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等初桃悠悠转醒,已是许久之后。
青年手肘支着下颌,眼闭着,似乎也睡去了。但头顶上的乌帽子却稳稳立着,丝毫不乱。
初桃还没见过他不束发的模样,从来都是将所有头发藏于乌帽下,清爽利落的同时让人很想把他整个人弄乱。
她走到对方身前,凝视了半晌,手指曲着刚抬出手,对方就睁开了眼,带着初醒时的困顿与怔愣。
但她丝毫不慌,手腕翻转张开,白色的梨花瓣躺在她手心,被初桃轻轻一吹,便在青年面前落了场梨花雨。
他乌帽、发间都挂着花瓣,他摸了一片下来,止不住笑。
“你这般不遗余力地教我,难道便不要什么报酬吗?”
初桃在这时问,一个人予取予夺自然好,可这样一来就又太轻松无聊了,在有限的次数里,初桃还是想要关系变得更有趣一些。
晴明抬眼瞧她:“报酬,不要。”
或许是这个词显得两人太过生分了,初桃从善如流改口:“那就换成奖励,你没有想要我为你做的事吗?。”
他笑意更深,不再推拒:“自然有。”
“姬君,可否请你……再靠近一步?”
初桃向他走了一步,已站在他身前:“然后呢?”
她站着,他坐着。
青年因此仰起头,那要掉未掉的白花就缀在了他的脸上。他喉结滚动,自下而上的眸光专注望来:“然后。”
“——想要姬君触碰我。”
初桃歪了歪头:“想要我……?”
“只要触碰一下。”
他说着,眼底含着笑意,言辞失礼却不显得放浪,依旧如朗月清风。他用另一种方式,将自己送到她只手可触的身前,再无任何退路,又心甘情愿、大大方方地任她俯视。
……实在,实在是。
这是勾引她的小把戏啊。
于是初桃如他所愿,更加近地审视着,抬起的手隔着空气圈划,从冠玉似的面庞到凸起的喉结,再到收窄的腰上,她像是餐前挑选合适地方下口的妖怪,将人看的都紧绷起来。
然后她坐下来,视线从俯视到平视,直接抱住他。
青年猝不及防,彻彻底底地僵住。
她的拥抱极轻极淡,连搂着脖颈扑进的气息都像是逢场作戏,碰一下就松开了。但在初桃松开之后,青年露出一瞬低落不舍的神情。身姿不再笔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被她揽过的脖颈都微微泛红。
过了一会儿,他才露出了一贯的、此刻看来稍显勉强的微笑。
这份神情出自本意,并不是伪装出来的。
初桃:“……”
可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在游戏里身经百战的红雨姬如是想。
怎么回事啊?好纯情啊?又有点怪,往常,他也是这样的吗?
她伸出手,他透出点渴求。
她顿在空中,他有点失落。
如此几次后,明明没有丝毫的肢体触碰,青年的气息却因此凌乱起来。
初桃看着他,为难说:“我想再碰碰你,可是,方才是你说只碰一下便好,现在要我如何做呢?”
从不醉酒的青年此刻像是醉了酒,眼睑下泛开一层深色。
“梨姬呀……”
初桃听到一声叹息,像是无可奈何。
“请你,再赐爱于我。”
初桃欣然应允。
却一点儿也不去看青年的脸,一点儿也不去听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抚上他宽大袖口上露出的手臂,摸着腕骨凹陷的地方,轻轻摩挲着淡青色的青筋脉络。
青年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手指不自觉蜷缩,呼出到一半的叹也无影无踪了。
再往上,就是他的掌根与黑色的手套,黑与白的色差鲜明。初桃漫不经心地摸着,摸到那层布料的间隙后,撑起一点,挤入两根手指。
起初,只能看见黑色布料下起伏的凸起。
她问:“你怎么突然想要和我亲近,难道是中了什么咒术?”
就像是她当初被无面姬附身想要得到玉犬(白)的爱意一样。
青年摇头。
她又问:“不是因为别的,那就只是因为我?你喜欢我呀。”
初桃已经听过一次答案,但还想再听他说一次。
她的指腹蹭着他的掌心,缓慢地向前推进,弹性的布料束缚着,越是深入,越是艰涩。
他好像也被触碰到了内里,一直屏着的气息终于吐了出来,垂下眼睫,望了她许久,方坦诚说:“我喜爱姬君。”
“可我们从前不是没有这样过,今天为何反应这般大?难道是以前不够喜爱我吗?”
到最后初桃挤到他指缝扣紧时,手套已被推到指节处。青年的手心已是温热一片,生出一点手汗,紧紧地反攥住了她的手。
初桃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他们只是摸了手啊?
闻言,青年点头:“他的确不如我喜爱姬君。”
他称呼过去的自己为“他”。
“我一人时,无时无刻想要与姬君见面。可我实在贪心,姬君在我身边,我想要与你待的长久。姬君陪伴在侧,我想与姬君亲近。姬君触碰我,我心生欢愉,却无法承受失去……”
他看着自己已被初桃脱下一半的手套,叹气说。
“所以我带上了它,但它也无法阻隔我对姬君的渴望。”
“如今,我已无法忍耐。”
好啊,手套原来是躲她才带上的。
提取关键点的初桃生气:“那另一只手你便一直带着吧。”
青年笑了一下:“是,只有姬君方能解下它。”
“……”
总之——
这一次他只说要初桃触碰,初桃就全程只摸摸他手,将他的手套一遍遍褪下,玩的不亦乐乎。
第一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可以提出更深入更过分的要求,却依旧只说想要被初桃触碰,将主导权都交到了初桃手上。
真难得,同样是在平安京长大的权贵,温柔如玉的麻仓叶王和阴郁的鬼舞辻无惨都懂得男女之事,不至于一无所知。青年性情洒脱,更具不羁意气,却好像是最纯情的一个。
——和两面宿傩那种无处发泄只会咬人的家伙不一样。
他就只是坐着不动,等待初桃的触碰,同时观察她喜欢的地方,几乎不越距,且有时对自己的反应也很陌生。
好像他在这方面的所知、所想、所学全都来自于初桃。
难道此前从未想过与她做亲密的事吗?
“我确实不曾想过。”
“……因为,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啊。”
而且比起如何贴贴,他更注重的是贴贴本身。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有身体上的接触,甚至只是被她把玩手掌,指腹摩挲带来轻飘飘的痒意,他都眉目含笑,满足极了,希望这一刻拉长拉远。
这个人——
果然好喜欢她!
……
过去,平安京。
安倍宅中,安倍晴明出京驱鬼归来,源博雅带上陈年酒酿拜访他,谈起近日趣事:“少纳言大人鼻青脸肿,竟是被人打了。”
“哦?谁敢打他?”
“少纳言大人只说是夜间走路摔倒撞的。芦屋道满大人一看,非说是你派去的式神干的。我正要说话,那少纳言大人就极力否定并怒斥他多管闲事哈哈哈。”
源博雅想到那两人今日的模样就要发笑,却见晴明没笑:“你怎么不笑?”
晴明这才被他逗笑。
源博雅和他一起笑完了,又听友人悠悠问:“我刚刚为何要笑?”
“那定是梨姬做的呀。少纳言大人一直想见云梦姬,近日还特意去冲撞了鬼物,想必是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顿。”
晴明轻挑起眉:“梨姬……云梦姬?”
“云梦姬白发金眸,光华难掩,又只出现在梦中,除了梨姬还能是谁?晴明你不知道这件事吗?她不是因为你才来到过去我们的梦吗?”
晴明失笑:“我确实今日才得知此事,云梦姬与我无关……姬君也不曾再入我梦中。不过,姬君心无恶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快乐便是了。少纳言大人该打。”
“倒是博雅你,似乎心事已解呀。”
源博雅赧然,却毫不躲闪晴明此刻的视线,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佳酿也是为了过去他对友人闭塞心事而赔礼,他把家里剩下的也全部都带来了,放在平时可舍不得。
他将自己明晰心意的事说完,感叹说:“我真羡慕你的洒脱呀。”
晴明笑着饮酒,两人一杯续一杯,直到源博雅喝的晕晕乎乎,那几坛好酒也见了底,方才说:“我与姬君的事已在那日结束。”
“不过,我非完人,又怎会没有正常人的情绪?可再怎么幽怨不满,嫉妒不甘,又对事态的发展有什么作用呢?所以,我将他封印起来了。”
源博雅茫然:“封印什么?”
晴明展开折扇,弯起了一双笑眼:“我的那颗嫉恶之心啊。”
源博雅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所以晴明不是洒脱豁达,而是人为剥离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那,那他——就放着?”
“消解情绪,唯有时间和执念达成两种方法,”晴明轻描淡写的掠过了后一种,“我只需等,等到他放弃,等到他消散,一切便迎刃而解。”
他那颗丑陋的嫉妒之心中,诞生了恶的个体。
隐藏在心里的不甘与嫉妒,更具有人性的负面情绪集结涌动,他的身体里好像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只是,“他”与他知根知底,无法直接消除抹去。
晴明发现之后,就第一时间将那一个自己封印束缚,方才有了源博雅眼中豁达的他。
没想到因此赚了他这么多好酒,现在可都进了肚,别想再讨回去啦。
安倍晴明哈哈大笑,忽然,心中一冷,他扭头看向院中。
梨花树盛开,碎花扑朔落下。
他突然意识到。
当日,阻止他和初桃进一步发展的是来自未来的安倍晴明,那日两人说开一事他也一定知晓。
倘若事情本该在那一天完美结束,未来的安倍晴明又为何非要多此一举阻止他呢?
事情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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