩的压迫和轻视,随后偏头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你礼貌吗?”
贾青小时候就爱拿捏人心,她学习不如表亲堂亲好,但经常因为嘴甜被大人夸赞,后来长得不算出挑,但会开始努力学习,从而因为学习好被大人重视。
她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只要她想要。
只要她愿意花心思。
除了游令。
她当游令是唯一特别的那个,所以即便没有轻易拿捏到他,也觉得那是因为游令够聪明,更值得被她用心。
只有她,能够和他势均力敌。
可现在平白无故撞了柯羽鸢的壁,她心有不可置信,眼睛都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柯羽鸢感觉这人有点滑稽,甚至谈不上可笑,她轻轻一歪头,又笑。
“你有透视眼吗?”
贾青一怔,“什么?”
柯羽鸢自顾自地说:“可是我同桌有千里耳哎。”
贾青又一愣。
柯羽鸢觉得好笑,微微俯身,凑近,盯着贾青的眼睛,“你信不信?”
“不信啊,”柯羽鸢勾唇,微微错开连,凑到贾青耳边,眼睛却看着后面的苏苏,“不信你往后看。”
贾青似乎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到苏苏以后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步。
柯羽鸢嗤笑一声。
周雨也终于有机会大骂:“你有病吧?有病快去治好吗?真晦气。”
贾青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局面,吞吞吐吐,“我……”
她脸色有点白地看向苏苏,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
证据确凿,任何解释都无用。
苏苏其实有点意外的,她以为她和贾青友谊没建立起来单纯是因为各自性格不合,没想到贾青讨厌她。
她挺纯粹地问了句:“我就问一下,没别的意思,我们之前,有过不愉快的接触吗?”
她还是想问清楚的。
可是贾青只有沉默。
那就是没有。
那就是,单纯地看不惯她。
苏苏挺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句通俗的,她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她。
所以她只是“哦”了一声:“那你是该去趟医院。
“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没什么必须值得你喜欢的理由,但是凑到我朋友跟前诋毁我,这真的是病。”
话落,柯羽鸢笑着吹了个口哨。
苏苏直接越过贾青看向柯羽鸢,“走吗?”
“刚来就走?”柯羽鸢还有心玩笑,“不放把水?”
苏苏淡淡一笑,“周雨不是说了吗?”
周雨凑上来,“什么?”
苏苏声音不高不低,“晦气。”
周雨:“哇哦。”
柯羽鸢也:“哇哦。”
不顾面色惨白的贾青,三人下楼离开。
路上周雨激动得不行,“救命!救命!苏苏怎么能那么帅!你这是什么不爱叫的大狼狗啊!”
苏苏垂眸,没理会周雨的瞎激动。
她自己很清楚,其实她对贾青是有点“殃及池鱼”了。
如果是平时的她,她未必会讲那么难听的话。
可她最近心情不好。
真是,太不好了。
“你不要去厕所啦?”苏苏打断周雨的兴奋。
周雨这才“哦哦哦”了几声,“去去去,我现在就去。”
说完就跑向教学楼这边的女厕。
苏苏和柯羽鸢慢悠悠地往教室走,晚上穿堂风有些凉,吹得苏苏头发散开,面庞全部露出来,她校服里面穿得圆领卫衣,脖子纤瘦一截,看着很没什么存在感。
但是想到刚刚面对贾青时,她眼眸里的平静,柯羽鸢知道苏苏其实是个很硬气的人。
就像她自己说的。
她是个有点执拗的人。
这样的人,想要走,是很难有人能留下她的。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走了。
啧。
正想着,不远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转进男厕。
柯羽鸢眯了眯眼眸,偏头看一眼苏苏,发现苏苏没抬头,应该也没注意刚刚那一抹身影。
于是当即停下来说:“我去洗个手。”
苏苏愣了下,“哦,那我先回去了?”
柯羽鸢“嗯?”一声,“你不等我吗?”
操。
这是什么娘们唧唧的发言。
但是很有效。
虽然苏苏也愣了下。
“啊?”苏苏还真没想到柯羽鸢是这样的人,她以为只有周雨才会这样,但还是说,“可以啊,我等你一会儿。”
柯羽鸢舌尖顶了顶上颚的苦涩,心想自己为游令也是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以后游令不跪下来给她磕头都对不起她。
“嗯,行,”柯羽鸢说,“懒地拐去女厕了,去男厕吧,洗个手应该没事?”
女厕在身后,男厕就在前面一点距离。
理由还算合理。
“没事,平时也会有人在那边涮拖把什么的。”苏苏说。
“行。”
俩人说着走向男厕的方向。
柯羽鸢洗手的时候苏苏就在旁边等着,天气冷,水也凉,冰得柯羽鸢牙关打颤,忍了又忍才没把手从水流下抽出来。
就在她心中为自己倒计时再坚持最后十秒时,男厕了有人走了出来。
是游令。
柯羽鸢迅速拿开手,关了水龙头,“哟”一声,挑眉:“巧。”
苏苏闻声回头,看到游令蓦地一怔。
游令目光也落在苏苏脸上,他很平静,但是眼睛寸步不离苏苏。
仿佛不知道尴尬一样。
苏苏有点不自在,躲开他的视线,问柯羽鸢:“好了吗?”
柯羽鸢:“好了,走吧。”
三人理所应当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
气氛很沉默,显得风声愈烈。
游令被一股风呛到,偏头咳嗽,声音沙哑得很明显。
柯羽鸢故意问:“你吞刀子了啊?嗓子怎么这样?”
游令骂她一句:“神经。”
柯羽鸢:“该。”
都聊到这里了,苏苏想了想,还是礼貌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游令闻声立刻眼巴巴看着苏苏,好像在等苏苏亲自为他递上热水。
苏苏只好说:“你去茶水间接点?”
游令眼眸瞬间失望下来。
他把一切情绪都表现得很明显,完全坦诚地跟苏苏相处。
“我没有杯子。”游令说。
“食堂应该有一次性水杯。”
游令情绪低落,声音也低,“哦。”
柯羽鸢在二人身后听得牙疼,寻思着这对话也进行不下去了,便见缝插针地说:“哎,对了,苏苏,贾青为什么不喜欢你啊?”
这话题实在有点突兀。
苏苏明白柯羽鸢的用意,心里叹气。
游令则是柯羽鸢所愿,直接问:“什么意思?”
柯羽鸢迅速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游令脸色很不好。
在抵达教室前一刻,苏苏停下脚步,跟柯羽鸢说:“你先进去吧。”
柯羽鸢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哦”一声,问也不问一句,抬脚就走。
此时天色漆黑,校园里只有块块方格的光,教室的光照在地上,也是方寸大小。
可是苏苏和游令都没有站在光下。
游令微微垂眸,眼睛盯着苏苏看,半晌,苏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说:“和贾青,那是我的事情。
“你不要管。”
说完,她没给游令说更多的机会,转身要进屋。
游令及时抓住她的手腕,两个人都在寒风里走了很久,各自只剩冰凉。
游令眼眸仍然垂着,眼睫被风吹得好像有点湿,眼睛也湿。
声音好像也是湿漉漉的。
“那你以后也不管我了是吗?”他声音又低又哑,如同本人一般卑微。
片刻,一道不高不低的,“是。”
她轻轻拿开他的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踩过门口那一小块光,走进教室。
手脱力地垂落,掌心空空。
游令就站在光的边缘,冷风如同密密麻麻的尖刀,毫无阻碍穿透他的薄衣,皮肤,抵达心脏最中央。
他腮帮紧了又紧,终于没忍住,眼眸一片湿迹地偏开头。
光被他抛之脑后。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乌云悄然移动。
就连明月,也不愿意施舍给他一点温柔。
作者有话说:
2分,红包。
第六十六章
回到班, 苏苏一直觉得胸闷气短。
纵使门窗大开,晚风阵阵,她也好像怎么都呼吸不顺。
放学后, 柯羽鸢问她怎么走, 苏苏说:“我坐公交车。”
柯羽鸢点点头,转身先走了。
周雨陪苏苏走到学校门口, 也先一步离开。
苏苏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她视线落在地面上,盯着她斜前方那道道瘦瘦长长的影子。
她不动,他也宛若钉在那。
好一会儿,苏苏抿了抿唇,转过身,面色平静地和游令对视。
游令眼睛比晚上那会儿更红, 像是过敏了一样, 苏苏没忍住问出声:“你眼睛怎么了?”
游令眨了下眼睛, 眼睫微敛,拿起手背轻轻擦了下,说:“没怎么, 可能风吹的。”
苏苏没再多问,只说:“游令,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没有用的。
她不会回头的。
游令不说话, 就站在原地。
交涉无果, 苏苏只能转身上车。
游令仍然跟着。
寸步不离。
苏苏无力再和他纠缠,任由他跟着,反正他从不会上前打扰, 只要她不回头, 便永远看不见他。
日复一日。
九月中旬, 抚青忽然又热起来,像夏天的回光返照,竭尽全力散发出最后一丝余力。
苏苏不太舒服,就趴在桌子上,太阳直照她的脸,她始终皱着眉,睡不安稳的样子。
柯羽鸢本来也在趴着,忽然凳子被人踹了一脚。
她直起身,满脸烦躁地回头。
游令最近状态还行,他只要一脱离了憔悴,脸上有一种纯天然的吊儿郎当。嘴里嚼着口香糖,冲苏苏的方向扬扬下巴。
柯羽鸢没懂,“说话。”
游令:“你瞎,看不见她热?”
柯羽鸢笑了,“所以呢?我给她搬个空调来?”
话落,凳子又被踹一脚。
“声音小点。”游令拧眉。
柯羽鸢觉得好笑,故意扎游令,“这会儿显着你了,早干嘛去了?”
游令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下来。
脸也冷下来。
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失意。
柯羽鸢不想看见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忙不迭抬手表示:停。
然后动作麻利地把自己的桌子往前推一个位置,自己用身子挡住照在苏苏脸上的光。
她往前推,游令前面便空了很大的位置,没有任何迟疑地,游令也往前推。
空间错位导致他和苏苏之间只差一点点距离。
近在咫尺。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苏,从前他过得混沌初开,清醒时总希望时间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可现在却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分里,上课铃不会敲响,放学铃也不会敲响,她更不会离开他。
太久没好好相处,仅仅是好好看她的机会,游令都会一不小心看失了神。
前门贾青和数学课代表走进来,贾青一眼瞥见游令专注的神情,忍不住难过又嫉妒,数学课代表正在扭头跟她说话,贾青垂眸间,状似不小心撞了下数学课代表,果不其然课代表撞到了苏苏的桌子。
苏苏蓦地惊醒,一睁眼,视线毫无阻碍地撞进游令眼睛里。
两个人都是一怔。
课代表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柯羽鸢扭头看了贾青一眼。
贾青若无其事跟课代表说:“没事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课代表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苏也没说什么,坐起身时看到柯羽鸢非常规的座位,又看到阳光直直照在她身上,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点尴尬地挠挠头,苏苏伸手扯了下柯羽鸢的衣服,“你挪回来吧。”
柯羽鸢故意扭头问游令:“少爷,行吗?”
游令瞪她一眼,先一步把自己的桌子归位,柯羽鸢这才撤回来。
余光里,苏苏意识到游令还在往她这边看,这人行事作风还是一贯直接又嚣张,看她时毫不遮掩,常常给她弄得无奈又尴尬。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阳光太浓烈,又或许是他们确实僵硬了太久,蓦地柔软下来,苏苏控制不住心跳有些快,她忍不住红了红耳根,轻轻扒拉了一下头发,遮在脸前,也逼迫自己不要去注意游令的目光。
她动作并不自然,游令瞥见时先是怔了怔,而后看见她渐渐染上红色的耳根,心脏一滞,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汪春水平淡了太久,蓦然被风吹起涟漪,又折射出光的璀璨,两个人都不小心被晃了神。
他盯着,眨了眨眼睛。
两三秒,有些仓促地挪开目光。
耳根悄无声息红了一片-
下午体育课,所有人都如饥似渴地在操场上晒太阳,苏苏歪在周雨身上,感受着阳光晒软自己身上绷紧很久的皮肤肌肉,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周雨伸手摸她下巴问:“怎么了?跟老头似的。”
苏苏闭着眼睛,弯唇笑笑。
“唉,不过确实,最近感觉好累,”周雨也叹气,“高二明明才开始,我怎么感觉过了半辈子啊,怪不得各科老师总说不要掉以轻心。”
柯羽鸢倒是很轻松,她双手向后摁在地上,脸抬起,也闭着眼睛。
“说什么不重要,要看他们做了什么,”柯羽鸢说,“课程进展那么慢,也没见安排什么高强度考试,说明情势不算特别紧张。”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似乎轻颤了一瞬。
耳边重复回响:“说什么不重要,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呢?
带她进入他的生活,放弃玩乐陪她待在和他完全格格不入的图书馆,万众瞩目下,宣示主权一般送给她他从未唱过的曲调。
他做了什么。
苏苏缓缓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里有挣扎和茫然。
柯羽鸢也扭过头,她和苏苏对视,唇角微弯,说了句:“所以啊,还是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她问苏苏:“是不是?”
苏苏答不出来。
她移开眼睛,明知会不适,还是直直地看向了头顶天上。
太阳高挂,光圈轮廓耀眼。
她盯着那处看,好像在看自己的心。
那么近,又那么远。
好像看得清,又好像一直都看不清。
她不是非要想明白游令说了什么,又做过什么。
她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最近学校里有上级检查,校领导建议学生都在食堂吃饭。
苏苏平时很少在食堂,乍一来都不知道吃什么。
周雨和她勾肩搭背,站在食堂门口总结:“粉面还行,饭菜不行。”
毕竟粉面都是现场做出的,饭菜都是提前做的,堆积一放,口感肯定不行。
不知道吃什么的不止苏苏一个人,其他很多人都在门口茫然纠结,人挤人,磕磕碰碰很容易。
在柯羽鸢第三次被人撞上时,她深吸一口气,“我选择饿着。”
转身就要走。
“哎——”周雨连忙把人捞回来,“哎呀哎呀,别那么金贵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多饿得慌啊。”
柯羽鸢看着她皮笑肉不笑。
俩人正说着,周任从旁边走过来,路过柯羽鸢时面无表情说句:“跟着。”
柯羽鸢淡淡看了他一眼。
周任才不会惯她:“爱吃不吃。”
柯羽鸢“啧”一声,抬脚就踩周任的鞋,周任一时不察鞋跟被踩掉,有些狼狈地踉跄两步才站稳。
他拧着眉回头看柯羽鸢,“有病?”
柯羽鸢吹着口哨,目不斜视地路过他,往不远处正在高调挥手的许奕然那里走去。
周雨难得在周任这种冷面酷哥脸上看到那么崩的表情,笑得不行,等周任看过来,她又很怂地收起表情,拉着苏苏一起去找柯羽鸢。
只有苏苏在路过周任时叮嘱一句:“你小心一点。”
周任没说什么。
但是晚苏苏一步的游令走过来,斜睨周任一眼,口吻不冷不淡地重复:“你小心一点。”
周任:“……”
这他妈算叮嘱还是威胁?
有了许奕然的提前占座,几个人终于在兵荒马乱中落座,为了方便许奕然和周任直接点的盖浇饭,而且是安排学弟帮忙点的。
周雨听到后震惊:“你们在搞什么校园暴力啊!”
许奕然面无表情:“嗯呐,有问题吗?”
周雨:“我回去就告老师。”
许奕然敷衍点头,“嗯嗯嗯嗯,不去我瞧不起你。”
周雨冲他竖中指。
许奕然大口吃饭,冲他龇牙。
柯羽鸢见状彻底没了吃饭的欲望,冷漠问游令去不去买面什么的,帮她带一份。
游令:“不……”
话未说完,苏苏说一句:“我去吧。”
游令顿时闭嘴收声,“哦”一声,起身。
苏苏看他起身就有点后悔,但又不好意思那么快否认,跟打游令脸一样。
于是只能跟着起身。
柯羽鸢觉得自己这把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面色坦然地对游令提要求:“我可以申请加一个荷包蛋吗?”
游令懒地理她。
苏苏笑笑,接过她的话茬说:“可以,香肠要吗?”
柯羽鸢故意开玩笑:“啧,确实要向你申请,财政大权在你那儿啊。”
苏苏脸上笑意收了收。
柯羽鸢见状立刻岔开话题,她知道苏苏也不会真的跟她计较。
就是游令,满脸便宜样。
柯羽鸢无奈摇头。
苏苏确实没计较,只是觉得有点尴尬,,临走前她想把周雨拽上,周雨装聋作哑地和许奕然吵架。
许奕然非常配合她。
“……”
苏苏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从游令身边过去,游令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
两个人买了三碗粉,其中一碗是柯羽鸢的,游令负责端两碗,苏苏端自己的。
往回走的时候人更多更挤,苏苏步步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撞了人或者被人撞,偶尔有人擦肩过去时,她都要提着心停下。
游令见状直接把手里两碗随手放在旁边桌子上,跟人交待一句,“暂时放着,谢谢。”
苏苏察觉他的企图,刚想拒绝说不用,就被游令端走了。
“别犟,走你的。”他低声说。
苏苏停顿下,碍于现状,选择接受。
俩人一前一后往座位处走,无奈人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人手里都端着自己的饭,走起路来更加小心翼翼。有的人无法一心二用,走两步,停下,抬头看一眼前方,再低头继续走。
忽然,一个人没注意到苏苏,直直地撞上她。
苏苏手里没东西,及时往旁边躲,可是胳膊肘却不小心碰到伸手游令的碗。
千钧一发之际,游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把碗里的东西往身上倒。
他躲闪不及,汤水溅身上一大片,校服直接湿透。
周围有人尖叫,唤回苏苏的意识,她脸色一白,想也没想就上前拉开游令的校服外套。
他里面穿的是圆领长袖T,并不厚,身前也沾长了脏迹。
情况紧急,苏苏无暇顾及更多,拧着眉跟游令说:“你先把碗放一边去。”
说着她抬起头,视线正正好好落在锁骨处。
因为扯拽,T恤领口歪斜,锁骨露出,大片溃烂。
苏苏呼吸一窒,攥着校服的手猛地收紧。
嘈杂的环境,挤成堆的人,苏苏愣愣地看着那处丑陋的、严重的伤痕,心头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她不明白,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明明是那么多人都仰望的少爷,却愿意沉默俯首,只为等她回头。
而她,明明只需要平淡努力就能安稳度过这三年,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控又窒息。
为什么呢。
他们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眼睫轻轻一颤,敛眸,眼前视线一晃,游令的手伸过来。
他一只手挡在她眼前,另一只手拿走她手里脏掉的校服。
他本意只想遮挡她的视线,却在靠近时忍不住上前一步,靠得更近。
他丢了校服,把她搂进怀里,低声说:“别看。”
鼻尖嗅到少女清澈干净的味道,顺着鼻腔,涌入眼底。
宛若干涸太久的海岸,陡然吸食了营养丰富的水流,所有细胞肌肉都不由自主松懈下来,在无尽的濒临死亡边缘,喘上一口气。
他哑声道:“没事。”
“不疼。”他说。
不疼么?
怎么会不疼呢。
她和他,他们每一个人,会不疼吗?
不会的。
是疼的。
撕心裂肺,又痛彻心扉-
插曲过去,苏苏把柯羽鸢的饭送过去,没再坐下。
周雨仰头,“怎么啦?”
苏苏神色疲累,“我不太饿,不吃了,你们吃。”
她说完没管他们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周雨“哎”一声,没拦住。
柯羽鸢倒是冷静,看向游令。
游令把另一碗推到周雨面前,也走了。
周雨这才有点反应过来,“又开始啦?”
“不管,”柯羽鸢干脆利落,“吃饭。”
周雨“哦”一声,低头吃饭,吃了没两筷子,终于忍不住问:“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柯羽鸢笑一声:“你去游令跟前说去。”
周雨:“……”
那还是不敢的。
就算她不了解内幕,这段时间也能察觉出这俩人不对劲,尤其是游令,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唉,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苏苏的事啊?”周雨咬着筷子说,“我看苏苏心情不好,都没敢具体问。”
柯羽鸢说:“差不多吧。”
周雨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倒吸一口气,“那肯定不能原谅啊!”
柯羽鸢大概懂她在想什么,“也没差不多到那种程度。”
“你说话能不能靠点谱。”周雨面无表情。
柯羽鸢:“是你想得太不靠谱。”
周雨:“那游少爷现在算是被苏苏治得从良了吗?”
“打断一下,”柯羽鸢说,“苏苏没打算治,她选择了直接放弃。”
“牛,不愧是我苏苏。”周雨很骄傲。
“再打断一下,”柯羽鸢,“游少爷从良?”
她冷笑,“你见过狼吃素吗?”
周雨:“啊?”
柯羽鸢笑,“肉食动物被饿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兴许哪天,控制不住本能,就掀翻天咯-
苏苏没回教室,她知道游令在跟着他,所以她直接一路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见她进来,看她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不舒服?”
苏苏摇头,侧过身。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唤游令。
游令却乖顺地走了上来。
医生愣了下,看向游令,“你不舒服?”
话落,苏苏转身离开。
游令也想离开,却在抬脚的一瞬凝在原地。
他看到,苏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眼睛红了。
心脏狠狠一拧,他垂下眼眸,没再选择跟上去。
他也没有选择治疗。
这是一个过程。
一个漫长的过程。
治疗于他而言是捷径,他既然选择了面对,便不会走任何捷径。
他向来如此。
黑的白的,踏上了,就要一条路走到底-
不舒服了一下午,又没吃上饭,加上情绪起伏剧烈,苏苏头脑昏昏沉沉的。
她沿着走廊走,没有目的。
可其实校园就那么大,她的终点除了教室别无他处。
六点了,落日西沉,金光将逝。
一整天突如其来的暖阳,终于走到了尽头。
没有人能真正地回头。
就连回光返照,也不过是短暂的假象。
瑟瑟的秋风后面,是更加冷冽的冬日。
苏苏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张口吸了一口凉气,呛得浑身都凉了。
路过厕所时,她犹豫一下,还是转身进去。
洗把脸吧,她没有时间陷入混沌里。
她要一直清醒才可以。
只是,她没想到会遇到贾青。
轻微地顿了顿,苏苏没选择逃避离开,继续往前走。
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躲避贾青的。
反倒是贾青,在面对她的时候应该心虚吧。
然而,贾青也并没有逃避。
甚至,在她和贾青擦肩而过时,贾青忽然说:“你之前不是疑惑为什么张老师不管游令吗?”
苏苏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她们错身而站,一人面里,一人朝外。
苏苏面里,任何光线都照不到她脸上,她眼睛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她听到贾青说:“因为张老师恶心他。
“你猜为什么呢?
“因为游令,强迫了张老师的女儿。”
恰巧到了厕所开夜灯的时间,厕所里面所有白炽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照进苏苏的眼睛里,突如其来的不适,让她晃了神。
耳朵里好像也一瞬耳鸣。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信,你可以去问张老师。”
脚步声远去,厕所里响起冲水的声音,有人出来,看到苏苏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又离开。
冲水声一阵又一阵,因为回音的加持,好像陷入了循环。
也让苏苏陷入僵局。
她知道自己不该信贾青,贾青一定是心存歹念,有意为之。
可……
可贾青那么笃定,又那么自信。
缓缓地,苏苏僵硬着手脚走到水池旁边,她拧开水龙头,手伸到冰冷的水里。
水砸到手背上,溅到她眼睛里。
她轻轻颤了颤眼睫,视线缓缓聚焦。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发现,自己,好像信了贾青的话。
作者有话说:
2分,红包。
第六十七章
可能是食堂环境不好, 周雨他们回来得很快,柯羽鸢还给苏苏带了面包和牛奶。
“他人呢?”柯羽鸢把东西放在苏苏桌子上,掀眼看游令座位上没人, 故意说, “不会自己跑出去吃独食了吧?”
苏苏没什么胃口,把东西放进抽屉, 说:“不太清楚。”
“哦,”柯羽鸢伸个懒腰,都没进座位里,直接趴在桌子上,头往下找烟,然后问苏苏,“要不要出去转转?”
苏苏说:“行。”
周雨见她起身也跑过来, “去哪儿去哪儿?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柯羽鸢逗她, “教你抽烟好不好?”
周雨故意严肃, “你不学好!”
然后一把抱住苏苏,“不准破坏我们祖国的花朵!”
柯羽鸢嗤笑。
苏苏被周雨抱得脖子疼,出声求饶。
三个人笑着往外走。
还没到上课时间, 没必要去大厕,柯羽鸢也不想过去闻味儿,就问苏苏:“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后墙吧?”苏苏说, “不过要从高三部过去。”
“过呗。”柯羽鸢说。
学校每年学生不会换班换教学楼, 所以现在的高三部其实就是去年的高二部,也就是陆宇舟在的位置。
这个时间点,苏苏没想到会遇到陆宇舟。
陆宇舟大概也意外会碰到她, 主动打招呼:“来这边有事?”
苏苏说:“就随便转转。”
陆宇舟看了一眼柯羽鸢, 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张脸在论坛出现过。
鲁冰为此还多次想要模仿她的造型妆容和穿衣风格。
苏苏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那她和游令……
陆宇舟目光重新回到苏苏脸上,片刻才“哦”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苏说好。
二人擦肩而过时,陆宇舟忽然叫住她,“苏苏。”
苏苏停下,“嗯?”
陆宇舟手里抱的有文件,不知道往哪儿送,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忽然生出几分局促来。
他不太自然地笑笑,从兜里摸出来两三张票,“那个,学生会发了一些游乐园的票,你没事的话可以陪家人一起,时间就是国庆,还挺合适的。”
苏苏本想拒绝,陆宇舟却直接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行了,我先走了啊。”
陆宇舟走后,柯羽鸢瞥一眼陆宇舟离开的背影,问周雨,“谁啊?”
周雨竖起拇指,“学生会的会长,特牛一个人。”
柯羽鸢没什么兴趣,“哦”一声收回目光。
三个人最后还是没有去后墙,就在高三部转了两圈,路过图书馆楼时,周雨跟柯羽鸢说“暑假苏苏在这兼职就是陆宇舟介绍的。”
柯羽鸢这才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致。
“是么。”她淡淡说。
柯羽鸢说着看了苏苏一眼,苏苏注意到,下意识解释了一句:“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之前有请他吃饭。”
意思是已经两清了。
柯羽鸢笑,“你那么紧张干嘛?”
苏苏一滞,抿唇。
柯羽鸢哼笑,“我又不是什么都多嘴。”
苏苏没说话。
三个人往回走,柯羽鸢还是要去趟大厕,周雨要跟着,苏苏瞥眼看到贾青一闪而过的身影,跟柯羽鸢说:“我就不去了。”
柯羽鸢没挽留,“行。”
她们走之前,苏苏喊住柯羽鸢,“柯柯,借我一个东西。”-
厕所洗手区,贾青刚把水龙头打开,一片阴影压过来,她微微一顿,偏头,看到苏苏,吓了一跳。
虽然是晚上,但是厕所通亮,况且厕所这会儿本来就人来人往,不至于吓成这样。
除非是心里有鬼。
苏苏目光平静地看着贾青,贾青蹙眉,“有事?”
“想跟你聊两句。”苏苏说。
贾青笑了。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她说了那样的话,苏苏不可能真的去找张老师确认,更不会去问游令。
所以,只能来找她。
既然来找她,那之后苏苏要走的路,还不是要看她怎么指?
“聊什么?”胜券在握的主动权让贾青完全处在放松的状态。
她回头继续洗手,水流阵阵,抚平了苏苏摇摆不定的心。
“就是想找你确认一下,”苏苏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张老师。”
“那张老师为什么不报警?她作为一个拥有本科学历的教师,基本的法律知识总是懂的。”苏苏问。
贾青倒是不怎么意外苏苏会这么问,这确实是正常逻辑内的提问。
“因为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贾青说,“她女儿怀孕了,游令爸爸给了很多钱来处理这个事,大家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如果是你,你是会选择拿了钱,把女儿送出国,还是会和富二代一磕到底啊?”
苏苏:“你那么了解?”
“因为我和她女儿是好朋友。”贾青笑。
谈及这种事情,却露出这样的表情。
苏苏觉得可笑,又想起她在柯羽鸢面前也自称是她们是好朋友。
她没忍住反讽一句:“你不是也说我们也是好朋友吗?”
贾青果然脸色一变。
“总之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很难相信。”苏苏忽然软下口吻,垂眸时神情显得失魂落魄。
贾青看了就觉得心中大快,她“哎呀”一声,当好人:“看走眼很正常啊,不说你,就算是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游令会做出这种事情,强迫人家哎,这捅出去可是要坐牢的。”
苏苏忽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朋友,她不喜欢游令吗?”
“不啊,”贾青忍不住有些得意,“她有喜欢的人。”
“居然会有人不喜欢游令吗?”苏苏这句说得很莫名其妙。
贾青却被带进了这句话的情绪里,她声音低下来,“是啊,怎么那么多人喜欢他呢。”
“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耳边苏苏声音很轻。
贾青没有及时否认。
这种问题,没有否认,等同承认。
苏苏:“既然你知道他做过那么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贾青蓦地回神,喉咙噎住,答不上来。
想要听的已经听到了,苏苏无心再多问,直接说:“所以我不信。
“如果你想让我相信,就让张老师,或者游令,到我面前承认这件事情。”
说完,她抬脚就要走。
刚抬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冷漠地看着贾青。
一字一句:“虽然你还没上本科,但也是受过省重点高校教育的,学校时常普及法律,如果你有认真参与,应该知道,造谣诽谤,也是会坐牢的。”
话落,贾青脸色惨白。
至此,苏苏更加确定,自己没有想错。
就像她问的那样,如果是真的,张彩霞为什么不报警?
退一万步说,假设游令的父亲真的给了张彩霞一大笔钱,那至少,游令在张彩霞面前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他和张彩霞并不是他单方面忌惮对方,或者他完全失去主动权。
他们更像是,互相制衡。
更甚至,张彩霞才是忌惮游令的那一方。
她忌惮什么呢?
一个人忌惮另一个人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心虚。
要么是双方有竞争力,而自己又清楚明白自己能力不如对方,所以心虚,要么,是自己,是犯错的那一方。
张彩霞,犯了什么错?
苏苏沿着走廊回教室,柯羽鸢和周雨还没回来,苏苏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动什么。
等柯羽鸢回来,苏苏才问:“你有Q.Q吗?”
柯羽鸢:“有,玩得少,怎么了?”
“你加一下我吧?”苏苏把柯羽鸢手机还给她。
“行啊,”柯羽鸢问,“不过你没微信吗?”
“没,”苏苏笑笑,“大学再申请。”
柯羽鸢没多问,加了苏苏的□□,然后重新把手机递给了苏苏。
苏苏抿了抿唇,看了柯羽鸢一眼。
可是柯羽鸢并没有关注她,明明知道她用手机做了什么,却一点也不过问。
柯羽鸢真是一个聪明的人。
苏苏心理负担轻很多,用手机操作了一会儿,重新把手机给柯羽鸢。
柯羽鸢拿了也不多问。
苏苏很感谢她,想了想还是说一句:“谢谢。”
柯羽鸢笑笑,单手托脸,看着苏苏。
也不说话。
苏苏问:“怎么了?”
柯羽鸢又笑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没一会儿,游令回来了,他手里也拎了面包,只是和柯羽鸢随手从食堂买的不一样,他是从蛋糕店买的刚刚出炉的,牛奶也是鲜牛奶。
路过苏苏座位时随手放在她桌子上。
柯羽鸢见状“啧啧”道:“那确实是看不上我这个了。”
苏苏认得这家蛋糕店,挺贵的,还要排队,不排队也可以找门口蹲守的黄牛,但是价格会翻倍。
她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自己对游令好像有些束手无策。
该说的话说了,态度也无视得厉害,面子薄了很多次。
可是没用。
她宁愿他像从前谈恋爱那样,不讲逻辑又强势地和她大吵一架,吵完各走各的。
而不是像这样平静又沉默。
平静又沉默……
苏苏忽然心里一顿,蓦地想起那个雨夜里,游令无助又无力的眼神。
他也这般束手无策。
因为那晚的她,正如同最近的游令,平静又沉默。
看似什么都接受,其实什么都拒绝。
她接受他一切的情绪起伏,再拒绝他的求和问好。
而他,接受她一切的冷漠无视,拒绝她的分离诉求。
他们都一样。
都是第一次爱人,第一次折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第一次在无声的暴雨中,看不清前方的路到底在何处。
不回头,往前走。
怎么才能往前走,哪里才是前。
前方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不慌,快了。
不是快和好了,是大雨快停了。
雨停后有一阵多云。(……
2分,红包。
第六十八章
人心不是三五天能看透的, 大彻大悟也并非一定就在分别的下一刻。
想清楚,是一件很漫长的过程。
苏苏日夜分析自己想要什么已经疲劳至极,根本无心顾及游令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 这一刻她不想接受, 那便直接拒绝。
拿起桌子上的东西,转过身, 把东西放在游令桌子上。
不需要说什么,彼此都懂。
游令想过她会不接受,但归根到底内心还是希望她接受,所以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微微收了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苏苏。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苏正想说什么,忽然一抬眼,和站在窗外走廊的张彩霞对视。
他们坐着, 张彩霞站着, 眼皮低垂, 居高临下,眼眸一点,却看得苏苏一咯噔。
她一怔, 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张彩霞直接转身走了进来。
没进屋,直接站在门口, 看一眼游令, 又看向苏苏。
“来办公室。”
苏苏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她和游令没做什么,递个面包而已,但大概是心虚, 总觉得张彩霞能够一眼透过现象看本质。
苏苏安静无声地跟在张彩霞背后, 视线一直落在她粗短的鞋跟上, 每一声落地,都仿佛敲在她心上。
直到进入办公室,苏苏感觉自己心脏都麻痹了。
这个时间点,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去教室了,只有一两个老师在,听到动静都抬头看了一眼。
张彩霞出声:“把门关了。”
苏苏转身关上门,然后走到张彩霞位置旁边。
张彩霞什么也没说,只掏出了手机,打开相册,然后手机推到她面前。
苏苏低头,眼前视线清晰又模糊。
手机屏幕调得很亮,甚至有些刺眼,苏苏忍不住眯眼,却把屏幕上的内容看得更清楚。
是论坛的截图。
苏苏记得许奕然说过,学校论坛是很多年前一个学长做的,路人账号无法浏览,而注册账号需要邀请码,邀请码有限,而且邀请码每一次分享都有记录,所以几乎没人会分享给老师。
而且论坛管理员非常严格,所以即便是爱打小报告的学生,也不敢冒着被全校孤立的风险把论坛分享给老师。
更何况,如果真的平时就爱打小报告,那他自己得到论坛邀请码的可能性都很小。
但是从古至今,都有一句名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事情来得太突然,犹如当头一棒,苏苏有点懵,只静静地看着,并不辩解。
态度还行。
张彩霞启声,“苏苏,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苏苏一言不发,只有眼睫轻轻颤了颤。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张彩霞说,“我是不是之前就建议你调换座位?怎么,难道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开始了吗?”
是的吧。
早在很多年前,那个堪称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那个嘈杂的包间里,那通他轻笑一声的电话里,那个他轻描淡写看过来的瞬间。
一切,就都开始了。
她要怎么阻止一场突然降临的情窦初开呢?
于是她沉默。
默认。
张彩霞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克制又用力地拍一下桌子,“那你们现在分手了没!”
办公室外,游令背靠冰冷的墙壁,他校服脱了,只剩一件单衣,晚上气温低,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他微微低头,眼眸垂着,黑暗里,若隐若现的光轻描淡写描绘他的侧脸轮廓,却隐匿了他的眼眸神情。
直到,苏苏的声音传出。
她说:“没有。”
几乎是同时,游令腮骨紧绷,额头也露出青筋痕迹。
站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办公室里,张彩霞声音响起,“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你知不知道游令作风有问题!”
话落,门外的游令直起身,抬头,转身,干脆利落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所有人看向门口,各自神情有异。
张彩霞表情很难看。
苏苏也没想到游令会直接闯进来,当场愣在原地。
她看着游令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她身边,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看向张彩霞。
看张彩霞的时候,他表情只有微弱的变化,但是就这一点点变化让他重新贴上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他盯着张彩霞,盯得张彩霞率先出声:“你、你要做什么!”
游令轻笑了一声,很是顽劣。
平时再怎么样好歹有校服挡一下,现在只穿了自己的衣服,就好像一切都被解封一样。
他气场直接,讲话也直接。
“不做什么,就是想问问,”他唇角扔挂着笑,很漫不经心,眼底却一片冰霜,“老师指的,是哪件事的作风?”
张彩霞一噎,磕磕绊绊才说:“你那些事谁不知道?”
游令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张彩霞。
张彩霞脸色更难看,她跟游令无话可说,转而想继续跟苏苏聊,却被游令抢先一步打断。
“你先回去。”游令跟苏苏说话时表情语气全变了,轻得像在哄小孩儿。
苏苏有那么一瞬间还真的被哄住了,她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转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学校,是在老师办公室,游令怎么可能说的算数?
她蓦地停下。
游令却直接摁住她的肩膀,“回去。”
“游令!”张彩霞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你当这是哪儿?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游令没了耐心,直接扭头,几近挑明道:“张老师,我以为,我已经买断了我的自由。”
张彩霞瞬间脸色惨白,身子也摇摇晃晃,站不稳。
苏苏担心,游令却说:“你先回去,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谈。”
苏苏犹豫了下,可看到张彩霞的状态,她想张彩霞身为一个老师大概也不愿意让她看到这种状况。
于是想了想,还是抬脚离开。
门外,柯羽鸢也在。
苏苏看到她,抿了抿唇,没有继续往前走。
“我需要在这听点什么是吗?”她问柯羽鸢。
柯羽鸢笑着看一眼苏苏,“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他会说什么。”
苏苏“哦”一声,没再多问,也没离开。
她们并肩站在办公室门口,没多久,就听到了游令的声音。
他的诉求很简单,也是苏苏的意料之中。
“别去麻烦她家里。”
张彩霞骤然狠拍桌子,“你以为你说了算?”
“我是不是说过,别来烦我。”游令神情冷漠。
“还是你想已经解决的事情,重新翻出来?”
“你!”张彩霞瞳孔骤缩,好像呼吸不过来,她大口喘气,手要摁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
她声音很粗,又低,“翻出来又怎样!我们才是受害者!”
剑拔弩张的一瞬,游令却似乎轻笑了一声。
尽管不在房内,苏苏也能听出他直接又明显的嘲讽意味。
“受害者,”游令又笑一声,随后盯着张彩霞,声音压得更低,“如果真的是受害者,就把腰杆挺得像我一样直。”
目光垂下又抬起,扫过张彩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唇角一勾。
“别怂。”
办公室外,苏苏和柯羽鸢没有听到更多的声音,一切到张彩霞的怒吼时戛然而止,游令的沉默仿佛是在默认张彩霞的那句:“我们才是受害者!”
这是一场怎样的伤害,又伤害了谁。
苏苏想起贾青那些话,扭头想问柯羽鸢什么,却看到办公室外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生,她怀里抱着一沓本子,可能是某班某科课代表。
她大概也听到了游令和张彩霞的吵声,所以在门口犹豫踌躇不敢进去。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生走过来,喊了声:“刘洁!”
刘洁愣了下,而后宛若忽然惊醒一般,根本没注意苏苏和柯羽鸢,转过身就跑开了。
不。
更像是逃开的。
苏苏不解,甚至有些多心。
她目光不由自主追着刘洁而去。
巧的是,刘洁跑太快了,在路过苏苏班级门口时,撞上了刚出来的贾青。
两个人撞在一起,下意识都要道歉,可却在看清彼此是谁后全都戛然而止。
苏苏和柯羽鸢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不约而同扭头对视一眼。
是多心吗?
可,她们会同时多心吗?-
办公室里,游令离开后,张彩霞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座位上。
她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也不敢回头看那两位年轻老师的脸。
等两位老师依次离开办公室,张彩霞才渐渐缓过来。
缓过来以后,张彩霞掏出手机给苏苏家长打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是苏苏的舅妈,态度非常好,“张老师?你好你好。”
张彩霞缓缓舒了口气,又闭了闭眼睛,才启声说:“苏苏舅妈您好,关于我之前跟您说的苏苏早恋的事情,可能是我这边消息不准,给您带来困扰,实在有些抱歉。”
舅妈“啊?”了一声:“她没有早恋是吗?哎呀你看看,幸亏您没让我凶她,其实从你上次打电话来,我也观察了她一阵,她的确没和其他什么人来往的,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吧。
“这小孩儿性格不好,长得也不算出挑,我估计她是没什么心思谈恋爱的,不过还是多谢老师关照的,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张彩霞不想说太多,匆匆应付几句就挂了。
可电话挂了,耳边的回音却始终不断。
——“如果真的是受害者,就把腰杆挺得像我一样直。”
——“如果真的是受害者,就把腰杆挺得像我一样直。”
——“如果真的是受害者,就把腰杆挺得像我一样直。”
砰!
张彩霞直接把桌子上的书挥扫到地上,她想起游令那张嘴脸,忍不住又回忆起第一次碰面时,他脸上同样嘲讽又不屑的表情。
——“谁?哦,她啊,没什么印象。”
——“不好意思,真不在我审美范围内。”
年近五十,张彩霞用尽一切力气控制自己,却还是在一分一秒的回忆中,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几乎插进肉里。
作者有话说:
2分。
第六十九章
游令会失声是柯羽鸢意料之中的。
人的一生中, 有很多个一瞬间,看似只是一瞬间,其实在漫长的余生中, 会持续很久。
带来的反应也是。
重复, 应激,重复应激。
柯羽鸢担心他会出现更严重的反应, 直接让蓝星在校门口拦住他,把人带走。
苏苏像往常一样上车,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游令没挣扎,也没拒绝,老实上车后,跟柯羽鸢示意,让司机跟着公车。
公车走走停停, 他们也走走停停。
苏苏坐在窗边, 路过的车灯明明灭灭照在她脸上, 痕迹轮廓清晰又模糊。
隔着贴着黑膜的车窗,游令目光不移,看了很久。
无数个红灯路口, 他们宛若对视,又很快错开。
然后再下一个路口重复。
直到苏苏下车,走进小区, 游令才收回目光, 他身子往后靠,仰面假寐。
手机亮起,柯羽鸢低头, 看到是副驾驶上的蓝星发来的消息。
蓝星:就是她?
柯羽鸢:嗯呐。
蓝星:那么乖?
后座的柯羽鸢笑了一声。
蓝星抬眼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很快手机上收到她发来的两个字。
——很犟。
啧。
游令也很犟。
可是常言说, 只有互补的人才能长远地走下去。
所以,总要有一个人愿意改一改吧。
蓝星放下手机,望着前方看不到的尽头出神。
后面几天蓝星没让游令去学校,先到高医生那里复诊两天,然后逢周末,她亲自看着他不让他往外溜。
两天复诊效果并不好,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呕吐反应重蹈覆辙,失眠继续加重,药量也随之加重,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这类药物,副作用不容小觑。
游令始终没什么精气神,再加上天气转凉,整个人透露出脆弱。
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家里开了暖气,游令穿一件单薄的连帽卫衣盘腿窝在沙发里。
蓝星这两年热衷品茶,在外高马尾高跟鞋,雷厉风行,大杀四方,在家低丸子居家服,岁月静好,悠闲自在。
她倒一杯茶推到游令跟前,游令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蓝星这坐独栋在郊区,地大,空气好,一楼会客区没做墙壁,周围一圈单向玻璃,窗外小院里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多肉成堆,活气很重。
可全被玻璃挡住。
活气只映在游令眼里,并没有真正赋予他什么。
他头上戴着卫衣连带的帽子,遮了眉眼,只剩下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黑色卫衣,灰色卫裤。
整个人清清冷冷的。
外人从来都只能看到游令顽劣又不正经的模样,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懂,游令,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可能是基因赋予的,毕竟他的母亲在怀他时就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但幸运的是,他的出生,是被期待的。
只是很可惜,说不好是他母亲运气不好,还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生活在保温箱里,后来干脆辗转海外,被更专业的人照料。
他母亲想他想得不行,却因为身体状况没法出国,直到他们母子相见,游令已经有了自己的自主意识。
于整个游家和武家而言,游令就像一个空降兵,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长辈们要求所有人都要照顾他、顾忌他的情绪。
可小孩通常是叛逆的,也是爱抱团的,他们的恶意直接又粗暴,属于自己的花园被陌生人占领,本能当然要驱赶。
可游令明明是回自己的家。
却要一直被驱赶。
他骨子里好强,又有坚厚的自尊心,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被驱赶,便主动远离,好像在告诉全世界:你看,不是你们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们的。
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在无人注意的夜里,也会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出生就不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甚至不在自己的国家里。
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个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存在。
所以后来有两年,他总是吵着要出国。
要不就出国吧。
只要肯好好长大,哪怕不在武意欢喜欢的城市也可以。
蓝星相信意欢会理解她做的决定。
所以蓝星开口说:“游令,要不我们出国吧。”
她这几年生意上开始发展境外,现在正是发展中,她过去很合适。
游令这才偏头看过来。
他很平静,开口声音仍然哑得厉害,“为什么?”
蓝星说:“你自己听听你的声音,还用问为什么吗?”
失声三天,又是机器又是用药,才勉强把嗓子调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就算嗓子彻底好了又怎样,里面还不是烂完了?
“游令,我不是这么答应你妈妈的。”蓝星忍不住把意欢搬出来。
可是这一次,即便搬出意欢也没用了。
游令微微低头,垂眸,声音更低,“我不去。”
蓝星起身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她手扶在游令膝头,握住他冰凉的手,少年手大,手指细长,因为最近一直在瘦,手骨都有些硌手。
她眼眶热胀,轻声劝说:“游令,你不懂,离开并不全是坏事,有时候离开也代表着重塑,重塑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自己,也为了见更好的人。
“我知道你很喜欢苏苏,不想离开她,可是你们总是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对不对?你往前走,在前方的未来和她重逢不好吗?”
“不好。”
从始至终,游令都没想过离开,因为他比谁都清楚。
“干妈,她比我更好。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比我更好。”
他害怕。
害怕一放开她,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更害怕,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足以阔别几年后仍然能让她记得他。
他不想要一个拥有着明明他可以共同参与却因为逃避离开而无法共同走过的路的她。
他不要破镜重圆,也不要久别重逢。
他只要现在。
只要这个当下。
每一个当下-
最开始,苏苏还以为跟着她的仍然是游令,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游令都没来学校,她才意识到,跟着她的也许是另一个人。
周五晚上,公车准时到站,苏苏上车,坐到了最后一排。
她假意看着窗外,从窗面里,看到一个又一个人上车,落座。
有一个人上车很小心,位置选在了另外一边的倒数第二排窗边。
苏苏从窗户看她,她也在从窗户了看苏苏。
途经一站又一站,车子停在家门口的站牌,苏苏却没有下车。
直到车上没剩几个人了,车子开往下一站的路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人恍若初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坐过站了。
她猝然回头,对上了苏苏的眼睛。
苏苏笑了笑,起身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没关系,下一站很近,一会儿走着回来也行。”
“你叫刘洁?对吧?”苏苏问。
刘洁抱着书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苏苏问,“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刘洁垂着眼眸不说话。
很快,车子到站。
苏苏起身,问她:“你要下车吗?”
刘洁不动。
苏苏笑笑,“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话落,刘洁站起身。
苏苏朝她笑笑,先一步下车。
刘洁紧跟其后。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路上人很少,只有飞驰而过的电动车和汽车,车灯在夜里显得格外耀眼,呼啸而过,光影拉得很长,虚幻一层,让人失神。
路灯昏黄,温暖,照亮她们脚下方寸大小的地方,两个人的影子时而拉得很长,拉长时,两个影子好像凑在一起,并肩而行,时而又缩成小小一团,间距拉宽,各自为营。
看着地上缩成团的影子,苏苏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刘洁的内心,挣扎、犹豫、小心翼翼。
她理解,所以并不催促。
直到刘洁主动开口:“那个……你和贾青关系好吗?”
苏苏摇头,实话实说,“不好。”
“为什么?”刘洁问,“我之前有看到过你们一起上下学。”
“那是之前,”苏苏说,“她后来,跟我说了一些我男朋友的不好,我很生气。”
刘洁猝然说:“不要信。”
苏苏扭头看她。
“不要信她,”刘洁强调,“不要信她,她嘴里没什么实话的。”
“你……”苏苏问,“你认识她?”
“嗯。”刘洁闷闷回答。
苏苏没继续追问,等待刘洁自己想清楚。
没一会儿,刘洁继续说:“以前我有个好朋友,后来她和贾青一起玩了,贾青不喜欢我,就拉着我朋友远离我了。”
短短两三句话,但过程对于一个刚上初中的人来说,一定不好过。
安慰都无用,苏苏叹了口气,问:“那后来呢?”
刘洁:“后来朋友出国了,出国前我们有好好聊,现在偶尔会聊一下微信。”
苏苏点点头,“挺好的。”
“我朋友现在其实挺好的,但是有些话,你真的不能信贾青。”刘洁又说一遍。
苏苏反问:“你觉得贾青会跟我说什么?”
刘洁噤声。
苏苏笑笑,“那天,我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你了。”
“就是游令和张老师吵架那天。”苏苏强调。
刘洁愣了愣。
苏苏抿了抿唇,“所以我想问,你的朋友,是张老师的女儿吗?”
刘洁沉默很久,才回答:“是的。”
说到这里,苏苏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她停下来,刘洁意识到她到家了,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苏苏静静地看她。
小片刻,没等来刘洁继续说什么,苏苏只好笑笑,“没事,那我先走了。”
刘洁不说话。
苏苏又问:“你家在这附近吗?”
刘洁摇摇头。
苏苏笑,“你跑那么远,就为了跟我说,要离贾青远一点是吗?”
说完她又笑,口吻温柔,“我会的,你放心吧。”
然后又说:“那我真走啦,你回去小心点,那么晚了,最好打车吧。”
她刚转过身,刘洁下定决心一般,喊出声:“苏苏!”
苏苏停下,回头。
刘洁攥了攥拳,最终坚定地看着苏苏的眼睛,“我还有别的话要跟你说。”
苏苏笑,说:“好,我们慢慢说。”-
周日去学校前,刚好和打球回来得苏煜碰面,苏苏交代两句:“别忘了吃饭。”
苏煜随手把球往鞋架上一放,双手扶胯上,拦住苏苏问:“你是不是跟游令分手了?”
苏苏看他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知不知道你们班主任给我妈打电话了?”苏煜说,“我真服了,你是一点脑子也没有。”
苏苏没跟他计较他的出言不逊,只问:“你怎么知道我老师给你妈打电话了?”
“昨天听见她跟我爸聊这个了,”苏煜撸着袖子,咬牙切齿,“说什么你老师说了,你没谈恋爱,怎么?是不是他要跟你分手?他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苏苏一愣,“你爸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苏煜翻白眼,“我爸是最相信你不会胡来的好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难免有些感动。
苏苏低低“哦”一声,“知道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苏煜推她,“知道什么知道,你别糊弄我行吗?要真是他对不起,我今天晚上就去堵他去。”
苏苏失笑,“你打得过他吗?”
“怎么打不过?”苏苏说着就拱起手臂给苏苏显摆二头肌,“看我这肌肉,你就说是不是吧。”
“不是,没有,”苏苏怕苏煜真的胡来,走之前还警告,“真的没有,你别胡来啊。”
苏煜哼一声。
苏苏不以为然。
周日晚自习苏苏一向进校很早,学校门口碰到了陆宇舟。
她路过的时候,陆宇舟正在便利店结账买东西,扭头看到她伸手多拿了一瓶水,苏苏看到他动作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在他走近时摆手拒绝:“不用,谢谢。”
陆宇舟有点不太自然地扯唇苦笑,“苏苏……”
坦白说,总这样苏苏其实也是头疼的。
于是干脆和他说清楚,“陆宇舟,其实我们关系很一般对吧。”
陆宇舟大概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明显愣住。
“所以还是算了吧,”苏苏说,“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呢。”
说完,她没给陆宇舟更多反应时间,朝他礼貌笑笑,抬脚离开。
事实上,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处理人际关系上也不会特别愚笨。
只是这些天赋和经验,在游令面前,好像总是失灵。
她也问过刘洁,为什么要把那些事情告诉她。
刘洁说:“我见过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游令是真的在笑,前段时间我在厕所听到他吐的声音,后来听人说好像是你们分手了,他很难受。
“我想,他应该很喜欢你吧。
“喜欢一个人嘛,当然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是正面的。
“你的看法和想法,于他而言,应该是最重要的。”
不知是太久没见还是怎么,苏苏忽然特别想见一见游令。
可是今天游令好像又没来。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苏苏还在忍不住腹诽,平时哪哪都是他,今天倒好,哪哪都没有。
正想着,去而复返的柯羽鸢拍一下她的桌子。
苏苏茫然地抬头,看到柯羽鸢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地问:“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啊?”
苏苏慢半拍地地下头。
“哦,”柯羽鸢很淡定,“他和游令打起来了。”
苏苏猛地一惊,站起来,“什么?”
柯羽鸢又“哦”一声:“也不是。”
苏苏屏住呼吸。
下一秒,听到柯羽鸢说:“应该是你弟弟在单方面殴打他。”
苏苏顾不上对她断句和态度的无语,东西都没收拾,立马跑向学校门口。
动静不小,甚至惊动了保安。
隔着不近的距离,苏苏都能听到苏煜的声音,“你他妈的,喊你声哥你真拽上了是吧!”
说着又往游令脸上砸一拳。
苏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震惊之余又觉得丢人。
她喊:“苏煜!”
苏煜回头,拧眉,“你来干什么?”
苏苏压低声音:“你说我来干什么!”
好不容易停下来,保安忙不迭催促其他人赶紧离开,然后把游令拽回保安室。
苏苏看了看苏煜,确定他身上没什么伤,才扭头去看保安室的游令。
她刚扭头苏煜就掰她的头,“你还看!”
苏苏“哎呀”一声,拨开他的手,“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掺和我们的事。”
苏煜翻个白眼,“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吧,我真是多余管你。”
说着转身就走。
走两步发现苏苏没来拽他,又生气了,“你真让我走?真嫌我多余?”
苏苏头疼得不行,指着他说:“你现在这待着。”
说完转身进去保安室。
保安大概是觉得尴尬,和苏煜一起站在外面,顺便教育苏煜几句。
苏煜压根不在乎,还有心八卦,“你不知道,他就是一渣男。”
保安对游令过往的行为也有所耳闻,顿时反驳不了。
苏煜一看连保安都反驳不了,更为响亮地“哼”了一嗓子。
苏苏在保安室都能听见。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坐在一旁,低着头的游令身上。
明知道她就在他面前,游令却不抬头。
苏苏只好蹲下,仰面看到游令嘴角眼角的青痕,心上似有什么扯了一下。
游令动了动眼皮和她对视。
两人各自沉默。
渐渐地,游令眼睛红了。
好奇怪,这个人,每一次再次见面,都好像在瘦。
他眼窝比上周更深,五官也更加立体,眉眼的憔悴,比刚开学那阵更甚。
苏苏喉管忽然发硬,她盯着游令看了很久,才启声问:“怎么不还手?”
不是一直很在意自己这张脸吗?
不是一直说江湖规矩打人不打脸吗?
为什么不还手。
“你又不打我。”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哪怕是其他人替她揍他一顿,他也觉得自己有所付出。
苏苏这才恍然察觉,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各自无计可施的地步。
他一张口,苏苏才发现他嗓音哑得让人听了都觉得耳廓滚了一堆粗粝的沙子。
“嗓子怎么了?”她又问。
游令垂眸,沉默三五秒,含糊其辞,“不舒服。”
知道他并不只是单纯的不舒服,但苏苏并没有追问,只问:“吃药了吗?”
游令这才再次抬眸,他看着苏苏,想起张彩霞那句“作风有问题”。
抛开那件事不说,张彩霞说得也不错。
他确实作风有问题。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从回忆里刺出来的一把尖刀,直直插在游令心脏上。
——“你脏不脏啊!”
游令猛地呼吸一窒,心脏也仿佛停止。
他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苏苏,半晌没有回答苏苏的问题,而是低声问了句:“苏苏,你是不是嫌我脏?”
他声音太哑了,短短不到十个字,却好像只有前两个字能让人听清楚。
后面全是苏苏凭借一点气音和口型猜出来的。
她有点愣,“什么?”
游令不愿意重复了。
前段时间游令还会用自己憔悴的身体扮屈求怜,现在却好像完全放弃了那些小心思。
他的伤口,嗓音,不舒服,都只给他添了破碎。
他站在万念俱灰前,只差临门一脚。
——“我想,他应该很喜欢你吧。”
苏苏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把一个喜欢她的人,逼到了这个地步上。
她又蹲了一会儿,有些迟缓地起身。
游令像是怕她离开,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走吧。”苏苏说。
游令微怔,有几分受宠若惊。
“伤总要去处理一下。”苏苏说。
“哦。”游令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
走出保安室,苏煜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翻个白眼,苏苏过去跟他说:“走?”
她话一出,游令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要陪他,她是要他自己去。
可他偏要装傻,那么高的人,站在苏苏身后,小心翼翼伸手拽了下她的袖口。
苏苏一怔,回头。
游令盯着她,黑色的眼睛照出几道光影,眉间一点轻蹙,看着分外小心又委屈。
苏苏察觉他的意图,抿了抿唇,说:“你先去。”
游令“哦”一声,不想走,又不敢忤逆她,只能慢吞吞地转身,往药店走。
苏苏跟苏煜说:“你先走?还是一会儿跟我一起?”
苏煜继续翻白眼。
但是苏苏知道他这是选了后者,便说:“那你等一会儿。”
然后转身跟着游令。
她并没有上前和游令并肩,就那么跟在他身后,每走几步,游令都要回头看看,确认她是否还在。
而他每一次回头后,苏苏都会在不经意间加快脚步之间的频率和步伐。
游令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仍然走得小心翼翼。
苏苏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周雨之前给她看的论坛那些看客的言论。
他们问:“少爷也会俯首吗?浪子真的能回头吗?大魔王还可以从良?”
晚风轻吹,发丝拂过,苏苏眼眸轻眨,恰巧此时前方不远处的少年再次回头。
会吗?
会吧。
能吗?
能。
可以吗?
可以的。
所以在游令照常送苏苏安全回家,转身准备离开时,苏苏喊住他。
“游令。”
她说:“我没有。”
没有嫌过你脏。
从来没有。
况且,你也不脏。
一点也不。
作者有话说:
2分。
第七十章
到家的时候舅舅舅妈还没回来, 苏煜一直各种阴阳怪气,苏苏听得耳朵疼,催他去睡觉, 自己回屋看书。
临睡觉前, 房门被敲响。
苏苏回头喊一声:“进来。”
苏煜把门推开,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 脸上没表情。
苏苏问:“怎么了?”
苏煜还是不说话。
苏苏又问:“到底怎么啦?”
苏煜这才把手机扔她床上。
苏苏了然,无奈笑笑,扯开话题,跟他闲聊一句:“真是长大了,现在进我屋都知道敲门了。”
苏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地走了。
还不忘帮她关上门。
苏苏笑出声, 随手整理了下桌子, 才起身去床边拿手机。
微信上没什么, 游令只发了两个字:看Q。
大概是知道她加了柯羽鸢了Q,来讨债了。
苏苏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去登自己的Q。
好友申请列表果然有一条消息。
打开一看, 申请详情写着四个字:你男朋友。
然后跟了一个睁着圆圆眼睛的小黄豆表情,看着有点可怜。
苏苏没忍住弯了弯唇角,点了通过。
通过的一瞬间, 那边就发来消息。
Uuuuul:[无辜]
苏苏Q昵称很简洁, 只有一个字母S,她看游令昵称就代表他自己,便没有给他输备注。
S:怎么了?
Uuuuul:我这两天可能不去学校。
S:病假吗?
Uuuuul:嗯, 要去趟医院。
S:好, 那你是不是不应该熬夜啊?
Uuuuul:马上就睡。
S:嗯, 我也要睡了。
Uuuuul:好,晚安。
苏苏回了个晚安,想了想,还是跟了晚安月亮的表情包。
游令也回了个月亮,并说:你快睡。
苏苏看着手机屏幕,数秒后,没再回。
后面两天游令果然没来学校,苏苏正常进行自己的生活,临近国庆,国庆后离期中考就不远了,大家都很紧张。
白天,苏苏忙着课程,晚上忙完自己的事才会跟游令聊两句。
原本游令两天不到校,后面不知道临时遇到了什么情况,又推迟了两天,刚好逢国庆,直接没机会进学校了。
苏苏本来对他这件事情不多做打听,但现在又推迟,她忍不住问柯羽鸢:“游令,他病得很严重吗?”
柯羽鸢:“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苏苏一听就懂了。
她们之间是没必要说假话的,除非是游令交代过什么。
于是苏苏改口说:“那算了,等有时间我问他吧。”
柯羽鸢一笑,“他不会说的。”
苏苏犹豫了下,问:“为什么?”
柯羽鸢没立刻回答。
可苏苏却好像能摸索到答案,她想到刘洁给她说的那些事,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
“是因为他妈妈吗?”
柯羽鸢似是完全没想过她会知道这些,愣了下,“你知道他妈妈?”
苏苏一时噤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柯羽鸢不知道苏苏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知道些什么,想了想,又换个方式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的。
从一开始,苏苏心中的最佳选择,就是柯羽鸢。
不是柯羽鸢本人,而是柯羽鸢妈妈。
她见过游令的继母,也自然能想到他和亲生父亲关系僵硬又疏离,所以能够真正为游令做些什么的,也许只有柯羽鸢的妈妈。
高二转学不是什么理想计策,况且柯羽鸢以前就读的女校,不仅环境和现在有很大出入,也许教材也有改变。
可柯羽鸢的妈妈却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只为帮一帮游令。
那她作为女朋友,也总要做点什么吧。
“你……方便发给你妈妈一份文件吗?”苏苏问。
柯羽鸢:“你发给我是吗?”
苏苏点头。
“好,现在吗?”柯羽鸢明明不知道是什么,却很着急。
因为在她潜意识里,苏苏能为游令做的,一定是天大的好事。
此时的游令,太需要这些了。
“也可以,”苏苏说,“那你手机借我一下。”
柯羽鸢立刻给她。
苏苏用手机登了自己的Q.Q,把收藏的两个文件发给柯羽鸢,一个是录音,一个视频。录音是她自己录的那天贾青在厕所的言论,视频是刘洁发给她的。
“我发给你了。”她把手机还给柯羽鸢。
柯羽鸢:“我方便看吗?”
“可以啊。”
话刚说完,张彩霞就进班了。
手机肯定不能玩了,但柯羽鸢憋得难受,就小声问苏苏:“是关于什么的?”
苏苏想了下,反问她:“你知道游令和张彩霞之间的矛盾吗?”
柯羽鸢脸色变了。
看来知道。
苏苏便直接说:“是那件事的真相。”
“谁都知道真相是什么。”柯羽鸢声音也不好听了。
“嗯,但是我觉得,游令应该不想花那份冤枉钱。”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却非要以“慰藉”的名义捐款,这让别人怎么想?
“慰藉”到底是善意,还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想起刘洁说的:
“虽然没人敢在游令跟前说什么,但流言蜚语总是没断过,那个时候隔壁学校有一些人和游令他们有矛盾,因为这事主动挑衅过很多次,还会故意躺在地上,要游令给他爸打电话要钱解决,嘲讽他爸钱多什么的,不过后来那些人也退学了。
“其实这些画面我只见过一次,但我一直没忘过,好像越长大,就记得越清楚,越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太懦弱了,和亲手杀了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那天在厕所,我不小心听到他不舒服呕吐的声音,一下子就想起来,有一次,我也是路过,游令和别人打架,打赢了,却在拐角吐。
“想到这些,我挺难受的。
“苏苏,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么久之后,说这些有什么用,但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所以,需要慰藉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
而是游令-
放学后,柯羽鸢妈妈亲自来接柯羽鸢,顺便送苏苏回家。
路上蓝星没过多谈及这件事,只是表态说:“这件事我会处理掉的。”
她跟苏苏说:“你放心。”
苏苏说好。
下了车,苏苏目送她们离开,转身回家,却在单元楼楼下看到游令。
她有点意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游令坐在一旁不知道谁丢的一个纸箱子上,低着头,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
苏苏低头看一眼,天色太暗,她没看清,只觉得是票单什么的。
“游令?”她又唤一声。
游令这才抬起脸。
近乎漆黑的夜,到处都看不清楚,可他一抬脸,苏苏还是看到了他满脸的水。
他眼睛好红,眼角眼皮都有些肿,他的手在发抖,手背上还贴着抑制针孔流血的胶带。
苏苏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游乐场门票。
是陆宇舟送给她的那几张。
“你要跟陆宇舟一起去游乐场吗?”游令忽然问。
消失了几天,嗓子却没有好半分,甚至严重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哑掉了。
苏苏忍不住皱眉,“你嗓子还没好吗?”
游令执拗地问:“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去游乐场?”
苏苏正要回答,游令忽然丢了门票,伸手拽住她的手,他坐在纸箱上,原本那么高的人显得那么矮,那么卑微。
自从苏苏提出分手后,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游令哭了,可却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你怎么了?”她反握住游令的手,蹲下,胸口堵成一团。
她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摸了一掌心滚烫的水。
“你到底怎么了,游令?”
“你要跟他去游乐场吗?”游令又问一遍。
“不去啊,为什么这么问?”苏苏说。
“这票是他给的。”游令嗓音哑着,还说得那么笃定。
苏苏承认,“是,他给我的,但是我没想着去。”
“而且,他给我的时候也没说跟我一起去。”
话落,游令眼泪忽然又掉下来一颗。
“你想跟他一起去。”他说得特别委屈。
“我不想,”苏苏说,“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
她说着帮游令抹掉眼泪,指尖擦过他眼皮的时候说:“你眼睛好肿。”
游令闷闷“嗯”一声,顺势抱住她,脸埋进她肩窝。
“你不要去,”明明没什么力气,还要坚持说,“不要去。”
“好,不去。”
两个人抱了很久,苏苏能感受到游令情绪的不稳定,所以一直和他闲聊,问些有的没的。
“你打针了啊?”
“嗯。”
“疼吗?”
“有点。”
“你现在好点了吗?”
“还好。”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时间更晚,天气也转得更凉。
苏苏看游令状态不对,亲自为他拦车,送他上车。
回到家后,她辗转反侧,即便等来了游令的报平安信息,还是不放心。
她躺在床上,心跳得很快,最后临到凌晨一点,还是起身去敲了苏煜的门。
苏煜迷迷糊糊地问她怎么回事,苏苏莫名着急,“手机借我用用。”
苏煜也没问为什么,给她以后就继续睡。
苏苏拿了手机就登Q.Q,她先给游令发了消息,可是游令没回,她不觉得游令会睡那么早,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又给柯羽鸢发。
柯羽鸢倒是没睡。
明天放假,他们有很多活动。
苏苏没心思发文字,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柯羽鸢有点意外,接通以后问:“怎么了?大晚上的。”
苏苏问:“你能联系到游令吗?”
柯羽鸢:“怎么了?他今天回家了。”
“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苏苏说。
柯羽鸢问:“现在吗?会不会已经睡了?”
苏苏:“应该不会,他平时睡不那么早。”
柯羽鸢想到之前高医生说的药物带来的失眠副作用,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忙不迭问:“你们今晚有聊什么吗?”
“没聊什么,”注意到柯羽鸢开始急了,苏苏就更急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就是,就是他忽然找我,他知道那个游乐场的票是陆宇舟送的,他不让我去,我说了我不去,我感觉他好像不对劲,我送他回家,他也跟我说他到家了的,可是平时的话,就算他到家了,也会拉着我说点什么的。”
“你先别急,我去他家……我直接给他爸爸打电话,我先挂了。”
苏苏说:“好。”
没一会儿,苏苏就收到柯羽鸢发来的语音。
她应该在车里,说得很快:“他回家了,但是又出去了,现在手机关机,打不通了,我觉得我知道他在哪儿,苏苏,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凌晨一点半,苏苏坐上柯羽鸢家的车。
“你家里人,没关系吗?”柯羽鸢脸色不太好。
深夜很冷,即便坐上车,也要缓一会儿才能回温,苏苏拢了拢外套,低声说:“明天再说吧。”
莫名地,她没敢继续问别的问题。
柯羽鸢也不多言。
她们各自沉默,车子一路飞驰,车内外都是漆黑一片,苏苏看着车窗照出的自己,失神又恍惚。
渐渐地,车子驶出了抚青。
不知道为什么,离抚青越远,苏苏却觉得,离游令,好像更近。
不知道过去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停在一处陵园前。
深更半夜的陵园实在有些可怖,苏苏心脏狂跳,忐忑又不安,她偏头看着漆黑的外面,怎么也不敢相信,游令会在这里。
她心存侥幸地看向柯羽鸢,“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希望游令在这里。
因为任谁都能想明白,这个点,在这种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司机忽然开门下车,柯羽鸢却无动于衷。
她打开车窗,扭头看向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一直盯着某处。
好像能看见什么一样。
“他就在这。”柯羽鸢说。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喉咙重重一咽,沉默下来。
“我妈已经把你发的东西,分别发给了张彩霞和游天海,贾青家长,也已经开始沟通了。”
苏苏后背靠着真皮软椅,没有应答。
柯羽鸢却忽然说:“你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吧。”
“你那么聪明,比我想象中聪明。”她说。
半晌,苏苏才低低“嗯”一声。
“游令不对劲那段时间,我就在想,你会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把他逼成那个样子,他过去花里胡哨的,谁走谁停,好像都没所谓,”柯羽鸢忽然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谁走谁停,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吗?”
苏苏张不开嘴,也没有力气点头。
她有点害怕。
她怕柯羽鸢要说的话,她听不下去。
“我们听个歌吧。”柯羽鸢说着真用手机放了一首歌。
手机连了车载蓝牙,车窗关闭,整个人仿佛陷入一个全角度播放音乐的空间里。
歌曲是英文歌。
钢琴曲温柔得像风又像水,男人嗓音低沉又平静。
“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oh oh oh oh”
苏苏没听过这个歌,也听不懂,甚至有点听不清,耳廓忽然开始变得很胀,耳朵里嗡鸣一片。
她听到柯羽鸢说:“这歌词里,有一段,是这样翻译的: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在黎明时分将我沉入河中,用情歌中的词句为我送行。
“三年前,他就是听着这首歌,吞了过量的安眠。
“我们到他家的时候,整个屋这首歌,他昏了大半天,家里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歌声曲调忽然拔高,男歌手的嗓音也从平静的低沉转高,像在挣扎。
苏苏只觉脑中神经剧烈一扯,她疼得猝然闭眼,一片黑暗里,她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可是柯羽鸢的声音没有停下,她继续说,一直说。
从游令出生前开始。
游令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他的母亲武意欢因为长相太优越,遭遇过一场有意的伤害,之后一直走不出来,渐渐患上抑郁症。
后来,她认识了游天海。
游天海生意做得不错,家境虽然不如武家那么好,但胜在父母为人清白,他对武意欢也是真心的,所以武家便同意他们这桩婚事。
婚后武意欢定居抚青,因为个人身体缘故,一直没要上孩子。
武意欢自己也着急,身体更加不好。
后来武意欢开始学着调理自我,慢慢怀上了游令。
怀孕是喜事,可怀孕带来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情绪不稳定。
游天海生意做大,开始越来越忙,出国也是很频繁的事情。
大概就是游天海没有时常陪着,所以武意欢孕晚期状态一直不好,导致游令早产,身体更差。
他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方面的疾病,抚青专家不多,游天海就把他送到国外找更加专业的医生。
这一去,就是五年。
而这五年间,武意欢状态越来越差,每次只有和游令视频通话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可是游令并不喜欢和她通电话。
因为他身边的姐姐时常告诉他,因为他的出生,他的妈妈身体变差,所以他的妈妈不喜欢他。
这个姐姐,是邵婷。
原来早在武意欢怀孕期间,游天海频繁出国时,游天海就认识了邵婷。
邵婷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要钱,也不要车房,她要一个读书的机会。
游天海给她了。
后来游令被安排出国,邵婷就在旁边照顾游令。
一个小孩子,身边接触的除了医生护士,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对她亲切,又言听计从。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说妈妈不喜欢他,他就忍着血液里裹缠的本能思念,不给妈妈打电话,也不催促爸爸带他回家。
五周岁那天,游令回国,邵婷陪同一起。
初入自己的家,哪里都不自在,妈妈对他很冷淡,也很疏离,一看便是不喜欢他。
是该不喜欢他吧,如果不是为了要生他,她的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所以游令尽可能地让自己少出现在妈妈身边。
直到游天海和邵婷的事情被武意欢发现。
武意欢没做什么,也没有情绪异常,她在一个落日里,拦住了要出去玩的游令。
游令一直记得,那天的落日很耀眼,金灿灿的,远远望去,像打翻的果酱,闻一闻,风里都泛着甜腻的味道。
光芒沿着妈妈的轮廓给她镶了一层彩色的边,温柔又好看。
他贪恋那一点柔情,小心翼翼地拉住妈妈的手。
“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游令眼睛也被落日照得亮晶晶的,“真的吗?”
“对呀,我们和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游令当然说好。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
入场前,游天海接到邵婷的电话,要他回去,游天海犹豫再三,想要回去。
武意欢至此才爆发。
游令一直记得那天,他对一切满怀期待,换来的是亲生父母在童话世界外,撕破脸皮。
无数路人指指点点,他在嘈杂中回头,看到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孩子从他面前走过,笑着进入那座童话世界。
而他距离那里,仅有百米不到。
那一天,所有真相揭露。
妈妈没有不喜欢他,妈妈好喜欢他,也好想他,可他每次都不愿意接触妈妈,所以妈妈觉得是他不喜欢她这个妈妈,她每次的疏离和冷淡,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他的躲闪,被邵婷在武意欢面前解读成:“他,可能有点怕您,您也知道外面总是风言风语的,小孩子害怕了。”
外面传了些什么?
外面都说游天海的妻子是一个精神病,疯子。
小孩子当然害怕疯子。
如同害怕女鬼一样。
武意欢会怎么想?
她在想,为什么一切都和当初说的不一样。
游天海明明说过不会嫌弃她,却还是会跟其他枕边人埋怨,用词尖锐如刀。
“真是受够了她那样,我一天到晚生意不做了?全伺候她去?”
怀孕的时候明明那样大费周章,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是什么?
是亲生儿子的害怕。
害怕和嫌弃有什么区别?
这世界上本该和她最亲的人,都因为她生病,而嫌弃她。
“其实游令也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他从来不说,也不让我告诉你,是因为……”柯羽鸢没有说下去。
但是一切不言而喻。
车里歌曲还在继续,不知道已经开始循环第几遍,明明没有开窗,风声却呼啸不止,潮水也一直涌,埋没了心脏。
人心的每一次跳动都负重千斤,一下一下,扯得人浑身都疼。
可能是太久没开窗了,苏苏忽然有点呼吸不过来,她手忙脚乱去开窗,忽然席卷来的风像咆哮,像哭声。
吹得她一时不察,呛得咳嗽。
她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每一次出声,都有眼泪大颗落下来。
视线变得模糊,深夜变得更深,寒冬也好像一瞬来临。
等到渐渐不再咳嗽,苏苏手仍在胸口处放着,她身子微微偏移,侧身背对柯羽鸢。
柯羽鸢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早在无声中,泪湿满脸。
她开口,声音很平静。
只是有一点点闷,又有一点点哑,带着明显的鼻音。
她问:“他前段时间去治疗了是吗?”
她不想心存侥幸,也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想逃避躲闪,所以选择直接问出口。
“嗯,做了ECT,”柯羽鸢停顿了下,还是转换成中文术语,“电休克治疗。”
而柯羽鸢,也果然没有任何手软,递上一把长刀。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苏苏咬紧牙关,腮帮绷紧,她忍了又忍,才强迫自己平稳着声线问出。
“为什么忽然要去治疗?”
“他说,他想好起来。”
想好起来。
想做一个健康的人。
想做一个正常的人。
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疯子。
我只是,想爱你。
作者有话说:
《If I Die Young》/Michael Henry(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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