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调还是上扬的,就像在分享什么惊喜的小秘密一样。
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笑容越发灿烂,与周围满目空洞的岛民形成了鲜明对比,有一种空前的割裂感。
为什么说这些?
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
可是不管他想要什么,周以恒都不打算给。
还有人设任务呢。
周以恒错愕地看着他,极为不可思议的样子,但是在阿元那笃定又平静的目光之下,他似乎也开始动摇。
“开、开玩笑的吧?”周以恒往后退了一步,虚弱道,“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磕磕绊绊地补了一句,“不、不吉利。”
明明已经信了,却还是要抗拒这一切,就仿佛这样能让事实不存在一样。
是不愿意接受阿照的死吗?
阿照明明就比他早一天出现在新娘面前,就给新娘留下了这么不可磨灭的印象吗?
可恶——
“不是哦,”阿元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指摇晃了一下,他还在笑,带着些许孩子气,半真半假地抱怨,“阿恒总是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骗阿恒呢?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啊。”
“我又不傻。”
他撇了撇嘴,眼睛却突然亮了,一把抓住周以恒的手腕,“既然阿恒不信,那我就带阿恒去看看吧。”
“不——”周以恒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只是阿元的力气极大,他根本就没办法将手抽出来!
而另一只手正抱着那捧花,根本提供不了半毛钱的助力。
就这样,周以恒被阿元拉走了。
彭书文和严长空倒是想阻止,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去,刚张开嘴,那些岛民就齐刷刷看了过来。
目光阴冷,怪异,让人胆寒。
他们自觉地闭上了嘴。
阿元将周以恒拉到湖边,湖面很是平静,宛若天空的湖水清澈透亮,一览无余。
周以恒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是阿元力气太大了,没办法,他只得道:“放开我。”
“嘘——”阿元伸出一根手指挡在自己唇间,“别说话。”
周以恒皱眉,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绵长的钟玲声,一遍又一遍,如泣如诉。
湖面的平静被打破,荡起阵阵波涛。
紧接着,一张脸缓缓出现。
是阿宏!
周以恒瞳孔一缩,悲怆缥缈的调子响起,仿佛与湖水中的阿宏构成什么联系一般,阿宏的手臂无意识地举起,似乎向他而来。
恍惚间,周以恒似乎听到了“救救我”“救救我”的声音。
那声音绵长、哀怨、痛苦,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力,只让人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他,然后带他远离痛苦。
有一种水鬼在找替死鬼的感觉。
周以恒想,低级的迷惑术。
但作为一个软弱无能的胆小鬼,被迷惑不是必然吗?
但阿元带他来这,可不是为了让他来当这个替死鬼的吧?
周以恒做出一副被蛊惑的模样,痴痴地望着阿宏,缓缓抬起脚就想要再向前一步,而阿元则毫不犹豫地用力掐了周以恒一把。
“嘶——”
周以恒倒吸一口凉气,似是疼得厉害了,他不由打了个寒颤,眼底水光闪烁,似清明,又似难过。
紧接着,湖水突然动荡,掀起半米长的浪,阿宏被湖水吞噬,没了影子。
只是在浪花飞溅中,周以恒瞥见了一点扭曲的画面。
有许多人在农田中畅快大笑的,似乎是在高兴丰收;有漫天星辰和篝火,许多人手拉手高歌;有漂亮的神庙和排队的人群,还有王座之上那一个虚幻的影子;以及那随处可见的各色花朵,在阳光下盛放。
“你还想被谁迷惑?”阿元用力扯着周以恒的胳膊,怒不可遏,“刚刚被骗的还不够吗!”
周以恒这才回过神来,湖水恢复了平静,只有浅浅荡漾的波纹,在那里,有着阿照的脸。
“他们都是骗子!”
“他们会害你的。”
“只有我不会害你,”阿元定定地看着周以恒,似乎是在宣誓,“我会保护你。”
凉风袭来,与那悲怆缥缈的调子融在一起,让周以恒倏地打了个寒颤。
那股凉意自周以恒心底蔓延,仿佛要侵占他的血液和灵魂,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抖,眼底也有了泪珠。
阿元唇角微翘,有些得意,又有些怜悯,他凑近周以恒,伸手揽住新娘的腰。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沙哑,似存放百年的美酒,风一吹,便让人心醉。
“我们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我们生来属于彼此。”
“这个世界不安全。”
“但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信任我,陪伴我,靠近我,向我走来——”
阿元定定地看着周以恒,周以恒那双漂亮的眼睛满是空茫,似旋涡般勾魂摄魄,只让他恨不得将周以恒藏起来,谁也不可以见。
暗无天日的地方,唯有他与他。
“——向我——走来——”
那声音蛊惑般在周以恒一遍一遍响起,亲热而自然,仿佛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让人的脑海中渐渐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而湖面上的脸还在变化,越来越狰狞可怖,他们哀求着怒吼着咆哮着,甚至还有人试图伸手将周以恒拉下去,那巨浪挽着狂风向周以恒袭来。
害怕吗?恐惧吗?慌张吗?
全世界都要害你。
只有一个人不会害你。
你知道是谁的。
快走向他——快去找他——!
周以恒终于明白阿元想要做什么了。
他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无措,慌张,恐惧,甚至隐隐还有些绝望,待他看到阿恒时,就像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迫不及待地向阿元伸手——
怀中的蓝花倏地就散了。
风一吹,有些花直接向湖水里飘去。
阿元表情一变,下意识地去抓那些蓝花,阻止那些花进入湖水。
交锋于一瞬间化解,阿元或许会赚,但周以恒永远不亏。
周以恒没有抓住什么,楞在当场,茫然地垂下脑袋。
细碎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也遮住了他的笑。
整片岛上唯有这地方没有蓝花,是蓝花不愿意长在这里吗?
自然不是。
那就是这片土地不愿意让蓝花长在这里咯。
可是这块土地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没有,但这里却有着岛上独一无二的湖。
所以真相这不就出来了吗?
是这片湖,不接受这些蓝花。
为什么?
虽然周以恒暂时没找到答案,但是他相信,他已经离答案很近了。
阿元捧着蓝花回来,没有还给周以恒,只自然而然地牵起周以恒的手,“很冷吗?连花都握不住了。”
这一次,周以恒的手微微蜷缩,并没有挣开阿元的意思,只顺应着点了点头,小声道:“冷。”
阿元脱下了外套,盖在了周以恒的身上,“我不冷。”
“你穿。”
“可是……”周以恒略有些迟疑。
“让你穿就穿。”阿元瞪他,“还是你嫌弃我,不肯穿?”
最后这句话,倒有些撒娇的意思了。
周以恒不再推据,只垂下头,似乎不好意思说话一样。
他的气息,笼罩着他的新娘。
阿元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满足感,虽然不算完美,但还是有收获的。
“阿元。”周以恒倏地开口,轻轻柔柔的两个字一出,阿元有些着迷,又有些懊恼。
早知道新娘唤他名字这么好听,他就不编出这么个假名了。
“为什么是水葬啊?”周以恒似是已经不敢看湖面了,只看着阿元。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柔柔地望过来,睫毛轻轻一颤,仿佛蝴蝶在亲/吻你的心脏,任谁不迷糊?
阿元心尖被他看得一颤一颤的,周以恒的眼睛就像火苗,轻而易举地点燃了他的血/液,越来越旺——也越来越热——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呗。”阿元声音有些许含糊,他定定地看着周以恒,只感觉魂魄都被吸走了,那些字眼从他嘴里涌出去,他甚至都来不及过脑子,当然,他也不想过脑子。
他只想看着他的新娘,直到地老天荒。
“不是说这是岛上的圣湖吗?从岛上出生的人都会得到一瓶子水,就是来自于神明的祝福。”
“神明的祝福既然从圣湖而来,那么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他们啊,”阿元顿了顿,声音有些许诡异,“与神同在呢。”
与神同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等等……如果说阿宏他们葬于水中,是与神同在,那不就意味着,神明就在湖水之中?
周以恒瞥了眼那月牙状的糊,已是风平浪静,如最开始般湛蓝,什么都没有。
没有阿宏,没有阿照,没有任何一个岛民,甚至没有活鱼,没有海草,只有水,湛蓝的水。
但偏偏那些黯淡下去的红点,又和这个湖有着浅浅的联系。
阿宏他们真的在湖中。
可是,如果神明在湖里,又为什么要将这些背叛他的岛民送入湖中呢?
与背叛者待在一起,神明不膈应?
周以恒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愣愣地看着阿元,似乎完全听不懂的模样。
“砰——!”
又一声巨响袭来,随之就是一下一下更高昂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拥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可以振奋人的精神。
“葬礼结束了。”阿元晃了晃和周以恒牵在一起的手,笑得眉眼弯弯,直勾勾地望着周以恒,像个讨赏的小狼崽,“可以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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