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玉戈(21)
三年前, 傅纯幸找到已经入职杉林的许策划,请求他让罗蔓钗上《谜的天空》。
当时《谜的天空》的确正在观察罗蔓钗, 但一同被观察的还有不下五位同质女明星, 罗蔓钗绝不是最突出的一个。并且其他人的公司还在积极运作,罗蔓钗所在的灿烂娱乐一点动作都没有。
节目组几乎已经将罗蔓钗放下了,因为综艺本身不是慈善家, 那个角色任何脑子灵光的人上了都会走红,但经纪公司不重视, 意味着不会有后续资源。那综艺得到的人气回馈就不充分。
但傅纯幸的到来却直接给罗蔓钗压下一枚重量级砝码。
许策划过去和傅纯幸没有接触过, 却知道这位在傅家举足轻重, 很多重要场合傅家那些老头子都会带着他。
答应傅纯幸的请求, 无异于给自己拓开一条想象不到的路。
许策划连忙许诺, 一定邀请罗蔓钗,也会在剪辑上偏向罗蔓钗。
傅纯幸倒是没直接给钱, 但是《谜的天空》以及杉林后续的其他解密综艺都得到了全平台力推。各个平台所属不同,能在别家的地盘被热捧, 必然是傅家出的力。
这么一来, 罗蔓钗走红, 许策划也越来越顺。
“我本来以为罗蔓钗是用身体向傅纯幸换资源,但后来感觉不是,他俩根本没什么交集。”许策划道:“去年有机会和傅纯幸见面, 我没忍住问他,他说他只是欣赏罗蔓钗,而罗蔓钗并不认识他。我不知道真假, 反正傅家可以操纵舆论。但如果是真的, 傅纯幸也太爱罗蔓钗了。”
罗蔓钗因何走红的问题找到答案, 罗蔓钗这个案子和傅家的牵连更深。凌猎问:“傅纯幸自杀这件事, 你们圈中有什么说法?”
许策划连忙摆手,冷汗都下来了,“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傅纯幸其实根本不算娱乐圈里的人,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捧别的明星,也许真就像他说的,他只是单纯欣赏罗蔓钗?”
凌猎见确实在许策划身上挤不出料了,换上吊儿郎当的面孔,和对方道谢告别。
傅纯幸这条莫名其妙的线被加在了罗蔓钗的人际关系网络上。深夜,季沉蛟凝视着错综复杂的线与箭头,视线最后落在照片上那个落拓不羁的豪门之子脸上,他为什么自杀?傅家为什么大肆报道他的葬礼?他的死亡导致了罗蔓钗的死亡吗?
罗蔓钗的走红原来不是什么天降鸿运,更不是天道酬勤,仅仅是因为傅纯幸在其中动了手脚,如果认为是金主与明星,那就十分好理解,然而罗蔓钗毫无认识傅纯幸的迹象,甚至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和傅纯幸有过交集,这完全是傅纯幸单方面的付出。
查到现在,要继续查下去变得十分困难,因为重案队隐约摸到傅家这条线,但是没有任何他们与案子有关的证据,就无法从正常渠道去查。
“至少你对骓庭集团要有个大致的了解,包括他们的企业构成、傅家的权力体系。”谢倾说:“不然贸然一头扎进去,只会进一步增加调查难度。”
季沉蛟点头,“我明白。”
早前他已经查到骓庭在夏榕市有个高端避暑山庄,这或许是个了解骓庭的途径。此时盛夏已过,很快山里就要迎来一波赏秋高峰,网上挂着招聘服务人员的信息,混进去找线索这活儿简直像给凌猎量身订造。
季沉蛟揉了揉眉心。此时凌猎还在首都,明天回来,他是否太依赖凌猎了?净在凌猎身上薅羊毛,资本家都没他会使唤人。
思索再三,季沉蛟打算明天一早先派席晚过去,看看避暑山庄里的情况,等凌猎回来了,再商量行事。
“月上宵?”席晚接到任务,“这酒店很有名的,我和老周还看过,收费比较高,但普通人勒勒裤腰带还是能消费的。我们本来都想去享受一下,可惜我有空时他没空。”
季沉蛟叮嘱席晚只是去应聘服务人员,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要行动,带着线索回来就行。
席晚应下,然而下午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应聘……没过……”
作为重案队优秀的痕检师兼外勤队员,席晚很少有出师未捷的时候,这次却直接在见领班的环节就被“退货”。
不仅是她有点郁闷,季沉蛟也感到不解。
沈栖:“是我们晚姐不够漂亮吗!”
席晚一拳砸在沈栖脑袋上。
“因为席女士没有伺候人的气质。”凌猎出现在门边,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蜜雪冰城。
所有人都向他看去,只见他的肩膀忽然往内扣,脸上的神采消失,眼中流露出茫然,背脊略微弯曲,缓缓往里走,也不说话,讷讷走到席晚面前,席晚一怔,这不就是她在月上宵见到的不少应聘者的模样?
沈栖都傻了,“哥,我的哥?你这是去进修了演员?”
凌猎挺直腰背,恢复原本的样子,“见得到,装得多,唯手熟尔。”
席晚蹙眉,“可是我观察过月上宵的正式员工,背脊都挺得很直,也很有气质,笑得大方自然。我还故意学过他们,为什么招聘时他们反而要看上去既木讷又不挺拔的?”
“因为服务业所谓的气质可以通过培训来养成,那是包装出来的气质,但作为服务人员,核心要求是耐心、脾气好,不,最好是没有自己的脾气。”凌猎说:“所以他们会优先选择能够被搓扁揉平的,对人生没有规划,正好就让他们来塑造规划。”
席晚醍醐灌顶,但即便现在知道了,让她立即装出凌猎刚才的样子,她也装不出来。这是长年累月的洞悉和观摩,也许还有一次次亲身经验。
凌猎晃到季沉蛟面前,“资本家,我知道你有点内疚,没关系,请我吃一顿刺身船就ok。”
季沉蛟:“……”
此时也不是调情的时候,凌猎还没吃饭,季沉蛟带他去食堂,边吃边说月上宵的情况。两人分析了会儿案子,悬挂的电视忽然播到骓庭的新闻。
季沉蛟和凌猎不约而同抬起头。
骓庭集团大力拓展互联网产业,从国内走向国际,建立了在海外的第一个总部。骓庭二把手傅辉之接受采访,展望了海外发展的前景。
凌猎放下筷子,“这种场合,他应该喜气洋洋才对,但你看他的眼神,居然有点走神。”
季沉蛟在手机上搜到傅辉之以前出席类似场合的新闻,和此刻截然不同。
凌猎:“他有沉重的心事,他在尝试掩饰,但还是流露出来了。你说他在恐惧什么?”
季沉蛟说:“傅纯幸是他的小儿子。他是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父亲。”
“但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凌猎有些冷漠地说:“越是有钱越是冷血,尤其是这些豪门。他不止傅纯幸这一个儿子,一个不会继承家业的废物儿子,值得他伤心这么久?”
季沉蛟顿了顿,“你想到喻家了?”
凌猎脸上的冷意像是冻住,渐渐裂开缝,看向季沉蛟之后,那份冷漠才消失。
“嗯。”他点点头,“我所了解的豪门,权力才是最珍贵的东西,什么血脉什么亲人,全都无足轻重。”
就像喻勤的孩子丢了,喻潜明能给她捡回去一个,他们都知道他不是那个孩子,却可以常年演戏,骗自己骗他人。
头顶忽然被压住,凌猎回神,发现季沉蛟正在揉他的脑袋,揉得还有点暴力。
“夏诚实,你在干什么?”
季沉蛟:“这话该我问你,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
“都不是豪门少爷了,还惦记着豪门恩怨。”
凌猎罕见地没跟季沉蛟杠。
“我们普通人有情有爱。”季沉蛟揪住凌猎脸颊,“有珍惜的人,也被人所珍惜。来,笑一个。”
凌猎眸光闪闪,脸被季沉蛟揪得有些滑稽,几秒后,一头撞到季沉蛟怀里。
不远处,特警的同事听见一阵吵闹——
“你把油揩我身上?”
“有什么关系?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这和你蹭我一身油有什么关系!”
特警面面相觑,一传十十传百,重案队队长季沉蛟被人揩油了。
次日,凌猎准备充分,转了三趟公交,才背着褪色的包来月上宵避暑山庄。
市里人们还在享受最后一丝夏天的味道,但郊外的山上已经有秋意,很多来应聘的人挤在安排的休息处,凌猎从上车时就在酝酿情绪,此时臊眉耷眼,和周围其他渴求一份工作的人无异。
不久,有管事模样的人来挑人,看得顺眼的进行下一轮面试,看不顺眼的直接刷下去。席晚就是因为“不顺眼”被刷掉。凌猎留心看了下,这次被刷掉的除了个别长相丑陋,有明显缺陷的,就是腰板格外直,缺少服务气质的人。
面试员是位领班,问了凌猎年龄、籍贯、过去的工作。重案队事先给凌猎做了套假身份,来自夏榕市下面的一个农村,二十四岁,在外地做酒店服务生,刚回到家乡。
他并非对答如流,故意流露出局促和犹豫,不看面试员的眼睛。面试员对他的长相很满意,让他站起来走两步,说他一切都好,只是气质还需要塑造。
你认为的是你认为的吗?
不,是凌猎想让你认为的。
凌猎顺利成为实习工,正式上岗之前,先要接受培训。他和另外十多位长相不错的男实习工被分到保安接待岗,日常工作就是在迎接客人,带去不同的别墅,兼顾一些安全工作。
培训间隙,凌猎自由溜达。
月上宵的别墅分部得很散,淹没在绿海里。森林中有一些用作装饰的小型石雕,而在东边一个看不出是重要景点的地方,有一尊庞大的雕塑。
凌猎不确定那是个什么,它的服饰造型像是舶来品,雕刻得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是它出现的地方。搞这么一座石雕并不容易,那为什么不将它放在更加显眼的地方?
不能让人看到?那也说不过去,因为这里不是什么禁区,长期在这里工作的员工肯定看得见,客人如果在林子里散步走得够深入,也能够看见。
凌猎在手机里搜索了一下,果然,有客人发过这雕塑的照片。可见它不是什么秘密。
天光被树荫遮住,投下的影子在雕塑脸上晃动,雕塑仿佛牵起唇角。但一眨眼,随着光影的浮动,这笑容顷刻间消失,雕塑又变得和死物无异。
凌猎回到培训处。领班很喜欢他,吃饭时带着他一起。他装作好奇问领班:“我下午看见东边有一座雕塑,那是什么啊?”
领班很惊讶,但没有掩饰的意思,“哟,你跑得还真远。”
凌猎:“想快点熟悉环境,就四处看了看。”
领班对自己选人的眼光愈发满意,“那个啊,是我们的财神,还能保平安。”
凌猎:“财神?可跟我平时看到的财神不一样啊。”
“嗐,那是因为你没见识,你以为所有财神都跟年画上的一样啦?那就是刻板印象。”
凌猎摆出虚心听讲的模样。
领班对自己的“学识”十分自豪,对月上宵也很有归属感,还带着点崇洋媚外的骄傲,“我们这个财神,是N国的财神,特别灵!”
N国?
罗蔓钗去N国了解过换命手术,骓庭旗下的酒店供奉着N国的财神!
凌猎:“怎么个灵法?”
领班:“我们老板就是在财神的帮助下发家的呀!”
“嗯?我怎么没听说过?”
领班又得意起来,“你们外人当然不知道,成了骓庭的员工,就会慢慢了解骓庭的文化了。”
凌猎:“哥,你知道的好多啊。”
领班被捧得浑身舒坦,故意谦虚起来,“没有没有,我也是听老资格们说的。以前我去总部参加培训,他们说傅家起初是在N国做生意,请到财神保佑,越做越大,后来回到国内,又趁着东风飞速发展。傅家人感恩,直到现在还供着财神。
凌猎听得津津有味,“那财神需要怎么来供奉呢?也是像我们捐香火钱吗?”
领班眼前一亮,左右瞅瞅,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不止呢,我听说傅家会送儿子女儿去N过侍奉财神呢,也太虔诚了。”
凌猎大惊:“啊?怎么个侍奉法?”
“小声点小声点!”领班连忙拉住他,“真是乡巴佬,咋这么大惊小怪呢!”
凌猎缩头乌龟似的笑起来,“我没见识嘛,哥,财神咋侍奉啊?你给我说说,我也想侍奉一下赚大钱呢!”
领班鄙视地拍凌猎脑袋,“就你?财神那是谁想侍奉就能侍奉的吗?也就傅家这种有钱人才有资格。”
凌猎伤心,“啥资格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在总部听说的。”领班想了想,不懂装懂,“应该就跟我们古代,皇帝把太子送到寺庙里修行差不多?”
月上宵给实习工安排了住宿,房间里也有小型的雕塑,和林间看到的差不多,凌猎将图片发给季沉蛟。这些图片一些游客也发过,但不知内情的话,很难引起重视。
“傅家信仰鬼神。”
季沉蛟翻看照片,并不意外,“很多富商,尤其是富贵三代以上的豪门,都信仰这些。”
凌猎:“但傅家信仰的是N国的玩意儿。”
季沉蛟和凌猎刚得知N国时的反应一样,也立即想到了罗蔓钗。
“傅家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但也没有宣扬,否则那尊雕塑应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凌猎坐在林荫道边的石墩子上,“酒店内有作为装饰品的雕塑,资格较老的员工知道傅家先辈在财神的护佑下发家。我感觉傅家还有点在潜移默化间向员工传播财神的性质。不过这不严重,也不是重点,只是侧面说明,傅家确实非常相信财神。”
季沉蛟搜索相关新闻,倒是没有看到领班所说的侍奉财神,但有不少条傅家人前往N国夜寒堂祈福的报道。几年就会有一次,阵势十足。
而夜寒堂是N国一个非常小众的团体,供奉的正是凌猎在月上宵东区林子里拍到的那一尊。
骓庭集团在大众眼中颇有神秘色彩,季沉蛟过去没系统了解过这个商业帝国,但也听说过傅家人对婚姻非常忠诚,高层没有任何出轨、离婚之类的新闻爆出。
但没有新闻爆出并不代表傅家的男女真的忠贞不二,更可能是权力和金钱可以让他们维持忠贞的假象。
季沉蛟根据凌猎的线索,给沈栖布置了搜索的任务。夜里安静,技侦办公区只听得见键盘的敲击声。
“队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傅纯幸!”
季沉蛟站在沈栖身后,微微弯下腰,新闻是六年前的,包含多张图片,来自N国媒体,虽然没有写明参与祈福的是傅家哪些人,但中间那位确实很像傅纯幸。
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人中,傅纯幸的打扮很突出,他穿的是黑底金红纷乱条纹的长袍,和雕塑的服饰有些许相似之处。
沈栖:“卧槽,我哥拍的那个石雕是N国财神的话,傅纯幸这是扮成那个神了?”
季沉蛟思索片刻,“不,他应该是代表傅家侍奉所谓的财神。”
沈栖:“嘶,我觉得怪怪的,这种玩角色扮演的基本上都很魔怔。”
大约因为这个夜寒堂过于小众,在网上搜不出更多的消息,绝大多数都来自N国,语言是一道障碍,机器翻译出来语义不通。
季沉蛟打算找一位研究外国文化的专家打听一下,先搞清楚夜寒堂是什么再进行下一步。
凌猎一听,“嗯?我正好认识两个搞这个的神棍,其中一个好像还是N国人。”
季沉蛟:“谁?”
凌猎:“上回我查榕美认识的那个老头儿阿旦,旦云途,还有他的国际友人兔……噗!”
季沉蛟听得云里雾里,“笑什么?”
“就那个友人叫兔旺。”凌猎说完又笑:“是不是很好笑?”
季沉蛟笑点很高,而且从不会因为别人的名字听上去好笑而笑,但他唇角还是弯了起来,纯属因为凌猎的语气很好笑。
凌猎已经从月上宵回来,两人一起去阿旦的住所“风石居”,路上凌猎说:“他们答应我查榕美的布局,啧,怎么还不给我消息?”
季沉蛟:“人又不欠你。”
凌猎:“怎么不欠我?我烧了一桌子菜。”
季沉蛟:“……”
凌猎:“吃我一顿菜,那就是欠我。”
季沉蛟心想,那我这是欠了多少?
阿旦在“风石居”院坝上给人算命,看见凌猎,顿时笑得脸褶子乱抖,“哎哟小凌,又来做菜啊?”
凌猎:“我上次拜托你查的事呢?”
阿旦一缩,“这不还没眉目吗!”
凌猎拎住阿旦后领,“老头儿,你忘了?”
“没忘没忘!烧白太香了!”
凌猎松开他,“兔旺呢?”
“打太极拳去了,就对面那公园。咋,找他有事?”
凌猎抬脚就走,阿旦不依,“兔旺给你办事,那你得再给我们烧一桌菜!”
兔旺一个俊朗小伙子,和老头儿们一起打太极拳打得有模有样,凌猎跟他打招呼,他眼睛一亮,跑过来,“今天又有口水鸡吃?”
这一波把季沉蛟都看愣了,怎么谁都惦记他的专属厨师?
凌猎一本正经,“跟你打听下N国的夜寒堂,等会儿有口水鸡也有烧白。”
兔旺欢呼一声,三人来到公园的树荫下,那儿有石桌和石凳。
“夜寒堂在我们国内都没多少人知道,你们找对人了!”兔旺得意地挑高眉毛,“夜寒精灵加持内部成员的气运,对他们的唯一要求是忠于婚姻。”
“等一下。”季沉蛟点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月上宵里的神秘雕塑 ,一张是六年前N国媒体拍到的傅纯幸,“夜寒精灵是这种打扮?”
“对!夜寒精灵保佑气运,气运带来财富,所以有人也叫它财神。”兔旺看着第二张照片,“这应该是他们的祈福活动。”
季沉蛟沉思,傅家信仰夜寒精灵,所以傅家男女对婚姻忠贞不是表面功夫?是来自夜寒精灵的束缚?
“这是不是傅家?”兔旺说:“据我所知,傅家虽然不是N国人,但是他们是夜寒堂最有名的供养成员。”
季沉蛟点头,“是傅家。他们怎么供养?”
“傅家,不,也不一定是傅家,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钱财捐得足够多,就有成为夜寒侍者的可能。”兔旺说:“他们以几年为一个周期,送一个族中孩子到夜寒堂生活,这个孩子负责在夜寒堂为家族的兴隆平安祈福。”
季沉蛟问:“夜寒精灵的来头是什么?”
兔旺说:“我们的说法是,它是人鱼和上天的后代。”
在N国的神话传说里,夜寒精灵的双亲因为妖神殊途,最后未能同生共死,所以它成为精灵之后有了执念——祝福每一对相爱的人都能忠贞不二,死后同穴。
因此它在N国也被叫做婚姻精灵。人们向它求生意兴隆和婚姻美满。
季沉蛟又问:“刚才你说的夜寒侍者,夜寒堂对成为侍者的人有什么要求?除了家世供奉这一条。”
“首先要相貌好、品性优,在成为侍者前是,是……”兔旺居然有些难以启齿,是了半天没是出来。
凌猎:“是处。”
季沉蛟:“……”
兔旺哈哈哈,“还是你们奔放,对,就是那个。”
季沉蛟:“然后呢?多少年一换,几年都要待在夜寒堂?”
“那倒不是,侍者的学习时间一般为一年,离开后要找到一位灵性想通的人结婚。”
“结婚?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呢?”
“那就是侍者失格,夜寒精灵会降下惩罚。不信的人自然不用在意,但信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对象。”
季沉蛟和凌猎相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猜测。
傅纯幸身为侍者,但至死都没有结婚,甚至找不到一个情人,他没有完成修行任务,对傅家来说,灾难会降临在家族头上。
那要如何避免这场灾难,平息夜寒精灵的怒火?
季沉蛟问:“那如果侍者意外死亡,没能嫁娶呢?”
“这……”兔旺皱起眉,“那夜寒堂应当会找个相近死因,又与侍者有某种关联的人一同下葬。”
凌猎说:“这不就像是某种犯罪?”
兔旺:“就是犯罪!”
聊到这里,季沉蛟和凌猎心里已有眉目,凌猎再次提到榕美的布局,兔旺苦哈哈地说,他和阿旦老爷子都在查,但暂时还没有查出问题,有线索了一定会联系的,到时候要吃三盘口水鸡。
回市局前,凌猎下厨,兔旺和阿旦这俩吃得就跟待宰的猪崽儿似的。
经过工商局时,季沉蛟停车。
凌猎:“咦?”
季沉蛟:“举报你。”
“啊?”
“没办营业执照就随便给人做东西吃。”
“……”
凌猎蒙了两秒,“那我现在去办?”
季沉蛟揽住他的脖子,“没有营业执照也可以。但只能做给我吃。”
十分钟后,车再次启动。
第142章 玉戈(22)
重案队会议室。
线索综合在一起, 拼凑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答案。
“傅家因为崇拜夜寒精灵,所以对婚姻非常忠贞, 没有哪位傅家人没有嫁娶, 也没有哪位傅家人出轨离婚,他们过世后都要葬在一起。”季沉蛟说:“傅纯幸作为在夜寒堂生活过的侍者,忠于婚姻这一条就必须更加严格地执行。然而他自杀身亡时, 却没有结婚。在傅家人眼里,他就是犯了大忌。”
梁问弦紧皱着眉, “所以犯了错, 就要弥补。”
席晚周身发冷, “要找一个无辜的女性, 来填补这个位置?”
季沉蛟:“这人还必须是傅纯幸的心上人, 不然也是有违夜寒堂的规矩。”
“所以……他们选择了罗蔓钗?”
根据现在的线索,傅纯幸唯一表达过欣赏的是罗蔓钗, 就算两人没有交往过,也可以算作心上人。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季沉蛟又道:“傅纯辛是自杀, 按规矩, 傅家给他找的配偶也必须是自杀。然而罗蔓钗却是他杀。”
席晚敲着额头:“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沈栖说:“等一下!罗蔓钗活生生一个人, 正在事业发展的巅峰,怎么才能让她自杀?如果她一直不自杀呢?”
一直坐在窗户上吃水果切的凌猎开口了,“如果我是傅家人, 我盯上罗蔓钗之后,会从她的弱点下手,逼她自杀。每个人都有弱点, 以傅家的能力, 查到罗蔓钗恐惧什么其实不难。你们想想, 孙镜这样的人, 都能逼死牟应和陈帝两人,更何况是傅家。”
凌猎说话时还晃着腿,季沉蛟看不下去了,将他一把拽下来,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凌猎像个坐不住的地鼠,刚按下去又站起来。
季沉蛟:“你给我老实点。”
凌猎也是有点喜剧天赋在身上的,拿起桌上的A4纸,卷吧卷吧,然后往头上一敲,这才坐下去。
地鼠实锤。
正在喝水的沈栖:“噗——”
这个插曲让会议室的气氛轻松了些,案子虽然诡异,但排除重重可能,他们正在接近真相。
“这类比不准确。”季沉蛟道:“孙镜为什么能逼死牟应和陈帝,是因为他俩的心理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孙镜是压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罗蔓钗正在演艺生涯的巅峰。”
凌猎正色:“当然没有完全一致的类比,但你回想一下罗蔓钗半夜一个人出去买酒,她要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这样做?”
季沉蛟:“那是傅家的手笔?”
凌猎:“很有可能。”
席晚说:“那是谁半途截胡杀了罗蔓钗?”
“我又有问题了!”沈栖说:“会不会是傅家发现逼不死罗蔓钗,所以干脆干掉她?”
凌猎:“不会。逼她自杀或许会花费不少时间,但最终也一定能得逞。直接杀死的话,这门‘亲事’就废了。”
沈栖挠头,“可她确实是被杀死的啊!”
季沉蛟忽然道:“罗蔓钗一死,‘亲事’就作废。她是傅家费尽力气找到的‘伴侣’。难道是有人想阻止这门‘亲事’?”
凌猎:“对哦!只要杀死罗蔓钗,傅家就不得不找新的‘伴侣’。但如果傅纯幸的心上人只有罗蔓钗,傅家就找不到!侍者违背了和夜寒堂的约定,在迷信的人眼里,受到牵连的是傅家!”
季沉蛟拧着眉心:“傅家信仰夜寒堂,另一边势力相信能够以此来挫败傅家。很久没对付过这么复杂的案子了。”
梁问弦说:“我来梳理一下,罗蔓钗的走红机会是傅纯幸给的,但她并不认识傅纯幸。在罗蔓钗被杀前,傅纯幸自杀身亡。以傅家的迷信程度,若是不想破坏夜寒堂的规矩,就必须让罗蔓钗自杀,然后与傅纯幸‘成亲’。傅家的对手想要从迷信角度打击傅家,抢先杀死罗蔓钗。”
女明星被杀案,查来查去,势必得查到豪门头上了。
“难怪傅家会请财经媒体隆重报道傅纯幸的葬礼,他们想掩人耳目,造成傅纯幸已经被厚葬的假象。”梁问弦说:“他根本还没有下葬!”
“这个傅家要怎么查?”沈栖问出了悬在重案队每个人面前的问题。
片刻安静后,季沉蛟说:“席晚,你再查罗蔓钗买酒前后酒店周围的情况,我怀疑她受到某种外界刺激,只是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席晚点点头,“是。”
季沉蛟:“以傅家的能力,应该能将罗蔓钗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翻个底朝天,以找到她心中最难以面对的事,或者最深的恐惧。我们此前的排查集中在娱乐圈,现在应该将范围扩大到罗蔓钗的学生时代。”
“另外,不希望傅家达成目标的可能有哪些人?第一是竞争对手,第二,各位有什么看法?”
沈栖:“想要保障女性权益的人?”
梁问弦却摇头,“你想得太正面。现在别说农村,就是有许多小城镇,都还有‘阴亲’存在,如果是反对这种陋行,大概率还找不到傅家头上来。”
席晚点头,“毕竟傅家做得隐蔽,就连我们都没有切实证据,为了保障女性权益的团体,估计更发现不了。”
“再缩小一下范围,傅家的对手里也信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人。”凌猎说:“他们想以此来破坏傅家的‘运势’,阻碍骓庭的商业发展。”
季沉蛟分配好任务,席晚和梁问弦留在夏榕市继续调查罗蔓钗的失常,他与凌猎前往骓庭集团的总部,瑞兰市。
傅辉之是瑞兰市的大人物,轻易见不着,凌猎有特别行动队的文件,保安才让他们上了专用电梯。
傅辉之头发花白,比在新闻里所见更加憔悴,秘书忧心忡忡地说,傅总近来身体不适,请注意不要问太尖刻的问题。
大约是久居上位太久,即便面对警察,傅辉之也没有收起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头。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松弛,眼下挂着浓重的眼袋。这让他看上去十分刻薄。
他不悦地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对,在他眼里,季沉蛟和凌猎和都是年轻人,而不是践行公正维护正义的警察。
年轻人,一无是处,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年轻人。
傅辉之冷笑一声,“我很忙,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五分钟恐怕不够。”季沉蛟岂是能被气场压垮,从容道:“傅先生,我是夏榕市局重案队的季沉蛟,这次来到瑞兰,是为了查前不久发生的罗蔓钗案。”
傅辉之脸上的皱纹极轻地颤抖,视线下意识避开季沉蛟,却与凌猎看个正好。
凌猎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此刻很冷,带着一丝冷漠的笑意。傅辉之一怔,立即收回目光。
“罗蔓钗,那个女明星?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季沉蛟:“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罗蔓钗走红,是因为两年前接到了《谜的天空》的邀请。而在背后钦点她的是你的儿子,傅纯幸。”
傅辉之猛然瞪眼,“你什么意思?纯幸已经过世,你们想拿他做文章?”
季沉蛟冷静地注视傅辉之,这是一个父亲的痛苦与愤怒。但又不止,傅辉之在听见已故儿子的名字时,压抑不住的还有恐惧。
是什么会让他恐惧?警察找上门?阴谋即将败露?无法满足夜寒堂的要求,信仰即将崩盘?
季沉蛟:“傅先生,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取得的线索牵涉傅纯幸以及你的家庭,现在我不是在审问你,而是向你了解情况。”
傅辉之大有赶客的意思,“我没什么可说!我儿子已经不在了!你们这是往生者伤口上撒盐!”
“节哀。但是为了真相,我不得不这么做。”季沉蛟说:“有关傅纯幸放弃生命的原因,可否详细告知?”
“滚!”傅辉之大喝,将桌上的东西狠狠砸向二人,“来人!来人!都给我哄走!我没有义务配合你们!”
季沉蛟知道一定会碰壁,所以当保安出现时,他没有用警察的身份强行留下,只道:“罗蔓钗不是自杀,你很失望吧?”
傅辉之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声音嘶哑:“滚!”
离开骓庭集团后,季沉蛟和凌猎直接回到酒店,路上买了两份海鲜焖饭。
房间是标间,凌猎起初蹲在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边吃饭,被季沉蛟拎到了电视桌边。
凌猎:“失败了,接下去怎么办?”
“这就失败了?”季沉蛟知道他在开玩笑,“今天只是去探探傅辉之的反应。至少方向没错。”
凌猎风卷残云把饭干完了,嫌肉少,明天要另加一份鱿鱼,“简单粗暴一点,给傅纯幸开个棺,里面没有骨灰,再把证据拍在傅辉之面前。反正他下葬的新闻铺天盖地,埋在哪儿很容易查。”
季沉蛟无语,“你在异想天开。”
刑事侦查有许多必须遵循的条条款款,群众总觉得警察权力很大,但其实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戴着沉重的镣铐。四处碰壁才是常态。
凌猎跑来夹季沉蛟的鱿鱼吃,“那怎么办?”
“傅纯幸不止傅辉之一个亲人,傅辉之守口如瓶,还有傅母王兮苹。”季沉蛟迅速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就从傅纯幸为什么要自杀这点着手。”
凌猎:“小季,你吃这么快干什么?”
季沉蛟:“?”
凌猎嗦着鱿鱼须,“你应该再分析一下。”
季沉蛟顿时明白这货刚才怎么跟短路似的问出那么多白痴问题,想吃他的菜呢!
季沉蛟端起碗,走了。
凌猎在后面笑嘻嘻地喊:“小季,吃多了长小肚子哦!”
临睡前,季沉蛟跟梁问弦打视频电话沟通想法,“现在有三条路线要盯着。第一王兮苹,这条我明天就去落实。第二傅辉之,如果罗蔓钗的确是被人所杀,他肯定会查是谁,而且他心里有个范围,我想让他给我们指路。第三是傅家的竞争对手,这个有点笼统,先大致确定最可能想置骓庭于死地的人。”
凌猎躺在床上,却没睡。季沉蛟说了多少,他就听了多少。等季沉蛟挂断电话,他翻了个身,歪着看季沉蛟,“第三只是傅家的竞争对手吗?”
季沉蛟头脑飞快转动了大半天,这时却忽然走神——他看见凌猎睡没睡相,这一翻身,后背就露出大半在外面,被子被掀到了尾巴骨以下。
虽然凌猎没有光着,但只穿了套单薄的短袖短裤,那短袖的下摆还掀起来一截,后腰和手臂苍白的皮肤大喇喇地落在他的视野里。
季沉蛟皱眉:“被子盖好。”
凌猎动都没动,“在男朋友面前不需要矜持。”
他说这话时,季沉蛟正扯起被子,弯腰想给他盖上,这下直接顿住,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和下方的凌猎对视。天花板上的灯光洒下来,将他的阴影罩在凌猎身上,就像他抱住了凌猎一样。
凌猎弯起眼尾,懒劲儿浮上眉间,“男朋友想干嘛?”
季沉蛟俯下去,交换一个深长的吻,“男朋友想亲你。”
凌猎被亲得眼神有点迷糊了,“咦,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季沉蛟:“……”
“噢,第三只是傅家的对手吗?”凌猎坐起来,“人性是经不起考量的,亲情也一样。敌人怎么就不能出现在内部呢?傅辉之如果垮了,傅家也有获利的人吧?”
季沉蛟在自己床沿坐下,盯着凌猎,片刻道:“你说得没错。”
凌猎笑道:“我擅长从恶的一面窥探人性。”
瑞兰市南边有一处很有文艺范儿的街区,满街都是拍卖行、藏品经纪公司、音乐吧、咖啡馆。
这里也是傅家的产业,十多年前由傅纯幸的母亲王兮苹主导设计建设,她在嫁给傅辉之之前,是艺术院校的一名教师,婚后也没参与过骓庭的要务,这个街区算是傅辉之送给她的一场过家家游戏,她在里面经营、筑梦,日子竟也过得不错。
当然,这所谓的不错是在傅纯幸出事之前。
王兮苹在街区里经营一家画廊。季沉蛟迈入画廊,前厅是水晶般的玻璃房子,外面的草地栽种着各种绿植,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立即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是要看画还是约了哪位老师。季沉蛟亮出证件,“我想和王女士聊聊。”
王兮苹的工作室在花园另一边的两层小别墅里,她正穿着手工绣制的旗袍,在一张宽大的画布上作画。她长相温婉,保养得极好,如果忽略眼中不自觉流露的悲苦,应该说得上是一位过得十分舒心的豪门太太。
得知季沉蛟的来意,她的神情微微一僵,却没有像傅辉之那样激动赶客。好似她就是这样温润的性子,再大的情绪起伏也不太显在脸上。
“纯幸已经离开半年了。”王兮苹拇指摩挲着白瓷茶碗,幽幽叹息,“你们还查什么呢?”
季沉蛟说:“冒昧问一下,他自杀的原因是?”
王兮苹低着头,许久才摇摇头,“人已经走了,这还重要吗?”
“重要。”季沉蛟道:“我在查另一桩案子的过程中,粗浅地了解到傅纯幸丰富的人生。他是名很有才华,并且独立的摄影师。他从来不依靠家庭,那些被圈中评为佳作的作品,靠的是他自身的灵感与学识。”
一番话直击一个母亲的温柔内心,王兮苹缓缓放下茶碗,眼中已经盈着泪光,“他随我。有时我想,如果他没有生在这个家就好了。他应该是自由翱翔的飞鸟,不该被囚禁在权力和金钱的牢狱中。”
见王兮苹已经有倾诉的冲动,季沉蛟继续道:“你和傅总是怎么相识的?”
王兮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残存的夏末景象,“你们查的案子,和我先生也有关?”
季沉蛟没有隐瞒,“可以这么说。”
“他是个称职的丈夫,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婚姻的事。”王兮苹说:“整个傅家,都不会做出背叛婚姻的事,这是他们的信仰所决定的。”
季沉蛟:“他们?”
王兮苹苦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办法将我和他们当做‘我们’。”
季沉蛟:“是因为夜寒堂?”
王兮苹有些意外,“看来你们查得很清楚了。傅家世代信仰夜寒精灵,每个后代的嫁娶都要去N国求夜寒精灵的旨意。我和我先生结婚,也是因为夜寒精灵点了我。”
“我家境殷实,父母也做生意,但我自己走的是艺术路线。我先生跟我保证,婚后不会干预我的事业,而我的父母得知来提亲的是傅家,那个傅家,根本不给我考虑的余地。”
“于是我稀里糊涂结婚,稀里糊涂生子。我先生和傅家所有男人一样专一,我没有吃过苦头。”
季沉蛟却分明看见了王兮苹眼中的遗憾,他问:“生在这样富足的家庭,傅纯幸早年生活得很幸福吧?”
王兮苹欲言又止,这是她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季沉蛟知道这很残忍,却不得不问:“既然幸福,是什么将他推到了绝路上?”
王兮苹捂住眼睛,许久才摇头:“他不幸福,我也不幸福。”
“为什么?”
“纯幸从来不想去当什么侍者,不想继承家族的责任。他只想当一个自由的摄影师,可是……”
季沉蛟耐心地等待。
“纯幸最擅长的是拍人,早年他瞒着我们,拍过很多出彩的人像。他想好了要走人像拍摄这条路的。”
季沉蛟想起傅纯幸接受采访时说的话,还有后来被津津乐道的作品,那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风景照。
“家庭逼着他转型了吗?”
王兮苹点点头,“以傅家的信仰,他不可凝视其他女性,他必须忠于自己的妻子——对所有傅家人来说都是这样,而他是侍者,就更加严苛。”
“我先生,还有家族里的其他长辈勒令他停止拍摄,然后将他送去夜寒堂。他在那里修行了一年,回来就再未拍过人像了。”
王兮苹的声音渐渐带上颤意,“是我对他关心不够,其实从他放弃拍摄人像,他的人生就开始下坠。我们谁都没有接住他。他看上去很好,从不抱怨,不能拍人了,就拍别的,也拍出了成绩。”
季沉蛟:“那今年……”
王兮苹长叹一声,“他坚持不住了。他的生活,我的生活,都被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锁着。他看起来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但其实连做自己喜欢的事都办不到。结束生命前,他已经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我和我先生却在他走之后才知道。”
梦想被家族赋予的责任摧毁,长达数年的郁郁寡欢、强颜欢笑,抑郁症自杀。生前将一个没有任何交集的女明星视作“女神”,给与她人生最大的一次转机,却不求任何回报。
傅纯幸的轮廓在季沉蛟眼前越发清晰,那是一个孤独、骄傲,又有些偏执的青年。他应该没想过伤害罗蔓钗,甚至没想过占有她,她只需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发光,给他一丝余晖就足够了。
当年他帮助她,是否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一直在挣扎的自己?他大约根本没想到,罗蔓钗可能因为他而死。
季沉蛟:“我来之前,了解过夜寒堂对侍者的要求。傅纯幸在未婚的情况下离世,按理说,需要给他找一位深爱的女人。”
王兮苹神情顿时不自在起来,别开视线,“没有,纯幸根本没有喜欢的姑娘,我们,我们已经给他下葬了。”
“是吗?”季沉蛟说:“但这等于违背了夜寒精灵的意愿,它如果降下惩罚,傅家的气运就会因此改变。夫人,你还有事隐瞒。”
王兮苹反复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季沉蛟等了会儿,终于提到罗蔓钗的名字,“傅纯幸过去接受采访时说过,他最欣赏的是女明星是罗蔓钗。两年前,由他牵线,让罗蔓钗搭上了《谜的天空》的顺风车。这些事,在他过世后,你们应该都查清楚了。”
王兮苹就像一只一辈子养在温室中的金丝雀,在面对狂风暴雨的一刻,惊骇得失去反应,“罗,罗蔓钗……”
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辉之带着一众保镖赶到。
保镖们迅速将季沉蛟围住,傅辉之暴喝道:“我昨天还没跟你说明白?你今天居然敢来骚扰我夫人!”
王兮苹无力地坐在靠椅上,魂不守舍,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季沉蛟正要说话,自称对画毫无兴趣,要去隔壁陶艺店逛逛的凌猎忽然出现在门口,“何必这么自欺欺人呢傅先生?现在你和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吧?到手的‘儿媳妇’被人截胡,而你找不到谁能来替补这个空位。你很焦虑,也很愤怒,当务之急不是把那个截胡的人揪出来吗?把火洒在我们警察身上算什么?”
傅辉之转过身,视线在凌猎身上反复逡巡。季沉蛟还像个警察,但凌猎却分毫没有警察的威势,傅辉之眼中流露浓郁的不信任,“我们傅家与罗蔓钗的死无关,请你们回去!”
凌猎却突然在此刻道破:“你们要与罗蔓钗‘结亲’。”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后才传出王兮苹的低泣。
“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凌猎冷笑一声,一双眼睛鹰隼般盯着傅辉之,“你们想逼死罗蔓钗,和傅纯幸‘结亲’,中途却不知哪里杀出个程咬金一刀结果了罗蔓钗的性命。‘新娘’没了,你要怎么办?”
傅辉之呼吸都在颤抖,半晌,屏退所有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第143章 玉戈(23)
就在季沉蛟和凌猎与傅家周旋时, 重案队以斯林卡酒店为圆心的地毯式排查也获得进展。
罗蔓钗所在的四十七层视野开阔,能够俯瞰大片建筑, 没有遮挡情况, 但是在她窗户的斜下方,却是另一栋酒店的“空中花园”。
所谓“空中花园”,其实就是个楼顶大平台, 一半遍植草木,远远看去像一座悬浮的绿岛, 一半是半开放式宴会厅, 到了晚上灯光环绕, 衣香鬓影。
围绕着宴会厅和绿岛的是一圈大型射灯, 在专业人员的操控下, 能够在墙上、空中打出各式各样的图案。
罗蔓钗遇害前,“空中花园”却突然不再搞楼顶party。在警方的一再追问下, 绘嘉酒店的一名经理道出实情——从九月一号起,“空中花园”的射灯使用权就被租出去了。
至于租给谁, 经理称是上级交待的, 他一个打工的没权力多管。
席晚立即找到酒店的财务总监, 她有些忌惮警察,说自己是受一位朋友的委托,才将“空中花园”租出去。
席晚:“哪位朋友?”
“这……”财务总监不愿意说:“是我们商业活动的朋友, 经常都有商业往来的。我租‘空中花园’也没有违规吧?”
席晚:“如果你那位朋友租下‘空中花园’是为了犯罪,你还打算包庇他?”
财务总监吓得站了起来,“我们, 我们合法经营……”
席晚:“你只需要提供线索, 你们酒店如果没问题, 我也不会冤枉你。”
财务总监忐忑不已, 半天才道:“是骓庭集团的小傅总,他说,他说想借一下我们楼顶。那什么,我们只是一个普通酒店,骓庭不一样的,我不敢得罪他,也不敢多问,能和骓庭合作,我们老板都高兴死了。”
席晚追问:“是哪个小傅总?”
财务总监匆匆翻出对方的名片。席晚接过,傅持迅,骓庭集团山海图的总经理。
骓庭集团姓傅的很多,席晚叫沈栖详查此人,得知他是傅辉之的侄子,三十岁,一路被傅辉之提拔,早就算是傅辉之的心腹。
而山海图是骓庭互联网板块这几年新冒出的实力企业,主打大型游戏,美术、建模已经做到了业内顶尖。
“傅持迅租下‘空中花园’的意图很明显,那个位置正好可以将灯光打到罗蔓钗的窗上,也能利用宴会厅的墙壁,图像可以同时展示在墙壁和窗上。”梁问弦站在“空中花园”,“半夜很少有人会往外面看,这个角度也足够偏,他们可能等了很多天,才等到罗蔓钗拉开窗户。”
沈栖:“他们就不怕被别人看见?”
梁问弦沉思,“他们不怕被别人看见。”
沈栖惊讶,“胆子这么大?”
“也许不是胆子大。”梁问弦推断出一种可能,“是他们知道,那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图案,或者文字?无关者就算看到,也不会联想到什么。而他们刺激罗蔓钗的计划是循序渐进的,只要罗蔓钗没有在斯林卡酒店自杀,警方连在周围做排查都不可能,更别说找到目击者。”
但罗蔓钗死在了斯林卡酒店,傅家这条线就渐渐浮出水面,所以尽管艰难,席晚还是找到了目击者小兰。
“我们公司组织来这边学习,定的酒店就在这。我本来听说晚上有灯光秀还很兴奋,结果入住之后才知道最近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有天晚上我起来回工作邮件,回完在窗边歇了会,就看到有光在上面晃来晃去。本来我也没在意,但后来越看越觉得怪,它很单一,就那种冷调的红色,跟血似的,看着很不舒服。”
席晚问:“光打出的是什么图案?”
小兰摇摇头,说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血红的光打向对面斯林卡酒店。说着,小兰把当时拍的照片递给席晚,“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有,挺莫名其妙的。”
照片并不清晰,隐约看得出是两个字母,而这些光束正好就是落在罗蔓钗的窗户上。
席晚连忙将照片导入电脑,进行图像分析,确定是字母:DJ。
“这是什么?DJ?”席晚说:“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那个DJ?”
梁问弦:“……”
席晚又说:“还是什么东西的简称?一个名字吗?谁的?”
“不急。”梁问弦说:“继续分析,我先把进度发给季队。”
瑞兰市。
傅辉之对妻子向警察吐露傅纯幸自杀的原因非常不满,叫来心腹傅持迅,“小迅,带夫人回去休息。”
傅持迅可谓青年才俊,年少有为,早年还未毕业就跟着傅辉之学习。集团中层以上都知道,傅辉之对无心接手家业的亲儿子傅纯幸非常失望,将宝都压在了傅持迅这个远房侄儿身上。好在傅持迅争气,只要这几年不出错,将来妥妥接傅辉之的班。
傅持迅正要带王兮苹离开,季沉蛟将手机收回去,抬手拦住他:“留步。”
傅持迅皱眉:“嗯?”
“我的同事了解到,你租下绘嘉酒店的‘空中花园’。”季沉蛟在他将要开口狡辩时又道:“有群众给我们提供了你利用绘嘉的射灯干扰罗蔓钗的照片,是两个字母,DJ。”
傅持迅脸色一变,条件反射看向傅辉之,“叔叔……”
傅辉之也没想到警察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他刚才屏退其他人,本来只打算透露些半真半假的信息给警方。而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
凌猎拉开一张座椅,毫不客气地坐下,“傅总,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儿子患严重抑郁症自杀,因为他所谓的侍者身份,你必须找一个他爱的女人和他‘结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罗蔓钗,但你和这位……小傅总诱导罗蔓钗自杀,这件事你不否认吧?”
季沉蛟盯着凌猎,发现他聊天非常有技巧,问的是一回事,确定的却是另一回事。而被问的人往往察觉不到。
果然,傅辉之说:“但不是我们杀了罗蔓钗!我们还没有做到那个地步!”
这就等于承认,他们确实有给傅纯幸找“新娘”的行为。
凌猎点点头,“那你觉得,是谁截了胡?”
傅辉之沉默。
凌猎歪着头,丝毫没有警察的样子,“你不想知道是谁在害你?”
傅辉之长叹一声:“想害我的太多,家里家外,他们都盼着我傅辉之去死!”
傅持迅连忙扶住傅辉之,“叔叔,您消气。”
“既然你承认了,那接下去就交给我们警方。”季沉蛟上前,“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证词。”
傅辉之眼神变得苍老,“你问。”
季沉蛟:“你企图逼迫罗蔓钗自杀,但不成功。罗蔓钗被杀不是你一手策划?”
“怎么可能是我?”傅辉之摇头,“一个被杀死的‘儿媳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他浑身散发着悲痛,凌猎看着他,却只想冷笑。这些巨富们肆意妄为,以为只手遮天,错误犯到这种地步,还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什么叫被杀死的“儿媳妇”对他没有用处?难道自杀的“儿媳妇”就有用了?
那是人命,在傅辉之心里居然只有有用和没用这样物化的区别。
季沉蛟又问:“你们用射灯让罗蔓钗看的是什么?”
“这个我来说吧,是我去调查的。”傅持迅说:“纯幸过世后,我开始为他物色‘新娘’。纯幸一辈子与艺术为伴,唯一透露过的钦慕之人就是罗蔓钗。”
“纯幸是自杀的,所以他的‘配偶’也必须是自杀。罗蔓钗人气正旺,而且据我了解,她心性非常坚韧,不是那种受到刺激就会寻短见的女艺人。”
“但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从她进入娱乐圈开始查,一直查到她在宁南大学念书的时候,终于让我发现一件事——她念大三那年,宁南大学数学学院的院花隋熙被同校的另一名女学生杀死了。”
季沉蛟问:“罗蔓钗干的?”
“不是,是临床医学的代晶。”傅持迅从手机里调出两名女生的照片,手指点了点,“两个都是美女啊,代晶比隋熙还漂亮一些。”
照片是翻拍的,已经泛黄变旧,但还是看得出代晶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这件事当时在校园里传得轰轰烈烈,但几乎没有媒体报道,因为宁南大学看重名气和招牌,很快就把事情压下去了。”傅持迅道:“隋熙的家庭得到巨额赔偿,代晶被查出患有精神病,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但是半年后,代晶自杀了。”
季沉蛟回忆罗蔓钗在宁南大学的经历——医学生,学的是药学,话剧社成员,一早就是校园风云人物,在网上也有许多粉丝。正是因为学生时代积累的人气,罗蔓钗才没有在毕业后走上从医这条路,而是摇身一变,当了明星。
罗蔓钗,代晶,隋熙,她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必须找到罗蔓钗的弱点,我根本查不到当年的事。”傅持迅苦笑了声,“最无辜的是隋熙。代晶和罗蔓钗是话剧社的社友,代晶会成为疯子,都是罗蔓钗逼的。”
“罗蔓钗,她杀死了两个和她一样花容月貌的女生。”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很难逼迫罗蔓钗自杀,会自杀的人通常有软弱、善良的特质。但在她身上,我只看到了心狠手辣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这种人,就算我将她做过的丑事公布在全国人民面前,她也能在短暂的消沉之后,从头再来。”
“可我也没办法,我要为纯幸找一个‘新娘’,这是我的任务。坦白说,得知她被人杀了,我居然觉得轻松。”
宁南大学虽是全国知名的综合性院校,但其他学科并非顶尖,让它家喻户晓的是它的医科。能考进宁南大学医科的学生通常能上top 2。
药学院在宁南医科中排名靠后,每年仍有无数学生为了得到它的录取通知书挤得头破血流。
罗蔓钗是硬考进来的,没有享受任何加分政策,可见高中时代有多优秀。
和其他大学一样,宁南大学的社团活动十分丰富。但对于课业繁重的医学生来说,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耗费在兴趣爱好上。这便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现象——各个社团招新默认不考虑医学生,偶尔冒出几个不信邪的,也会在大一上学期还未结束前接受现实,灰溜溜从精彩纷呈的社团活动中回到图书馆实验室。
罗蔓钗成了宁南大学许多年以来的特例。她似乎打从入校,心思就不在学业上,她渴望关注和爱慕,对于未来她有另一番想法,名校只是她的光环,她并不需要积蓄太多成为医生的养分。
在同学们艰难地从苦逼高三生转变为苦逼医学生时,她成为了话剧社的一员。话剧社向来是中文学院和艺术学院学生的天堂,起初她非常不显眼,招新干部一看他是药学院的,苦口婆心劝说她:“同学,你们学习很忙的,我怕耽误你时间。”
但罗蔓钗漂亮,又很会说话,不仅过了招新干部这一关,还很快从外联部小成员一跃成为表演部龙套。
说来也怪,话剧社已经很多年没有医学生加入,今年一来就来了两位,还都坚持到寒假还未退社。
另一位便是临床医学的代晶。
从傅持迅提供的照片看,大一时的代晶比罗蔓钗更加漂亮,演出结束的合照上,代晶的站位也更靠中间,和主要演员站在一起。
但从大一下学期,五、六月时起,罗蔓钗就更加靠近中间了。到大二下学期,代晶不再出现在合照上。
傅家通过私家侦探,非法调查到当年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
罗蔓钗虽来自单亲家庭,但比代晶富足。代晶是从乡镇考到宁南大学的,像一株刚从山野被移植到温室的花朵,拼命地汲取着新环境里的养分。
她和很多寒门贵子一心专研学问不同,既然到了大城市,就要享受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因为天资聪颖,又有一套学习方法,代晶虽然在话剧社花了不少时间,既写剧本又模仿学姐演出,成绩仍然在班上名列前茅。
她甚至鼓励室友和关系要好的同学也报个什么社团玩玩。
罗蔓钗的风采完全被她遮盖住了。
话剧社是大社,新入社的成员有好几百人,新人之间虽然有一定的竞争关系,但大体还算朋友。最出彩的是艺术学院的几位科班生,她们被学姐学长介绍进来,当即就接下重要角色。
不过罗蔓钗却盯上了代晶。她俩都是医学生,代晶的专业比她更难考,从学业水平来说,代晶比她优秀。
她以为加入话剧社后,自己会成为医学院新生里的明星,然而明星却是代晶。她开始接近代晶,以请教专业问题和表演为由时刻和代晶待在一起。
代晶心无城府,很愿意和她这样不死读书的“同好”做朋友。
整个大一,她们一起去社团,一起泡图书馆,时间赶上了还一起去食堂一起逛街。医学院很多人都知道,院里出了一对姐妹花。
罗蔓钗渐渐从代晶手中抢过角色,而代晶当时并不知道罗蔓钗仇视自己。
大二之后,代晶在医学院和话剧社的名声逐日变差。谣言满天飞——说她不怀好心,怂恿好友把学习时间花费在社团活动上,导致好友成绩一落千丈;说她加入戏剧社是沽名钓誉,想膀上社团里的那几个艺术学院富二代;又说她瞧不起将她供出来的贫寒父母,吃穿用度都和有钱人攀比。
这些谣言看似空穴来风,其实都有依据。代晶确实劝过朋友参加社团,也和社团里的富二代学长关系不错,至于瞧不起父母,她只是在和社员们聚餐聊到家庭时,说过自己家里不富裕,很羡慕那些父母是医生老板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分明没有坏心,所作所为怎么会被解读成那样。她只有向唯一理解她的“知己”罗蔓钗哭诉,却不知这一切都是罗蔓钗循序渐进地一手策划。
罗蔓钗起初送他名牌口红,后来发展到耳环和包。她一使用,马上就有风言风语说她学有钱人挥霍,而她只当这是朋友的善意。
她在罗蔓钗这里并未得到真正的安抚,反倒是被继续推向深渊。大二医学生更加繁忙,她离开话剧社,却没有逃离罗蔓钗。大三,“校园女神”活动开办得如火如荼,她也参与其中,还与罗蔓钗一起过五关斩六将,冲进了决赛阶段。
这个活动由网络直播平台赞助,不是普通的校园比赛。如果能脱颖而出,收获大量网民关注,今后能进入娱乐圈也说不定。
但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代晶在决赛前退赛了,斩获宁南大学“校园女神”的是罗蔓钗。此后一年,罗蔓钗成为平台宠儿,靠着积蓄的人气从素人成为明星。
而在罗蔓钗风光无限的这一年,代晶因为纠纷杀死了数学学院的院花隋熙,警察来取证时,查出她已经罹患严重精神疾病。
一纸精神病诊断书让代晶免于牢狱之刑,却必须长期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傅持迅之所以认定是罗蔓钗将代晶逼到了精神失常的地步,正是因为代晶在接受治疗期间,多次提到魔鬼在她耳边低语。
结合代晶入校后的交友情况,能够给她造成巨大精神压力的只可能是罗蔓钗。而傅家尝试用代晶的名字刺激罗蔓钗,罗蔓钗次日就举止异常,乔装买酒,也说明罗蔓钗对当年的事颇有阴影。
“我能调查到的就是这些,不算什么定罪证据,但我不是警察,也不需要证据。”傅持迅说:“现在两个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罗蔓钗对代晶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从我的角度,我相信罗蔓钗是一步步pua代晶,利用她的单纯无知,让她无条件信任自己,再慢慢把代晶推入火坑。”
“其实罗蔓钗最初可能只是想让代晶退出话剧社,代晶黯然退社时,她本可以停手。但是代晶居然和她竞争‘校园女神’,她下决心要击溃代晶。”
“对了,宁南大学图书馆还保留着罗蔓钗的借阅记录,这年头,纸质借书卡居然比网络痕迹更好查,也是稀奇。我查到她从大一开始,就大量借阅心理学方面的书。这些知识估计都用在了代晶身上。”
傅家承认利用罗蔓钗“结亲”的企图,甚至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的、前期没有被警方重视的线索,但真凶仍旧成谜。
目前罗蔓钗在娱乐圈内的人际网络已经排查清楚,和她积怨的人不少,但都没有查到这些人买凶的切实证据。而将眼光放在罗蔓钗的学生时代,代晶、隋熙顿时成为最显眼的线索。
也许是有人在暗中观察多年后,终于发现她们的厄运是一个看似不相关的人一手造成,而这个人竟丝毫没受到制裁,反倒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星,享受着无数人的欢呼,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
凭什么?
调查必须从宁南大学开始,但这个人很可能表面上与隋熙、代晶毫无关系,否则以傅家的能耐,恐怕早就将他挖了出来。
宁南大学的下午充满活力,绿叶和枝丫在风中舒展,就如这里的学子在寒窗苦读中渴望更高远辽阔的天地。
高校校园总是这般,无论所依附的城市如何日新月异,它仍旧数十年如一日站在那里,像一位老派而敦厚的绅士。
但绅士的臂膀,有时也会庇护恶魔。
“到了。”凌猎站在一栋四层高的古旧建筑前,抬头看着大门顶上斑驳的字,“药学院。”
药学院的院史光荣墙还张贴着罗蔓钗的照片。她的照片周围全是在专业上做出杰出贡献的人,只有她是明星。
凌猎停下脚步,“查清当年情况的人看到她被学院推崇,肯定很恼火。”
季沉蛟也停下。
凌猎忽然说起无关的事,“傅家那个小子有没可能在撒谎。”
季沉蛟:“关于傅纯幸的死因吗?”
凌猎:“如果考虑谁获利最多,他就是那个大赢家。”
傅家上下一致认为傅纯幸因为重度抑郁症自杀,这看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就像代晶的精神失常可能是被罗蔓钗引导的,傅纯幸的抑郁症也有可能是被人为引导。
他死了,傅辉之失去独生子,继承人的位置会彻底落在傅持迅这个远房亲戚上。
凌猎揉揉太阳穴,“啧,这案子怎么跟滚雪球似的。”
季沉蛟说:“如果傅持迅自己不干净,他所查到的‘真相’可能并不是真相。”
重案队在宁南大学的调查不太顺利,傅家已经通过并不光明正大的途径摸索过可能因代晶、隋熙向罗蔓钗复仇的人,能查的都查了,却一无所获。
警方取证须得遵循程序正义,就更加难以在这条线上有所斩获。
前往代晶死亡的精神病院路上,凌猎握着一盒麦旋风。季沉蛟偏头看看他,视线不由得停留在他被冰淇淋冻得通红的嘴唇上。
“你也要词?”凌猎发现季沉蛟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却没答话,低头在纸盒底部又刮了两下,“不早嗦,只剩这么点儿了,都化了。”
季沉蛟笑了声,咬过勺子。
凌猎:“笑森么笑?”
季沉蛟:“你没发现你每次冰淇淋吃多了都会结巴吗?”
正要把最后一口送进嘴里的凌猎:“……”
凌猎一吃瘪,季沉蛟眼里就有笑意。这人一肚子坏水,说话还气人,但冰淇淋吃多了,舌头冻木,大着舌头说话,少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像个憨宝。
凌猎将空掉的纸盒捏扁,“我捂一费儿揍……”
话音未落,季沉蛟已经斜过来。不是舌头被冷麻了吗?没事,捂热就好了。
季沉蛟舔掉唇角的冰淇淋,饶有兴致地看着凌猎。
凌猎舌头这下灵活了,和季沉蛟扯了会儿皮,回到案子上,
“真的有一个人,他从未出现在代晶和隋熙的人际关系中,蛰伏多年,只为找到断送她们人生的人?然后他终于找到了,于是千金雇凶杀人?”
季沉蛟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这种人不是绝对不存在,但放在这个案子的客观条件里显得有些矛盾。
杀害罗蔓钗的凶手单看作案手法,便可知是业内顶尖杀手,雇佣这样的杀手,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再加上罗蔓钗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价码必然往上翻数倍。
所以此人应当不差钱,富裕程度不到傅家那个地步,但也绝非小门小户。
问题就出在这里。代晶和隋熙的关系网络里没有类似的人物,当初和代晶关系不错的那几个富二代也绝无为她复仇的可能。
并且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以他的财力,不会花这么多年才查到罗蔓钗头上。他应该像傅家那样,顶多花费几个月,就查到罗蔓钗是傅纯幸心爱的女人。
公交开到城郊,还没下车的人都是去精神病院。他们有的满面愁容,有的提着保温瓶和水果,看上去没有多少见亲人的欣喜,只有漫长的,历经困苦折磨的痛楚。
“走吧。”到站,凌猎双手揣在衣兜里,“速战速决,出来就换个思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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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玉戈(24)
当年照顾代晶的医生对她印象深刻, 因为精神病患者虽多,因此杀人的却在少数。
“上半年也有人来问代晶的情况。”医生调出诊疗记录, “你们看吧, 代晶是被送来的半年后自杀。我们医院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当时警方来调查,已经把情况都查清楚了, 是当值护士没能看好她,她私自跑到楼顶, 跳了下来。”
季沉蛟点头, 代晶跳楼并无疑点, 他更想知道的是代晶在接受治疗时怎么提及罗蔓钗。这一点傅持迅虽然说过, 但那更多是充满主观意愿的猜测。
“代晶这孩子, 是典型的后天受到刺激,自己没能走出来, 又耽误了治疗时间,导致严重精神障碍。”医生说:“她的家庭没有遗传病史, 父母都很正常, 家庭虽然不富裕, 但总体来说,她是在一个宽松无压力的环境下长大。”
“但进入大学校园后,她的生活环境突然改变, 她也有上进、尝试新生活的强烈诉求。这时候矛盾就出现了。她的家庭无法给与她钱财上的支持,父母没有见识,她和她的同学待在一起, 无时无刻不感到无形的压力。”
“据我了解, 从大一开始, 她的压力就在不停积累。到了大二, 她甚至出现幻觉。她告诉我,有一个恶魔不断在她耳边低语,告诉她底层蝼蚁奋斗是没有用的,她长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和有钱人家的女儿相比,她的努力在别人眼中只是笑话。”
季沉蛟打断,“你确定那只是她的幻觉?”
医生怔了下,“她是这么说的。”
季沉蛟看了凌猎一眼,那可能并不是幻觉,而是代晶在向外界传递求救的讯号。她仿佛已经明白是何人造成了自己的困局,可是在长达三年的pua后,她潜意识中对罗蔓钗充满恐惧,根本不敢说出这个名字。
用她周围的人来做排除法,恶魔指代的必然是罗蔓钗。
在接受治疗的半年里,代晶看似受到院方无微不至的照料,但其实没有人留意到她真正的病根。她在入院半年后选择跳楼,很可能是终于对未来绝望。
季沉蛟又询问了一些诸如谁来探视过代晶、代晶和哪些护士关系不错的问题。医生一一作答,却都无突破性的线索。
回市区的车上只坐了季沉蛟和凌猎两人。凌猎早就猜到了结果,“如果的确是有人为代晶复仇的话,这个精神病院的医生和护士也逃不过。也许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查傅家的对手,或者傅辉之的对手,希望都更大一点。因为这个阶层的人有能力。”
回到夏榕市。
重案队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了,就连向来最佛系的梁问弦此时也有些茫然,“我觉得我们可能掉进了某种圈套,继续查的话,会越来越破不了案。”
沈栖年纪轻,没听懂话里的意思,“梁哥别打退堂鼓啊,再难我们也要迎难而上嘛,哪有越查越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查才破不了的案子。”
季沉蛟说:“梁哥的意思是,我们走在一条看似正确的错路上,而这正是真凶希望看到的。”
“我不懂。”沈栖说:“到现在为止的侦查,有哪一点是错误的吗?罗蔓钗是个女明星,拍戏期间被杀死在酒店,第一阶段最该查的就是酒店和剧组成员。我们都查了,而且查出其中的猫腻,凶手卡牌、换命手术,只是姜徽他们又都不是凶手而已。”
“然后我们往更深处挖,查到傅纯幸、骓庭,凶手又不在这条线上。再查!查到宁南大学的往事。”沈栖没睡好,眼睛红彤彤的,看起来很是委屈,“这不都是必须查的吗?我们哪里走在错路上了?”
季沉蛟靠进椅背里,闭上眼,“侦查没错,只是真相可能和我们追踪的方向背道而驰。买凶的人和罗蔓钗也许无冤无仇。”
沈栖震惊,“那为什么要杀死她?无差别杀人吗?可无差别杀人不可能是买凶!”
“也只有查到这个份上,常规侦查没有路了,我们的思维才会转换。”梁问弦叹了口气,“犯罪分子就不一样,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常人的思路。”
席晚说:“其实我们已经做过的排查里有一条已经掰过来了——罗蔓钗死亡,对傅家的竞争对手、傅辉之在家族中的对手有利。在这些人看来,罗蔓钗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横竖是要死,但自杀还是他杀,对他们而言意义不同。”
季沉蛟点头,“这条线还没有完全打通。”
这次查到现在,重案队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推向某个方向,而且被不断喂希望。好比沈栖说的,他们每一个阶段做的都没错。
但正是这种一点点递进,看到希望又失望的反复拉扯极其磨人。
如果真凶不是报复,也不是想截傅家的胡,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罗蔓钗死?
重案队开会的时候,凌猎在家翻找衣服,天气有转凉的趋势了,他要清点一下秋装,如果不够穿,那就添点新衣。
收拾到中途,他在柜子下方发现一个绣金小包,想也知道不是季沉蛟自己买的,拆开一看,里面是十来个平安符。
“嗯?”凌猎拿起其中一个,细细端详,觉得有些眼熟。
罗蔓钗遇害后,重案队也在她的随身手包里发现了平安符。这种小物件很常见,许多在外奔波的人都会求一个放在身边。
在现场提取到的物证中,平安符并不重要。
凌猎迅速找到现场照片,和手上的平安符一对比,发现它们的纹路风格相似,但笔画却是反的。
“这是?”季沉蛟看着餐桌上花花绿绿的平安符,一头雾水。
凌猎:“我也想问,你柜子最底层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
季沉蛟怔忪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进客卧,哗啦一声推开拉门。凌猎也跟进来,指着第一层靠近墙壁的地方,那里放着冬天的垫子,推挤在一起,要不是刻意翻找东西,很难发现藏在最里面的绣金小包。
季沉蛟眉心紧皱,“不是我放的。”
凌猎看向季沉蛟,两人心里都有了答案,能进入这套房子的人不多,不是他们放的,那就只能是……季沉蛟的养父母。
然而周芸已经遇害,季诺城身负命案,这绝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
凌猎坐在床沿,拍拍,让季沉蛟也坐,“他们为什么要在这儿藏那些符?”
季沉蛟沉默片刻,看向那个因为光线不足,显得有些阴暗的角落,声音发沉,“应该是周芸放的。”
“嗯?”
“周芸这些年越来越迷信,老爱看那些鬼神轮回祈福的东西。她说是爱好,也不是真信,我没劝过她。现在……”季沉蛟顿了顿,“她为什么迷信,现在已经有答案。她以前说过给我求了一些符,随身带在身上能保平安,我说我是警察,警察不能迷信,没要符。可能,她和季诺城来看我时,趁我不注意,把符藏在客卧里了吧。”
凌猎回到客厅,再次端详桌上的符,忽然道:“但它们真的是保佑平安的吗?”
季沉蛟:“嗯?”
凌猎抬起头,“如果这些符,是害你的呢?”
季沉蛟眼神忽然变得很暗,嘴唇绷成一条冷薄的线。
“我知道这在心理上难以接受。”凌猎站起来,抱住季沉蛟,在他后背轻拍,“我是不是很残忍?”
季沉蛟绷着的肩背松下来,索性将下巴抵在凌猎肩上,“你只是说出了我刚才一瞬间想到,但又飞快压下去的一种可能。”
听出季沉蛟声音里的疲惫和不甘心,凌猎又拍了他两下,扶住他的肩膀,两人对视片刻,凌猎贴过去吻季沉蛟的唇。
这个亲吻并不激烈,只是挨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呼吸。
分开后,凌猎说:“你不用想,听我分析。这符有两种可能,第一,确实是平安符,他们领养你,目的虽然不单纯,甚至饱含恶意,但多年相处,他们未必不希望你好,对你,他们已经产生了感情,周芸为你求来平安符,你不要,她只能藏在你家里。”
“第二,这是恶符,所谓善恶有报,当年犯下的罪始终没有被清算,人年纪越大,越容易相信因果,周芸害怕有朝一日,报应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于是从迷信的角度转移灾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绣金小包被藏得这么隐秘。这是客卧,你平时根本不上这个房间来。”
季沉蛟坐在沙发上,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愤懑。这段时间他很少去想到养父母,一是案子一桩接一桩,难以分心,二是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去回顾和周芸季诺城一起生活的二十年,爱是假的,关心是假的,温暖是假的,只有恶意是真的。
凌猎将手机里的图片和随便一个符放在一起,“它们整体设计相似,但是纹路相反,这一点才是关键。罗蔓钗的符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平安符,与平安符相反的,很可能就是恶符。”
季沉蛟眼神却忽然变得锐利,迅速抓起桌上的符。
“那如果反过来呢?周芸给我的真是平安符?”
凌猎轻轻拧眉,“罗蔓钗带在身上的是恶符?谁给她的恶符?”
季沉蛟拿过手机,“我回局里一趟。”
凌猎:“我也去!”
重案队,痕检工作区。
席晚拿出装在物证袋里的符,和季沉蛟带来的一对比,相似的特征和纹路相反更加明显。
“这个平安符难道有问题?”席晚说:“当时我从罗蔓钗的手包里找到它,也就是发现凶手卡牌的那个手包。这种符的材质无法留下指纹,放在手包的内揣里。你们不是问过阿惜?她说看到过这个符,可能是罗蔓钗求来的。”
季沉蛟说:“只有阿惜见过它?”
凌猎说:“对,当时我在医院,是我拿图片问的阿惜。”
席晚说:“我再跟剧组其他人核实一下?”
季沉蛟想了想,“能不能找到这个符和我那些符的来路?”
席晚用图片搜索,搜出来海量相似的符,很多都是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小玩意儿,不具备特殊性。
“头儿,既然你怀疑符有问题,我马上检验它们的材质,做溯源。”
季沉蛟点头,但凌猎却把物证袋拿过来,“席女士,稍等,我明天带这个符去找内行解读。”
季沉蛟说:“阿旦他们?”
凌猎:“嗯,所以就不陪你去看守所了。”
季沉蛟很意外,“看守所?”
凌猎微笑,“周芸藏起来的符,是平安符还是恶符,季诺城应该知道答案。”
季沉蛟正要开口,凌猎却按住他的肩膀,“你这不是去处理私事,你们的符纹路相反,如果你的是平安符,那么罗蔓钗的就很可能是恶符。谁会主动把恶符带在身上?”
季沉蛟:“那么这个符就是重要线索。”
凌猎调戏似的在季沉蛟下巴上勾了一下,凑近,“你心里堵着这件事也难受,不如趁机问清楚。”
靠得太近,凌猎的脸反而不太真切,显得轮廓格外柔和。季沉蛟不由得握住他的后颈,忍不住用力。
凌猎太懂他,他需要从季诺城口中得到真相。
席晚看着这俩讨论线索都能黏到一起,轻轻笑了声。季沉蛟这才把凌猎松开。
次日,季沉蛟前往看守所。季诺城正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看见季沉蛟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季沉蛟将绣金小包放在季诺城面前,将符一个个拿出来。季诺城嘴唇轻轻颤动,显然知道它们的来历。
“这是在我家客卧发现的,是你们放进去的吗?”
“是你妈妈……是周芸,她说你当警察危险,给你求了符,这是挡灾符,能在你有危险时,替你挡掉灾厄,所以有很多个。她本来想自己给你,但你不收。符已经求来了,放在我们身边也没用,有一回我们去看你,我和你下棋时,她就放进去了。”
季沉蛟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冷眼看着季诺城撒谎。
季诺城叹气,尴尬地笑了笑,“你觉得我们很虚伪吧?明明怀着恶意领养你,后来又扮演什么为子女祈福的好父母?但这事啊,确实是这样的。小沉,我和周芸对不起你,对不起很多人,我们把你当做一个赎罪的工具,并不真正爱你。”
季沉蛟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得握紧。
“可是这该怎么来说?”季诺城说:“你的确是我们抚养大的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尤其是周芸,她到了这个年纪,内心更加不安恐慌,她跟我说过,觉得你就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希望你平安,符也是因此才去求的。你不信,我也不多解释了,我们这样的人,确实不配被原谅。”
季沉蛟心里五味杂陈,二十年的抚养和照顾,难以因为一方的罪恶而轻描淡写从人生中剥离,听说符是周芸求来为他挡灾,那一瞬间,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几乎不想再去质疑。
周芸已经走了,既然季诺城这样说,那他就选择相信。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从季诺城的眼中读到一个细节——季诺城的解释,是怕他觉得他们虚伪,绝无将恶符辩解为平安符的意思。
季诺城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那是否正好说明,这确实是好符?他们并没有藏符诅咒他的意思?
那么罗蔓钗的符……
“嗷嗷!凌老板来了!”兔旺看见凌猎拎着菜上门,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阿旦!凌老板又上门做菜惹!”
凌猎:“你在我们国家上网,就学会了个‘惹’?”
兔旺:“我还会YYDS,还会绝绝子!”
凌猎将菜往厨房一摆,“先说,今天要回答完我的问题才有吃。”
阿旦也出来了,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其实我们也有情报要给你,你怎么来得这么巧,是不是只想两个情报只给我们做一顿饭。”
凌猎:“嗯?榕美的格局?”
阿旦指指兔旺,“你来说,我先去厨房洗菜。”
兔旺忙把凌猎拉到里间,那是他在阿旦这里借住的房间,装点着异国风情的桌布和床单,还放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小人。桌上乱七八糟放着打印下来的纸,兔旺忙不迭地翻找,“我发现榕美建筑的格局和太平洋上一个小岛流传的邪术很像——当然,他们当地觉得这是神的赐福。”
凌猎接过图纸,上面全是一些难以看懂的符号。
“这个小岛到现在还很原始,经常有以人为祭的事情传出,我曾经去过,他们是真杀人。”兔旺说:“在他们的信仰里,活人的血、痛苦,经过火焰的洗礼后,会成为部落永世延绵的福祉。他们的神坛长这样。”
小岛部落的神坛很简陋,乍看看不出名堂,但兔旺又递过榕美的结构图,这下就清晰多了,榕美的整体结构居然和小岛的神坛相似。
“你不是还给了我另外的结构图吗,喻氏在另外的县城也修有类似建筑,我发现从时间推移上看,它们呈现递进的特点,但核心结构也和神坛一致。”兔旺眼睛闪闪发亮,“最关键是火这个要素!”
“在岛上,修建神坛之前,那些巫师是把一群岛民直接烧死,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活人的血、痛苦、火焰。神坛就建立在焚烧的地方,下方是骨灰残骸。”
凌猎:“榕美也是建立在火灾的废墟上,虽然死难者的遗体已经被妥善处理,但是他们的血和痛苦是真实的。”
“没错!”兔旺说:“现代国家不允许迷信邪术存在,基本不可能找到活人来烧,但以火灾为掩饰却可以办到。”
凌猎心脏忽然变得很沉,这样的罪恶,即便是他已经在黑暗中潜行许久,仍然感到胆寒。
“但有一点我不是太理解。”兔旺说:“人数不对。这个邪术根据神坛的规模,需要不同的人数,不作统一,但有一点,必须是单数。可我和阿旦查了新闻,死于杂货市场火灾的是双数。”
迷信的人不会在这种重要的要素上妥协。凌猎立即想到一种可能——还有一个警方并不知道的人,被补充了进去!
这人是谁?
凌猎感到背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抬手解开衬衣最上的扣子。
兔旺把摇头扇搬过来对着他吹,“我和阿旦查到的就是这些,如果你相信我们的话,就该查榕美的建立者,他们一定有问题。”
凌猎点头,他起初请兔旺查榕美的格局,本就是奔着喻家去的。但是今天,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符?其中有什么讲究?”
兔旺看见物证袋,兴奋道:“这是你们警察的证物!”
“对,它和另外这些符,有什么区别?来处是哪里?”
这时,阿旦也进来了。
兔旺对符不太精通,问:“这是你们国家的吗?”
“不是,一看花纹就是从南边那些国家传来的。”阿旦看完零散的,又去看物证袋里的,几秒后,大惊失色,猛地将物证袋丢开。
凌猎弯腰捡起,掸掸灰,“这么激动做什么?”
“这是邪物!和那边的挡灾符截然相反!”
凌猎完全不信鬼神,所以鬼神的祈祷和诅咒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阿旦的结论正中他的推断,“什么邪物?详细说说。”
阿旦还为拿了邪物而暴躁,凌猎说:“今天有口水鸡。”
三分钟后,阿旦坐回来,神情严肃,“有这个东西的人,就要给人挡灾抵命。你看那边的挡灾符,它们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符,好的一面,戴着能挡灾,恶的一面,你戴着它,你就是给别人挡灾。”
凌猎想了想,“有人会主动戴着这玩意儿吗?”
“正常人谁会?”阿旦说:“但一般人也不知道它这么阴毒,乍一看跟平安符似的。有人心眼子坏,把这东西送人,还说是什么保平安。凌老板,今后有人送你莫名其妙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能收!”
凌猎这一趟收获不小,给兔旺和阿旦做好菜,自己却没吃,赶回市局。
季沉蛟也回来了,两边的线索一汇总,答案呼之欲出——有人在迷信的驱动下,让罗蔓钗随身携带恶符。
但恶符并不能真正杀人,这符仅仅起到了仪式性的作用。
席晚经过再次对剧组成员进行问询,发现除了阿惜,没人对罗蔓钗的符有印象,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符放在内揣,一般不会拿出来给外人看到。
但席晚觉得蹊跷的是,阿惜回答符的问题时,反应和上次不大一样。
上次她说,看到过符,因为罗蔓钗拿出来过,但她没有问,觉得那种符很常见,而她在娱乐圈待这么久,知道很多明星都特别迷信。比起养小鬼之类的,带个符在身边根本不算什么。
而这次她说,记不清楚罗蔓钗有没有这个符,罗蔓钗拿出来那次,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楚,被问询时下意识就说了那是罗蔓钗自己带着的符,到底是不是,她也不知道。
“这个阿惜问题很大啊。”席晚说:“证词前后不一,而且凶手扰乱监控那件事,我想来想去都是为了掩饰开门手段,不让人看见房卡是不是阿惜那张。”
“等一下,我刚才想到一种可能。”凌猎再一次拿起物证袋,拇指和食指捻着,对着光线看,“这个符不一定老早就放在罗蔓钗的包里,也可能是凶手在作案之后再故意放进去。你们想想看,我们的思路一直是符本身并不能杀人,对吗?它代表的仅仅是一种迷信意识。”
季沉蛟:“当然,符真能杀人,还用得着什么凶手。”
“所以提前将符放在罗蔓钗包里,和杀了她之后,再留下符,这两者没有区别,都是表达仪式感,表达罗蔓钗为某个人抵了命。”凌猎说:“你们听说过‘风水鱼’吗?”
席晚说:“呃,我去年都养了几条,全死了。”
季沉蛟知道痕检那一缸子鱼,但以为那只是观赏鱼,就跟沈栖在桌上摆玩偶似的。
“我妈去年给我算命,说我和老周都犯煞,叫我养点‘风水鱼’来挡煞。”席晚有点尴尬,“都是民间的一些习俗,鱼死一条就等于给我挡了一次煞,我不信那些,养着给我妈看看,让她放心。”
季沉蛟思索,“那么一般是觉得自己有灾,或者身上已经发生灾祸的人,才更可能养‘风水鱼’?”
席晚:“我也不太了解,应该是?”
凌猎:“普通老百姓迷信一点,也只能养养小鱼小虾,当做风水鱼给自己挡灾,图个心理上的安慰。那有财力又迷信,再加上一个关键条件——大祸临头,他就会用别人的命来给自己挡灾。”
席晚感到一阵恶寒,“这太狠毒了。”
凌猎说:“也许受害者不止罗蔓钗一个。”
席晚:“什么!”
“‘风水鱼’‘风水鱼’,你养的时候也不止养一条吧?所以我猜,有人既然敢这么做,也许将不止一次。”
席晚一掌拍在桌上,“难以理解,岂有此理!”
凌猎却很淡然,“这只是浮出水面的罪恶,更多的,即便是穿制服的人,也不一定看得到。”
第145章 玉戈(25)
办公室只剩下季沉蛟和凌猎两人。白板上复杂的箭头、名字, 出现又擦去,真相正在这些繁复的线条中出现轮廓。
“罗蔓钗这个人很复杂, 围绕她有许多故事, 她读大学时为了名利不择手段,逼疯被她看做对手的代晶。进入娱乐圈后,长期十八线, 但愿意雕琢演技,在孙镜最痛苦的时候, 她还想过拉孙镜一把。她身上一定有闪光点, 帮助孙镜就是其中之一, 吸引傅纯幸的也是她的闪光点, 所以傅纯幸默默帮她, 将她送上‘女神’的位置。”
“她的卑劣和闪光点并存,最失意的时候甚至想过换命手术, 虽然最终没有实施,但这很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火了。如果傅纯幸没有帮她, 她一直无法出头, 也许她还是会走上那条路。”
“傅纯幸死去, 傅家的人找‘新娘’,必须逼她自杀,这时杀出另一个势力, 把罗蔓钗当做‘风水鱼’。这个势力说不定比骓庭还财大气粗。”
两人同时想到:“喻氏?”
豪门千千万,但重案队近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喻氏,而榕美接连出事, 凌猎刚从兔旺那里得知榕美那险恶的建筑格局, 简直是不想到喻氏都难。
孙镜主导的榕美案本来已经和罗蔓钗案切割开, 但是新出现的证据再一次让重案队将视线转向榕美。如果兔旺的分析准确, 那么迷信至此的喻氏非常有可能干出将人当做‘风水鱼’的事。
季沉蛟道:“但是有一点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意外,傅家要找罗蔓钗当‘新娘’,这点动机能理解,另一方为什么一定要找罗蔓钗当‘风水鱼’?都瞄准她?”
罗蔓钗成了线索图上居于最中心的人物,但讽刺的是,她的死亡似乎并不是她过去所作所为的报应,她伤害了比她更弱小的人,代晶的失败、疯狂,乃至死亡成为她踏入娱乐圈的养料,她是开在一个青春少女尸体上的妖艳玫瑰。
而当她成长到现今的地步,成为万千粉丝心目中的“女神”,两道远强于她的势力裹挟住她,她要么死于傅家长期、缓慢的精神侵蚀,去和傅纯幸在地下作伴,要么死于给人“挡灾”。
现实给出的是第二种答案。
席晚加班加点,完成对两种符的鉴定,季沉蛟的很普通,在很多古镇古街上都能买到。考虑到外国的民俗成为网红卖点,近年来很多南边国家的神秘物件被仿造成商品,这个结果并不奇怪。
但令人吃惊的是,罗蔓钗那一枚,仅仅只是做工更好,也属于批量仿造。
“有趣了,迷信到把人当做‘风水鱼’来挡灾,用的道具居然是高仿。”凌猎抛着手上的符,“是搞不到真的,还是根本就懒得去搞真的?”
答案显而易见,□□都能办到,取得一张真符绝不是难事。
电视上,本地财经频道正在报道喻氏集团的新项目,喻勤出现在镜头中。
“她来夏榕了。”季沉蛟拿着遥控器,将音量调大。喻勤侃侃而谈,展望集团的未来,有记者问到喻潜明董事长的病情,喻勤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喻家迷信鬼神,假如雇凶杀死罗蔓钗的是喻家,他们想给谁挡灾?”季沉蛟说:“久病未愈的喻潜明?”
凌猎道:“还真有可能。我小时候,喻家老宅就搞过很阴间的祈福仪式。”
“哦?”
当年懵懂的小喻戈还不知道家里忽然烟雾缭绕、香气扑鼻是怎么回事,只见一群蒙着面,身穿彩袍的人举着铃铛、火炬,还有他不认识的小型木雕在主宅大堂念经起舞,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血被烧灼,血沸腾的声音非常黏腻,和其他液体烧沸不同,听久了直感到汗毛倒竖。
仪式持续了半个来月,小喻戈记得很清楚,喻勤在那半个月一次也没有回来。他独自住在喻勤的宅子,每夜听到从主宅传来的尖叫,渐渐从恐惧变得平静。
这件事过去半年之后,他才知道那时喻家的老母亲重病,喻潜明请了外国有名的神巫来做法。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对喻家的行为嗤之以鼻。那场仪式最终也没能挽留老人家的性命,她死在仪式结束后的一周。
“现在轮到喻潜明自己闯鬼门关,他做出什么我都不意外。”凌猎语气一转,“只是既然是买凶,想要在喻家找到证据,恐怕会非常困难。”
季沉蛟盯着电视,“但现在喻勤就在夏榕,我们手上还有榕美这张牌。”
沉默片刻,凌猎道:“我找机会再去试探喻勤。”
喻勤在夏榕市的工作安排并未对外公布,但沈栖查到她下榻在喻氏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玉容咏歌,喻氏还将在那里举行一个小型的商业晚宴。
拿到信息后,凌猎一头扎进季沉蛟的衣柜里。
季沉蛟勾住他的后领,把他拎出来,“你觉得我的正装你穿得上?”
凌猎:“万一有小一号的呢?”
季沉蛟:“你就不能现去买一套。”
凌猎狂甩头,“我抠门。”
季沉蛟眼皮跳,“我买!”
凌猎笑着将季沉蛟的腰圈起来,“小季,我穿你的就ok。”
季沉蛟被他的眼神电了下,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他。
衣柜和床之间的距离就那么点儿,季沉蛟轻轻一推,将凌猎推到了衣柜里,满满一排挂着的衣服遮住凌猎的笑声,也把后来的声响遮住了。
重案队,技侦工作区。
“队哥,又来使唤我啦?”沈栖放下刚买的咖啡。
季沉蛟点点头,把符的照片递给沈栖,“在系统里查一下,最近一年各个派出所、支队有没有什么案子里出现过这个东西。”
沈栖愣了下,“如果有的话,我们不该早就知道了吗?”
季沉蛟:“不会,这种乍一看是平安符的东西,办案队员很可能会忽视,我们不也忽视了吗?”
“那,那现在现场都没了,怎么找?”
“查最原始的勘查记录,办案队员可能没有把它当回事,但很可能会记录下来。”
“好,我这就去查!”
傍晚时分,凌猎和季沉蛟前后脚来到玉容咏歌。凌猎到底还是没找到符合自己身段的正装,穿了身休闲服来。季沉蛟倒是西装革履,戴着副金丝眼镜,正宗的斯文败类。
喻氏的这个宴会比较私人,他们不一定能混进去,但这趟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参加宴会,只是换个场景和喻勤聊聊榕美。
宴会在三十二楼举办,整个楼层都已经封锁,沈栖查到喻勤住的是三十七楼的套房,凌猎拿了张破解的卡,在三十七楼守株待兔。季沉蛟则在三楼的普通宴会厅伺机行事。
夜幕降临,三楼逐渐热闹。今天三楼也有宴会,比三十二楼的宽松得多,门卫看见人模人样的宾客,几乎不会拦住要邀请函。季沉蛟外表出众,轻易混进去,没多久就引来不少目光。
他知道哪些人在看他,都是些猎艳的视线。但忽然,他注意到一张熟面孔。
柏……柏什么来着?
今年六月,枫意山庄的小龙虾party上发生命案,重案队侦查时,遇到了这位淡定得引人注意的UP主。
季沉蛟想起他的名字来了,柏岭雪,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业余宇宙科幻UP主。
似乎是发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柏岭雪转向季沉蛟,目光在一番搜寻后与季沉蛟交汇,显然也认出季沉蛟,单手拿着餐盘快步走来,“这不是季警官吗,又见面了。”
柏岭雪今天穿的是浅灰色衬衣和黑色西裤,比在枫意山庄显得更加成熟。
“来参加活动?”季沉蛟问。
柏岭雪不答反问:“季警官穿着这样,莫不是来调查什么事?”
季沉蛟笑了声,“就不能随便来吃个饭?”
柏岭雪也笑,“当然可以,警察也需要休息。”
两人来到窗边的角落,聊了会儿小龙虾party上的案子,季沉蛟觉得柏岭雪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联想到他上次没有受到邀请,却混入嘉宾之中,这次莫不是也想浑水摸鱼。
季沉蛟试探道:“今天这里不止这一场宴会。”
柏岭雪眉梢一挑,“我就知道,季警官你肯定也是奔着三十二楼的宴会去。”
“嗯?”
“我也想上去看看。这玉容咏歌是喻氏的产业,夏榕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之一。今天在楼上开宴会的就是喻氏的老板,能混进去的话,说不定能扩展人际圈。”
季沉蛟问:“你有邀请函?”
柏岭雪说:“没有,所以到这儿找找机会。季警官,我猜,你是为了榕美康复中心来的吧?”
季沉蛟将高脚杯放下。
“那案子我们全公司都觉得蹊跷,猜你们肯定在继续查。”柏岭雪笑道:“这样,我这个群众也出一份力。”
说完,柏岭雪向人群中走去。
柏岭雪有一副好皮囊,优雅、温和,往女士们中间一站,很快引发阵阵笑声。
一刻钟之后,他很绅士地向女士们道别,回到季沉蛟面前时,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邀请票。
“走吧,季警官,去见识见识喻氏的宴会。”
三十二楼,保安在检查过邀请票后,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请进去。宴会厅里,琴声悠扬,身着华服的人们一边品酒一边小声交谈。
季沉蛟在人群中找了会儿,看见喻勤正与一对夫妇模样的人聊天。
他没有轻举妄动,远远观察着喻勤。喻勤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向他看过来,那一刻,他看见喻勤眼中非常明显的惊讶。
重案队的队长不请自来,出现在这种场合,喻勤惊讶很正常,但季沉蛟心里掠过一丝困惑,总觉得喻勤的惊讶还包含其他意思。
“季警官,我这就去扩展我的人脉了。”柏岭雪道:“你随意。”
季沉蛟点点头,“谢谢。”
柏岭雪:“不客气。”
当季沉蛟再看向喻勤时,已经找不到喻勤的身影。季沉蛟上前几步,迅速四处查看,确认喻勤已经不在宴会厅。
喻勤认出他,所以逃走?
十分钟后,凌猎在三十七楼“偶遇”了神色匆匆的喻勤。
凌猎就靠在转角的阴影里,朝喻勤扬了扬手。喻勤停下脚步,眼中的惊色逐渐转为伪装的温和,“进来坐吧。”
凌猎跟着喻勤进屋,“听说你到夏榕了,我来看看。”
喻勤笑了声,调子有些冷,“以私人身份来,还是警察身份来。”
凌猎笑道:“两者都有。”
喻勤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凌猎面前,“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不是你,也会是其他警察。”
凌猎:“哦?”
喻勤:“我刚才遇到你们警方的人了,上次在冬邺市,和你一起来找我的那位。”
凌猎有点口渴,干脆地把水喝了,“我们在查榕美的案子。”
喻勤打断:“榕美的问题出在管理上,我们的初衷是在大城市的经济辐射区内建一个大型康复中心,一来惠民,二来为集团拉高名誉,它不是一个单独的盈利项目,主管部门对员工管理不力,导致出现孙镜那种恶医,所以现在榕美北区已经关闭,整改好之前不会再开。”
这番言辞相当官方,和喻勤在记者会上说的差不多。而凌猎今天来,当然不是想听她打官腔。
凌猎:“调查的时候,我发现一件很蹊跷的事,和孙镜关系不大,和当年杂货市场的火灾有关。”
喻勤皱眉,“那场火灾和喻氏绝无关系,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出具调查报告的是你们警方。你连同事都不信?”
“不不不。”凌猎语气轻松,“我没说那场火灾是有人故意放的,但我请教了外国的民俗专家,榕美的建筑格局很可能是利用了火灾的风水。”
闻言,喻勤瞳光一滞,化着厚厚粉底的脸皮紧绷起来。
“查榕美,就不得不查到喻氏,所以我发现一个很难理解的现象——喻氏的发展方向一直是在大城市和海外,为什么会去朝夏县这种小地方搞项目?”凌猎说:“不止朝夏县,另外几个县城也发生过和朝夏县杂货市场类似的火灾。我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巧合。”
喻勤盯着凌猎的眼睛,两人谁都没有躲闪。片刻,喻勤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和我的孩子,有朝一日会进行这样的一场对话。”
凌猎说:“我没有开任何录音设备。”
喻勤说:“我可以看做这是对亲情的感念吗?”
凌猎不语,喻勤很快补充道:“抱歉,我不是在讽刺你。最近集团烦心事太多,喻董身体又时好时坏,我有点控制不住脾气。”
凌猎说:“榕美的事也特别让你烦心吧?”
见话题绕不过去,喻勤垂眸沉默了很久,“既然你今天来了,我也不对你隐瞒什么。集团曾经有过布局县城的战略,朝夏县等县城的项目,就是在那些时候开工进行。但是后来的发展证明,这一步棋走得不太成功。除了榕美有夏榕市这个庞大的经济体来支撑,其他县城的项目都发展得不好。”
凌猎听出喻勤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他没有立即打断。
“你怀疑我们选择火灾地,但你有没有算过一笔投入上的账?”喻勤说:“以朝夏县为例,杂货市场一下子烧死那么多人,很多投资方都来看过,忌惮于风水,想拿不敢拿,位置这么好的一块地烂着,价格不断下跌,当地也急于找到投资方,所以我们算是以最低的价格拿到了它。你说我利用了火灾,这点倒是没错。但是火灾本身与集团无关。”
凌猎道:“那建筑格局呢?它的形制和太平洋小岛上的祭祀神台可以说一模一样。”
喻勤手指不大明显地缩了下,“我不知道什么祭祀神台,设计是交给专业的团队去做。”
“我记得,咱们家向来迷信风水。”凌猎说:“别的投资方因为忌惮杂货市场的风水,咱们怎么就突然不忌惮了?不仅拿下地,还完全没有请过‘高人’来安抚亡灵。”
“咱们”二字似乎刺激到喻勤,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凌猎,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作答。
“现在我在小岛的祭祀神台上找到答案,你们直接利用火灾,要的就是火灾,建了个为喻氏集团延续福运的神台。”
喻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就是胡说八道了。”
凌猎笑了笑,“寻常聊聊天,又不是审讯,胡说八道也不过分吧?”
喻勤起身在吧台附近走了几步,回头,“关于榕美和县城项目,真相就是我们投资失误,加上想用最低的价格拿地,不存在什么鬼神迷信。”
不等凌猎开口,喻勤又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在老宅里看过一些迷信活动,但那都是老人家的喜好,我们做儿女的,除了顺着他们,还能怎样?喻氏集团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靠的从来不是鬼神保佑。”
凌猎说:“这倒是,当年老宅有一场持续了半个月的祈福活动,直到活动结束,你也没回来过。”
喻勤神情僵住,但很快恢复,“我只相信头脑和实力。”
既然喻勤给县城投资找了个理由,那现在要逼她说出真相就几乎不可能。但凌猎在临走前却丢下一个问题:“那个小岛的传说中,死在神台之下的人必须是单数,被烧死在朝夏县杂货市场的却是双数。”
喻勤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笑起来,“这不是正好说明,榕美根本不是什么神坛形制吗?”
凌猎的眼里流露出狡黠,“可也有另一种可能,还有一个人混在了火灾遇难者之中。”
喻勤瞳孔紧缩,凌猎退到门外,“今天打搅了,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喻董。”
季沉蛟靠在车门上抽烟,脑中盘旋着刚发生的事。今天来玉容咏歌,他不是主角,凌猎一个人来见喻勤就行,是他担心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所以跟着来了。凌猎去蹲喻勤,他在酒店里随便看看,这一看就遇到了柏岭雪,柏岭雪像个交际花,将他带到三十二楼宴会厅。
要是没有柏岭雪,想上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得他亲自当交际花。遇到柏岭雪是巧合吗?还是柏岭雪知道他会出现,故意在三楼等待?如果是后者,柏岭雪是什么身份?
时间倒回六月初,第一次面对柏岭雪,季沉蛟就觉得这人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柏岭雪说混进小龙虾party是为了扩展人脉,俨然和那些追名逐利的主播没差,但是柏岭雪却有种高级感,这样的人,会靠着混吃混喝来扩展人脉吗?
这次见面也是同样的感受,虽然柏岭雪和富太太们打趣起来游刃有余,轻松拿到邀请票,但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参加三十二楼的宴会?
他对警方的动向也很清楚,至少知道榕美的案子不简单,预料到警方还在侦查。
季沉蛟忽然想到一个人,Jaco徐嘉嘉,当初徐嘉嘉也屡次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甚至提供“帮助”。徐嘉嘉失踪那么久,已经被证明与“雪童”、“浮光”有关。
这时,季沉蛟余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凌猎回来了。
季沉蛟正想灭掉香烟,凌猎却握住他的手腕,咬住滤嘴,深深吸了一口。白雾在两人之间散开,夜色下模糊的五官别样动人。
“跟这种精明的商人斗法真费脑细胞。”凌猎吸完烟,甩了下脑袋,恢复精神,“你和喻勤打照面了?”
季沉蛟挑眉,“她给你说的?”
两人回到车上,但车没立即发动。来的时候,季沉蛟没有把车停在玉容咏歌的停车场,隔着两条街,此刻也不用担心喻氏派人来监视。
“她回房间的时间比我预计早,而且神情很不自然 ,像是受了惊。”凌猎说:“你混进宴会了?”
季沉蛟把遇到柏岭雪的事说了,“喻勤心里有鬼,如果没有发现我也在宴会厅,她肯定还会多待一会儿。”
凌猎眼前浮现出离开枫意山庄时,坐在自己旁边的古怪男人,那人自我介绍时说的也是“柏岭雪”。
“这个人……”凌猎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原来查康万滨时你注意过他。”
季沉蛟略微吃惊,“你认识?”
“不是认识,我也只是在从枫意山庄回市区的大巴上见过他。”凌猎说:“他和所有嘉宾都不一样。”
“我查过他。”季沉蛟说:“那天放他离开,因为确认他与康万滨的死无关。后来我们查到,他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员工,没有任何案底。”
车里沉默须臾,凌猎说:“柏岭雪等于帮了我们一个忙……但喻勤为什么一见到你就逃?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在自己宴会上遇到重案队的队长,可能会紧张一时半刻,但不至于直接离开。”
季沉蛟:“我也觉得这里很蹊跷。你那边呢?你们聊了什么?”
凌猎说完,季沉蛟道:“喻勤的解释只是乍一听说得过去,她根本没有解释榕美结构和祭祀神坛相似的事。”
“她说的有一点我相信。”
“什么?”
“喻家上下迷信,但她笃信实力。喻家那么多子子孙孙,只有她能够和喻潜明争权。‘风水鱼’那件事,她有可能不知情。”
季沉蛟转过脸,“你想再查喻潜明?”
凌猎夸张地揉着太阳穴,“我再想想,快开车,我饿了。”
玉容咏歌三十七楼,套房。
喻勤反复看着季沉蛟和凌猎先后离开的监控,脸色越来越冷。
今天带给她最大冲击的不是凌猎突然造访,提到那座岛上的邪术,是那个警察居然和“灰孔雀”站在一起。
季沉蛟为什么会出现在宴会厅?如果没有邀请票,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即便是警察也不行。是“灰孔雀”带他来的。
可是为什么?“灰孔雀”有什么目的?
她略显焦躁地在办公桌前踱步,感到有一双手将她拉进了泥沼。她也许掉进了一个圈套?
但是怎么可能?今年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她步步钻营,设计“浮光”。她知道“浮光”的目的,表面上为各个集团、家族办事,实际上不断渗透,成为权力顶峰真正的主人。喻潜明那个老不死的傻子,还执迷不悟相信“浮光”,喻家走下坡路正是因为喻潜明的愚蠢!
“浮光”那位远在国外的“黑孔雀”神秘莫测,从来不肯亲自露面,国内的一切都交给“灰孔雀”,她要反制“浮光”,必须兵行险着,打入“浮光”再说。
至今为止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虽然那个姓孙的康复学者在榕美搅起风浪,但榕美尚在她的掌控中,就像刚才,凌猎已经查到太平洋小岛上的祭祀,但那又能怎样呢?
可“灰孔雀”居然和重案队队长在一起!
且毫不顾忌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看到。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我知道你的计谋?这是警告?
喻勤坐下的一瞬间感到一种被从悬崖上扯下去的感觉。她算计“浮光”,难道也被“浮光”所算计了?
第146章 玉戈(26)
北城区北栀医院, 凌猎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来得轻车熟路。喻夜生挡在他的去路上, 脸色非常臭, “你又来干什么?”
凌猎晃了晃证件,“警察取证。”
喻夜生一步不让,冷笑, “取什么证?喻氏集团合法经营,轮得到你来捣乱?”
凌猎不慌不忙地将证件收回去, “喻董上次跟我说过, 如果警方有需要, 他会尽力配合。我今天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喻董, 轮得到你多嘴?”
喻夜生经不住激, 马上急赤白脸,“你!”
凌猎上前, 在他肩头上拨了一拨,“表哥, 喻董不见得希望你将孝顺表现在跟警察作对上。让一让?”
近距离对上凌猎那双像是蒙着冷雾的眼, 喻夜生莫名犯怵, 反应过来时,已经向旁边避出一个身位。
凌猎顺势通过。
喻夜生很懊恼,疾步赶上去, 着急地抓住凌猎的左肩。凌猎停下脚步,回头一瞥。
喻夜生像是被这一眼刮了一刀,连忙松开手, “不是我不让你去找我爸, 我是在提醒你, 今天你不是唯一的客人。”
凌猎转身, “哦?”
喻夜生脸上的厌恶和烦躁更加明显,“你……喻勤在里面。”
凌猎眸色微变,他倒是想过喻勤会来,毕竟他不久前刚去试探过喻勤,喻勤大概率会来碰碰喻潜明,至于他们会聊些什么,喻勤会隐瞒什么,这就很难判断了。不过这也是赶巧了,喻勤居然和他同时来。
“那个怪物,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天天来嘘寒问暖。”喻夜生恶狠狠地道:“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来看我爸还能撑多久!”
凌猎:“她每天都来?”
“你也觉得奇怪吧?我爸在这里住院这么久,她以前一共就来看望过两次!现在天天来,待得还久。什么居心!”
凌猎又问:“她从哪天开始天天来?”
喻夜生说:“前天!”
凌猎沉默思索,那就是宴会之后。喻勤真要和喻潜明谋划什么,不至于每天出现,这像是故意盯着喻潜明。但盯着喻潜明需要喻勤亲自出手吗?喻勤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答案一目了然,喻勤在等自己。
凌猎心里有了数,冲喻夜生笑了笑,“谢了。”
喻夜生不明就里,“什么谢?”
凌猎问:“喻总每次来都和喻董聊些什么?是机密吗?现在我方便去敲门吗?”
喻夜生鄙夷道:“她来装孝顺装兄妹情深呢!她想让我爸心软。生病的人在意亲情,但我很清醒,不能让我爸被她骗了。”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喻潜明的特别病房外。门口站着四个保镖,两个是喻潜明的,两个是喻勤带来的,将病房严防死守起来,活像个监狱。
凌猎想,监狱都没这种规格。
既然来了,不如就和喻勤打个照面。凌猎说:“表哥,跟他们说一声,让我进去?”
喻夜生看不惯凌猎,对喻勤却是恐惧加厌恶,两相对比,凌猎也变得可爱了。他叫保镖让开,自家的保镖当然听令行事,喻勤的保镖互相看了一眼,还在犹豫。
喻夜生暴躁上前,手臂一挥就是一拳。那俩保镖也不是吃素的,避开攻击,将喻夜生的手往后一剪,也不直接伤害他。
但这一下,喻夜生兜里一个东西掉了出来,凌猎眼尖,看清那东西时精神猛然一绷。
是符!
但看不清细节,无法判断这符和季沉蛟的相似,还是和罗蔓钗的相似。
喻夜生高声骂着,正要弯腰去捡,房门倏然打开,喻勤站在门口。喻夜生当即一僵。
凌猎的视线从符转移到喻勤脸上,此时,他们的视线是交汇的。这静止的一瞬后,喻夜生飞快将符捡起,放回兜中,眼神不善地看向喻勤。
“凌警官也来了。”喻勤客套地说。
“真巧。”凌猎道:“我打搅你们了吗?我找个地方等一等。”
喻夜生却揶揄道:“你不是找我爸查案,怎么,还兴让警察等?”
他这句话对着凌猎说,讽刺的却是凌猎和喻勤两个人。喻勤叹了口气,“进来吧小戈。”
小戈,故作亲昵的称呼。凌猎回忆起在喻家生活的那些年,他是喻戈,一个锋芒毕露的名字,藏着对孩子真挚的祝福,可惜,他不是那个孩子,他也得不到任何祝福。
听见外面的动静,喻潜明发出断断续续的叹吟。
凌猎、喻勤、喻夜生一同进去。喻勤在离病床有些远的沙发上坐下,表示给凌猎和喻潜明留出交流的空间,喻夜生对喻勤很是防备,连忙到床头查看喻潜明的各项指标和输液管。
凌猎站在窗边,“喻董,我又来叨扰了。”
喻潜明状态还不错,对凌猎的造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有什么事,你就问吧。”
凌猎背对喻勤,但感受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喻勤天天来看喻潜明的目的确实是为了等他,看他要对喻潜明说什么。
凌猎道:“喻董,我还是为榕美而来,在调查孙镜案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榕美的格局似乎借鉴了太平洋小岛上的血腥巫术。这点你知不知情?”
喻潜明脸上的褶子挡住了他的表情,倒是喻夜生沉不住气,喝道:“你是不是有病?”
凌猎说:“警方已经掌握相关证据,火灾一事也将重新调查,不久各位就会收到配合调查的通知,我今天来,是以私人身份提醒你们。”
喻夜生僵住,“配合调查?”
凌猎回身看了喻勤一眼,“前阵子我和喻总已经沟通过,是吧喻总。”
喻勤不置可否。
喻潜明看向喻勤,眼神有种旁人难以看懂的复杂。须臾,他收回视线,和凌猎对视,“榕美你们尽可能去查,包括那场火灾,我们确实是逐利的商人,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成本就拿下了那块地,但是这对喻氏集团、对朝夏县双方,都是互惠互利的事。你们重新调查也好,正好还我们一个公道。”
喻潜明说得很慢,比喻勤更加滴水不漏,“至于什么太平洋小岛,那是无稽之谈。就算图纸一模一样,那就能说明喻氏集团有罪吗?喻氏集团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靠的不是伤天害理。”
病房沉默下来,凌猎看着那双苍老中仍旧闪烁着精明的眼睛,片刻,起身道:“有你这个表态,我就放心了,我也不希望喻氏集团与犯罪有牵连。”
凌猎从病房离开时,喻夜生因为不想和喻勤同处一室,执意要送他。经过长长的走廊后,凌猎说:“你刚才掉在地上的是什么?我看着像桃花符,女孩儿送的?”
“啥桃花符?那是我爸的平安符。”喻夜生说着拿出来,神秘兮兮地说:“喏,跟高人求来的。”
这回凌猎看清楚了,上面的纹路和罗蔓钗的相反,和季沉蛟的相似,是挡灾符,和罗蔓钗的合起来就育蜥是一对。
凌猎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是给喻董的平安符,为什么放在你身上?”
“这你就不懂了吧?”喻夜生对嘲讽凌猎十分热衷,“高人说,这符由最亲近的子女携带,饱含子女的不舍和挽留,才能最大限度祈福。”
凌猎心想:鬼扯。
喻夜生又道:“我是不太相信这玩意儿的,但是让我带着我当然就带着,反正也没什么害处。放在我爸那,他天天看着,提醒他是个病人,这才不好。”
凌猎拿出手机,镜头对准符。喻夜生连忙遮住,“你想干什么?”
“我也想求个符。”凌猎动作快,刚才已经拍到了,却说:“这有什么好挡的?”
喻夜生将符收起来,有些警惕。凌猎叹气,“算了,不拍就不拍,反正我请不到你们豪门请的高人。”
喻夜生哼了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凌猎说:“是哪个高人啊?花了多少钱?我也努力一下。”
喻夜生嗤之以鼻,“就凭你?凌猎,你给我听清楚,自从你放弃喻戈这个名字,离开喻家,你就永远不可能再过豪门的生活。你真以为当警察就什么都有了啊?你在做梦!”
凌猎举起双手投降,“行行,你说的都对。”
见凌猎示弱,喻夜生心里十分舒坦。此时他们已经离开楼栋,喻夜生转身向花园中走去。凌猎在原地站了会儿,前往停车场。
车正要发动,凌猎忽然看见远处一辆车停下,一个眼熟的人从驾驶座下来。
傅持迅。傅辉之重点培养的那位远房接班人。
凌猎倾向方向盘,他怎么会来这里?
市局,更进一步的线索搜集正在进行。凌猎告诉喻潜明,警方掌握了确切证据,其实现阶段还没有,重案队有的只是兔旺这个外国人的“一面之词”,仅仅只能作为线索,而不是要求榕美协助调查的证据。
但季沉蛟已经联系到夏榕市和首都几所大学历史、地理、民俗信仰方面的权威,请他们在分析之后给出一个专业结论。如果结论支持重案队的推断,就能够展开下一轮侦查。
凌猎把手机递给季沉蛟,“看看。”
季沉蛟将图片放到最大,眉心紧皱,“果然是喻家。”
“但是这条线索和那个所谓的神坛一样,都无法作为直接证据。”凌猎往桌子上一趴,“我在医院还见到傅持迅了。”
季沉蛟:“嗯?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也许是探望什么人?”凌猎说:“喻家欲卌买凶杀死罗蔓钗,傅持迅动手脚想要逼死罗蔓钗,这两家还凑一块儿去了。”
季沉蛟:“骓庭集团难道知道‘截胡’的是喻氏?所以想玩什么花招?”
“但他们有什么途径查到喻家呢?”凌猎说:“我们是拿到了图纸和符,他们有什么?”
这时,沈栖跑来,“队哥!咦,我哥也回来了!”
季沉蛟问:“什么事?”
沈栖:“你不是让我找各个分局派出所核实,有没有案子出现过符吗?找到了,东城分局就有一起!”
次日。
城市里最早醒来的地方大约是菜市场。清晨七点多,位于东城区万珑街的辉豪菜市场就已经人满为患,嘈杂非凡。
一辆辆散发着特殊气味的卡车停在菜市场门口,工人们卖力地将蔬菜鲜肉卸下车,速度已是最快,但等在下面的商贩还是不耐烦地催促。
前面堵着车,开不进去了,季沉蛟将车停在对面的巷子里,凌猎已经先他一步下车,往菜市场走去。
“这种开在前头的店,一般会卖得贵一点,但他们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你看那些只有个破门面,老板还很傲的,就是有独家绝活,比如什么秘制榨菜、祖传腊肉、老母亲卤料。”
凌猎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本就走得费力了,还不忘回过头来跟季沉蛟科普,“遇到那种店就闷头买,都是宝藏。”
凌猎今天穿了身雪白运动套装,菜市场地上几乎没有干处,尤其是靠近生鲜的地方。这才走一会儿,凌猎那雪白的裤管就溅了十几颗污泥点子。
季沉蛟看得皱眉,地上虽然脏,但只要注意一下步伐,污泥点子就溅不到腿上,实在不小心溅上,也不过一两颗,哪像凌猎这样以溅一大片的?
这人长的是蹄子吗?
凌猎似乎毫不在意污迹斑斑的裤子,兴致勃勃溜到一个油饼铺边,扭头问:“小季,你要吃吗?”
炸油饼的油不知用过多少次了,饼是肉饼,老板赤着手擀面包肉,拍扁后丢进锅里。季沉蛟看着就没食欲,也不想凌猎吃,“我们是来逛菜市场的?”
凌猎很无辜,“可是我还没吃早饭。”
昨天沈栖查到的是——被害人雍辉豪五十一岁,二十年前从农村来到夏榕市,起初只是一个挑着扁担走街窜巷卖菜的小贩,后来攒了点安身立命的钱,盘下一个门面卖猪肉。
雍辉豪脑子活,热情,妻子也是个肯干活的,加上那些年政策好,夫妻俩花了几年,将门面做大,在十年前建起辉豪菜市场。现在的辉豪菜市场比刚建时已经大了一倍,批发、零售、进口,样样都做,算是夏榕市东边最大的蔬菜生鲜供应地。
受辉豪菜市场的带动,万珑街几乎都是做相关生意的,而在辉豪菜市场发迹之前,万珑街只有一片破旧的老房子。附近的人对雍辉豪评价很高,说是他盘活了这整条街,他是万珑的“街主”。
但这位颇为风光的“街主”却在今年六月二十三号被杀死在家中。
东城分局查到,雍辉豪的妻子在两年前患病过世,二人的一双儿女均在国外。雍辉豪独自生活在东城区的中高端小区——锦绣荷苑中。
住在同一小区里的有一位辉豪菜市场的商贩,叫徐平乾,比雍辉豪年轻几岁,光棍一条,长相不错,别的菜市场有卖菜西施,他自诩卖菜潘安。
也是因为长得还行,加之油腔滑调,比菜市场里或沉默寡言,或凶神恶煞的男商贩更吃得开,很多岁数差不多的阿姨大娘爱在他摊子上买菜。他成了菜市场赚得最多的那一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能在锦绣荷苑买房。
早在雍辉豪的妻子在世时,菜市场就屡次传出徐平乾和雍妻眉来眼去,恐怕有什么地下情。雍辉豪也因此质问过妻子,找过徐平乾麻烦。但两人打死不承认,雍辉豪没证据,不能拿人怎么样。
之后雍妻患病,徐平乾趁雍辉豪不在时来看望过。雍辉豪事后得知,也只能念在妻子时日无多,忍气吞声。
雍妻过世后,雍辉豪本打算立即将徐平乾赶走,但附近正好又开了个菜市场,竞争激烈,许多熟客都去新菜市场了,如果赶走徐平乾这个卖菜潘安,势必又损失一波顾客。
雍辉豪能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心态自然经得起考验。他非但没赶走徐平乾,还请徐平乾吃了几回饭,让他安心做生意。
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商贩们多次亲眼目睹雍、徐二人争吵,案发后分局去调查,得到的说法是徐平乾贪心不足,向雍辉豪要更多的让利,雍辉豪想起徐平乾和亡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事就气不打一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徐平乾。
之后徐平乾几天没做生意,大家都以为他要改换阵地了,没想到他一周后又没事人似的回来卖菜,雍辉豪继续与他称兄道弟。
但和平只是暂时的,两个月后,两人又闹起矛盾,一问还是老问题。商贩们对徐平乾评价很低,说这人一把岁数了不结婚,一看就是个花花肠子,仗着自己有点姿色成天和大妈们撩骚,是个老鸭子。
对雍辉豪,大家却赞不绝口,说雍老板是个狭义心肠的好人,对老婆、兄弟都是仁至义尽。
总之他二人有矛盾,菜市场都是站在雍辉豪一边。
六月初,雍辉豪又跑到徐平乾门面上发火,问他欠自己的五万多块钱什么时候还,还不起就拿门面来抵。徐平乾点头哈腰,承诺最近一定还,但这天之后,徐平乾就再没来过菜市场。
大家都猜测他是不是跑路了,直到六月二十三号,雍辉豪在自己家被杀死。
分局在雍家发现徐平乾的足迹、指纹,锦绣荷苑的监控也拍到徐平乾在案发前来过小区,邻居还告知,听见过两人的争执。
法医在做过尸检后判断凶手在刀工上非常熟练,用于作案的是一把菜市场常见的割肉刀,遗留在雍辉豪致命伤里的还有极微量的动物组织,这也符合徐平乾的身份——他卖猪肉,以前也是杀猪的,对刀的运用不是常人可比。
警方立即将徐平乾列为重点嫌疑人,并放出大量警力进行搜索。
徐平乾的手机在二十三号晚间就已关机,二十五号早上,有晨练居民报案,说在河里发现一具尸体。
该尸体正是属于徐平乾,经解剖,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号凌晨,且曾经过量饮酒。
在河边的草丛中,警方还发现一把血迹未洗干净的割肉刀,和雍辉豪的致命伤完全吻合。
案情就此明朗,徐平乾与雍辉豪长期积怨,终于在雍辉豪拿门面威胁他时爆发。二十三号晚上,徐平乾饮酒后来到雍辉豪家,也许已经存着杀人倾向,也许只是想再和雍辉豪周旋争取。但显然谈判发展为争吵,徐平乾用事先准备好的割肉刀杀死了雍辉豪。
逃离现场后,徐平乾再次饮酒,无法面对自己杀人的事实,最终选择自尽——当然,也有可能是醉得神志不清,失足掉入河中。
嫌疑人已死,分局就此结案。
今早,季沉蛟打算在去分局前先到辉豪菜市场看看,和凌猎提早出门,两人都饿着肚子。
所以凌猎嚷着饿也是情理之中。
季沉蛟:“我不吃,你买你自己的。”
凌猎却还是买了两个。油饼都是现炸,炸好用油纸一包,一口下去,烫得直吐白气。
季沉蛟原本很嫌弃,但看凌猎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菜市场里的早餐铺卖的都差不多,季沉蛟决定一会儿出去了,买个面包垫垫。
“给。”凌猎却把剩下的油饼递到他面前,“你的。”
季沉蛟转开脸:“说了你买你自己的。”
“可是我刚才看你盯着我的饼。”凌猎又往前递,快要戳到季沉蛟嘴上了,“其实你也很想吃吧小季?”
“谁说……”季沉蛟刚要违心地反驳,饼就进了他的嘴。
凌猎:“现在沾上你的口水了,你不会还要我吃吧?男朋友的口水不是这么吃的。”
“……”季沉蛟只得将油饼接过来,咬了一口,油是油,但味道确实不错。
凌猎:“怎么样?好吃吗?”
季沉蛟:“还行。下次别买了。”
雍辉豪遇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以他名字命名的菜市场几乎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像往日一般热闹。他的儿女回国来处理身后事,将菜市场转手给了附近那家菜市场的老板,现在两家菜市场一同发展,对方没有改变辉豪这个名字。
季沉蛟走在菜市场,有种感觉——雍辉豪似乎被人们遗忘了。
这案子东城分局的处理没有问题,当时那样明晰的线索,徐平乾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证据链完整,很难再联想到凶手也许另有其人。
但现在,这个案子必须重查,二十三号到二十四号凌晨,被杀死的恐怕不止雍辉豪,还有被利用的徐平乾。
凌猎吃完油饼,将油纸团成一个小球,丢进垃圾桶,“犯罪在升级,他们当时还刻意找个人来嫁祸,杀罗蔓钗时已经敢让监控拍了。”
季沉蛟想到一个让人胆寒的可能,“其他自产自销的案子也许也有问题。”
东城分局,刑侦中队。
气氛有些压抑,几个月前侦破的案子出了问题,重案队一早就来“兴师问罪”,中队长脸色十分难看。
季沉蛟倒是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只是提出要和当时查案的刑警聊聊,还需要所有调查报告。
中队长找来现场勘查的原始图片,符拍得十分清晰,和罗蔓钗那一枚仅有色彩上的区别。
但雍辉豪的子女处理过他的遗物,符的原物已经被烧毁,单凭一张照片并不能形成完整证据链。
不过无论如何,第二条“风水鱼”出现了。
第147章 玉戈(27)
朝夏县, 榕美康复中心,北区仍在封锁整改中, 南区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机。但一条传言在南区不胫而走——榕美是一个巨大的迷信祭坛, 当年死去的并不单是被烧死的十二人,还有另一个人。
深夜,榕美南区寂静无声。南北两区之间隔着一片湖, 以长桥相连。北区出事后,南区也大受影响。许多患者连夜出院, 另有一些虽然没有出院, 却在朝夏县租了房子。目前仅有三分之一的病房晚上还住着人。
小林的丈夫是个老病号, 上个月在市里的三甲医院做了手术, 转移到榕美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北区出事时, 小林和丈夫商量,想另外找个医院。但是现在这行情, 另找医院很困难。再者,丈夫的康复疗程已经到尾声, 榕美为了稳住患者, 给与许多优惠, 两口子想来想去,决定留在医院。
凌晨一点多,小林被凉醒了, 起来拿被子,顺便看看丈夫的情况。这几天降温明显,她琢磨着回家一趟, 拿点度秋的装备。
起床折腾这一会儿的工夫, 把小林瞌睡给折腾没了, 她索性披上一件针织衫, 去走廊旁边的通道吸烟。
照顾病人压力太大,她时常需要通过香烟来缓解。
走廊另一边是护士岛,亮着灯光,走廊和通道只开着夜间应急灯,她疲惫地靠在墙壁上,彻底放松精神,吸烟,吐雾,眼前升起一片白雾,将这难捱的现实挡住。
当白雾散去,她举起手,再次将烟递到唇边时,却看见一张乌青的死人脸。她大脑顿时宕机,烟从指间滑落,掉落之后还在地上滚出一串小小的火花。
白雾彻底消散,那不止是一张脸,是个人。小林意识回笼的瞬间,吓得腿脚一软,根本发不出声音,连滚带爬从通道里冲出,重重摔倒在走廊上。
“死人”没有从通道里追出来,小林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门,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值班的护士听见动静,赶来两人,小林这才叫得出声,颤抖的手臂指着通道,“有,有鬼!”
这句话让护士们冷汗直下,北区刚出过这样的事,难道轮到南区了?护士胆战心惊地走向通道,其中一人甚至不敢睁眼。
但是当她们迈入通道时,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楼梯,和一枚已经熄灭的烟头。
小林坚持有人,护士只好通知保安,保安有了北区的教训,当然不敢马虎,将整栋楼检查了一遍,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发现。
但是传言却止不住,小林天一亮就给丈夫办理了出院手续,夜里的动静惊醒了很多患者,他们围着小林,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林一五一十说出来,“我没乱说!我就在那个通道抽烟,那个东西突然就出现了!脸色绝对不是正常人!护士没找到不代表没有!”
人们问:“那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小林:“男的,穿的好像是……好像是……”
这时,一群保安赶过来维持秩序,小林抓住一人喊:“穿的就是这种衣服!是个保安!”
这话简直炸了锅,南区的保安大半夜吓唬患者家属?这还得了?
保安个个叫屈,小林也不跟他们啰嗦,办完手续立即离开。她这一走倒是利索,但榕美南区再也平静不了了。人们聚在一起就谈论这件事,之后,夜里又有人声称看见保安模样的人。
眼看着北区的困局又要在南区上演,榕美再次报警,也将情况报告给了集团。
朝夏县公安局接到警情也是难以相信,这还没完没了了?
重案队这边,安巡正在分析东城分局提供的照片。
“分局法医判断有误,徐平乾是个屠户,单论刀工,下手这么利落不是不可能。但还应该看他面对的是畜生还是活生生的人。”安巡面前摆满解剖细节照,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他的眼神烘托得异常认真。
“徐平乾‘犯案’前还要喝酒壮胆,‘犯案’后在恐惧和悔恨中继续借酒消愁,最终落水而亡,这说明他根本没有稳定的心理素质在雍辉豪脖子上留下这种致命伤。”
安巡拿起两张角度相似的照片,左边是雍辉豪,右边是罗蔓钗,“队长,杀死雍辉豪的凶手可能就是杀死罗蔓钗的凶手,凶器不同,但力度、走势非常相近。”
季沉蛟也看着这些照片,那张出现在雍辉豪卧室的符就已经将两起案子串联了起来,现在致命伤再次间接证明,凶手可能是同一人。
至于徐平乾,因为与雍辉豪存在人尽皆知的矛盾,所以成了替真凶抹除罪行的工具。
他们三人,都是工具。
朝夏县局出警后,除了听到一耳朵八卦,没查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将情况汇报到市局,重案队全员顿时绷紧神经。
现在查榕美就等于查喻氏集团,其难点在于前面几起案子已经确认是由孙镜谋划,与榕美割裂开,而风水上的东西只能作为线索,就算查明榕美确实利用火灾搞迷信,那又能怎样?只要他们没有在火灾中动手脚,重案队就拿他们没办法。
喻氏集团关闭北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希望警方继续查下去,现在南区却又“闹鬼”,凌猎站起来,整理了下衣领,“这说不定是我们的机会。”
季沉蛟明白他的意思,“你现在过去?”
凌猎点点头,“我去看看这闹的到底是个什么‘鬼’。”
凌猎来到榕美,没立即联系县局,装作患者家属在南区闲逛。白天,花园里人不少,人们一致讨论着“见鬼”的事。
“护士说是那个小林精神状态不好,出现臆想了,她们第一时间赶去,啥也没看到。”
“护士说的别信,又不止小林说看见鬼,张家那媳妇不也说看见了吗?”
“那鬼还穿保安制服呢,是不是这医院以前死过保安啊?”
“你们还住吗?我想给我妈办出院手续了,这医院可真不消停。别又是哪个精神病半夜出来活动吧?不怕他吓死人,就怕他杀人啊!精神病砍人不用坐牢呢!”
凌猎很自然地走过去,加入对话,“但是北区不是早就关了吗?怎么还会有精神病啊?”
“嗐,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那北区是今年才划分出去,以前南区也收治这儿有问题的人!”说话的人戳戳自己太阳穴,“我听说,划分院区之后,有一些人习惯在南区,死活不去北区,虽然很少,但是有。”
“对对,这我也知道。还有,北区关了之后,一些不能立即出院的病人根本没走,都转移过来了,他们的医生也过来了。”
“医生总不能失业呗。”
凌猎又问:“这儿保安出过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猜的。不是说那玩意儿穿着保安制服吗?真是鬼的话,那就是死在这儿,徘徊不走。是人装的,那……那也得和保安有关。”
话糙理不糙,凌猎不相信有鬼,但相信任何表象都包含某种意义。
现在最紧张的就是榕美的保安队伍,县局一来就挨个对他们进行了问询,确认没有制服丢失,似乎也没有哪位保安有精神问题。
凌猎说:“搞事的真是保安吗?”
县局一位队长愣了下,“但‘见鬼’的都说看到对方穿保安制服。”
凌猎沉思片刻,随便点了位保安,一起去找“见鬼”的患者家属。
“你看看,那人穿的是这种衣服吗?”凌猎问。
家属一脸愁容,看了保安两眼就别开视线,“我,我也不知道,记不清楚了。”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保安?”
“小林不是这么说的吗?她是第一个看见的。我后来也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不是保安是什么?”
保安叫苦,“大姐,你这么说不是害我们吗!”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凌猎笑着安抚家属两句,和保安去通道上抽烟。
“大哥,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五六年了。”保安是个中年人,操着当地口音,“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接连出事。”
凌猎说:“我听他们说,以前有保安出过事?”
保安眼睛一瞪,“谁说的?没有这样的事。”
“患者和家属们说的。”
“他们胡说!我在这儿干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吗?今年之前,从来没出过事,我们保安在别处被看不起,但在这里福利真心不错,病了还给免费治疗。我知道他们怎么说,都是假的!”
“哦?他们怎么说?”
“还不是说什么有保安和医院有矛盾,被开除,或者保安和患者有矛盾,丢了工作,最后又怎么怎么死了,留在这儿不肯离开。保安在外面被欺负是常事,但我自己就是榕美的保安,我还不清楚吗?没人死,也没人闹矛盾被开除!”
凌猎找保安队长核实了这一点,榕美建立多年来,保安岗上没有出过事故。
那为什么都说看见的是保安?
因为制服。
人在惊慌中,很难看清对方的面容衣着,但可以对制服形成一个大致概念,而在榕美,穿制服的是保安。第一个目击者小林咬定是保安,后面的目击者先入为主,看见穿制服的也认为是保安。
可是穿制服的还有很多,城管、警察……
凌猎脑中闪过一条线索,火灾死亡十二人,而依照岛上建立迷信神坛的规矩,需要单数死者。他和季沉蛟早已讨论过是不是还有一个遇害者。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身穿制服的“鬼”。
凌猎又找到南区管理处,要求调取现下的患者和医护调配记录。管理处很不情愿,但是“闹鬼”的事越传越玄乎,不仅县局来了,市局也来了,他们只能照办。
和从患者处听来的一致,确实有十来位本该搬去北区的患者由于自身的特殊原因,一直留在南区接受治疗。而在北区暂时关闭后,有二十多名患者搬过来,连同他们的医生护士。
凌猎在医护人员名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卓苏义。这人是罗蔓钗的医生,A国人。正是他的存在,将罗蔓钗案与榕美案联系在一起。但是经调查,他似乎没有问题。
罗蔓钗这案子至今没有侦破,凌猎打算再去见见卓苏义,也许对两头的侦查都有益。但是当凌猎提出想见卓苏义,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却说,卓医生有一个海外会谈,从今天起请假。
凌猎过于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一丝不妙,这个时间刚好出差?
沈栖接到凌猎的电话,元气满满地说:“哥,有事儿?”
凌猎说:“我马上发给你一个人,你查一下他的行踪,网络和现实中都要,越多越好。”
沈栖:“是!”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停在玉容叹歌别墅区,一个身穿烟灰色职业套装的女人从车里出来,戴着墨镜,直接走入私人电梯。
电梯上升,开门就是极其宽敞的大厅。
“呐声”在门口迎接,“喻老板,您来了。”
喻勤对“呐声”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在她眼中,这混了不知道多少国血统的“四不像”就是“灰孔雀”养的一条狗,而“灰孔雀”又是那个神秘莫测“黑孔雀”养的狗。
对“灰孔雀”她好歹有几分表面的尊重,对“呐声”则懒得给一个眼神。
“‘灰孔雀’呢?”喻勤冷声道:“不会是约好见面,又放我鸽子吧?”
“呐声”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活脱脱一壮汉,此时却像个管家似的在吧台边做茶饮,“怎么会?喻老板您稍安勿躁,‘灰孔雀’先生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灰孔雀”就从地下室回到客厅,绅士地打招呼,“喻总,坐。”
喻勤今天来带着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客气脸也摆不出来了,开口就带着刺,“‘灰孔雀’,我以为‘浮光’和我们喻氏,从来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你好像不这么认为?”
柏岭雪从“呐声”手中接过茶,“‘浮光’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喻勤眼中迸射出显而易见的阴鸷,“那天在咏歌,是你带那个警察到我的宴会?”
柏岭雪呷一口茶,从容道:“你说那件事。”
喻勤:“给我个解释。你明知道榕美面临困局,重案队咬死了榕美不放,你还给我找事?”
“你误会了,那天我带季警官去你的宴会,不是针对你。你想想,我们是不是在一条船上,我为什么要给你找麻烦?”
喻勤怀疑地睨着柏岭雪。
“但你有你的考虑,我也有我的顾虑。前阵子康万滨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吧?那时季警官就盯上我了,在咏歌遇上,我看得出他对我出现在那里很好奇。如果我不主动给出‘好处’,你猜他会不会放过我?”
喻勤还是将信将疑。
“如果重案队查到我身上来,岂不是比现在更加麻烦?”柏岭雪给喻勤倒茶,“喻总,你是个聪明人,您应该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
喻勤没喝茶,沉默半分钟,暂时将这件事揭过去。事实上,她今天来找“灰孔雀”,是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当初看出“浮光”想要吃下喻氏,乃至更多大型企业的意图,她反其道而行之,决定主动加入“浮光”,差一点就见到“浮光”的领袖。
对她的“投诚”,“灰孔雀”拒绝了很多次,客客气气地说什么“浮光”就是喻氏的刀,为喻氏所用,她只需要命令“浮光”做什么,并给与相应的报酬就好。
她明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多年的利益共存,喻氏已经彻底与“浮光”绑在一起,不可切割,她必须进入“浮光”内部,才能完成对“浮光”的反杀。
几次三番,“灰孔雀”终于给她派了两个暗杀任务,一个是杀菜市场老板雍辉豪,一个是杀当红女星罗蔓钗。“灰孔雀”并没有说是谁要他们的命,但就像喻氏向“浮光”买凶一样,喻氏也不可能透露买凶的是谁。
她的人按照要求执行暗杀,暗中调查过“买家”可能是谁,但一无所获。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可能是为喻潜明杀死了这两人。
在医院,开门的一瞬间,她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符,喻夜生还没来得及捡起,她确定,那很像“灰孔雀”交给她的符,她把符交给养的杀手,按照“灰孔雀”的要求,放在雍辉豪和罗蔓钗的尸体旁,可是为什么,相似的符会出现在喻夜生手中!
那时她内心其实已经乱了,只能强作镇静。她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她看见符的时候,凌猎也看见了!
她没有马上找“灰孔雀”,感到自己可能掉入了某个陷阱,查来查去,发现那符很可能就是从国外传来的挡煞符,两两一对。
那么“浮光”找她杀罗、雍二人的真相就渐渐清晰,是喻潜明那个久病不死,妄图用迷信来延年益寿的人找活人来抵命!
她不信鬼神能救病入膏肓的喻潜明,但她不能忍受自己被这样玩弄!
“罗蔓钗和雍辉豪这两人的买家是谁?”喻勤沉下脸,丝毫女性的温柔都不见了。
柏岭雪说:“喻总,你知道‘浮光’的规矩。”
喻勤冷笑,“是喻潜明。”
柏岭雪不语。
喻勤站起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柏岭雪,“‘灰孔雀’,你在破坏我们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
柏岭雪也跟着站起,“喻总,向我要任务的是你,你的目的我不必明说,请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你,我敢将其他任务交给你吗?这是最合适的一个,既能安抚喻董事长,你的实际利益也没有受到伤害。”
喻勤收紧十指,哂笑,“‘浮光’坐收渔利,乘势吞下喻氏。”
柏岭雪叹气,“喻总,‘浮光’对单个的企业毫无兴趣,何来吞下之说?说到底,造成今日局面的,是你执意要进入‘浮光’的权力核心。”
喻勤怒急,面容却愈加平静,“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警方已经关注到符,你要如何应对?”
柏岭雪笑道:“对付警察,‘浮光’还不够专业吗?”
喻勤离开,“呐声”将她送到车库,回来时,客厅里已经有一位新客人——Jaco徐嘉嘉。
“‘灰孔雀’先生,我刚才在楼上听见您说造成今日局面全赖喻勤,可是我怎么觉得,是您在引导她这么想、这么做?”徐嘉嘉的头发已经剪短,紧紧贴着头皮,轮廓还是外国人的轮廓,但肤色回归自然,已经没有一点网红主播的影子。
柏岭雪说:“多亏你给我灵感。”
徐嘉嘉睁大双眼,“这和我有关系?”
柏岭雪笑而不答。
徐嘉嘉也不追问,“‘灰孔雀’先生,谢谢您帮我完成复仇,我这次回来,一切为您所用。”
当所有人都离开,夜色降临在这栋隐没在绿海的别墅中,柏岭雪站在窗前,看着黑晶中的自己,短暂地出神,觉得映在窗户上的好像是另一张面容。
一张于他而言最熟悉的面容。他已经掠夺了那个人的人生。
很多次,他都无法将自己和这张面容的主人分割开来。他好像真的成为了他。可他永远都不会成为他。
凌猎留在朝夏县,接近凌晨时,季沉蛟打来电话,说沈栖查到,卓苏义根本没有出国参加活动,而是直接失踪了。
凌猎扮做患者住进南区五号楼,这楼里安置着起初没有搬去北区的患者,和后来从北区搬来的患者。
凌晨两点,临床开始不断翻身,说害怕,说那个东西又要出现了。凌猎静悄悄离开病房,躲入通道的阴影中。
通道上下都是楼梯,只有中间的墙面能够作为遮挡,往下看去,黑影浓重,像是一条直通地狱的阶梯。
不知等了多久,凌猎听见一阵非常细微的脚步声,他转动眼珠,朝右侧看去,只见一个影子出现在斜下方的墙上。
后半夜的住院部安静得像一座荒坟,影子在墙壁上一点点扩大,最后停在这一截楼梯的顶部,和凌猎之间只隔着转角处的墙。
凌猎不动,影子也没有再动,这个角度,他已经看得见凌猎在对面墙上投下的影子。凌猎也看着自己的影子,做好了对方一旦向下逃离,就立即追踪的准备。
但十几秒后,影子竟是向前迈出一步。
忽然,墙壁边探出半张惨白渗青的脸,眼中恐惧暴涨,阴影在他脸上削出骨骼的轮廓,乍一看像一具连着皮肉的骷髅。
凌猎与他对视。这一幕若是换个人站在凌猎的位置,恐怕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凌猎眼里落着应急灯的冷光,那眼神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时的眼神。
一瞬的怔愣后,那人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怪叫,转身就往楼下跑去。凌猎飞跃而出,不待对方跑完一截楼梯,就将人擒住。
“啊——啊——”那人发疯般地挣扎,毫无章法地撞向凌猎。他的拳脚工夫虽然毫无水平可言,但是个头高,力气大,凌猎对群众又是向来只出三分力,扭打中凌猎的太阳穴撞到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哼。
趁着凌猎脑袋冒金星的时机,那人爬起来就跑。凌猎嗅到血的味道,骨子里的烈性被激起,跳起来就是一个飞踹。那人狠狠撞在墙壁上,顿时晕了过去。
保安和县局的警察赶来,医护也来了,医生说:“这不是詹军吗?”
凌猎额头出血,拿纱布压着,“是你们的患者?”
医生点点头,“前阵子从北区转来的,你快去处理伤口,我查查他的主治医生是谁。”
不等医生查,一旁的护士忧心忡忡地说:“我,我知道,是卓医生。”
凌猎顿时眯起眼。昨天得知卓苏义失踪,他就觉得有问题,果然,“闹鬼”的是他手上的病人。
詹军被推到治疗室,暂时没有醒来。
护士要给凌猎上药,医生还让他做个头部检查,他都拒绝了,自己拿来一瓶碘伏消毒。刚擦两下又拿起手机,想给季沉蛟打电话,但都快拨出去了,想起这凌晨三点多,小季白天那么忙,就半夜这几小时的睡眠,算了。
他把额头的伤处理好,情绪也平静下来,来到治疗室,盯着病床上的詹军。现在,他很清楚为什么大家都说“鬼”是保安了,和他推断的一样,“鬼”穿着和保安服很像的制服,那是警服,准确来说,是已经淘汰的警服。
詹军为什么会穿警服?以前是警察?
但刚才他已经和负责詹军的护士聊过,詹军并不是警察,而且工作和警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是夏榕市一所小学的体育老师,三十六岁,因为上课风格严格,被家长告过几次后,心理出现问题,开始自残,并且无法面对学生。
三个月前,他被校方送来接受治疗,起初的主治医生是位老教授,后来老教授被大学返聘,主治医生就换成了卓苏义。
护士说詹军最近看不出什么反常,从她接手以来,詹军就不怎爱说话,他老家在乡下,离异,没小孩,治疗费用是学校出的,偶尔有同事来看看他,大家都觉得他挺可怜。
凌猎靠在墙壁上想了会儿,觉得还是应该把此时此刻的想法告诉季沉蛟,万一明天白天忘了。他懒得打字,发了一段语音,心想信息的提示音在半夜可以忽略不计,季沉蛟肯定不会醒。
但是一分钟后,手机突然响起来,居然是季沉蛟打来的视频电话。
第148章 玉戈(28)
“哟!没睡?”凌猎自言自语一声, 立即接起,正想调侃两句, 忽然发现季沉蛟的眼神很不对劲。
季沉蛟:“你额头怎么了?”
凌猎这才想起额头被撞了。
“啊……这个……”
季沉蛟眉心紧拧, “问你,额头怎么了?”
凌猎捂住额头,“哎呀, 你凶我!”
季沉蛟:“……”
凌猎:“你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凶我吗?吭……吭……”
以前季沉蛟很容易被凌猎转移注意力, 这次却没被带偏, “怎么受的伤?”
凌猎见这招不好用, 只得从实招来, 还说:“你们猎猎光荣负伤, 你还凶他,什么人啊这是……”说完挤了两滴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季沉蛟让凌猎把镜头对准额头, 检查了好几遍还是不太放心,“你去拍个片。”
凌猎:“小季, 当警察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才华。”
季沉蛟:“?”
凌猎:“当精神病院的医生多适合你啊, 刚才医生也叫我去拍片。”
伤虽然看着没多吓人, 但毕竟是伤在头上。季沉蛟自从得知凌猎有神经性耳聋的毛病后,就很在意。头部神经那么多,万一这一撞, 又撞出听力的问题怎么办?
“你有没觉得耳鸣?有没听不清楚?”季沉蛟不自觉地加大嗓门。
凌猎:“……”
季沉蛟:“听不见了?”
“啊!”凌猎咆哮一声,“我下次一定要暗杀萧遇安!几百年都没聋过了,就他话多爆我黑历史!”
季沉蛟一听就不高兴了, 本来他就有点介意凌猎没有亲自跟他说这事, 凌猎还很不乐意萧遇安说。
他身为凌猎的男朋友, 不应该知道吗?
凌猎看着季沉蛟的表情, 又哄道:“跟你解释过嘛,真的好了,别说聋,耳鸣都很久没耳鸣了。这病还没你唠叨起来烦人呢。”
季沉蛟叹了口气,“有空我带你去看医生。”
凌猎一抖:“不去!”
季沉蛟还想再说,凌猎给他堵回去,“好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唠叨的男人没人爱哦!”
季沉蛟:“……”
电话里也吵不清楚,两人说起詹军和卓苏义。詹军现在虽然没有醒来,但一个心理有严重疾病的患者,最容易受到他主治医生的影响,再加上卓苏义已经失踪,很可能是他向詹军灌输了什么。
一个很大的疑点是,詹军为什么要扮成警察?这身警服又是从哪里来的?
凌猎此前由人们说的保安“冤魂”联想到出事的警察,还有火灾中那可能多出来的一人。但这一切都要等到詹军苏醒后才有答案。
季沉蛟说,重案队正在部署去北栀医院搜索,靠着凌猎的“目击”和前期线索,已经能够申请搜查令。一旦找到符,就可以把相关者控制起来审讯。
凌猎听完说:“现在多了个卓苏义,他如果有问题,榕美是怎么引进他?查榕美,也能查喻氏集团。”
一通视频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挂断前季沉蛟又让凌猎给他看伤口,凌猎笑道:“小季,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喜欢战损的小变.态呢。”
季沉蛟脱口而出,“哦,那是你少见多怪了,我还有更变.态的。”
凌猎:“……那再聊个五块钱?”
天亮之前,詹军突然醒了,眼神狂乱的看着四周,把护士吓一跳。
“我死得冤!”他嗓音沙哑,声音很低,发病一般抓挠着身体。
医生连忙控制住他,一边注射药物一边安抚。短短几分钟,他的手臂已经被抓出十几道血痕。护士无奈地叹气:“他刚住进来时就这样,想方设法地自残,说他冤枉,说这个社会没有公理,他认真对待学生,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但凌猎明锐地察觉出,詹军刚才说的,和护士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因为他说了“死”。
谁死了?詹军自己活得好好的。
打针后,詹军无力再自残,凌猎走到床边,目光如炬,弯下腰,和詹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医生想拦住他,毕竟詹军现在精神很不稳定,可能做出任何事。
但凌猎抬起手,示意医生不要管。
随着他迫近,詹军呼吸越来越急促,喉结不断起伏,似乎非常紧张,也非常困惑。
“告诉我,你是谁?”凌猎的声音很温柔,一旁的医护都愣了下,“你死于什么?你为什么死得冤枉?”
詹军双手捏紧,捶着床板,“我,我……”
凌猎按住他的手,以免他因为激动而跑针。然后坐在床边,“不着急,慢慢说,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你看,我是警察。”
詹军的眼珠顿时不动了,眼中爆发出金光,“警察!”
“是,我没穿制服。”凌猎说:“你这一套,我也有。你先冷静,告诉我你是谁?”
詹军眼眶红了,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哽咽得不成调的话语:“我,我叫,尹寒,寒山……”
轰——!!!
凌猎脑中仿佛劈闪过一道惊雷,顿时愣在当场。
尹寒山?
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
在丰市查案时,他与季沉蛟接触到两起发生在丰安县的案子,两名被害人谭法滨、毕江都死在自家的白事作坊里,第一起案子的凶手已经归案,而第二起,死者毕江曾经去过L国,死因至今不明,但其中有一条线索的触角隐约伸向喻氏,尤其是喻勤。
毕江爱上的爱丽丝小姐,正是喻勤。
这两起案子是卫之勇生前唯二没有侦破的案子,曾经被划为系列案。凌猎到冬邺市寻找毕江的家人时得知,丰市有一位名叫尹寒山的刑警曾经像他一样紧追这个案子。但尹寒山失踪了,丰市刑侦支队的队长黄易说,尹寒山的失踪至今在丰市都是一桩未解之谜。
尹寒山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查案而失踪,也无法确定。黄易说过,尹寒山这人特立独行,很不合群,上头布置的任务,他觉得没意思,就不遵从,老喜欢查些稀奇古怪的陈案,还真能把这些陈案破了,领导惜才,没有因为他的傲慢而排挤他。
工作时间之外,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曾经有和他关系还行的同事问他放假都去哪,他说去边境探险。大家知道他不愿意说,一笑而过。
现在,那个传说中的尹寒山,竟然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榕美的病床上!
这是凌猎根本没有设想过的一种可能,即便是他,也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与茫然中。
若算年龄,詹军并非和尹寒山同岁。凌猎看过尹寒山的照片,和詹军完全是两个人。
整容吗?
凌猎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他现在有些混乱了。
詹军还留着泪,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我叫尹寒山,我死得冤枉。”
死!
凌猎目光一凛,对!如果尹寒山已经死亡,那怎么可能是詹军?如果尹寒山没有死,詹军为什么说死得冤枉?
转过这个弯儿,凌猎平静地顺着詹军的话问:“尹寒山,你为什么说你冤,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詹军不停摇头,“我被害死了,我就死在这里。”
旁边的医护闻言大惊,医生道:“不可能!我们南区从来没有发生过医疗事故!”
凌猎示意医护稍安勿躁,让自己和詹军独处。
“好了,他们都走了。”凌猎说:“这是我的证件,看清楚了吗?我和你一样都是警察,你被谁害死?”
“我……”詹军着急地动来动去,“我记不得……”
“怎么会记不得?你再好好想一想呢?刚才你说,你叫尹寒山,是个警察,你还记得你是哪里的警察吗?”
“不,不记得。”
凌猎说:“那你是怎么死的?”
詹军发抖,“火灾,我被烧死了!”
“是榕美建立前的那场火灾吗?”
“不知道,不记得……”
凌猎又问:“尹寒山,你为什么到朝夏县来?”
“不知道……”
“是不是为了查案子?丰市是哪里你记得吗?”
詹军大口喘气,“丰市?我,我好像去过!”
之后,詹军再回答不出凌猎的问题,医生在外面监控到詹军身体异常,赶紧进来终止了对话。
天逐渐亮了,光明温柔地扫荡着黑暗,凌猎站在阳台上,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虽然没有睡觉,但一支烟之后,头脑已经清醒过来。
詹军刚才的表现,很像是被人强行修改了记忆,造成自身记忆和外来记忆的混乱,那个姓卓的医生治疗了他两个月,是最可能对他做些什么的人。
詹军不是尹寒山,但卓苏义让詹军觉得自己就是尹寒山,詹军表达混乱,但始终在强调自己死得冤枉。那么卓苏义和尹寒山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尹寒山的遭遇,并通过患者的口说出来?
无论如何,尹寒山和榕美,不,应该是再进一步,和喻氏集团扯上了关系。尹寒山失踪之前查的是毕江的案子,毕江与喻氏确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推出来,是喻氏集团发现尹寒山的动作,尹寒山因此遇害?建立迷信神坛应当多出来的一人就是尹寒山?!
这是个异常大胆的推断,凌猎不禁心跳加速。一张本就庞大的网此时变得更大了,它仿佛漫无边际,笼罩着浓云密布的天空。
凌猎将詹军的照片发给丰市警方,黄易很快给出答复,詹军绝对不是尹寒山,随之又发来尽可能多的尹寒山的照片。
照片中的青年温文尔雅,不像个警察,也不像丰市警方说的那样孤傲,是个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帅气年轻人。
他身上的气质让凌猎想到一腔热血、独自北上调查民工案的翁苛求。
时代在改变,但同样的警魂自始至终存在于这片大地。
尹寒山来过夏榕市吗?是在夏榕市失踪?他最后查到的关于毕江案的线索就在夏榕市?
重案队今天要执行搜查任务,季沉蛟一早就把调查詹军背景的事交给沈栖。中午,詹军的状态恢复到能够进行对话,而在这之前,沈栖已经初步查清詹军的情况。
他出生在省内一个较为贫穷的村庄,靠着体育天赋考上体育学院,父母都是农民,供不起他读书,他靠着奖学金助学金念完大学,起初是个很骄傲的人,因为他能从农村走出来,靠的是自己不懈的努力与意志,可以说他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
那时他对未来有很多蓝图,想先在城市里站稳脚跟,接父母来城里住,讨一个能干的老婆,培养一群比他更优秀的体育尖子。
但是现实给了他沉痛一击,没人认可他的严厉,当他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激励学生时,得到的是嘲笑。体育好像是最无足轻重的课程,体育老师也得不到尊重。他不理解——我就是靠着体育才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啊!
日复一日,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因为奋斗而改变,他没有能力接父母来城里住,虽然有过一段婚姻,但不久就因为柴米油盐分道扬镳,前妻嫌他抠门,嫌他穷。
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学生身上,获得的却是来自家长的一次次举报。学校心理医生说他其实心理不健康很多年了。
刚来治疗时,詹军有好转,但是主治医生从老教授换成卓苏义后,学校几次去探望,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卓苏义都说还不是时候。
凌猎听完沈栖的汇报,心里的猜测更加明晰。詹军是卓苏义丢出来的一张嘴,真正和尹寒山有关的是卓苏义,而不是自称尹寒山的詹军。
此时,詹军处于清醒状态,他刚服了药,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疲惫。
凌猎再次问道:“你是谁?”
“詹军。”
“你的职业是?”
詹军别开眼,“体育老师。”
凌猎指着旁边的警服,“但是昨天晚上,你告诉我,你是冤枉死在这里的警察。”
詹军脸上并无惊讶,仿佛知道自己夜里干了什么。但是他显得很痛苦,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头部。
凌猎问:“你知道你这些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吗?”
詹军说:“他们都在说‘闹鬼’,我猜到了。”
“是你。”
“是我。”
“你还记得那个警察叫什么名字吗?”
这次詹军犹豫了几秒,“他叫尹寒山。”
凌猎问:“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詹军嘴唇颤抖,“我控制不住,我晚上根本不清醒。”
凌猎点点头,“理解,是有人指挥你这么做,对吗?”
“嗯。”
“你关于尹寒山的记忆也是他灌输给你,他让你以为自己是尹寒山,对吗?”
“嗯。”
凌猎又问:“他是谁?”
詹军浑身发抖,好似被巨大的恐惧勒住。
“不要害怕。”凌猎说:“你已经在警方的保护下。告诉我,那个利用你、控制你的人是谁?”
詹军咽下唾沫,声音虚弱,“我,我的医生,卓,卓医生。”
重案队扑向北栀医院,喻夜生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我父亲正在接受治疗!”
季沉蛟出示搜查令,“接到线报,喻氏集团可能与两起买凶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喻夜生追在后面喊:“搞错了吧?什么买凶案?”
季沉蛟拿出符的照片,“这是你的吧?”
喻夜生脸色刹时改变,吞吞吐吐道:“不是,我没有。”
“但是照片上是你的手。”季沉蛟朝喻夜生的手指一瞥,“你还戴着这枚戒指!”
喻夜生想起来了,凌猎拍过符!
“你们这是未经允许非法取证!”
“这张照片不是证据,否则我今天带着搜查令来干什么?”
喻夜生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昨天,喻潜明将他叫到床边,问他符在哪里,他拿出来给喻潜明看,“放心吧爸,我好好收着呢,老天会保佑您的。”
喻潜明却说:“烧掉吧。”
他大惊,“为什么?”
喻潜明转过视线,看着漆黑的窗外,“生老病死本该有个定数,不该有的,就不要强求了。”
他着急了,“那也不能扔啊!这不是您费老大劲跟高人求来的吗?就算不信,也不能烧掉吧?”
他虽然不迷信,知道符只是起个心理作用,但是烧掉符这种事怎么想都很晦气。
喻潜明却很坚决,“烧掉,还有以前的符,这种东西不能留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留,见喻潜明态度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面上应下来,说这就去烧。
离开病房后,他假模假样来到湖边,做出烧符的样子,但是并没有烧,而是将它们藏了起来。
爸真是病得晕了头了,他想,符这种东西,既然求来了,就千万不能烧。爸肯定是一时想不通,没关系,反正符是由我戴着,我收起来,等爸反悔了再拿出来。
此时,喻夜生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有一丝相像的警察,忽然慌得腿脚打颤。
爸昨晚就预料到什么事要发生了吗?所以才会不惜烧掉符,而自己自作聪明没有执行,现在大祸临头了?
季沉蛟从喻夜生的反应中看出,符没有被处理掉,喻夜生很清楚符在哪里。
“你们放开我!”被两名刑警带向警车时,喻夜生大叫挣扎,“我不知道什么符!你们这是对公民犯罪!”
重案队进入病房搜索,喻潜明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出声,不回答。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季沉蛟脸上时,浑浊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讶异的情绪。
他盯着季沉蛟,眼神越来越复杂,干哑的字眼急促地从他喉咙里挤出:“你,你是……”
季沉蛟出示证件:“重案队负责人。”
喻潜明将那一丝讶异收回去,手却悬在空中,片刻,难以捉摸地摇头笑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此时,在警车上,梁问弦从喻夜生身上搜出了那两枚没有被烧掉的符。
喻夜生连同符一起被带到市局,梁问弦审喻夜生,符席晚拿去做鉴定。
梁问弦问:“符是从哪里来的?”
喻夜生养尊处优,又不像哥哥们需要和商场上的对手和官员打交道,自由散漫惯了,哪里被这样对待过,一时间又愤怒又害怕,先是骂警察,后来缩在靠椅上发抖,“那就是一个符而已,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的样子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既然符在他身上,梁问弦就必须继续问,“回答我的问题,符从哪里来的?”
梁问弦是整个重案队最佛的人,但真拿起架势审人时,大部分人还是招架不住。
喻夜生都快吓哭了,“是,是我爸从高人那儿请来的,说是可以,可以给我爸挡灾祸!你们是要打击封建迷信吗?我们不是真的迷信!你相信我,这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毕竟我爸病了那么久,想找点安慰不过分吧?而且我爸昨天也不信了,还让我把它烧……”
喻夜生忽然打住,反应过来自己在慌乱中说错话了!这符一定有问题,所以爸才让他烧掉,而他非但没有烧,还在这跟警察嚼舌根子!
梁问弦当然也听到了最后一个字,“烧?烧什么?”
喻夜生赶紧说:“没有!你听错了!我意思是,我爸让我把它捎回家。”
梁问弦:“喻潜明让你把符烧掉。而你因为某个原因,没有照办。”
喻夜生抖得更加厉害,“没有!你胡说!我为什么要烧它!它只是一个符而已!”
痕检工作区。
席晚将带回的符和罗蔓钗的符拼在一起,断开的纹路完全吻合,尺寸大小也完全一致,材质一模一样,基本确认就是一对符的善恶两面。拿着恶符的罗蔓钗成为所谓的“风水鱼”,而拿着善符的喻潜明喻夜生是受益者。
席晚将结果汇报给梁问弦和季沉蛟,旋即对符进行更深一步的鉴定。
梁问弦拨了拨耳机,点头,再次看向喻夜生,“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你拿着的符和前段时间遇害的女明星罗蔓钗有关。”
喻夜生完全蒙了,“罗蔓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她也找高人请符了?”
这人好像对符真的一无所知,梁问弦心下叹了口气,“喻潜明住院以来,一直是你在旁照顾,他见了什么人,请什么高人要来符,你当真不知道?”
喻夜生抓狂,“我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
审不出个结果来,但梁问弦看着喻夜生被队员带去休息的背影,感觉到一丝荒唐。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用手机搜索喻夜生,查到这人是喻家有名的纨绔公子,喻家其他年轻人都在喻氏集团工作,只有他游手好闲,哪里有派对哪里就有他,也许因为确实是个废物,也许因为上头已经有几个哥哥,喻家对他似乎一直持放任态度。在豪门中,这也许并不代表宠爱,而是冷落。
那喻潜明在重病入院时将他带在身边就有些值得探究了,是和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特别亲,还是知道其他儿子都忙,只有喻夜生有时间?
梁问弦关掉搜查页面,给季沉蛟打电话。
季沉蛟很快接起,“梁哥。”
梁问弦说:“喻夜生交待不出东西来,但我发现一个矛盾的点。”
“嗯?”
“喻夜生可以说是喻家最废物的一个儿子,他说不知道符是怎么来的,我信。但是喻潜明那么精明的商人,怎么放心把符交给喻夜生?昨晚喻潜明还让喻夜生把符烧掉,但喻夜生觉得烧符晦气,就偷偷留下来了。喻潜明这种老狐狸,既然想到烧符,那应该是察觉到警方会有行动,烧证据这种重要的事,他随便交给傻儿子去做,检查都不检查?”
季沉蛟沉思了会儿,“梁哥,我知道了。”
符对得上,意味着重案队此前的推断很可能就是真相——喻潜明将无辜的人当做“风水鱼”,雇凶随意杀害,用来替自己挡灾。他应该被立即带回市局接受审讯,但是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不适合离开医院,一旦医生开具证明,他甚至不用接受审讯。
季沉蛟让医生来看过他的情况,医生叮嘱不要刺激病人,简单的聊天没有问题。这有些出人意料,喻潜明完全可以装作无法交流的样子。
来不及思考更多,季沉蛟来到喻潜明面前。
喻潜明看着他,双眼蒙着难以言明的东西。片刻,喻潜明小幅度抬起手,指指一旁的椅子,“坐吧,坐,上回小戈……凌警官来,也是坐的那里。”
季沉蛟知道小戈是谁,凌猎过去生活在喻家的名字,也是喻家丢失的那个小孩的名字,喻戈。
“这是我们在喻夜生身上找到的符,他说是你向高人求来的挡灾符,你曾经授意他烧掉。”季沉蛟将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喻潜明看,“既然是挡灾符,烧掉不是会不吉利吗?为什么要烧掉?”
喻潜明耷下眼皮,许久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
“没用的东西。”他沙哑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沉蛟又点开罗蔓钗的符,“这是我们找到的另一个符,它出现在命案现场,持有者是罗蔓钗。”
喻潜明眼周松弛的皮肉开始颤抖。
“经过鉴定,它们属于一对。”季沉蛟说:“喻董,你很清楚这两个符代表什么吧?恶符的持有者是‘风水鱼’,善符持有者的厄运会被转移到‘风水鱼’上,你为了早日康复,人为制造‘风水鱼’的死亡。”
喻潜明的眼皮抬起来,灰败的视线射向季沉蛟。
一时,双方都没有开口。
几分钟后,季沉蛟问:“符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喻潜明仍旧盯着季沉蛟,却不肯回答。
季沉蛟记得医生的嘱咐,喻潜明这身体不是闹着玩,万一真把人给问得病发,于警方侦查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符是最重要的证据,我们将会顺着这个证据继续往下查。”
说完,季沉蛟就准备起身离开。喻潜明却道:“找到符了,查清楚就是早晚的事么?”
季沉蛟以为他要出口讽刺,轻挑起一边眉梢。
喻潜明却再次指向椅子,“病入膏肓的人,会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自救,我也不例外。”
季沉蛟一听,眼色微沉,喻潜明这是要交待的意思?
第149章 玉戈(29)
“符是我交给夜生, 让他代为保管,我身体弱, 经不住符的反噬。”喻潜明叹气, “毕竟你也知道,那个符是怎么来的。人做了亏心事,到底会不安。”
季沉蛟:“所以你承认, 罗蔓钗是你的‘风水鱼’?你为了给自己挡灾,买凶杀害了她?还有菜市场老板雍辉豪?”
喻潜明反应不大, “我不知道‘风水鱼’是谁。”
季沉蛟蹙眉, “什么意思?”
喻潜明像是没有听到季沉蛟的话, 自言自语:“我已年岁无多, 很可能过不去这个坎儿, 拥有太多的人最怕失去,我想方设法也要多活几年, 高人说,只要有人给我挡灾, 把命给我, 我就能多活。”
季沉蛟:“高人是谁?”
喻潜明:“我们合作很多年了, 我相信他,符是他交给我的,杀什么人也是他和高人算出来的, 我得到的是符。”
喻潜明说得颠三倒四,“早前那次,我也得到符了, 身体好像好了些, 我也想知道谁是‘风水鱼’, 但知道了好像对我不好。他们不说, 我也不问。”
季沉蛟一惊:“除了罗蔓钗和雍辉豪,还有谁?”
喻潜明摇摇头,“这两个人都是你告诉我,别的我不知道。”
遇害的不止两人,季沉蛟顿感重重黑云压顶,“你一共收到多少符?”
“三个。”喻潜明说:“但有了新符,旧的就没用,处理掉了。”
季沉蛟:“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喻潜明想了很久,“今年二月。”
季沉蛟冷静下来,分辨喻潜明话的真实性。
雍辉豪的死原本已经被定性为他杀,凶手自产自销,是重案队在掌握了符这条重要线索后,重新在各个分区做排查,才查到雍辉豪。在雍辉豪之前,确实可能存在别的被害人!只是时间越长,调查的难度就越高。
现在,喻潜明等于已经承认买凶,但是他口中的“高人”、“他”到底是谁?
季沉蛟再次试探:“你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何苦隐瞒是谁给你符?”
喻潜明又一次沉默,半分钟后,茫然地看着前方说:“‘浮光’,和我合作的是‘浮光’。”
仿佛一声惊雷从季沉蛟头上劈过。季沉蛟强行克制住,再问:“你们和‘浮光’已经合作多年?”
喻潜明点点头,像是病得什么都不在乎了,“越是庞大的集团,越需要一支躲在暗处的保镖团队保驾护航。明面上那些保安有什么用呢?要是没有‘浮光’,我恐怕早就遭遇竞争对手的黑手了。”
季沉蛟心里涌起无数疑问,“浮光”渗透国内的时间也许比警方掌握的时间更早!和“浮光”建立联系的恐怕不止喻氏集团这一家!那“雪童”呢?“雪童”的流通也和喻氏集团有关?
最后这个问题尤为重要,季沉蛟说:“‘雪童’也在你手上?”
喻潜明确困惑地问:“什么童?”
季沉蛟无法分辨他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此时能做的是尽可能多地从喻潜明口中套取情报,“‘浮光’是个什么组织?你们是怎么搭上?”
喻潜明干涩地笑了笑,“国外的杀手团伙,在北边,很有来历,商场不简单啊,有些人他要是活着,你就不能活着,所以得先下手为强,‘浮光’就是干这个的。”
“‘浮光’还给谁干活?”
“不知道,我给钱,他杀人,别的互不干涉。”
“和你联络的是谁?既然合作这么紧密,你们总该见过面。”
“这当然。”喻潜明说:“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都只是代号,一个叫‘呐声’,一个叫‘灰孔雀’。”
这时,床头的仪器忽然大叫起来,医护冲入,喻潜明情况不太好,问询不得不停下。
季沉蛟站在一旁,看着医护救治喻潜明。喻潜明的眼睛始终盯着他,忽然虚弱地问:“季警官,你是哪里人?”
季沉蛟一愣,不知喻潜明问这个问题是何用意。
喻潜明又说:“随便聊聊而已,你已经问我这么多问题了,我问两个也不过分吧?”
季沉蛟想说黎云市,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改口道:“夏榕本地人。”
喻潜明点点头,“你的父母……”
季沉蛟不想提到季诺城和周芸,而他的真正父母,他完全没有头绪,也并不在意,“已经过世了。”
喻潜明再次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重案队,凌猎已经从朝夏县赶回来。这两天的调查算是取得了重大进展,真相近在眼前,队员们都很振奋。
凌猎额头上的伤也备受关注,迷弟沈栖心痛坏了,赶紧贡献出自己小冰箱里的冰,要给凌猎敷上,被季沉蛟撵了回去。
沈栖骂骂咧咧:“队哥怎么回事?我哥受伤了,我关心一下都不行吗?只准他关心,不准我关心?他有小冰块吗他!”
安巡:“那个……或许……猎哥那种伤不应该拿冰块去敷?”
沈栖:“你一个法医,你懂个屁!”
安巡脾气好归好,但绝不能忍受别人看不起他的职业,立马暴走,“法医吃你家粮了?”
两人追打跑走,季沉蛟忍着想看凌猎伤口的冲动,和梁问弦、席晚、别的队员开完会,分配完任务。
各人散去,凌猎也想溜,季沉蛟立即拉住他的手腕,“往哪跑?”
凌猎挣扎得怪模怪样的,像被抓住爪子的猫一样,去挠季沉蛟的手背,“要干活呢!”
季沉蛟将他往椅子上一按,然后撑在扶手上,凑近看他额头。
凌猎双手捧胸,“哎哟哎哟吓死了!”
季沉蛟:“?”
凌猎:“你是不是要亲我?口水有细菌,你想我感染吗?”
季沉蛟:“……”
我亲个锤子!
凌猎看到季沉蛟眼里的无语,故作震惊,“什么!你把我椅咚在这儿,呼吸都喷我脸上了,你居然不亲?你裤子都脱了……”
这时,打回来的沈栖和安巡在门外目瞪口呆。
沈栖:“尊贵的法医,你听见我猎哥刚才说什么了吗?”
安巡:“他说队长裤子都脱了。”
沈栖拼命抻脖子,“但是我队哥裤子还好好的啊?”
安巡发扬法医的追溯精神,“也许是以前脱的?”
沈栖像个机器人般转身,拍拍安巡,“我们还是不要随便看人家脱裤子了。”
门外的人来了又走,季沉蛟恨不得在凌猎脑门上狠狠弹一下,但一想到这人的神经性耳聋,忍住没动手。
但动动嘴还是没心理负担的,“请问,你何德何能让我亲你?”
出个外勤把自己搞成这样,不让人省心还要亲亲?
凌猎理直气壮:“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一对相爱的眷侣,一个受伤了,一个含泪亲吻他的伤?要我说,这就是错误示范,应该被严肃抵制!亲吻不仅不能减低伤痛,还可能造成二次感染!”
季沉蛟:“……”
凌猎继续说:“亲的那个获得心理自我满足,被亲的那个继续感染,最后只有受伤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嗯嗯!”
季沉蛟终于没忍住,轻轻敲了敲凌猎脑门,“让你别看垃圾电视剧!”
凌猎顿时泪汪汪,“反家暴人人有责,警察家暴罪加一等!”
季沉蛟往旁边的椅子一坐,累了。
昨前天凌猎在朝夏县,他满心想念,现在凌猎一回来就气他,什么只有受伤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分明是只有季队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季沉蛟瞅瞅凌猎,嚯,这玩意儿也在瞅他。想想凌猎刚才的话,季沉蛟又释然了,凌猎说了“眷侣”,这词虽然有点矫情,但他说我们是眷侣诶。
季沉蛟招招手,凌猎过来,季沉蛟确定他的伤没大恙,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伤口边轻轻吻了一下。
凌猎惊呼:“要感染了要感染了!只有受伤者受伤的世界真的达成了!”
季沉蛟没好气:“亲的旁边!”
凌猎反正总有话说:“这有什么好亲的呢?叫你别看垃圾电视剧,矫情!”
季沉蛟说不过,干脆把人抓来开小会。
现在的线索已经明朗,榕美和符两条线都牵涉到喻氏集团,而符这条线,喻潜明已经承认因迷信而买凶,并且供出了“浮光”。
季沉蛟细心地观察着凌猎的反应,上一回得知“浮光”的前身就是“沉金”,而“沉金”就在他们周围时,凌猎曾经出现严重的情绪波动。但这一次,凌猎似乎已经不再畏惧这个儿时的阴影。
“喻潜明的意思是,‘浮光’早就和国内像喻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建立联系,大企业不敢做,但又必须做的事,交给‘浮光’来做,‘浮光’收取大额佣金。”凌猎说:“这倒是和‘沉金’以前的做法相似。但‘浮光’还是比‘沉金’收敛许多。”
季沉蛟说:“喻潜明承认自己病重昏聩,所以越来越迷信,求助于‘浮光’,‘浮光’告诉他‘风水鱼’,于是他让‘浮光’给他寻找并杀死‘风水鱼’,到这里都是完整的。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凌猎问:“哪里不对劲?”
季沉蛟说:“他交待得太快了,我们现有的证据还不足以给他定罪,只是有了进一步调查的依据。还有,梁哥给我说了一个细节,喻潜明把符交给喻夜生保管,这个喻夜生是个废物,是他把符暴露给你,我们也是在他身上搜到符。按理说,喻潜明不应该让喻夜生保管符。”
凌猎:“你觉得这是一个局?”
季沉蛟摇头:“我只是感觉没这么简单。”
顿了顿,季沉蛟又道:“喻潜明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凌猎:“嗯?怎么个不对劲法?”
季沉蛟思索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我走的时候,他还问我家乡在哪里,父母是谁。”
凌猎眸光忽然闪了一下。
季沉蛟:“怎么?”
凌猎:“你也见到喻夜生了吧?觉不觉得你们长得有点像,尤其是下巴?”
上回凌猎就说过这事,季沉蛟没当一回事,见到喻夜生也没认真观察,毕竟他们的像只是局部特征,整张脸放在一起并没有多像,一般人也不会去看别人五官轮廓和自己像不像。
季沉蛟皱起眉,凌猎在此时提出来,必然是因为有了一个猜测,再加上喻潜明奇怪的问题……
“已知喻勤的小孩丢失,已知喻潜明从铃兰香将我接回去,充当真少爷喻戈的替身,已知你、我、喻戈同岁,再已知你和喻夜生有一点相似,已知喻潜明问你的身世。”凌猎神情严肃下来,“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不得不想到,你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喻戈?”
季沉蛟眉心皱得更紧,这是个异常荒唐的猜测,然而他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否认。他对来到铃兰香之前的经历完全没有印象,但其实不应该,那时他应该已经有记忆,却因为某种原因记不得以前的事,就像被使用了过量药物的徐嘉嘉……
可他也知道,自己对过去并非完全没有印象。他会梦到一个看不到脸的温柔女人,女人抱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哼着一首悠扬的歌,她也许将是他的母亲,但他听不清她叫的是什么。
他还会梦到自己执行陌生的任务,梦里他不是季沉蛟,他有另一个名字,但只要醒来,他就回忆不起梦里的名字。
“我梦见过的那个女人。”季沉蛟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绝不可能是喻勤。”
凌猎听季沉蛟说过这个梦,如果季沉蛟是喻戈,那么喻勤就是季沉蛟的母亲,假如梦是一段遗忘记忆的投射,从季沉蛟梦里投射出来的并不是喻勤。
“……其实要解答这个问题不难。”凌猎想了想,说:“我们不走正规鉴定途径,只需要获得喻勤的DNA就行。”
季沉蛟沉默,现在鉴定亲缘关系是很简单的事,但他莫名不想这么做。他认定梦里的女人不是喻勤,那是个温柔善良,说话很轻的女人,喻勤却心狠手辣。
可是他从小就能感知到的“恶”是从何而来?
自从他有记忆,就是在福利院,福利院不教授恶,他那么小,恶应当来自血缘。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意去寻找亲生父母的原因,潜意识里,他觉得他们中一定有一方流淌着罪恶的血。
现在喻勤出现了。她是否就是他与生俱来恶的给与者?
凌猎忽然上前,捧住季沉蛟的脸,还轻轻揪了揪。
季沉蛟回神,“嗯?”
“我们不测了。”凌猎重复着:“我们不测了。”
季沉蛟听出凌猎是在安慰自己,想要解释,凌猎却又说:“我们小季这么好,怎么可能是喻家的孩子?”
季沉蛟叹了口气,“那我应该是谁的孩子?”
“菩萨啊。”凌猎笑嘻嘻的,“以前你让我住你家,我不是常说你是男菩萨吗?”
恋人明亮的笑容近在眼前,那光芒仿佛照到了季沉蛟心里,将黏着的龌龊的淤泥冲刷干净。他轻松了几分,“既然有这种可能,那还是要查,亲缘关系不是非得要喻勤的DNA,其他人的也行。”
凌猎第一次对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但很奇怪,他是警察,怀疑什么就该说出来,他也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哪怕是和萧遇安、明恕,他也是应刺尽刺。
可这次不一样,他说出的话让他的小季难受了。他想把话收回去,但小季已经先一步做出决定。
凌猎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是在自责、难过,季沉蛟捋捋他的额发,轻声问:“怎么了?”
凌猎睁着一双大眼睛,里面放满了委屈,忽然张开手,“小季,让我抱抱。”
舆喺季沉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整懵了,反应过来时,凌猎已经像只豹子似的跑到他怀里来,埋在他肩上,拍着他的背。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在寻求温暖,谁在给与温暖。
由于喻潜明的供述,喻氏集团面临综合调查,这已经不仅是重案队的工作,甚至不止是刑侦支队的工作。谢倾找季沉蛟谈话,问他的想法。
“喻氏集团的经济犯罪,这一块重案队兼顾不了。我的重心还是‘风水鱼’,喻潜明说在罗蔓钗和雍辉豪之前,还买凶杀了一个人,要确认这个人。”季沉蛟早前和凌猎讨论过,所以思路很清晰,“再就是‘浮光’,特别行动队正在查‘浮光’,但沈寻他们手上的线索主要是‘雪童’,我们手上是另一条线索——‘浮光’给多家大企业充当杀手。”
谢倾点点头,“榕美那边呢?警力负担得过来吗?”
季沉蛟说:“专家的鉴定报告马上就要出了,榕美,还有喻氏集团的另外三个县城项目,很可能就是仿造小岛上的祭祀神坛摆阵,现在找不到他们引发火灾的证据,我和凌猎判断他们确实没有造成火灾,但利用了火灾。”
谢倾也系统了解过榕美的格局,“师弟,我说句泼凉水的话,就算专家们确定榕美仿造神坛,顶多只能从搞封建迷信的角度对喻氏进行批评。”
“但我们从祭祀需要的人数推断出,榕美在修建之前,可能杀害了一个人,因为火灾死亡的是十二人,祭祀需要的是单数。”季沉蛟道:“现在凌猎在榕美找到一个叫詹军的人,这人自称是刑警尹寒山,被杀死在榕美。詹军的主治医生叫卓苏义,已经失踪,我们高度怀疑是卓苏义向他灌输了这个尹寒山的‘记忆’。”
谢倾皱起眉,“尹寒山……”
季沉蛟看出不对劲,“谢队,你知道这个人?”
谢倾回忆片刻,“我有印象,那时我还在师父手底下干活。”
季沉蛟心跳加快,这事难道还牵涉到宁协琛?
他赶紧说:“我和凌猎查丰市的案子时就知道这个人,丰市有一起十七年没侦破的案子,我们和尹寒山都在查这个案子,而这案子很可能和喻氏二当家喻勤有关!尹寒山在八年前失踪……”
季沉蛟一顿。八年前,尹寒山是在八年前失踪,朝夏县的火灾是九年前,而榕美于八年前开建,中途不知为何暂停,过了半年才继续修建。
“我想起来了。”谢倾说:“尹寒山那段时间经常找师父,他确实是在查什么案子,应该就是你说的这起。师父有帮他查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多久他就不见了。”
季沉蛟急问:“不见了?是失踪吗?师父没有支持?”
谢倾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经常在外面跑,没再见着这个人,就以为他已经回去了。师父也没跟我提过。”
季沉蛟脑中风云变幻,一个个名字将线索搅成乱麻。
现在看来,毕江的死和喻家脱不开干系,尹寒山一路查到夏榕市,宁协琛很可能知道尹寒山的想法。
尹寒山可能已经查到喻家头上,被喻家灭口,正好作为修建榕美的最后一人。
现在,一个从国外来的,来路不明的医生利用詹军的口说出尹寒山,这是在给尹寒山喊冤、报仇?还是揭露喻氏的罪恶?或者兼而有之?
无论如何,毕江-尹寒山-喻氏这条线是彻底连起来了。那宁协琛的失踪呢?和这件事也有关系吗?
再者,“浮光”。
“浮光”与喻氏是合作关系,喻氏在榕美的罪恶,是不是“浮光”在执行?
除开一些警方暂时接触不到的人,喻潜明喻勤两兄妹身上有最大的疑点。喻潜明承认罪行承认得太干脆,轻而易举就把“浮光”吐出来,而喻勤当初是县城项目的负责人,如果推断准确,那么她一定与尹寒山、毕江的死有关。
——你会不会才是真正的喻戈?
凌猎的话又在脑中响起,季沉蛟一个走神,目光忽然顿住。
谢倾说:“查喻氏集团这种大企业,要千万谨慎,我把刑侦二队派过去,增加点人手。尹寒山的事,我再向丰市打听一下。”
季沉蛟汇报完情况,正要离开,谢倾又把他叫住,“我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怀疑喻潜明是在给我们下套?”
季沉蛟说:“不一定是下套,但他应该有一个目的。他把能够作为证据的符交给最愚蠢的儿子保管,有故意让警方察觉的嫌疑。以喻氏和‘浮光’的绑定程度,他似乎也不该这么早把‘浮光’吐出来。”
谢倾思索道:“难道是转移矛盾,让警方正式对上‘浮光’,刺激‘浮光’来暗杀警察?”
季沉蛟蹙眉,顿时想到凌猎。
“这是比较坏的可能。”谢倾说:“所以我们必须更加谨慎,谨防掉进圈套。”
离开谢倾的办公室后,季沉蛟给凌猎打电话,一接通马上问:“你在哪里?”
第150章 玉戈(30)
凌猎那边有点吵, 一听就是在户外,“你睡糊涂了?我和席女士去找专家拿鉴定结果。”
季沉蛟想起这茬, 但谢倾的话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免啰嗦,“拿到就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
凌猎:“这不还得跟专家聊聊吗?小季, 你吃错药了?”
季沉蛟有点烦,“你们办完事就立即回来, 我申请特警保护。”
凌猎一听, 噗嗤笑出声, “哎哟季队长, 您受什么刺激了?居然忘记你男票在特别行动队是干什么的?”
季沉蛟当然知道。特别行动队是全能单位, 刑警、特警、信息战等各司其职,但凌猎所在的那支队伍是特别中的特别, 刑警特警的活儿都能干,凌猎作战的本事不输任何特警。
但“浮光”这个组织过于狡黠, 且是从“沉金”脱胎而来, 他无法忽视凌猎面临的危险。
这时, 席晚在一旁说:“头儿,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在?放心,我会保护好凌先生的!”
季沉蛟冷静下来, 打这通电话不止是为了确认凌猎安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兔旺和阿旦的电话是多少, 我想找他们确认一件事。”
马上要到专家们所在的酒店了, 凌猎没多问, 把电话给季沉蛟发了过去。
阿旦和兔旺这俩吃货习惯了警察一来就有白斩鸡, 一看季沉蛟两手空空,后面还没跟着凌猎,顿时蔫揪揪的,招呼打得十分勉强,“啊,季警官来啦。”
季沉蛟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报酬,“等会儿我给你们点外卖,麻辣兔可以吗?”
兔旺惊恐,“怎么可以吃兔兔!”
季沉蛟:“……那麻辣蛙?”
就报酬达成一致,季沉蛟将罗蔓钗和雍辉豪的生日血型星座等一堆能收集的资料告知兔旺和阿旦,兔旺懵了:“算,算命吗?但这也太大杂烩了!”
季沉蛟说:“我想知道,从‘风水鱼’的角度,为什么是他们被选中?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理论来支撑?”
兔旺对挡灾符了解不深,阿旦看完资料也是十分困惑,“他们和这个拿挡灾符的人没有任何命运上的联系,我感觉是随机选人。拿挡灾符的人不知道他们和他并没有关系吗?”
季沉蛟心里沉了一分,“他连被害人是谁都不知道。”
阿旦:“那怪了,是有这种邪术,在相信科学的人眼里是迷信,但是邪术也有内在逻辑,你要让某个人来给你挡灾,你们必然存在命运上的联系,不然挡什么挡?挡了个寂寞。”
季沉蛟:“也就是说,他被哄骗了,他得到的仅仅是心理安慰?”
阿旦神叨叨地给自己打补丁,“也可能是我学艺不精,万一真有联系,而我没能看出来?”
季沉蛟更相信前一种说法,因为他今天来找阿旦兔旺,正是怀疑罗蔓钗等人的案子是披着迷信外衣的凶杀,其真正的动机警方还未能掌握。
给阿旦兔旺点好外卖,季沉蛟要走,兔旺想留他一起吃,说这家麻辣蛙好吃得掉下巴。季沉蛟思考着线索,想也不想就说:“不用,凌猎做的比这好吃。”
兔旺:“……”
阿旦:“……”
眼前的麻辣蛙顿时不香了。
季沉蛟看看这俩的表情,咳了声,“你们吃好。”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兔旺说:“你们国家的人真坏,欺负歪果仁很开心吗?”
阿旦一筷子敲他头上,“那你滚出去?”
兔旺眼泪汪汪,“你也欺负歪果仁!”
阿旦:“被欺负的是歪果仁吗?”
“咦?那是什么?”
“是单身狗!”
两人异口同声:“有凌猎了不起啊!”
凌猎打了个喷嚏,嘀咕:“谁又在惦记我?”
重案队请来的专家们有正儿八经的旅游学民俗学老师,也有在各国游走的民间大拿。经过几天严谨的研究、考察,终于得出结论——榕美及另外三个县城的项目确实是依照弥克兰岛原始的迷信神坛所建。
原始部落许多传统异常残忍,早该被淘汰,但讽刺的是,在越来越发达的现代社会中,吸收原始陋习的竟然不在少数,在国外很多地方,已经出现过类似的建筑。人们披着信仰的外皮做着丧心病狂的事,更有年轻人认为这些小众的文化代表着流行,于是盲目跟风。
一位老专家叹气不已,“商家利用普通人的猎奇心态,大肆美化残忍落后的文化,居然让这些糟粕在我们的土地上流行起来,实在是令人痛心!”
凌猎被专家们拉住说了很多愤怒、不甘的话,觉得这群人也挺可爱的,那种鲜明的情绪很真切地感染了他。以前在特别行动队时,他像个冷漠的机器,有时甚至懒得思考,因为靠山过于强大,他只需要毫无感情地执行。
但到了夏榕市,尤其是认识季沉蛟之后,世界一天天变得不一样。他的小季很可爱,所以小季保护的这座城市,连同这座城市里的人也都变得可爱。
取完资料,塞着满脑子关于国内外迷信的科普,凌猎和席晚回到市局。有了这份极其专业的鉴定,就能申请到正式的调查榕美许可。但凌猎琢磨着老专家的话——商家利用年轻人对小众文化的猎奇心态,包装这些残忍落后的东西。
能被利用的是不会自己思考的人,没脑子的人,人云亦云的人。而顶尖的那一拨人,则不可能被利用,反而是利用别人的人。
喻氏应该被利用吗?不该。
但喻氏确实修了那些建筑。
矛盾点出来了。
席晚刚从谢倾那儿开了调查许可回来,“凌先生,谢队说想跟你聊聊。”
凌猎有点意外,谢倾要安排工作一般都是找季沉蛟,每次找他都不简单,上次提到宁协琛线人的问题,这次又是什么?
谢倾开门见山,“季队给我提了尹寒山的事。”
凌猎下意识坐直,尹寒山是个很关键的人物,按照他们的推断,他就是那补充数量的人,他会死也很好理解,但是现在他突然“出现”,背后却像是有一团浓密的阴云,那里或许才是这一连串案子的核心,只是他们尚且无法触碰到。
“丰市的黄易队长刚才回复了我的问题。其中有一点,你可能会有兴趣。”谢倾把凌猎叫到自己的座位边,鼠标在显示屏上滑动,“尹寒山不合群、特立独行这一点你和季队都知道,但他曾经神秘消失过半个月,你们知道吗?”
凌猎说:“他私自调查陈案,偶尔会消失。”
谢倾摇头,“我问过,这次和他查案消失不同,在丰市市局内部都是个未解之谜。那时他手上并没有悬而未决的案子,且轮到他休假,他向上级报备过,说是去卫梯镇旅游。”
谢倾点开地图,需要不断放大,才能找到那个位于北部边境的小镇。卫梯镇根本不是旅游城市,有一些险峻的山,住在周边城市的人会过去郊游爬山,但外省人几乎不可能去那里旅游。
丰市和卫梯镇隔着十万八千里,尹寒山说是去旅游,这像是一个拙劣的理由。上级也知道他有自己的算盘,鉴于他立过很多功,人非常正,所以没有为难他。
但是到卫梯镇后,尹寒山直接失联,到应该销假归队的时候也没有回来。市局内部有传尹寒山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偷渡出境了。后一种猜测完全没有根据,因为以尹寒山的为人,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市局派出队员去卫梯镇,和当地警方一同寻找尹寒山,可始终找不到。就在大家觉得尹寒山肯定出事了时,他又突然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市局。
上级多次找他谈话,问他到底干了什么,他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去攀岩、徒步,以释放长久以来的压力,中途迷路,差点死在山中,幸好被村民所救。
村民证实了他的话。
这事后来不了了之,尹寒山继续我行我素,也继续高效率破案,直到失踪。
因为有卫梯镇的先例,丰市警方一度没把他失踪当一回事,后来人再也没出现,也没查出眉目来。
考虑到见宁协琛的时间,他很可能是在夏榕市,或者在离开夏榕市之后失踪。
从看到卫梯镇这个名字起,凌猎眉心就越皱越紧。这是个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地方!
在卫梯镇以北,就是当初“沉金”盘踞的地方,冬天非常漫长,回忆起来就是不停歇的大雪。横亘在国境线上的崇山峻岭就像一道翻不过去的长城,瘦弱的小孩们都知道,只要翻过那些山,就不用再受苦。可他们翻不过去。
但那一年,他意外从悬崖上掉下去,卫之勇救下他之后,带他在卫梯镇住了一段时间。
卫之勇乐呵呵地说:“你看,这小镇和我多有缘啊,我姓卫,它也姓卫。要不你也姓卫吧?哈哈哈!”
他没有接受这个提议,他牢牢记得自己叫阿豆。
后来,卫之勇带着他离开卫梯镇,在往南的某段路上,他与卫之勇走丢了。
看到卫梯镇,凌猎就无法不想到“沉金”,尹寒山为什么要去那里?难道是为了查“沉金”?他出境了吗?遇到“沉金”里的人?但为什么后续完全没有行动?
谢倾说:“我擅自调查过你,这一点请你谅解。”
凌猎想着别的事,一言不发。
“细节我并不了解,但我得知,丰市的警察卫之勇从卫梯镇把你带回来。”谢倾看着凌猎的眼睛,“所以我觉得,这条线索对你来说应该很有用。”
凌猎回神,没有计较谢倾查他的事,“确实很重要。多谢。”
回到重案队办公室,凌猎看见季沉蛟画的线索图,尹寒山、喻勤、毕江、榕美被连在一起。另一条线上,喻潜明、“浮光”、罗蔓钗、雍辉豪被连在一起,喻勤和喻潜明自然也相连。
凌猎拿起笔,在尹寒山的名字下画出一条线,末端连接的是“浮光”。
这是一张比他预计中还要庞大的网。尹寒山的死——准确来说是失踪——不仅和喻氏集团有关,还和“浮光”有关。
季沉蛟再次来到北栀医院,喻潜明的状态竟是比上次见面时好,这不是身体向好的信号,而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现在,喻氏遇到的哪一桩是喜事?
哦,唯一的一桩也许是,他喻潜明作为牵出“浮光”的重要证人,目前处在警方的严格保护下,至少性命是无忧的。
季沉蛟说:“关于榕美和另外三个县城项目,你有没什么想说的?”
喻潜明的注视像上次一样令季沉蛟感到不舒服,他不太明显的冷下脸色。
“我说过,县城项目是喻勤负责,我从未插手,这些年的事实也证明,投资县城是一步错棋。”喻潜明说:“榕美的问题我无法解答,有了鉴定结果,你们可以将喻勤找来配合调查。我能够告诉你的是,‘浮光’在集团的合作者并非只有我。”
季沉蛟又道:“我再向你确认一件事,使用挡灾符,双方的命运应当有某种联系,‘浮光’是怎么判断出你和罗蔓钗、雍辉豪有联系?”
喻潜明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人民警察也信这些?”
季沉蛟说:“我只是站在你的角度。”
少顷,喻潜明叹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判断,我拖着这样一幅身体,他们说什么,我便相信什么。不然还能怎样呢?”
季沉蛟观察他的反应,问:“其实你也清楚,他们不过是在哄骗你?”
喻潜明稀疏的眉毛抖了抖,摇头,“不,我不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猜测。”
重案队和刑侦二队联合调查喻家的重要成员,入户搜查取得了喻勤的DNA检材,凌猎偷偷拿来一份,没有走正规途径,而是找了个灰色鉴定机构,和季沉蛟的一起送去。
这是他与季沉蛟商量的结果,季沉蛟是否就是喻戈,这看似是季沉蛟的私事,但季沉蛟身为重案队队长,侦查的核心,鉴定结果直接影响到后续侦查的方向。
凌猎难得地感到不安,如果季沉蛟和喻勤真有血缘关系,这个罪恶之网将会变得更大,大到连他也想象不出的程度。
鉴定结果还未出,季沉蛟反而比凌猎镇定,将喻潜明从青年时期一路查到后期和喻勤争权。
“喻潜明虽然是接手家族企业,但喻氏集团是在他手中再度发展,他一定是个非常精明,精于算计的人。”季沉蛟道:“喻家内部争斗中,喻勤是他的重要盟友,也是对手,现在他把榕美的问题全部推给喻勤,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已经破裂。”
凌猎听得心不在焉,要说对喻家的熟悉程度,他当然比季沉蛟深,喻家就不存在什么兄弟情姐妹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联盟而已。
“‘浮光’找到罗蔓钗雍辉豪做‘风水鱼’根本没有道理,他们只是在利用这个机会,除掉必须除掉的人,他们在利用喻潜明。”季沉蛟话锋一转,“但喻潜明不是轻易被拿捏的人。他把符交给喻夜生,本就是故意给警方递线索,而后轻易说出‘浮光’,我猜,我们成了他们互相捅刀子的工具。”
凌猎这才打起精神,“喻潜明早已看出喻氏集团和‘浮光’合作的问题,但在深度绑定下,喻氏已经无法脱离‘浮光’,而他自己重病缠身,还要提防喻勤,只能冒险选择下下策——把‘浮光’推给警方?”
季沉蛟眉心紧缩,“对,喻潜明要借警方的手,彻底斩断‘浮光’和喻氏集团的联系。问题是,‘浮光’和喻氏集团的合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既然喻潜明有所察觉,那喻勤是不是也该有所察觉?喻勤的应对措施是什么?还有,‘浮光’想借迷信除掉罗蔓钗和雍辉豪,这俩是掌握了‘浮光’的什么秘密?”
凌猎将目光转移到线索图上,绝大部分案子里,警方充当的是解密角色,但是这一次,警方成为迷局中的一枚棋子。
北城区那条网红文化街区一年四季都有怪故稀奇的展览,和络绎不绝的艺术家与游客,柏岭雪悠闲地来到其中一家售卖装饰艺术品的店“秋潭里”,走到署名为“牟莹”的作品前。
看得出它们曾被搬过位置,从店里最显眼的地方搬到这个角落,和许多卖气不好的作品挤在一起,降价、打包出售。而过去好几次来到这里时,牟莹的作品还是“秋潭里”的摇钱树。
柏岭雪对这种自我陶醉,自命清高的设计嗤之以鼻,设计师自认为它是鬼斧神工,其实不过是枝枝条条乱搭一气,遇到热爱装X的冤大头就捞一笔。
看了两眼,柏岭雪就向前走去。这时,一个小麦皮肤的男人走来,柏岭雪朝斜前方的饮品区抬了抬下巴,男人于是去点了两杯橘子味的气泡水。
柏岭雪落座,像是任何一个逛累了的寻常游客,男人也端着气泡水坐下,正是“呐声”。
“喻潜明把我们卖了,市局正在调查我们。”“呐声”有些生气,“喻潜明那边有不少和我们联络的证据,柏先生,我们要立即撤退吗?”
柏岭雪喝了口橘子气泡水,气定神闲道:“慌什么,大戏还没上演。”
“呐声”不解,“但是警方迟早会查到我们。”
“无所谓,让他们查,他们会发现更有趣的东西。”柏岭雪笑了笑,“这老东西一生坏事做尽,对他那一堆猪狗后代也没什么爱心,死到临头反倒玩起慈悲,想给后代搏一个前途。”
“呐声”说:“柏先生,我不明白。”
“喻潜明和‘恶后’这两兄妹用心险恶,人精中的人精,‘浮光’利用豪门,蚕食豪门,他们早已知情。”柏岭雪道:“但他俩现在能力差距悬殊,喻潜明病入膏肓,难以主动行动,‘恶后’则正在巅峰,势在必得。所以他们采取的办法也不相同。”
“呐声”说:“‘恶后’我知道,她借加入‘浮光’的名义,想要打入我们内部,到时候就不是‘浮光’控制喻氏集团,是她控制‘浮光’!”
柏岭雪嗤笑,“她想得倒是很美。”
“喻潜明力不从心,所以让警方来对付我们?”“呐声”仍是没想明白,“可这不是自爆吗?他这一交待,警方不一定能对我们怎么样,却可以直接查到喻氏集团这些年买凶、非法商业竞争的证据!”
柏岭雪晃了晃玻璃杯,里面的冰块叮叮咚咚撞击,水汽沿着杯壁滑下来,落在他手上。他皱起眉,拿纸将水查掉。
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看冰水玻璃杯外面的那层水雾,尤其是装着彩色冰水的时候,对着光看,很漂亮。但是水雾会变成水珠滑落,落在他手上,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
如果玻璃杯能够永远蒙着水雾,水雾永远不变成水珠落下就好了。可惜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
曾经有过一个完美的人,那人却像水雾一般消逝了。
回过神,柏岭雪说:“所以说,这是老东西死到临头的垂死挣扎。他死之后,必然是喻勤一家独大,他的那些子子孙孙怎么在喻勤手上过好日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喻勤不针对他那一派,喻家逃得过被‘浮光’吞噬的命运吗?”
“呐声”终于明白,“您是说,他要断尾求生?”
柏岭雪点头,“卓苏义故意向老东西透露过‘执行者’是他最‘信任’的人吧?”
“呐声”:“是,卓医生按您的吩咐说的。”
“那就对了。以老东西的智商,一定早就知道他向我买凶,我将任务派给喻勤,喻勤与我们‘浮光’的合作已经深于他。他爆出‘浮光’,等于将了喻勤一军,警方彻查,喻氏集团自然没好果子吃,但输得更多的将是喻勤,他那一脉也能与‘浮光’切割开来。喻氏集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等他归西,好歹能给子孙后代留个苟延残喘的地儿。”
“呐声”听完默了半晌,“喻潜明和喻勤斗了半生,这么一看,还是喻潜明棋高一着啊。”
“也不一定。”柏岭雪喝掉最后一口气泡水,“我们的主角,自始至终都是‘恶后’。”
“呐声”说:“喻勤掌握更多与我们合作的细节,我担心她会向警方说出很多不利于我们的情报。”
柏岭雪却道:“喻潜明会说,她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喻潜明已经没有未来,而她还有大好的明天。至少,现阶段她会守口如瓶。”柏岭雪换了个话题,“你去安排一下,卓医生的任务完成了,继续留在夏榕市也没意义,让他先走。”
“呐声”点头,“是。”
周围充盈着游客的欢谈,这一角落的对话无人听见,“呐声”还未离开,桌边又多了一人,此人生得文质彬彬,面带微笑,因为对夏榕市的路还不太熟悉,因此迟到了半个小时。
傅持迅说:“‘灰孔雀’先生,我来晚了。”
柏岭雪笑道:“没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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