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筑基
往他心口插了一刀。
又是乌致。
拂珠皱了皱眉。
师兄可刚走不久, 师父也就在隔壁不远。
况且离开半春秋峰的时候,他不是正被嬴鱼镇压,要重新关回燕骨峰下吗, 他是怎么来的?
还有……
“我不修。”
拂珠直截了当地拒绝, 上前关窗。
因乌致是站在窗外,拂珠刚才只看得出他身上玄衣应该有换过,没再洇出血色,也没再透出血味,此刻离得近了, 方发现他岂止是换了衣服, 他从头到脚皆干干净净, 景吾的灵力锁链消失不见,他足下的极天碧炎阵同样不见踪影。
乍看似乎还是身外化身之法, 只化身的白衣改为玄衣。
但拂珠对乌致实在太熟悉,她认出这就是他本尊。
尤其望见那完好的右手, 拂珠眉皱得更深。
莫非百年之期已到?
算算时间,前世她死在冬季, 如今初春, 百年之期确实已到。
嗯,还超了不少。嬴鱼对这个徒弟还是有点忌惮的。
拂珠想着,又瞥了眼乌致右手。
打从来到这洞府起, 乌致的目光就又牢牢黏在拂珠身上,片刻不离。许是看出拂珠的疑惑,他动了动右手,笨拙, 僵硬, 不甚灵活, 间或发出点骨头摩擦碰撞的声响。
他低声道:“师父刚为我接好手。”
拂珠没说话。
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无非是刚接好手,连休息都无就立刻赶过来,为的就是想第一时间教她修春生秋杀曲。
拂珠眼底有些讽刺。
原本还以为他难得的有骨气,才能一断就是百年。结果这刚结束禁闭,就借着要教她弹春生秋杀曲的名义,刻不容缓地接上。
外头还盛传乌致是因她生的心魔,依她看,那心魔根本是为他的断手生的吧。
恶心。
拂珠面无表情地关窗。
这关窗没什么用。
因为拂珠刚转过身,就见乌致不知何时从窗外到了房内。
他长身立于屏风之前,以糅合了怅惘、思念、哀伤等等诸多情绪的眼神缓缓打量房中布置。
每看过一样熟悉的物件,那情绪便浓重上一分。待看完所有,他整个人如同长眠了千百年的古钟,诡异的沉静,也诡异的沉默。
瞟到他神情,拂珠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她总算知道白近流说的“疯了”到底是何意。
“劳烦出去。”
关上的窗被重新打开,拂珠毫不客气地指着窗台,示意他打哪来的就打哪出去。
口中也道:“这里不欢迎你。”
乌致这时转身,浑然没听到她的话,也没看到她赶客的动作般,径自问:“有香吗?”没等拂珠答话,他又自顾自道,“没香也行。”
未像以前那般每次弹奏前都要净手焚香,风景也要挑最好的,这次乌致直接席地而坐。
玄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铺敞开来,隐可见一点灵光在其内微微闪烁,碧绿与冰白的光泽若隐若现,赫然正是先前拂珠疑惑的灵力锁链和极天碧炎阵。
百年禁闭虽已结束,乌致不用再关在火牢里,但只要远在凌云宗的景吾一日不收起神威,那灵力锁链就一日不会撤下;极天碧炎阵则是因为诞出了阵灵,已非寻常手段可破,便也仍寸步不离地跟着乌致。
唯一与在乌致呆在火牢里时不同的,大约要属极天碧炎阵的脾性有所收敛,肯和灵力锁链一同藏匿于他衣衫之下,不再猖狂到教人轻易察觉。
留意到拂珠在看自己的衣摆,乌致循着看去。
下一瞬,他猛地垂下右手,想遮住什么。
奈何右手太过僵硬,不听使唤,他越是试图遮掩,那些光芒就越是凸显出来,最后反倒什么都没能遮住。
乌致顿住。
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必然十分难看,他只好取下背着的七弦琴,置于腿上,终于勉强盖住那些光。
他神色忽然便有些难堪。
“春生秋杀曲乃我万音宗镇宗灵诀,可生亦可杀,”他声音也比刚才更低,“我先弹给你听,你听完就想修了。”
拂珠道:“我不听。你走。”
窗子开得更大了。
然而一如刚才乌致无视她的拒绝,此刻的乌致也继续无视。
他强行克制住僵硬的右手,十指缓慢悬于七弦上方,抚琴的姿势半是熟稔,也半是生疏。
之后他久久没有动作。
换作旁人,或许还瞧不出什么,只道他兴许是被关得太久没有碰琴,一时找不到过去的感觉,待找着感觉,他便要开始弹奏了。
可现在看他抚琴的,是曾昼夜陪着他练琴习曲的拂珠。
于是拂珠一眼就瞧出,长达百年的禁闭关押,以及长达百年的失去右手,俨然已经让他记不起该如何奏琴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曲惊天下的乌致了。
拂珠都能这么断定,乌致则比她更清楚自身状况。
鬓角渐渐有汗流出,呼吸也变得沉重。他死死瞪着自己僵硬得连触碰琴弦都做不到的手,似乎不敢相信他竟驱使不了这双手。
无法驱使,便无法奏琴,更无法弹春生秋杀曲。
他教不了拂珠了。
“你走吧,”拂珠又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乌致被她的话惊醒。
像被火烧似的,他一下收回悬空的双手。
仅是这么短暂的工夫,他便满头满身尽是冷汗。心跳失序得厉害,双手也疼得厉害,他自欺欺人地将手背在身后,道:“我不能走。我还没教你……”
话未说完,就被拂珠打断:“你走!”
此前脸色还算尚可的小姑娘,此时已沉下脸,语气也变得危险。
她目光沉沉逼视着他:“我说了我不修,我也不想听。”然后约莫是终于忍不住了,她嘲讽道,“怎么,尊者是被关太久,已经听不懂人话了吗?”
“……别这样。”
乌致语气有些艰涩。
好似拂珠的再三拒绝对他而言,不啻于往他心口插了一刀。
这一刀比起以往受的任何伤都要更痛。
可越是痛,他就越想要做些什么。
如不然,他会疯的。
于是低声下气,完全是在恳求了:“我知道你想听的,你等一等,我这就弹给你听。”
他重新伸出双手。
然而比刚才的状况还要更糟,他手背青筋迸出,十指更是肉眼可见的抽搐痉挛。
这双手像不知何时有了自己的想法般,没等他这个主人控制,就一个劲儿地想要逃跑。那种互相抗拒所带来的疼痛,剧烈到让乌致眼前都有些发黑。
可一想到拂珠在看着他,乌致便咬住牙,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方按捺住这双已经不属于他的手。这下不止手背,他的额头,乃至颈侧都爆出青筋来,太阳穴一鼓一鼓,眼底更盈满血丝,模样颇有些可怖。
但饶是这样,他的手也还是连靠近琴弦都做不到,更枉论弹奏。
十指痉挛得更厉害了。
那只刚接好的右手甚至有血自腕间流出,霎时衣摆下的极天碧炎阵光芒大盛,天水天火跃跃欲试着,不想放过宿主任何一滴鲜血。
拂珠漠然看着。
少顷道:“你已经弹不了琴了。”
乌致充耳不闻。
他还在试图让双手触碰琴弦。
拂珠继续道:“你既然弹不了,那正好,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听。”
当初她让他弹,他不弹。
如今他死活非要弹。
这算什么,男人的贱骨头?
乌致终于停止动作。
没管流血的右手,他抬头看拂珠,触及到那冷漠,他动了动唇,唇角弧度也是艰涩的。
他道:“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弹一遍就好,很快的,要不了多长时间。”
说着又抬手,鲜血顺势滴落,溅上琴身,他下意识要擦拭,可双手无论如何都靠近不过去。他望着那点血迹,慢慢的,慢慢的,他低头,痛苦地喘气。
拂珠更漠然了。
他可能真的听不懂人话。
若非她还没开始修炼,她简直想捶爆这个傻逼的脑壳。
懒得再浪费口水,拂珠从独孤杀给她的须弥戒里取出张灵符。无需动用灵力,指尖往符上一摁,下一瞬,破风声骤响,寝居内已多出第三人。
不消说,这第三人正是拂珠叫来的北微。
北微到后,也不必询问拂珠,甫一望见坐在地上的乌致,她顷刻了然,这狗东西一朝出笼,在哪发疯不好,偏跑到她小徒弟这儿来发疯。
她的小徒弟已非当年那个小徒弟。
狗东西想膈应谁呢?
“乌致尊者不好好在宗主那儿休养,悄悄来我越女峰,可真是闲情逸致,”北微张口便是拉满到极致的嘲讽,“怕不是在燕骨峰下的时候,凡间那些傻不拉几的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钝了,就想着学话本子里写的,把我新收的这小徒弟当成你以前楚歌峰大管家的替身?”
乌致抬首。
那眼底还是红的,血丝分毫未消。
他道:“师叔在说什么,替身?谁的替身?”
北微闻言,笑着哎哟了声:“居然搁我这儿装傻……不是我说,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你算哪根葱?”
说到这,她笑容一敛,话音也陡的转了个大弯儿。
“就摊开明说了吧,你若不想找替身,何必巴巴地来我小徒弟这儿?想找替身就找呗,找了却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看出来,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下贱。”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乌致眼底愈红。
与此同时,他脸色开始发白,视线也跟着模糊,他几乎要看不清拂珠的脸。
而拂珠的话更是让他心神大乱。
她道:“还在皇城的时候,尊者见到我的第一眼,恐怕就已经将我当成凝碧道君的替身了吧?我有一点不解,尊者若对道君痴心不改,何必找替身?道君对尊者而言,算什么呢?”
拂珠知道曾经的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那么现在呢?
她在他眼里到底是拂珠,还是凝碧?
拂珠想着,目光十分真挚,她堪称诚恳地等待乌致的回答。
可乌致说不出话。
他身体后仰,似乎想要避开拂珠的目光。但此刻他还是坐着的姿势,退不了,他便只得堪堪转过头,良久开口,声音低到近乎于无。
“没有,”他说,“没有替身。”
拂珠哦了声:“那尊者来找我做什么,只是想教我春生秋杀曲?”想了想又道,“据我所知,当年道君濒死,见尊者的最后一面,就是想求尊者给她弹春生秋杀曲。可尊者不仅没弹,还……”
话未说完,乌致颤着声道:“够了。我知道了。”
他真的知道了。
不要再说了。
下一刻,犹在痉挛着的双手按上地面,他人瞬间消失,徒留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
……啊。
这就走了。
她刚说到重点呢。
拂珠不爽地瘪瘪嘴,转头问北微,她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北微欣慰极了,“很有我年轻时候的作风。”
拂珠听罢,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师父胡说,师父明明现在才是年轻时候。”
北微失笑。
接着表情变得严肃,同拂珠说她们失策了。
现在的乌致真切不是个正常人。她们不能再以他过去的行事作风为基准来看待他,那些已然不是一个疯子能够拥有的。
好比说若非拂珠动用灵符,以北微对乌致的了解,北微怎样都预料不到不久前才在主殿发生那样的事,乌致竟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直接摸来拂珠洞府。
疯子不可怕。
渡劫巅峰的疯子才可怕。
“得给你洞府重新布置布置了,”北微思忖道,“渡劫巅峰……”
北微开始思索该置换怎样的阵法才能阻拦乌致潜入。
拂珠则生出点紧迫感。
她得赶紧修炼了。
否则往后假若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她也不至于只能耍耍嘴上工夫,一个耍不好,还得喊师父给她收拾烂摊子。
师父是厉害到足够让她依赖,但她不能事事都靠师父。
于是北微想到法子后给独孤杀传音,让大徒弟过来搭把手布阵,拂珠趁机同北微说了声,请师父在静室内设下数道屏障,以及一个只能出不能进的阵法。
北微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
“行,好好修炼,”北微悉数给她布置好,“谅那狗东西还没疯到知道你闭关,还非要进来打扰你的地步。”
谢过师父师兄,拂珠于静室内跏趺而坐。
她吞服了枚辟谷丹,这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修炼。
修行一道,引天地灵气入体,将其转为灵力储于丹田之中,即是最初始,同时也是最基础的炼气。
炼气之后,是为筑基。
筑基可御风,可修习御剑等术法,堪为修行一道的第一个槛。
时间在拂珠的闭关中渐渐流逝。
一日,她睁开眼,五年已过,她成功筑基。
作者有话说:
好耶,痛感不明显了,恢复正常更新~
你们绝对难以想象夜里两点我遭遇了什么。
我在我家客厅撞见了一条蛇:)?
第42章 豆蔻
“凝碧是我亡妻。”
拂珠出关。
第一个迎接她的是白近流。
和过去一样, 每逢拂珠闭长关,白近流都会很自觉地不打扰,跑去找独孤杀求投喂。
独孤杀的厨艺是北微手把手教出来的, 更经过拂珠无数次的亲自验证, 因此白近流嗷呜嗷呜地朝拂珠飞扑而来,拂珠接住它,第一句话就是:“白白你吃胖了?”
白近流瞬间止住狼嚎。
它下意识吸了吸气,努力收起与五年前相比,确实鼓了不少的小肚子, 才理直气壮地答:“没有!白白永远吃不胖!”
拂珠道:“是吗?”
她换成单手托着白近流, 另只空出的手快狠准地摸向白近流肚子。
这一摸, 连试探都无,她直接搔到白近流痒处。
耐不住那种既酸痒又酥麻, 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的奇妙感受,白近流登时一个泄气, 刻意营造的平坦紧绷瞬间消失无踪,它小肚子恢复原本的圆鼓鼓, 被拂珠摸了个正着。
不得不说, 这圆鼓鼓却又软绵绵的肉肉,手感其实相当好。
拂珠便揉了好几下,还顺势拍了拍, 清脆的“啪啪”声听起来跟拍西瓜似的。
她不禁感慨:“真的胖了啊。”
白近流垂头丧气。
它嘟囔道都怪兄兄做饭太好吃,它一吃就停不下来。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师兄做的饭了,”拂珠挥手撤掉屏障和阵法, 抱着白近流往外走, “师兄今天忙不忙?”
“不忙!我刚刚还在和兄兄钓鱼鱼!”
“那咱们找师兄蹭饭去。”
白近流嗷嗷地叫好。
走出洞府, 眼角余光瞟到个不很清楚的痕迹,白近流道:“姐姐姐姐,真让父父说对了,你闭关第二天,臭坏坏就又来了。”
拂珠道:“他来做什么?”
白近流道:“还能做什么,想见姐姐,教姐姐修春生秋杀曲呗。”
不是它说,臭坏坏连琴都弹不了了,还教个什么教啊。
退一万步讲,姐姐就算要学,那也是跟兄兄学,兄兄的春生秋杀曲也已经修习至大成。
放着兄兄的不学,去学臭坏坏的?
这哪怕搁在以前,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呢?”
“然后灯灯说姐姐在闭关,谁都不许打扰,臭坏坏就被灯灯给赶走啦。”
之后也是。
臭坏坏来几次,就被灯灯赶几次,它看得可爽了。
“有天兄兄问灯灯,她就不怕臭坏坏吗,灯灯说要不是她修为不济,她都想直接将臭坏坏打出去,有什么怕不怕的,”白近流复述完,对灯灯大赞特赞,“灯灯不愧是咱越女峰的人,真厉害。”
灯灯即剪灯。
剪灯本就对拂珠身份有所猜测,又乌致接二连三地前来献殷勤,无疑更加证实她内心猜测。
当然,就算那猜测是假的,也不妨碍剪灯面对乌致时,特意摆出臭脸给他看。
总有那么种人,对着他好言相劝没用,只能骂。
故剪灯每每开口,那不带半个脏字,却根本是得了北微真传的嘲讽,直将想守在洞府外等拂珠出关的乌致给骂得再待不下去,溃败而逃,只留淡淡足迹。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乌致是不想再吃闭门羹,还是被剪灯给骂得彻底长了记性,总之他没再来。
那残留的足迹因此变淡许多,若非白近流有意让拂珠看,拂珠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
拂珠对那足迹扫了眼,就收回目光。
“他不来正好,”拂珠道,“省得他一来,大家都得烦。”
白近流小鸡啄米式点头。
可不是。
见不着臭坏坏的这些日子,越女峰上贼和气。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正是剪灯。
剪灯手里挽着个花篮,篮中盛着粉白红黄各色花枝,要做插瓶用。
剪灯边走边摆弄花枝,正认真挑拣着,不经意间一抬头,望见前方抱着小兽的少女,她一愣,花篮险些坠地。
“……道君?”
剪灯喃喃喊了句,旋即不可置信般,低头揉眼睛。
再望过去,看清那亭亭玉立的少女与记忆中的简直一模一样,剪灯心下重重跳了跳。
她进越女峰比道君要早,所以她也算是看着道君长大的。
她一路看道君从稚龄的总角之年,到长大了些的金钗之年,再到结丹驻颜,容貌永远停留在桃李年华。道君每个时段的模样,她都记得深刻,所以她十分怀疑眼前这位小主人,就是她原本的主人。
还有那头小兽,尽管毛色与从前不同,但她仍能认出那就是白近流。
——能被白近流如此亲近,普天之下除道君外,焉能有第二人?
道君真的回来了吧?
再一次生出这个念头,剪灯一时鼻头泛酸,又想落泪。
但她忍住了,过去给拂珠见礼。
然后和之前一样,仍旧没有发问,只道:“恭喜小主人出关。”
拂珠笑了笑。
豆蔻年华的少女明眸皓齿,秀色可餐,笑起来更是漂亮非常:“你在哪折的花?”
她们越女峰上只有琼花。
果然,剪灯回答说是在燕骨峰折的。
“燕骨峰不少人和婢子一样,都惦记着道君,”剪灯答道,“得知婢子想折些花装点道君的洞府,大家自告奋勇,每样都替婢子折了。”
拂珠点点头道:“那下回你再去燕骨峰,替我谢谢他们。”
剪灯应好。
接着简单说了些拂珠闭关期间,宗内宗外发生的各种大事,免得拂珠两眼一抹黑。
更提及派人往中州皇城的姬家送去传音镜后不久,有日他们这边的传音镜亮起,问可是要找拂珠,那边没答,过会儿镜面变暗,始终没人回应。
“此事发生后,婢子立即向峰主禀告,峰主与驻守皇城的人千里传音,那边说姬家没出事,是赵家有人逝世,”关乎小主人的家事,剪灯说得细致,“兴许当时想让小主人回去,但怕扰了小主人的修炼,便又临时打住。”
拂珠闻言,立刻品出点蹊跷之处。
因为她和赵翡玩得好,所以他们姬家和赵家的关系还算可以。
按说赵家有人逝世,甭管长辈还是小辈,她都该回去吊唁,可早在她认识赵翡的那天,曲从渡就告诉她,除去赵翡,赵家其余人她都不必在意。
曲从渡说赵家没几个好东西。
她问乔应桐,那时他们姬家跟赵家还没来往,乔应桐便让姬彻之出去打听。打听完告诉她曲从渡说得没错,整个赵家就是一滩脏到不行的浑水,她跟赵翡玩就行,其他的别沾惹。
“要不你曲哥哥怎么老接赵翡出来玩?”乔应桐是这么说的,“别看你曲哥哥成天混不吝的,他精着呢。”
又道赵家能有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赵翡,也算祖坟冒青烟了。
因此赵家逝世的人,多半是赵翡的双亲,或者祖父祖母之类的血亲,拂珠想,否则家里也不会动用传音镜找她,却又临时打断。
果然,跟替自己看家的大田鼠以传音符取得联络后,大田鼠的回复正应拂珠所想。
时隔五年,拂珠已修炼至筑基期,经她点化的大田鼠也已经能够口吐人言。
只说得有些断断续续,明显是天天在地道里窝着,没怎么跟外界接触:“是、两年前、赵翡祖父病逝。本来赵翡都已经、和曲从渡定亲,赵家跟曲家商量,能不能将婚期提前,让赵翡趁热孝、赶紧嫁出去。结果赵翡祖母不同意,非要赵翡给祖父守三年的孝。”
祖母当着众人面亲自点名,赵翡岂有不应之理。
好在曲家通达,主动提出婚期延后。
“夫人说,赵家那些烂事太糟心,没必要叫您回来,”大田鼠越说越流畅,“所以那天传音突然中断,就是不想让您分心。”
拂珠问:“那赵翡和曲从渡什么时候成亲?”
大田鼠答:“我听夫人说,等您及笄了,那两家差不多就能办喜事了。”
所以差不多就是明年这个时候?
拂珠心里有数了。
再细细问了大田鼠,大田鼠说赵翡这两年虽因着孝期无法出门,但有曲从渡明里暗里各种帮衬,以及曲家也多次表露对准媳妇的中意,所以赵翡在赵家待得还算舒坦。
它甚至有偷听到曲从渡的话,说是赵翡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比定亲前要好。
“您不必担心,”传音符中传出一阵砰砰的,像是拍打胸口的声音,“有我在,保管赵家没人欺负赵翡!”
拂珠道:“辛苦你了。”
大田鼠道:“不辛苦!得您点化,为您解忧是应当的!”
与大田鼠的传音到此结束,拂珠想了想,终究还是动用了传音镜。
不过她选的这个时间不大好,等了得有小半时辰,传音镜里也还是只显出她自己。无奈,她只得去北微洞府,先跟师父撒了会儿娇,然后请师父派人去趟皇城,她要送些东西回去。
北微知道她心系家中事,便问:“不然你也回去?”
拂珠摇头。
家里不想让她回去,那她就不回。
不过该敲打的,该表明的,绝不能漏掉她。
“不回也行,”北微道,“以你现如今的身份,你就算不派人,谅皇城里也没谁敢看轻你的亲朋好友。”
东海蓬莱万音宗收了个天生琴心的弟子,此事可谓是传得天下皆知。
尤其那弟子与曾经的凝碧道君长得像,还同样拜越女峰北微为师,就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故而赵家对赵翡难得的善待,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拂珠的面子上。就怕哪日突然叫拂珠知道赵翡受了苛刻,一怒之下不远千里奔袭而来,届时赵家可没谁能承担得起一位修士的怒火。
修士,哪怕刚入筑基期,也足够让凡人敬畏,更何况是天生琴心的修士。
九州内皆传,待他年天骄换榜,拂珠必能名列前茅。
拂珠本就想到这点,经北微一提,便想得更通透。她点点头,又是给师父倒茶,又是给师父捏肩捶腿,直把师父伺候舒服了,师父大手一挥,让她找她师兄去。
“按照门规,突破筑基期,得去凡间历练,”北微问她道,“还跟以前一样,让你师兄带你去历练,怎么样?”
拂珠应好。
去到能玩钓鱼的小溪边,就见独孤杀架好火堆,正在烤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白近流欢呼一声,主动跳出拂珠怀抱,围着独孤杀打转。
独孤杀头也不抬地道:“出关了?”
“出关了。”
拂珠拢好裙摆,在独孤杀对面坐下。
然后边看独孤杀娴熟地翻烤,边跟独孤杀说去洛河那座水下之城历练的事。
独孤杀没说什么,只颔首。
待第一条鱼烤好了,递给拂珠时,独孤杀趁空将她打量了番,笃定道:“乌致见你,怕是会疯。”
拂珠说:“是吗?”
鱼肉太烫,顶着白近流垂涎万分的眼神,拂珠吹了好几下,方小心翼翼地咬。
只一口,她就满足地眯起眼。
师兄的手艺又进步了。
这几年一直服用辟谷丹,口腹之欲减弱不少,拂珠仅吃了一小半就没再吃,余下的全给了白近流。然后她接过独孤杀手里的活儿,让师兄尝尝她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说来她在皇城九年,都没怎么做过饭。
原因是她年龄小,有回想帮乔应桐淘个米,都被乔应桐赶出厨房,说她还没灶台高,也不怕磕着碰着。
“怎么样?”拂珠忐忑地看独孤杀吃她烤的鱼,“老不老,还是太咸了?”
独孤杀细细咀嚼鱼肉,吞咽完才评价:“不老,也不咸,刚刚好。”顿了顿又说,“许是你在凡间待得久了,我有品出点凡间的烟火气。”
拂珠说:“这烟火气是好是坏?”
独孤杀不答反问:“你为何要去凡间历练?”
拂珠懂了。
再吃了条鱼,独孤杀起身,他要去收拾些历练会用到的东西,让拂珠在这等他。
拂珠继续烤鱼。给白近流烤。
正烤着,悄无声息的,旁边多出个人。
诚如独孤杀所说,这人一看到拂珠,险些就疯了。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抽高,五官也长开来,和记忆中那道身影越发相似。而她穿着青色衣裙,身边蹲着只巴掌大的小兽,无疑就更像当年,日光璀璨,眸光也璀璨,对他说我喜欢你的那人。
乌致久久无言。
直等拂珠又烤好一条灵鱼,嘱咐白近流慢点吃别烫着,这等柔声细语终于让乌致开口,喃喃喊了句凝碧。
拂珠这才转头看他。
她开门见山地问:“敢问尊者喊的是谁?是我,还是凝碧道君?”
乌致闻言,突然笑了。
他神情温柔,目光也温柔。
他道:“你或许还不知……凝碧是我亡妻。”
作者有话说:
蛇是常见的赤链蛇
我这附近有河,刚好下雨家里潮,院子又有通外面的下水道,估计是追着老鼠进来的=。=?
第43章 姻缘
将乌致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亡妻?
拂珠听罢, 正要回他怕不是梦里有的亡妻,不过临开口时,她想到什么, 微微眯起眼。
就像凡间活人与亡者结亲被称为冥婚, 修真界里也是有冥婚之说的。
不过和凡间不太相同的是,修士结冥婚,除最不可或缺的生辰八字外,还有个最为重要的东西,名为姻缘线。
有了姻缘线, 方能让活着的修士与已陨落者结为连理, 纵轮回转世也断不得。
以拂珠对乌致的了解, 与他论事,乌致或许会沉默不答, 或许会顾左右而言他,但绝不会故意扯谎。
所以假若他口中的亡妻, 并非他疯得胡言乱语,而确实是他用上了姻缘线……
拂珠翻烤灵鱼的动作没停, 灵识却悄然而动, 一寸寸地在体内慢慢感应。
不多会儿,果然在元神某处感应到一条此前没发现过,却无疑已经存在很久的姻缘线。
“……”
拂珠抿了抿唇。
乌致不说, 她还不知她竟被结了冥婚,强绑姻缘线!
这一刻,拂珠将乌致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心下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平静。拂珠甚至能以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的姿态问乌致:“你用姻缘线, 有经过我师父和宗主同意吗?”
乌致摇头。
他道:“这是我与凝碧的事, 何须过问他人。”
……简直笑话。
当年他口口声声说婚约是宗主和她师父共同商议定下的, 所以要退婚,得先过问宗主。
结果换成姻缘线,他就谁都不用插手,他自己想如何便如何?
拂珠生生气笑了。
她捏着树枝的手指崩到发白,面上却若无其事继续问:“你这么做,就不怕道君被你气得活过来?”
“那正好,”乌致也笑了,“她若能活过来,也不枉我做这么多。”
他目光更温柔了。
顿时咔的一下,树枝到底还是被捏断。
才烤到半成熟的鱼顺势掉进火堆里,沾了满满的灰。巴巴等待投喂的白近流见状,没忍住发出声哀嚎,旋即抬头,怒气冲冲地瞪乌致。
乌致没看白近流。
他一如既往只看得见拂珠。
看拂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是不想浪费,她伸手要捡那条鱼,他便先她出手,以灵力处理干净,又串上新的树枝,摆放在地上的各种调料也一样样地拿起,给两面鱼身都慢慢撒匀了,方讨好似的递给拂珠。
拂珠没接。
她觉得讽刺。
以往乌致何曾做过这等亲力亲为之事。
百年禁闭威力竟这么大,不仅关得他性情大变,还关得他连这些都自学成才了?
却不知,他想讨好的,究竟是她,还是他口中的亡妻?
他真的能分得清吗?
便问:“尊者既已和道君结为道侣,为何还要来找我?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在上,尊者当真不怕遭报应?”
乌致不答。
他浑然没听到般,固执地举着树枝,想让拂珠继续烤。
深知他若不愿开口,无人能逼他开口,拂珠没再问,转头对白近流道:“今天就到这吧?先收起来,下回再吃。”
白近流蔫蔫地说好。
于是无视乌致举着的那条,拂珠将剩余的灵鱼收进须弥戒,火堆扑灭,地面也收拾干净了,她去溪边洗手,顺便给白近流嘴边沾着油渍的毛毛洗净,然后抱起白近流抬脚就走。
“拂珠,”乌致喊她,“你别走,我给你烤。”
拂珠理都没理。
见她走得比刚才更快,乌致只好起身追上去,跟在她身边问她好不容易出关了,这是打算去哪。
又问她天生琴心的资质何其好,可是修行出了什么差错,怎么五年才筑基。
还问她为何要穿青色衣服。
拂珠一概不予理会。
只在乌致说你就是你,你不必学别的人时,她才终于舍得看他,反问:“我在学谁?”
死缠烂打总算得到回应,乌致却顿住。
直等拂珠不耐烦,欲要收回目光,才听他低低地道:“你在学凝碧。”
她处处都在学。
衣着打扮,说话语气,乃至是最初在皇城的时候,她展露出来的用剑习惯,一切的一切,无不都在学凝碧。
原先他也想过拂珠是否为凝碧转世,奈何时间对不上。
凝碧当年死后若有幸转世,断然没拂珠这么小。
天机隐蔽,他耗费百年都没能算出凝碧来世,过去这五年,他也同样算不出这拂珠的前世今生,更算不出她与凝碧可有什么关系。
算不出,即不存在,拂珠就只是拂珠,她不是凝碧。
可明知如此,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来见她,更想……
“凝碧道君不好吗?”拂珠突然问。
乌致回神,说好。
“凝碧道君的剑道呢?”
“也很好。”
“那我向她学习,有何不可?”拂珠如是说道,语气神情不能更自然,“她是我的目标。”
乌致彻底失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便只得止步,看拂珠招手,冲不远处喊了声师兄。
是独孤杀。
背着青骨琵琶的独孤杀。
也不知青骨琵琶触动到乌致哪里,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瞳孔骤缩。
再顾不得拂珠,乌致条件反射般往后退。
连退数步,直至撞到棵琼树,雪白琼花落了满身,乌致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火牢,他不会再被独孤杀逼到想死却死不了的境地。
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尽管如此,在拂珠望过来时,乌致也还是半个字都没解释,径自离开。
拂珠歪了歪头。
师兄的杀伤力竟然比师父还强?
于是等师兄妹碰面,独孤杀还没问怎么乌致又来了,拂珠先行问:“师兄,你是对乌致做过什么吗,他怎么变得那么怕你?”
“怕我?”
独孤杀睨了眼乌致身影消散之处。
而后答:“之前他被关在火牢里的时候,我常常会带青骨过去,当着他的面研习春生秋杀曲——这算你说的做过?”
拂珠恍然。
难怪乌致一门心思地要教她春生秋杀曲,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想来极天碧炎阵之所以会诞出阵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春生秋杀曲的影响。
便如乌致所言,可生亦可杀,春生秋杀曲的威力绝非寻常曲子能比。
“走吧,”独孤杀道,“我跟师父说过了,等你突破到筑基巅峰咱们再回来。”
拂珠诧异:“要去这么久吗?”
她可刚刚突破到筑基入门。
入门之后是初期,中期和后期,最后才是巅峰。
独孤杀道:“谁让你在炼气停了整整五年。”
“我这不是想打好基础,以后能更轻松点……”
拂珠一边说,一边抓住独孤杀的袖子,被他带着御风下山。
独孤杀的速度何其快,拂珠只觉眼前一花,他们已然离开越女峰,同时也出了万音宗,仙岛西岸近在咫尺。
“还好我筑基了,”拂珠小声跟白近流吐槽,“不然我非得晕。”
师兄速度也太快了,都不知道照顾照顾她这个刚刚筑基的弱小修士。
白近流疼惜地舔舔她的手。
眼前再一花,东海幻境转瞬即过。足下河水滔滔,耳边清风徐徐,洛河已到。
但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座庞然大物如擎天之柱静静矗立,高耸得仿佛能直插云霄,任凭如何极目远眺,也难以望到尽头。
这便是洛氏族地,著名的水下之城。
与原族地洛城一样,水下之城也是凡人和修士混居。
依照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修士入凡世历练,须得收敛自身气息,且如非必要,不得在凡人面前妄动灵力。
因而在问过拂珠意见后,独孤杀替拂珠敛了气息,白近流也乖觉地藏好自己的角。至于独孤杀,乍看他什么都没做,可等他们去到水下之城里占地最小的镇子,在城门前排队时,有人盯着拂珠瞧,也有人盯着白近流瞧,却愣是没半个盯独孤杀的。
他仿佛一粒灰尘,一缕空气,谁都能注意到他,但转头即忘,连自己曾见过这个人都记不住。
——此为真正的返璞归真。
拂珠心生艳羡。
上辈子她死得早,这辈子不知要修炼多久才能到师兄这等境界。
镇子太小,他们没怎么排队就进了镇。一如先前所见,这镇子不大,好在茶楼、酒肆、客栈等一应俱全,拂珠甚至眼尖地瞥见小半条烟花巷。
“这里也太小了,”独孤杀打量着眼前客栈,“怎么想来这里?”
拂珠也在打量。
这客栈还不如皇城最差的客栈。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进去,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师父常说顺风顺水,其实不利修行。”
一下闻出客房内茶水不知置备多久,味道都有些发酸,拂珠没对尴尬赔笑的伙计发火,只让伙计送新的茶具和茶叶来,她自己烹茶。
然后边烧水边道:“我在皇城过得太顺心,这几年在蓬莱同样顺心,几乎没遭遇什么挫折……师兄懂我意思吧?”
独孤杀略想了想,颔首。
好比拂珠的天生琴心,谁听了不夸她一句天骄,说她假以时日必能名扬四海,可所谓天骄,整个蓬莱仙岛,乃至整个东海之天,甚而是整个中界,每年不知能出现多少,却为何成功登上天骄榜的,只那么寥寥百人?
余下没能登榜的,要么早早泯然于众,要么半道折戟沉沙,稀里糊涂就丢了命。
拂珠自然不想成为这二者。
回想前世,她的琴心只有半颗,她听不得音、奏不得乐、弹不得曲,她只能习剑。
喜欢上乌致后,她更是为他修炼剑胆琴心,为他寻秘境探险地。那百年里,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生死关头更经历过不知多少回,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波澜壮阔。
正因此,她闯出不小的名声,于剑道上的进境也被颇多修士认可。
而今她从头开始,前世过往皆成不可多得的阅历,她似乎还是过去的她,可同时她又是焕然一新的。她仍能走前世的路,却也能开辟新的天地。
“我想试试看,靠我自己一人,我能否修成剑胆琴心。”
拂珠说着,眸中倒映了日光,分外明亮。
此世她琴心完整,又再次修习剑道,剑胆琴心就在触手可及处,她傻了才会放弃。
“这条路或许非常简单,也或许会很坎坷……但,师兄,我真的想试试,”她忽然笑起来,笑容比日光更明媚,“我能有如今,已是大气运,我若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待过百年千年,我回想起今日,必定悔恨终生。”
许久没听拂珠这般剖析自身,独孤杀一时有些沉默。
师妹还是那个师妹。
但师妹也变了。
她变得比以前更坚韧,也更豁达。她能正视曾经的自己犯下的过错,不会一味地将错误归结于他人,从而蒙蔽自身,也蒙蔽道心。
她在往更好的那条路上走。
可能他们越女峰,真的拥有大气运,独孤杀想,若非气运足够盛,师父那第九手当真能成?
便对拂珠道:“你既已认定,那就沿着你认定的走下去。”继而抬手,像小时候安抚哭闹的她那样,轻轻拍了拍她发顶,“无论如何,师兄一直在。”
“嗯,”拂珠轻声应了,“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要谢谢师兄。”
独孤杀又拍了拍她。
至此,拂珠正式确立自己的修行之道,她的历练也正式开始。
凡间处处是凡人,凡人个个有烦忧。
这烦忧便是拂珠的历练。
或有水族侵扰民居,或有邪祟暗中作乱,偶尔还会出现足以惊动整个镇子的强大妖魔,拂珠要做的,便是在尽可能不动用灵力的前提下,解决掉这些东西。
凭她初入筑基的修为,最开始还有人担心她,别除妖降魔不成,反把自己给搭进去。孰料还没开口提醒句危险,就见拂珠砍瓜切菜般三两招干完,末了不好意思地说她久不动手,速度慢了些,等下回肯定进步。
众人:“……”
他们还能说什么,只能道谢。然后下回甭管谁家出事,他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住在客栈的少女剑客。
拂珠名声渐渐传开。
这日,镇外林中突现大妖,拂珠临危受命,刚从客栈出来,就见不远处围了不少人。
一听方知是洛氏的少主洛夷川来了。
世人皆道洛氏洛夷川,无有锋芒,和光同尘。
拂珠只来得及匆匆瞥那么一眼,就毫不停顿地往目的地赶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洛夷川后脚就问起她。
“那是谁?”
“那是蓬莱万音的拂珠。”
“拂珠,”洛夷川轻声念了遍,倏然一笑,“原来是她。”
作者有话说:
夜里整理大纲的时候发现个问题,询问下大家的意见哈:
珠珠结丹驻颜,你们觉得是18岁好呢,还是20岁?
PS:上辈子是20岁。?
第44章 大比
拂珠竟和凝碧如此相似。
拂珠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镇外。
费了点工夫解决大妖, 等回来时,客栈那边的人还没散。
拂珠这下有闲心观望了。
就见人群中,那洛夷川一边翻阅手中册子, 一边同身旁应当是随从的人说着什么。
要说这洛夷川能坐上洛氏少主的位置, 除却那必能登上天骄榜的绝顶资质外,他虽年纪轻轻,但立身处世的手段,谁听了都得说句厉害,否则以他现如今的修为境界, 莫说能镇得住洛氏上下, 就是少主这个位置, 他都根本坐不稳。
不过手段归手段,洛夷川其人反倒是有些不争不抢的平和。
他崇尚道家的壶中日月之说, 万物万事皆讲究顺其自然,正应《道德经》里那句“和其光, 同其尘”,世人便给他冠以和光同尘的美名。
稍稍打量了番未及弱冠, 还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洛夷川, 拂珠转头问独孤杀知不知道洛夷川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例行巡察吧,”独孤杀正擦拭青骨琵琶,“洛氏一直有这样的惯例。”
拂珠哦了声。
她就说往年来水下之城历练的蓬莱弟子多了去了, 陪她同行的师兄虽境界高了些,但也不至于引起洛氏的注意。
再看了眼洛夷川,便见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洛夷川忽的抬首, 朝这边望来。
拂珠没有躲开。
她遥遥向洛夷川点了下头。
洛夷川也向她颔首。
随即拂珠离开窗前, 洛夷川也收回目光, 两人首次交集就这么浅尝辄止。
诚如独孤杀所说,碰到洛夷川,没给拂珠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
她按部就班地历练着,修为也按部就班地增长,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她从入门晋升初期,再过中期,又到后期……
及至天高云淡的金秋时节,整个水下之城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九九重阳做准备,镇子里也跟着到处热火朝天的,拂珠终于步入筑基巅峰。
“厚积薄发,你这进境可以,”独孤杀评价道,“比我想象的要快。”
正好这个时候回宗,不晚不早,能赶上宗门大比。
于是退了客房,与相熟之人简单辞别,拂珠与独孤杀离开这座水下之城。
回宗的路上,独孤杀跟拂珠说起宗门大比。
与平常万音宗举办的各种比试不同,这所谓的宗门大比乃是由凌云九剑牵头,囊括如万音宗和洛氏在内的东海诸多宗门氏族,让新招收的同境界弟子进行切磋的大比。
由于有参与弟子的骨龄须得在三十岁以内的限制,因此这宗门大比还有个别称,叫东海天骄大比。
“你现在是筑基巅峰,以你的剑道,筑基境应当无敌手,”独孤杀道,“好好比试,争取拿个筑基境头名,让我跟师父都高兴高兴。”
拂珠听了问:“洛夷川呢?”
独孤杀道:“洛夷川比你年长,修炼也比你早,他是结丹境的。”
炼气筑基后二境,乃结丹、元婴,统称为真人。
更高的化神、炼虚,乃真君。
再来便是拂珠前世的合体,以及大乘,此两者同为道君。
最后的渡劫被敬称尊者。
尊者渡过雷劫即成仙。
“这次大比,主要看筑基和结丹这两个境界。炼气和元婴也能看,不过好苗子少,比不了几场。”
说话间落地,雪白琼花洋洋洒洒地开满了越女峰,景致俨然和半年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白近流当先从拂珠怀里跳出来,迎着被秋风吹落的琼花扑扑腾腾地打滚。
拂珠跟独孤杀去见北微。
北微正给洞府前新种的琼树浇水。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北微刚放下手里的水壶,就见小徒弟已到得跟前,一叠声地喊师父。
发现小徒弟的个头比离宗前高了些,境界也如约到达巅峰,北微当即欣慰又满意,净手后把小徒弟往怀里一搂,揉揉搓搓好一顿。
直揉得拂珠躲着说痒,北微方才停手,让俩徒弟都去洗刷洗刷,待会儿她亲自下厨。
刚好白近流顶着满身花瓣跑过来,听到北微的话,眼瞳噌地发亮。
好多年没吃父父做的饭了!
父父的厨艺,堪称他们越女峰一绝!
白近流当即扯着嗓子嗷地一声,用角顶拂珠的脚腕,催拂珠快去洗刷。
拂珠被催着去了。
等拂珠洞府大门关上,北微敛了笑容,布下屏障问独孤杀:“此行如何?”
独孤杀答:“不出所料。”
北微便没再问,拍着大徒弟的肩膀说他带师妹辛苦了,让他也赶紧去收拾收拾。
岂料独孤杀摇头:“弟子不辛苦,师父最辛苦。”
北微笑着哎了声:“谁让我收了你们两个呢。”
大徒弟还好,打小就听话,最是省心;小徒弟以前不怎么听话,更因着某个祸害也不怎么让她省心,好在死而复生,终于摆脱那祸害不说,道心也坚定了,再用不着她各种担心。
养徒弟其实跟凡间的养孩子没什么区别。
想必要不了多少年,她就能体会到凡间说的颐养天年吧。
北微想着,慢悠悠步入厨房。
厨房里,剪灯正在生火。
眼尖地瞥见峰主眉宇舒展,知道这是心情不错,剪灯笑道:“小主人快结丹了吧?”
北微应道:“就看她打算什么时候驻颜。”
又说结丹不急,像现在这样稳扎稳打最好。
圣人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世间的任何事都得先将最基础的部分给夯实了,才能保证后续的稳固。修行亦然。
“你也一样,”北微对剪灯道,“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稳扎稳打,切勿急功近利。”
剪灯笑着应是。
半个时辰后,剪灯上菜,师徒三人并妖兽一只围着桌子落座。
依照规矩,但凡有长辈在,须得长辈先行动筷,晚辈方能动筷。
于是北微才坐好,还没说这顿饭除去用了他们越女峰上的灵鱼灵果,她还用了别峰豢养的灵兽灵禽,才能做出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就听“啪嗒啪嗒”声响起,循着望去,竟是白近流在滴口水,下巴的毛不知何时全打湿了。
北微登时嫌弃极了。
吃货绝对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大品种。
“行了,赶紧擦擦口水,”再怎么嫌弃也还是自家妖兽,北微拿起筷子给吃货夹了条肥鸡腿,“吃你的吧。”
“汪汪!”
白近流狗叫出声。
它仰着下巴让拂珠擦毛,小眼神不住地往碗里瞟,对肥鸡腿垂涎得不行。
等拂珠擦完,说可以吃了,白近流立时一个极其标准的饿狼扑食,张嘴咬住那比它身子还要大的鸡腿,狼吞虎咽起来。
北微看着,更嫌弃了。
不过北微对自家人和兽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遂一边嫌弃白近流吃相难看,一边继续给白近流夹鸡腿,末了还特意挑没核的灵果放白近流碗里,免得它肉吃太多,腻味。
拂珠见状,小声同独孤杀道:“师父好偏心哦。”
都不给她和师兄夹鸡腿。
那一整盘鸡腿马上要被白白吃光了!
独孤杀眸中漾开一点笑意。
果然年龄影响心性,这个年纪的师妹还是有点小娇气的。
便也拿起筷子,趁着北微让剪灯给白近流倒水的空当,独孤杀筷子飞快闪过,将盘中剩余鸡腿里最大的那条夹给拂珠。
拂珠瞬间高兴了。
有往才有来,她也飞快夹了条鸡腿给独孤杀。想想又夹起最后那条,放进北微碗里。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午饭用罢,北微带白近流去散步消食。拂珠则要跟独孤杀往半春秋峰走一趟,他们越女峰参与此次宗门大比的弟子名单还没上报。
到得半春秋峰,负责大比登名处没什么人,该上报的早早就上报完,只像拂珠这等刚结束历练回来,抑或刚出关的弟子临时收到消息,赶着这最后的时间半天上报。
——今天上报结束,明日便要公布首轮名单,后日比试开始。
当然,这里需要说明,后日的比试并非真正的宗门大比,而是仅限于万音宗内部的比试。
别的宗门也一样。
都是先在内部选出己方最优者,再让己方的最优者前往宗门大比,跟别家的最优者切磋,从而决胜出全东海境内的最优者,即真正的天骄。
初入修真界,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试问哪个弟子不想在万万人前崭露头角?
尤其那东海天骄之名,堪为所有年轻修士为之肝脑涂地!
故不论是像拂珠这些五年前拜入万音宗的,还是更早就拜入万音宗,甚至参与过一到两次宗门大比的,只要骨龄满足条件,皆对即将到来的大比抱以极大的热情。
“越女峰,拂珠,筑基巅峰,”拂珠对负责登名的师长自报家门,“申请筑基境比试。”
那师长原本在低头记录,闻言抬起头,笑道:“我就说你一定会参与大比。”
这位师长赫然是五年前招新时,考核拂珠的那位。
拂珠也笑:“原来是师长。”
师长道:“在越女峰过得可还好?”
拂珠答:“劳师长挂心,弟子过得很好。”
师长道:“好就好。”
记录完拂珠的上报,师长让拂珠取出象征身份的玉符。他隔空往玉符上画了个印记,说可以了,明日辰时在半春秋峰公布比试名单。
拂珠谢过师长,正要跟独孤杀离开,就听不知谁喊了声宗主来了。
循声望去,嬴鱼单手负后,御风而来。
拂珠只得止步,和独孤杀一同给嬴鱼见礼。
待师长问宗主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却见嬴鱼皱眉,神色间依稀有些不爽。
几乎是下意识的,拂珠觉得能让嬴鱼这么不爽的,多半是乌致。
嬴鱼道:“并无什么要事,只过来看看上报的都有哪些弟子。”
师长将名册递过去。
嬴鱼翻了翻,很轻松就翻到刚刚记录了拂珠的那页。
他目光停驻在拂珠的名字上。
良久才道:“拂珠何在?”
拂珠应:“弟子在。”
她上前两步,秋波流转,顾盼生辉,嬴鱼端详着,心道难怪那孽障自打五年前那日从越女峰回来后就频频发疯,未承想这拂珠长大后竟和凝碧如此相似,说是同一个人都不为过。
只可惜……
“你为招新头名,此番大比必要竭尽全力,拿下筑基境天骄之名。”
说到这,嬴鱼停了停。
想起出来前,那孽障再三叮嘱要他务必记得同拂珠说的话,嬴鱼眉皱得更深。
但最终还是秉着替那孽障说了,那孽障知晓后兴许能安分不少的念头,嬴鱼继续对拂珠道:“大比虽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切记时刻注意自身安危,绝不可逞强。”
这话一说,不止拂珠愣了,其余人也都愣住。
宗主亲自跑这么趟,为的就是勉励拂珠?
这……
没等拂珠回应,再待不住的嬴鱼挥袖离开。
嬴鱼一走,周围弟子顾不得师长还在,立时爆发开来。
“我刚才没听错吧?”
“宗主果然也看好拂珠!”
“啊?就我一个人觉得那话其实不是宗主想说的?”
“我也这么觉得!”
“可不是宗主的话,谁能有那个本事让宗主替自己传话?”
“还能有谁,宗主徒弟呗。”
“……”
弟子们还算乖觉,没在拂珠面前提宗主徒弟的大名。
但即使不提,拂珠也明白刚才嬴鱼来此,还真就如她先前所想,爱徒心切。
她没什么该有的或不该有的反应,只对独孤杀道:“师兄,咱们走吧?”
独孤杀说好。
遂同师长道别,拂珠无视周围弟子的注视,同独孤杀离开。
不过离开时,有意无意的,拂珠回眸往半春秋峰山巅看了眼。
不知她看见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她突然说了句要是师兄一直在就好了。
独孤杀道:“我现在不就跟你在一起?”
拂珠摇摇头。
她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具体是何意,直等回了越女峰,拂珠也没说,只松开独孤杀袖子,说要回洞府调整状态。明日的名单她就不去半春秋峰看了,让剪灯替她去。
说完就要进洞府,却被独孤杀叫住。
独孤杀取出支九瓣佛莲香。
“这是凝神静气用的,比你的沉香菩提香效果都要好,”明明拂珠什么都没说,独孤杀却仿佛洞悉一切般,连她此刻有些心不静都考虑到了,“待会儿记得点了,不会被心魔困扰。”
拂珠接过,最终还是笑开来:“知我者,莫若师兄也。”
她张开手臂,飞快抱了下独孤杀就跑。
跑到洞府前,正要推门进去,就见门边不知何时多了张符纸。
符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
然拂珠看都没看那字,她一把揭掉扔在地上,踩着进门。?
第45章 头名
给素和问柳定罪。
拂珠这一脚, 仿佛透过符纸,直接践踏在对方心上。
踩完,她直截了当地入内闭门。
这一闭便到了后日, 及至剪灯往静室送传音符, 说首轮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再不动身就要被峰主催了,洞府大门方缓缓打开。
多亏独孤杀那支九瓣佛莲香,拂珠的状态看起来相当好。
少女身着如碧青衣,长发用丝带整整齐齐地束着, 整个人干净又利落。她手里握着把不甚起眼的剑, 然细看就能发觉那剑虽未出鞘, 却有丝丝缕缕的剑气绕着鞘口盘旋飞舞,正应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我和谁比?”拂珠问剪灯。
剪灯答:“小主人首位对手是筑基初期。”
拂珠颔首。
除本身就是丹修、符修、食修的弟子外, 大比上一律不允许借用丹药、符箓、灵食之类的外力,妖兽灵兽等也在此列。因此难得的, 白近流没被拂珠抱,而是交由剪灯抱着去北微洞府。
北微似乎刚刚沐浴过, 一头青丝胡乱披散, 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她一手攥着截明显是才折的琼树枝,另一手捏着张传音符,边打理头发, 边跟传音符那边的人说着什么。
见此,拂珠与剪灯无声行过礼,去独孤杀旁边等。
两人刚站好,就听北微骂了句再废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那边即刻打住, 北微指尖顺势用力, 传音符化为灰烬,她总算能好好收拾自己。
当然,北微所谓的收拾,充其量也就是把平时当簪子用的枯枝换成新鲜的、带绿叶的琼树枝,至于别的,她身上依旧穿着麻布长衫,腰带也还是乱糟糟扎成一团,足下更是仍踩着磨出毛边的草鞋,一样都没换。
“师父怎么不穿新的,”拂珠问,“我不是给师父带了好多新衣服?”
北微道:“宗内比试是小场面,不值当穿新衣服。”
拂珠哦了声,明白了。
师父的意思是宗内比试其实算不得多隆重,等宗门大比开始,再穿新衣服撑场子也不迟。
“要不是那边一个劲儿地废话,说什么我是越女峰的门面,我连这澡都懒得洗,”北微单手灵活地挽了几下,那根新鲜的琼树枝已然插在发间,“是我道体天天招灰,还是清尘术不好用,简直了。”
北微仍有些愠怒。
拂珠不由猜测刚才的传音符,应当不止是让师父打理自己这么简单。
但看独孤杀都没什么表示,拂珠不敢轻易开口,只得嗯嗯啊啊地附和北微的吐槽。北微再骂骂咧咧几句,总算止住,拂珠上前,给那歪了的领子整了整。
不得不说这种小细节,最是能安抚人。
北微怒火当即平息许多。
“行了,走吧,”北微甩了甩袖,当先朝洞府外走,“要是去晚,又该催我了。”
拂珠三人跟上。
比试地点在半春秋峰。
还没到半春秋峰,远远就望见堪称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待离得近了,人声鼎沸,不止北微这些峰主,鲜少露面的太上长老们也正接二连三地赶来,这几日的半春秋峰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放眼望去,这万音宗内占地最大的广场上,除主殿前的台阶处摆放的座位是专供给诸位师长的外,其余地方皆被比武台占满。这当中尤以标注着筑基境和结丹境的比武台数量最多,同样的,围观者也最多。
“小主人要登的比武台是那座。”
乘着随北微去落座的工夫,剪灯给拂珠指了个方向,拂珠点点头表示记住。
然后拂珠与独孤杀分立北微左右两侧,剪灯抱着白近流落后半步侍立。
至此,越女峰已到,提早来的其余各峰纷纷投来目光。他们无一例外全在打量拂珠,显然两日前宗主亲自勉励拂珠之事,已传得全宗都知道了。
拂珠静立着,神色未动分毫。
当即便有与越女峰关系好的,如燕骨峰的长老同北微道:“你这关门弟子,很能沉得住气啊。”
入门五年,从未露面。
甫一露面,便是去往水下之城历练,历练完回来,又立马参加宗门大比。
看她的境界,筑基巅峰,再看她的剑,乍见之下平平无奇,实则十二分的锋芒毕露。若无意外,宗内筑基境头名必然非她莫属。
“此次燕骨峰也有好苗子要上吧,”北微淡淡一笑,“光咱们说可不行,还得台上见真章。”
那长老笑道:“说的是。得他们真刀真枪地拼,才知道究竟谁胜谁负。”
师长们在围绕拂珠聊着,侍立师长旁侧的弟子们也都在瞄拂珠。
越瞄越觉得她和以前那位像,也越瞄就越想瞄出她与那位到底何处像、何处不像。
不过弟子们没能瞄太久,因为宗主嬴鱼与资历最老的太上大长老一同到了。
刚刚还喧嚣得不行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起身行礼,恭迎二位。
嬴鱼与太上大长老落座。
及至这时,嬴鱼身后方缓缓凝出道身影。玄衣负琴,正是嬴鱼爱徒乌致。
——乌致早不是楚歌峰峰主了。
料想是来前被各种耳提面命,又或许是因为独孤杀在,乌致到后,没有第一时刻看拂珠。
他微微垂着眼,神容平淡,一身的冷肃。
望见这样的乌致,不少人暗暗感慨,这才当是渡劫尊者应有的样子。
然后有意无意地转向拂珠,就见她和之前一样,神色丝毫未变,仿佛乌致的到来无法在她心底激起半点涟漪。
更甚者,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下方比武台处,极明晰的跃跃欲试。
此刻的拂珠就像她手里的剑,看似尚未出鞘,实则剑气早按捺不住地倾泻着,只待与对手一试高低。
“……比试开始,”简单说了几句,嬴鱼大手一挥,“诸位,去吧。”
音落,立时便有比武台迎来首轮比试的弟子。
更多的身影如流光般冲出人群,广场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随着负责监督比试过程和判定结果的长老们一声令下,各个比武台上的弟子相互见礼,随后取出各自的法器,动起手来。
霎时各色灵光有如天女散花般出现在广场各处,乐音、剑吟、呼喊声等不绝于耳。若非每座比武台的边缘皆设有阵法拦截,怕是围观者们早已激动得冲到台上去,脸贴脸地给各自看好的同门助威。
此处就得提一句,限定时间内,倘若有人先行掉下比武台,那么就算落败,留在台上的另一人获胜。
“珠珠是第几轮的比试?”北微问剪灯。
“第三轮,”剪灯答,“马上首轮就结束了,快了。”
北微嗯了声。
好比拂珠的对手是筑基初期,其余像她这样处于巅峰境界的弟子也是,对手要么初期,要么中期和后期,鲜少有一上来就是巅峰对巅峰,所以首轮比试能打很久的没几个。
精彩的往往都留在后头。
很快,首轮比试结束。
休整一刻钟,第二轮开始。
接着是拂珠要上场的第三轮。
“师父,我先过去,”拂珠提着和以前那把小短剑一样,也是由姬彻之亲手给她锻造的剑,对北微道,“我很快就回来。”
北微笑了。
瞧这自信的。
继而摆手:“行,速去速回。”
独孤杀也道:“师妹小心。”
拂珠便下了此处台阶,往该她上场的比武台走去。
她一走,顿时无数目光齐刷刷投到她身上,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除越女峰所属,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五年前的招新头名,她究竟是会用她手里的剑,还是会动用她当日惊艳了整个蓬莱的天生琴心,以音应战?
乌致也抬眸。
见拂珠全身上下只一把根本无法称之为灵剑的普通长剑,乌致不禁抬手按住腰际。
——他腰际有佩剑。
正因这佩剑的存在,先前众人才有感他终于回归原本模样。
就在乌致想解下佩剑,好替了拂珠那把凡剑时,嬴鱼忽的道:“你在做什么?”
乌致顿住。
嬴鱼道:“你忘了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
乌致沉默良久,说没忘。
“收起你那些心思,”嬴鱼面容冰冷极了,“就老老实实在这看着,这里不是你能发疯的地方。”
乌致默然垂下手。
他重新抬眸,目光隐忍,几可见其间淡淡的血红。
嬴鱼面容愈发冷酷了。
另一边。
诚如独孤杀所说,以拂珠的剑道,筑基境内,无人是她对手。
眼看少女自人群中穿过,上得比武台,对手前一瞬才跟她互相行过礼,后一瞬就被她打落台下,那风华初绽,直令围观者们大呼痛快。
特别是留意到拂珠不仅没动用天生琴心,她手里的剑也没出鞘,她只不过动用少许的剑气,就轻轻松松取得了胜利,各种呼喊尖叫更是高亢得快要掀翻全场。
此等战力,不愧为招新头名!
这其中,尤以当初与拂珠共同从中州皇城而来的六人为最。
明明他们没拜入越女峰,此刻却好像他们也出身越女峰般,昂着头挺着胸,极为自豪。
尽管以他们的修为,比武台的场地还没走完就被刷下来,只能站在这里充当看客,但没关系,他们有拂珠!
来蓬莱之前,他们就认定拂珠绝对能一鸣惊人,果然他们的眼光没出错!
六人更加自豪了。
他们就这么与有荣焉地看拂珠比试,第一天,第二天,直到第五天,目送拂珠再上比武台,这此不仅仅是拂珠与同门的最后一场比试,同时也是万音宗内最后一场筑基境的比试。
这场过后,会有其余宗门的弟子来万音宗,开始东海宗门大比。
“拂珠加油!”六人忍不住喊,“你绝对还是头名!”
拂珠听见了,眸光一转望过来。
认出是当年同行的那六人,拂珠点了点头,旋即继续看向此次的对手。
也挺巧,招新考核之时,她排名第一,他第二。
如今比试,第一和第二也仍然要在她两人之中产生。
“请赐教。”
拂珠行过礼,手中长剑斜指地面,似乎不打算先出手,同样的,也不打算出鞘。
或者这么说更为恰当——
尽管对面那人与拂珠同为筑基巅峰,但还是不足以让拂珠这把凡剑出鞘。
若非顾及落败者的情绪,否则哪怕没剑,光凭赤手空拳,拂珠也能在半招之内将人打下比武台。
她的战斗意识,还有战斗经验,都高出他们太多。
拂珠自己都这么想,对面在今日之前,没漏掉拂珠任何一场比试,知晓无论动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在拂珠面前走过三招的那人自然也考虑过自己的落败。
虽说之前就败在过拂珠手里,这次再败也没什么,师父也说不会怪他,但……
他余光扫向某处,与谁对了个正着。
不知背地里通融多少,才能以乌致琴侍的身份负责这场比试的评判,此刻正紧紧盯着台上动静的素和问柳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他便咬了咬牙,舌尖重重一抵,藏在舌下的丹药立时化作一股清气,顺着喉管往丹田蔓延。
仅半息工夫,感知到丹田处传来些微的热意,知道这是丹药起作用了,他不敢耽搁,竹笛飞快横于唇边。
他得赶快将药效发挥出去,否则他的丹田会毁的。
刹那间,笛声幽幽响起,呜咽似春恨秋悲,如泣如诉。
笛声凄婉怨恨,带出来的意境也是恨的。只这么短短的一小节,便令在场众人沉入那深切的恨意之中,迷醉不已,却也令得拂珠眸光一凝。
不对。
他在作弊。
于是拂珠没像之前那些比试里总是不退反进,这次她选择了后退。
她边退边道:“师长,他非丹修却服用丹药,他这是作弊!”
音落,笛声不仅没停,反倒恨意更深。那等悲戚哀怨,直让人几欲落下泪来。
素和问柳迅速扫视四周。
见连主殿前的师长们都在闭目品味,沉浸在笛声营造的意境里,全场没谁留意拂珠,素和问柳不慌不忙道:“你何以认为他作弊?他……”
“——锵!”
极突兀的,出鞘声响起。
似九天之上凤鸣龙吟,出鞘声打断素和问柳的同时,笛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陡然清醒。
便听有谁缓缓道:“这般评判,未免有失偏颇。”
正下意识看向拂珠,觉得方才是拂珠出鞘的素和问柳闻得此言,许是听出说话者的身份,她脸色立即变得难看。
似是同样听出说话者是谁,众人表情也各不相同。
敬畏,艳羡。
以及诡异的垂涎。
像主殿前的嬴鱼等人,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什么人没见过,可饶是他们,此刻都不禁失态到站起来,神情半是觊觎,也半是忌惮。
“作弊者,自当落败,”伴随着归鞘声,那人又道,“此战为拂珠胜。”
仿佛一锤定音。
众人连连点头,没错,拂珠当为筑基境头名。
然后齐齐指责素和问柳,她是怎么评判的,那么明显的作弊都看不出来?
素和问柳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说刚才的评判是她失误了,她……
“失误?”
那人笑了声。
这笑声堪称靡丽,素和问柳却蓦地一僵。
“你自己点的头,何来失误,”那人声音渐渐远去,“明日各大宗门齐至万音宗,可容不下你这等人。”
这话无疑是给素和问柳定罪。
素和问柳彻底僵住。
拂珠则满头雾水。
她朝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去,看不到什么,只好下了比武台。
皇城六人迅速围过来,连声问她有没有事。拂珠摇头,反问:“刚才那人是谁?”
“你是说刚才那个开口帮你的?”
“嗯。他是谁?”
“他是凌云九剑,将离殿下。”?
第46章 将离
为拂珠而来。
将离。
原来是他。
拂珠这才明白, 为何先前所有人的反应都那么奇怪。
她点点头,表示知晓。
“不过其他宗门不是定的明天才来吗,凌云宗也说的明天, ”皇城六人疑惑道, “怎么将离殿下今日就来了?好像他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对啊,没听说有要提前的。”
“他提前这么早来,是想看看咱们万音宗里可有能入他眼的吗?”
“咱们宗里能入他眼的,应该只有拂珠吧。”
“……嘶。”
说到这,皇城六人皆没能忍住, 倒抽一口气。
真不怪他们把拂珠捧得太高。
他们亲耳听见的, 主殿前师长们全在说此次宗内比试, 最惹眼的当属拂珠。
还说拂珠就照现在这样走下去,只要别半途而废, 他日必能成为剑音双修的大能。
所以,那位将离殿下, 还真有可能是为着拂珠而来?
否则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巧, 师长们都没发现素和问柳包庇作弊者, 他却发现了,还特意出声?
而且据闻将离殿下打小就对剑术高深者青眼有加……
“拂珠,好好练剑。”
皇城六人越顺着想下去, 越感到心潮澎湃。
他们皇城打从一千多年前,轩辕氏被凌云宗那两位圣人灭族起,就一直颇为沉寂,而今出了拂珠这等天骄, 总算让他们看到点皇城重新崛起的曙光。
当然, 这只是他们私自的想法。
他们决计不会给拂珠施加不应有的压力。
便没说什么皇城崛起不崛起, 就很平常地道:“我们几个修炼不行,只能勉勉强强当看客,后日宗门大比就看你的了。”
拂珠闻言笑了。
她点头道:“放心。”
仅这么两个字,就听得皇城六人十分高兴。
他们知道的。
拂珠一贯说到做到,她从不会爽约。
于是自觉充当护花使者,簇拥拂珠回北微那边。
到了主殿前,果然师长们也正谈论将离。
拂珠向皇城六人示意了下,去到北微身旁站好。然后微微侧头,听起师长们的谈话。
由于蓬莱距离皇城甚远,拂珠又从来都只留心万音宗的事,鲜少会关注别的宗门,因此她对将离只有一点点了解,比如知晓他出身凌云九剑,别的就不太清楚。
这一听方知,与平常能够担任一峰之主,抑或长老之位,多为资历深厚、修为也高深的年长者的认知不同,将离甫一进凌云宗,就担任九剑峰峰主不说,他还一并担起了九剑峰里极特殊的守剑长老之位。
然而包括凌云宗人在内,世人却不称他峰主,也不称长老,只称殿下。
这却是因为他并非中界人士,他是在上界出生的。
他父母是为凌云宗那两位开山祖师,为三界无数生灵所景仰的圣人。
圣人之子,自然非同凡响。
尤其那两位圣人,一个乃修士飞升成仙必经之路的仙路化身,一个乃仙路化人后,集三界至宝铸造而成的神剑化身。这两位结合,无疑令将离的身世更加非比寻常。
——将离不是人族。
他是剑。
生来即为剑体,能开口说话,长大后更可直接化为人形的神剑。
神剑与寻常的剑不同。
有书曰《名剑录》,其上记载了三界所有自开天辟地以来,名气响亮到妇孺皆知的被公认为名剑之剑。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上古十大名剑,也有帝王三剑等,不过绝大部分都只是名剑,而非神剑。
名剑有灵,而神剑有神性。
纵览古今,《名剑录》记载的那么多名剑里,只出了区区三把神剑。
而天生神剑者,唯将离自己。
世人向来崇尚独一无二,对剑亦然。
普天之下唯一一把的天生神剑——
不说那些爱剑成痴的剑修,试问天底下有谁不想成为神剑之主,名垂青史?
所以才对将离既是垂涎,想将其据为己有,可同时又忌惮他圣人之子的身份,也畏惧他的剑体,这便致使将离从上界降临中界已经数年,他却仍旧独身一剑,没有认主。
倒不是将离自在惯了,不肯认主,而是实在没有能入他眼的,他眼光太高。
譬如被外界誉为剑修圣地的凌云宗,光九剑峰上就有不知多少剑修天才,可别说是能拿下将离这把神剑了,就是连敢跟将离对视超过一息的都没有,堪称全军覆没。
将离对此也挺无奈。
他本体为神剑,化成人形后,他的目光乃剑光,呼吸吐纳的是剑气,举手投足间皆充斥着剑势,随便说句话都若有若无地蕴含着剑意,常人往往经受不住,更别提跟他朝夕相处,成为他的剑主。
他尚且达不到他父亲那般,做剑时是剑,做人时是人,他的神剑之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而这条路最为首要的,就是认主。
因此没等到明天,他便悄然独自前来,只为瞧瞧万音宗那尚在稚龄便修出剑意的天生琴心者,可否入他的眼。
如不能,他就得问问看洛夷川,和慕氏的那位了。
“殿下亲口点破作弊……”
“不必说了,殿下必然是看中了拂珠!”
“拂珠不愧为我万音天骄。”
“哈哈,老夫就说,凭拂珠的资质,她不管在哪都能发光。”
“咳,恕我直言,殿下尚未表态,诸位还是慎言为上。”
“说的对。且聊聊作弊一事吧,将离殿下走前那句话,可不太妙啊。”
师长们说着,有关将离和拂珠的讨论渐渐平息,转而谈起作弊。
这一谈简直捅了马蜂窝。
当场便有性情刚正不阿的冷笑出声道:“呵,岂止是不太妙,若非将离殿下点破,恐怕某些收了好处的人还打算等大比开始了,也还要让那素和问柳继续负责评判吧?这琴侍了不得啊。”
“你这话是何意?你是在指责我半春秋峰故意开后门?”
“怎么,难道安排评判的不是你们半春秋峰?可别告诉我,你压根不清楚负责评判的人里多了个连正经弟子都不算的琴侍。”
“你!”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知道?呵呵,半春秋峰不愧是半春秋峰,安排评判这等大事,你这个当老大的竟丝毫不过问,说出去真真丢死个人。”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你还有脸岂有此理?我看你还活在一百年前吧,让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琴侍取代正经长老,这么堂而皇之,你是真不怕违反门规啊。”
“我!”
“……”
难得的,师长们一改平时稳重,吵了起来。
那等脸红脖子粗,直让侍立在旁的弟子们叹为观止。
要他们说,现在哪是吵架的时候啊。
就该赶紧把素和问柳押下去,还得赶在明日各大宗门到来前,将之前制定的所有安排统统筛查一遍,看还有没有像素和问柳这样的纰漏。
不然等到后日大比开始,届时可就不是将离殿下点破,而是各大宗门一起了。
弟子们想着,有硬着头皮想要提醒的,刚喊了句师父,就被一道禁言术给糊住嘴。这下可好,再无弟子敢开口。
只能看师长们继续吵,主殿前乱成一团。
此情此景,饶是吵架好手的北微都不禁咂舌。
好家伙。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凡间街头对骂呢,哪还有半点修士的样子。
不过事关拂珠,北微这个当师父的得避嫌,她便同样只听着,没插嘴。
直等那争吵中心的琴侍终于从比武台磨磨蹭蹭而来,二话不说直接在乌致面前跪下,北微眯了眯眼,终于开口。
北微一开口,争吵立时停了。
偌大广场也瞬间变得安静,无数人支起耳朵听北微的话。
“怎么,这是想让你主人替你求情?”
北微斜睨着素和问柳。
无论表情还是语气,皆冷冷淡淡,直让本就浑身僵硬的素和问柳,这下更是僵得几乎成了雕像。
只耳朵还没僵掉,能清楚地听北微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只要你主人肯拉下脸替你求情,我就能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放你一马?敢问你是脑袋磕到了,还是被门给夹了,怎么能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果然,被提及的主人一如先前那般冷肃而立,他根本没看他的琴侍。
他在看拂珠。
准确来说,是在看拂珠手里的剑。
好似他仍想着要用自己的佩剑替了拂珠那把凡剑。
至于别的,什么将离殿下,什么作弊包庇,什么素和问柳什么半春秋峰,他一概听不到。
见乌致完全不予理会,素和问柳半是不甘,也半是怨恨地低下头。
明明,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他……
过去楚秋水多次遭他无视,彼时她还暗自窃喜,楚秋水也不过如此。
未料轮到自己,他竟半个眼神都不给她!
“马上各宗齐至,事多得很,我暂且没空跟你玩,要不这样吧,”北微又道,“你主人之前被关去火牢,你当琴侍的不如就随主子,也先去火牢里呆上一呆,体验体验极天碧炎阵。等大比结束后,再行论罪,如何?”
素和问柳闻言手腕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向地面。
极天碧炎阵……
不要,她会死的!
她撑着抬起头,想找人求情,然环视一周,目光最终竟停在了拂珠身上。
“拂珠,你听我说,”素和问柳手脚并用地朝拂珠爬去,语无伦次,“我、我就是觉得你和那位长得像,我怕主人心魔加重,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就想……”
话未说完,便见拂珠笑了。
那笑容隽秀得紧,秋风都仿佛不忍惊扰这份美丽般,放慢了脚步。
拂珠语速也是缓和的。
她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去火牢吧,等大比结束,我会去看你的。”?
第47章 预言
剑修的老婆是剑。
仿佛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完拂珠的话, 素和问柳再次手腕发软,重重摔下去。
不过这次,她没再试图向谁求情了。
作为曾亲历乌致火牢发疯一事的幸存者, 素和问柳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极天碧炎阵的可怕。
正因为清楚, 她才深知北微是真的想要她死——
当年燕骨峰执法堂,北微的所作所为,至今仍历历在目。她一个全然被主人放弃了的小小琴侍,有何能耐与北微抗衡?
或许不等大比结束,她就已经死在火牢里!
想到这, 素和问柳狠狠打了个哆嗦。
此时北微没看素和问柳, 只同司掌刑罚的应无面道:“劳烦应师兄赶紧将这人押下去。一想到这嘴上把自己说得可高尚, 实则就是想害我徒弟的腌臜玩意儿杵在这,我恶心得慌。”
应无面没说话, 只微微侧头。
侍立在应无面身旁的执法堂弟子会意,即刻上前, 手掌平平一伸,专属执法堂的锁链化出, 哗啦作响着, 朝素和问柳锁去。
其余师长也没说话。
诚如北微所言,在场谁听不出素和问柳那句未尽之言是想让拂珠死?
她区区一个琴侍都想让拂珠死了,北微一个峰主让她死, 又有何不可?
不提将离殿下,也不提拂珠乃他们万音宗资质最好的弟子,单单在如此重要的比试上包庇作弊,就足够她死的了。
哦, 故意包庇是她干的, 作弊的是那个招新第二。
于是在素和问柳毫无反抗地被锁住后, 执法堂弟子掌中又有锁链化出,遥遥锁定那边比武台上昏迷不醒的招新第二。
原来自从招新第二的笛声被将离的出鞘打断,堆积在其丹田里的灵丹药效发挥不出去,便反噬起宿主。筑基巅峰说着是巅峰,实则也不过刚刚踏入修行之道的大门,哪里能承受得住丹药反噬,他当下便直挺挺倒地,至今仍没醒来。
包庇的、作弊的都被锁住,北微心里终于舒坦许多。
不过……
“难得我万音宗担任此次大比东道主,却在大比前夕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兄,你的半春秋峰,是不是得给我越女峰一个交代?”
一如当年,北微毫不客气地将矛头指向嬴鱼。
乍看她坐姿懒懒散散的,神态也漫不经心,可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怒意。
于是皆梦回当年,燕骨峰执法堂前,北微一面尽神大鼓,那满腔怒火直擂得嬴鱼颜面尽失——
“我自是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嬴鱼正襟危坐着,面无表情,“北微师妹大可放心,待大比结束,我半春秋峰必能给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岂料北微摇头。
她道:“不不不,光我满意可不行。怎么着都得让我徒弟点头吧,我徒弟才是受害者。”
嬴鱼更加面无表情。
却也当真顺应地转向拂珠,对拂珠说明日各宗齐至,大比也即将开始,眼下暂且腾不出手去问责各方,只能等大比结束,各宗离开,才好关上门处理自家事。
拂珠倒不至于当着别宗的面打自家的脸。
便很好说话似的应下:“一切全凭宗主师伯做主。”
有意无意的,宗主二字她咬得极重,好似是在借此提醒嬴鱼,万不能因着亲疏有别,就做出不应他堂堂宗主做出的事来。
否则届时颜面尽失的可不仅仅是半春秋峰,他这个宗主也得威望尽失。
嬴鱼垂了垂眼。
大抵是这些年被身后那孽障不停折腾的,他性子被生生磨平了棱角,所以即使听出威胁之意,嬴鱼也没怎么觉得生气,越发的能忍了。
当然,素和问柳此事,不出意外应当真是半春秋峰故意开后门。他身为宗主的同时,他还是半春秋峰峰主,所以他没资格,更没理由生气。
是他太想当然了。
也是他活该。
原本他想着,那孽障与他约法三章,前几日都安安分分的没生事,想必后面也不会生事。未料孽障本人是没闹腾,孽障的琴侍却打着为孽障好的旗号,于全宗人前,更于将离面前,惹出这等天大的乱子!
若非北微当先开口,又眼下得令宗内即刻自查,其他诸事确实只能容后再议,恐怕……
“比试结束,越女峰拂珠为头名。”
嬴鱼起身,宣布完比试结果,又道:“半春秋峰所属,一律留在此地,听候吩咐。”
音落,无论长老还是弟子,隶属半春秋峰人皆齐声应是。
而不止半春秋峰,燕骨峰的应无面也带着执法堂的人留了下来。
至于其余各峰,包括北微在内的峰主及长老们也留下。弟子们渐次离开,广场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越是空荡,声音便传得越远,冷意也蔓延得越广。
“开始吧,”北微冷冷道,“太阳马上要下山了。”
嬴鱼沉默地挥手。
以半春秋峰为主的临时筛查和调整,就这么在北微的冷眼监视下拉开序幕。
这边众人深陷忙碌,那边拂珠回到越女峰,不知何故地按了按心口。
走在后方的剪灯望见,忙问她怎么了,可是在比武台上的时候被那笛声给影响到了?
听见这话,独孤杀也望过来,对着拂珠皱眉。
思及当时若非将离出鞘,连他都不知还要在那笛声的意境中沉溺多久,届时莫说作弊被点破,拂珠可否安全下台也未可知,独孤杀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哪里不适?”
“……不是笛声,”拂珠犹豫着道,“感觉有点像……”
像什么,拂珠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
只得尽力描述,她突然有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她身体里有个东西在动,那东西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又似乎想从她身体里出来。
可别说,她这描述将剪灯和独孤杀都吓住了。
白近流更是一下睁大眼,目光如炬地扫视她周身,着重盯她刚才按住的心口。
直盯得被剪灯捂住眼,说它是公的,不能这么看女孩子,白近流才挥舞着爪子嚷嚷道:“那怎么办,父父现在回不来,谁给姐姐检查啊?”
它是公的,排除;
兄兄是男的,排除;
灯灯修为不到家,也排除。
完蛋。
以前总觉得他们越女峰人少挺好,至少不会像别峰那样天天出幺蛾子,结果这真到了用人之际,父父不在,他们就找不着别的人了。
白近流生无可恋。
拂珠道:“没事,别紧张。我隐隐约约地感觉,那东西不像是坏的。”
不像坏的,那就说明还是有一定可能是坏的。
白近流更加生无可恋。
它思前想后,给拂珠举了个例子:“姐姐你知道吗,修士在走火入魔之前,也经常觉得自己没走错路子……”
“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的人来检查?”
忽的,不远处传来这么句话。
拂珠四个循声望去,说话者正于半空中驾着朵云,并未落在越女峰上。
他穿着寻常白衣,然衣摆处绣有浅色洛水纹,无声展露着其洛氏子弟的身份,于是白衣不再寻常,人靠衣装转变为衣靠人装,少年风姿飘逸,面如冠玉,见之难忘。
而当认出他的脸,那衣靠人装就更明显了。
赫然是曾在水下之城和拂珠有过一面之缘的洛氏少主洛夷川。
“居然是洛少主,”拂珠笑了笑,“不知洛少主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洛夷川道:“该是我不请自来才对。”
他足尖一点,按下云头。
落地后,他向独孤杀拱手,道了句独孤师兄,便对拂珠道:“此次与我随行的队伍里有位渡劫后期的女长老,拂珠师妹若同意,我这就让她过来。”
拂珠正待婉拒,独孤杀先她道:“那就先谢过洛少主了。”
洛夷川摇头:“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没有丝毫的耽搁,洛夷川立即取出张传音符,低声说了句,传音符化作一只纸鹤,扇着翅膀飞远。
独孤杀这时才问受谁所托。
“独孤师兄觉得我能受谁所托,”洛夷川笑着道,“水下之城离万音宗近,我本该明早和队伍一起出发的,却临时收到消息,催我赶紧来看看拂珠师妹,我便紧赶慢赶,可巧,正赶上你们从半春秋峰回来。”
他说着,摊了摊手,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独孤杀了然。
原来是将离。
将离那位仙路化身的母亲,飞升上界前系洛氏出身,因此将离也算洛氏后裔。
那自然,将离开口,洛夷川岂敢不听从。
其实不止是洛氏,换成九州第二氏族的慕氏,也能为着将离一句话,各种上刀山下火海,概因将离的神剑父亲此世乃慕氏出身,所以将离同样算慕氏后裔。
如此,前有洛氏,后有慕氏,又背靠凌云九剑,将离地位之高,算得上是全中界里独一位了。
“洛少主来前不久,将离殿下才帮过我师妹,”独孤杀道,“只当时殿下没有露面,我便没能向殿下道谢。”
结果现在,将离又请动了洛夷川。
自古以来人情最难还,更何况欠的还是将离和洛夷川的人情。
这往大了说,就是欠凌云宗和洛氏。
独孤杀正想日后该如何还这两个人情,就听洛夷川道:“随手就能帮上忙的事,不值当谢。”
又道也就是他们家殿下看拂珠师妹顺眼。
否则就算作弊得再厉害,他们殿下也绝对懒得开那尊口。
毕竟是神剑,剑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小脾气。
“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一定要谢,那就等哪日殿下肯露面了,让拂珠师妹好好跟殿下探讨剑道就行。”
要说洛夷川不愧为洛氏少主,连随口的婉拒都显得面面俱到。
不过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人觉得他除去少主的身份外,他其实还是个少年。
少年者,最是敢口出狂言。
然思及他的身份,狂言也就不算狂言,而更像是某种预言。
“我这两日有看贵宗比试的留影石。拂珠师妹剑术之精妙,剑道之高深,我看后只觉心潮澎湃,也难怪殿下会那么喜欢,”洛夷川又笑了,“或许有朝一日,拂珠师妹成为神剑之主也说不准。”
至少据他所知,拂珠尚未祭炼本命灵剑。
一个没剑,一个没主,这岂非天作之合?
且众所周知,剑修多单身,因为剑修的老婆往往是剑……
洛夷川想着,看拂珠的目光简直是在看自家人。
拂珠哪敢应他的话。
她只得摇摇头,道洛少主说笑了,然后请他移步,过洞府一叙。
洛夷川便随她离开此地。
他们走后,半空中一道身影缓缓凝出,正是本该在半春秋峰的乌致。
“神剑之主。”
乌致念了遍,不知可是产生与洛夷川同样的想法,他眼底有杀意倏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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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师姐
怎么没来接我?
洛夷川很健谈。
尽管此前拂珠和独孤杀都对他有所耳闻, 后者更在别的场合与他碰面过数次,但真正像这样坐在一处,喝着茶品着花聊着天, 当属头一回。
无论是与拂珠谈论剑道, 还是与独孤杀聊起新曲,任何话题,洛夷川都能很好地接住,并且可以听出他并非普通涉猎,而是真的有深入了解, 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不为过。
这样愉悦的交谈一直持续到洛氏那位女长老的到来。
和洛夷川一样, 长老也很好说话。
听完拂珠的情况, 长老点点头,连口茶都没喝, 就与拂珠往里间去。
“劳烦长老。”
拂珠躺下来,尽量放松, 好让长老的灵识能从她腕间命脉进到她身体里。
由于与这位长老乃初相识,即便有洛夷川再三担保, 拂珠也还是难免产生抗拒感, 潜意识地阻截外人灵识,甚而想要攻击。好在长老很耐心,一面温柔疏导, 一面缓慢推进。
直至灵识终于抵达心脏附近,拂珠悄然攥紧手指。
长老同样神情严肃,眼睛也闭上了,以便能够更细致地感知。
不知过去多久, 长老终于收回灵识。
“你感应得没错, 那东西确实不是坏的, 它对你的身体也没什么坏处。”
长老思索片刻,谨慎地对拂珠道:“说来惭愧,以我的能力,我竟看不出它究竟是何物,只能探知到它脾气有些暴烈,绝非凡物。
“不过以我之见,它应当是你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存在了。它与你同为一体,是属于你身体的一部分,又一直处于沉眠当中,所以你以前没能察觉。
“如今它突然有所动静,是因为你修为到一定境界,惊动了它,它便以这种方式告知你它的存在。至于你师兄担忧的,也没什么,你为主体,你如何,它便也如何,除非你实在不想要它,想将它驱逐出去,不然它只会继续沉眠,直到真正苏醒。”
长老说完,体贴地等拂珠内视。
一切正如长老所言,那东西此刻尚处于沉眠状态,即使是拂珠这个主体亲自造访,它也仍旧安安分分,毫无动静。
仿佛之前那点感受,真切只是通知她一声。
拂珠没再内视,和长老出了里间。
见她出来,独孤杀立即问:“如何?”
拂珠答:“无恙。”
独孤杀略松了口气。
随后他亲自给长老奉茶,再次向长老道谢,也向洛夷川道谢。
洛夷川笑着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长老也笑,说不过小事一桩。
眼看洞府外天色渐黑,洛夷川起身,婉拒独孤杀留宿越女峰的提议,与长老一并走了。
明日宗门大比,洛氏的队伍一贯由少主带领,因此洛夷川得赶着回去。
独孤杀和拂珠送两人出宗。
一路送到仙岛西岸,约好明日再见,洛夷川挥了下手,与长老踏入幻境。
隔着浩瀚东海,确定两人已破出幻境,正往水下之城而去,独孤杀收回目光,对拂珠说咱们也回去吧。
拂珠说好。
路上独孤杀问拂珠可有想好如何还洛夷川的人情。
“大致有点想法,”拂珠答,“明年轩辕丘的帝墓秘境出世,假如洛夷川在那之前没突破元婴,要去帝墓寻找机缘的话,我或许能帮上点忙。”
帝墓秘境太过有名,前世拂珠晋升元婴前就专门去了趟,在里面呆到实在不能再呆了方才出来。
帝墓秘境也太过庞大,其内藏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帝王的衣冠冢、疑冢、真冢等,以及数不清的义冢丛冢,光是从中辨别出真正的沉睡有帝王遗体的陵寝,都得耗到猴年马月去,更别提吸收陵寝里蕴含的龙气,那更是难得连洛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族中子弟自行摸索。
当然,这并不是说拂珠比洛氏厉害,她其实也没有捷径,她只是掌握了那么点方便分辨冢墓类型的小技巧而已。
至于吸收龙气,她也勉强算有心得经验,才说或许能帮上点忙。
不过假如到时候洛夷川突破了,不会去帝墓秘境,那还有天云峰的天端云里等别的秘境,乃至是洛氏都没记载的新生秘境,她总能找到办法回报过去。
独孤杀颔首:“届时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喊我。”
拂珠道:“师兄放心,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师兄妹两个说着,迎着镇守万音宗山门弟子的目光,回了越女峰。
虽有洛氏的渡劫期长老为拂珠检查身体,但及至夜深,北微从半春秋峰回来,独孤杀同北微一说,北微还是立即给拂珠检查了第二遍。
比起长老花费的时间,北微速度很快,只消眨眼工夫,她灵识就到了拂珠心脉处。然后在那儿翻来覆去地来回转悠不说,她还试图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孰料才靠近点,凶猛的暴烈之意扑面而来,饶是北微做足了准备,也被扑得瞬间后撤。
本体的拂珠跟着皱眉。
“疼?”北微问。
拂珠说不疼。
就有点像之前长老给她检查时,那种外力强行侵入的不适感。
——那东西在抗拒师父。
可长老不是说,它是属于她的一部分吗?
她对师父可没有半点的抗拒之意。
“算了,不看了,”北微索性将灵识直接撤出拂珠身体,“那长老说得没错,确实是在沉眠……啧。”
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交锋,北微咧咧嘴,脾气还真挺大,她差点翻船。
又道:“就目前来看,它只接受你,别的都拒不接受,若我强行探查,就会像刚才那样,它会自主抗拒,连带着你也不舒服。只能等你修为达到足够的高度,凭你自己摸索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北微给出的结论和洛氏长老的大差不差,然白近流听着还是不甚放心。
它不禁问:“父父,姐姐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之前十四年,姐姐都没什么不妥,怎么今天就莫名其妙出毛病?
北微说:“没有。”
话虽如此,北微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说如果她感知没出错,这东西应当是他们都见过的。
奈何他们都见过的东西到处都是,其中性质暴烈的更是多得数不完,根本无从下手,北微只当随口说那么一嘴,便催拂珠赶紧休息,马上就明天了。
身为万音宗此次筑基境头名,拂珠明天有得忙活。
拂珠应下。
同北微和独孤杀道了安,拂珠带白近流回自己的洞府。
关好门,能阻拦渡劫尊者的阵法自发运作,洞府内外被隔绝得极彻底。剪灯正在点灯,听拂珠说她今夜不入定了,她要睡觉,剪灯未语先笑。
“婢子就猜小主人要睡觉,热水已经提前备好了,”剪灯如是道,“小主人可以先泡个热水澡,解解乏,睡得会更香。”
拂珠依言去泡澡。
泡完出来夜已过半,剪灯仍候着没走。
她帮拂珠梳理好头发,往香炉内投入之前没用完的九瓣佛莲香,方灭灯退出寝居。
拂珠掐诀散去身上的水汽,搂着白近流睡觉。
一夜无梦。
翌日,没等剪灯进来喊,拂珠就已经醒了。
她拾掇好自己,顺带给白近流的毛毛也拾掇了。
小兽于是比平时更加威风帅气,令得它颇为自恋地照了好一会儿的镜子,直照得剪灯来催,才恋恋不舍地爬上拂珠肩头,跟它的父父汇合。
“今天灯灯不能去,只能留在家里看门,真是好可怜呀,”临走时,白近流装模作样地对着剪灯惋惜,“不过没关系,兄兄也不能去,灯灯还是有人陪的。”
“就你长着嘴能说是吧。”
剪灯笑骂了句,作势欲打。
白近流忙缩起脖子,躲在拂珠耳后冲剪灯吐舌头。
不止拂珠要随北微一同前往半春秋峰,另外那炼气境、结丹境、元婴境的三位头名,也要和他们各自的师父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各大宗门。
与昨日满是比武台的广场不同,今日的半春秋峰焕然一新,观之分外大气。
主殿内,嬴鱼和诸位太上长老已经到齐,正赶在这最后时段吩咐着什么。
被吩咐者连连点头,不多时取出张传音符来,却是镇守在山门前的弟子传话道:“快禀报宗主,仙宗到了!”顿了顿,“元宗也要到了!”
若说凌云宗是蓬莱仙岛的老大,那么仙宗堪为仙岛第三,不容小觑。
至于元宗虽日薄西山,但也仍为赫赫有名的大派,同样不可怠慢。
嬴鱼即刻率领众人出殿。
迎面便见几位长老含笑陪一群人驾仙鹤而来,正是仙宗所属。
几乎是下意识的,众人目光皆落在其中一位姑娘身上。
红衣白剑,冷艳绝伦。
十二分的仙风道骨。
此为仙宗师姐,即传言中那位打破旧时陈规,使得满门皆雄性的仙宗终于出了个女弟子的仙宗天骄,宋如鹤。
宋如鹤在东海内与洛夷川齐名,她如今同样是结丹巅峰的境界。
有宋如鹤在,此次仙宗结丹境头名,不必再作他想。
拂珠也在看宋如鹤。
正巧宋如鹤落地抬眸,两人正正对上视线。
心中暗叹这仙宗师姐真正是人如其名,孤高似云中白鹤,拂珠当先冲她露出个笑容。
宋如鹤虽未笑,但也微微颔首。
恰此时,元宗人到了。
相比起仙宗为表对宗门大比的重视,宋如鹤那身为宗主的父亲都亲自前来,元宗无疑要更隆重,因为他们不仅来了宗主,还来了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的爱徒自然随行。
爱徒落地后,头一句话便是:“乌致哥哥在哪,怎么没来接我?”?
第49章 凌云
楚秋水哀求。
楚秋水说着, 目光往前一扫,精准地落在拂珠身上。
只一刹,她面色立刻沉了。
尽管早有预料, 但楚秋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这拂珠长大后,竟能与凝碧相像到这种地步。
尤其那青衣一穿,肩头还蹲着只妖兽……
楚秋水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比五年前要更加浓烈的杀意在心中翻腾,楚秋水当即再顾不得询问乌致在哪,她只盯着拂珠, 开始思索这次该用怎样的办法, 才能让拂珠丧命。
不能再失手了。
算算拂珠今年十四岁——
这个年龄就已经与凝碧如此相像, 等再过几年,五官彻底长开, 岂非就是活生生的凝碧?
当年为算计凝碧,她付出不少代价, 却仍棋差一着,最后更是被迫承受诸多惩处。好在结果没让她失望, 凝碧到底还是死了, 她虽难捱,却也仍有解决了心头大患之感。
如今百年之期已过,乌致也从火牢里出来, 她只需一步步慢慢来,总能得到她想要的。
——她绝不能容忍拂珠成为第二个凝碧。
楚秋水盯拂珠盯得更紧。
因只顾着看拂珠,所以楚秋水并未察觉嬴鱼在她问出那句乌致哥哥后,眼底暗了暗。
同样的, 她也没有察觉到, 几乎周围所有的万音宗人, 都在她落地出言的那一刻,或面容紧绷,或身躯紧绷,皆在强行忍耐。
早先万音宗得到消息,说元宗也在举行宗内比试。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战力高的打败战力低的,然后强强对决。谁知就在结丹境即将决出最后胜负之时,楚秋水那身为太上长老的师父北殷寒石突然开口,让楚秋水当头名。
谁不知楚秋水的结丹就是个空壳子?
甭说能跟同境界的结丹入门打,她根本连筑基期都打不过,是刚上台就会被立即刷下去的那种,谈何成为头名。
北殷寒石这提议,放在别的宗门,非得被骂到自行让出太上长老之位。
可就是那么匪夷所思的,放在元宗,别说骂北殷寒石了,元宗上下简直是欢欣鼓舞,甚至正在决出胜负的人当即也不比了,他们迅速将楚秋水奉为结丹境头名。
这才有此刻,楚秋水以元宗天骄的身份,来万音宗参加宗门大比。
——元宗是真的要废了吧?
万音宗众人这么想。
嬴鱼则想得更远。
他就是知道楚秋水会来,才没放乌致出门。
他们万音宗已经毁了个楚歌峰,毁了个渡劫尊者,万不能再让别的峰头、别的弟子也毁在楚秋水手里。
万音宗只是座小庙,容不下楚秋水这尊大佛。
打定即使放任乌致发上几天几夜的疯,也绝不能让他跟楚秋水碰面的主意,嬴鱼略微侧头,身旁弟子会意,对楚秋水拱手,接话道:“乌致尊者身体不适,所以未能出面迎接落霞真人,还望真人见谅。”
弟子表情诚恳,言语间更饱含歉意。
浑然未觉自己口中的身体不适,敷衍得简直像个笑话。
渡劫尊者会生病?
这比凡间的母猪上树还要离谱。
楚秋水这时堪堪回神。
自打拜入元宗之后,总算对修真界有了深入认知的楚秋水自然听得出弟子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乌致不想见她。
所以乌致果然是受到了拂珠的影响吧。
同处万音宗内,只要乌致想,他随时随地都能与拂珠有所纠缠,他恐怕早忘了她。
心底阴暗情绪愈发沸腾,却不再针对拂珠,而是针对乌致,间或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和委屈。
明明以前跟乌致最亲近的,是她楚秋水。
未来将继续与乌致亲近的,也会是她楚秋水。
什么凝碧,什么拂珠,这些统统都是阻拦她和乌致重归于好的绊脚石。既敢当绊脚石,那就要有被一脚踢开的觉悟,那么她杀她们,有何不可?
修士所作所为,但求随心所欲。
她随心,她是对的!
心知再追问下去,只会落得个自讨没趣,楚秋水暗暗掐住掌心,对那万音宗弟子应句知道了,便往后退,一路退回到北殷寒石的身边。
见刚才还好好的徒弟因为一个人和一句话突然变得颓丧,北殷寒石顿时心疼了。他欲要向那万音宗弟子发作,却被楚秋水眼疾手快地扯住袖子。
楚秋水低声道:“师父,我没事。”然后声音更低,“这在外面,这么多人正看着。”
按理说,这般劝解,但凡正常人都会顺着递来的台阶走。
可北殷寒石不是。
他早在受楚秋水媚狐血脉蛊惑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正常。
遂压抑着怒火,安抚楚秋水道:“徒儿莫怕,你看为师如何替你教训他们。”
说完转身,无形的怒火在灵力加持下变得有如实质般,劈头盖脸地向那接话的万音宗弟子砸过去。
一时间风声呼啸,整个广场都安静了。
见北殷寒石竟不打招呼就动手,万音宗人不约而同更加紧绷。
不过不同于先前的忍耐,这回的紧绷全然是兴奋的,也是激动的。
这一手妙啊!
打打打,赶紧打起来!
不少万音宗弟子在心中大喊,最好能把这太上长老打到脸肿,打到清醒,让他也尝尝被楚秋水祸害的滋味!
孰料就在嬴鱼挥袖,震散那怒火时,楚秋水再扯了扯北殷寒石的袖子,试图阻拦。
她红着眼眶,几欲要落下泪来。
“师父,就当秋水求您,就此打住吧,给秋水留些面子,”她眨眼,两行清泪顺势滑落,她却来不及擦拭,只哀求道,“有什么事,等大比结束了咱们回宗说。好不好?”
北殷寒石何曾见过爱徒哭泣,二话不说立即停手。
他对嬴鱼匆匆道了句得罪,便安抚起楚秋水。
其余元宗人见状,也连忙出声安慰。
当事人注意力自发转到别的事上,转前还没什么诚意地致了歉,嬴鱼能如何,只能沉着脸说无碍,然后对仙宗道让贵客看笑话了,接着请两宗移步入殿。
冲突刚开头就被迫中止,万音宗众人不禁暗道惋惜。
还以为能欣赏一番精彩斗法,然后欣赏北殷寒石认清楚秋水本质当场表演个变脸呢。
真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欣赏到。
这边元宗人簇拥楚秋水进入主殿,那边在听得落霞真人的称呼后,就陷入了回忆的拂珠,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还在皇城时,白近流跟她说过,楚秋水有了道号,曰“落霞”。
真人是对结丹修士的敬称——
这绝对比当初喊楚姑娘要生疏太多。
“元宗个个都厚脸皮还睁眼瞎,他们犯蠢是他们的事,咱们万音宗的人可不蠢。”
许是察觉拂珠所想,白近流悄悄传音道:“当年燕骨峰上又是打又是杀的,流了好多血,执法堂的地面让染得清尘术都洗不干净,大家到现在都还记着呢。”
拂珠说:“是吗。”
白近流嗯了声继续说:“姐姐不用担心,楚秋水来归来,宗里根本没人愿意理她的,绝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被迷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姐姐放心好了。”
父父说过,楚秋水的媚狐血脉是很罕见不错,运用得当的话也确实厉害,但所谓返祖其实只是返了她继承到的那一小部分,她的天赋能力不及真正媚狐的十分之一。
父父说真正的媚狐,何须像楚秋水这样花费数月才毁了座楚歌峰。
那根本是只现个身露个面,就可令全天下所有生灵为之疯狂。
“她在万音宗和元宗惹的事,放在媚狐族群里,压根上不了台面,”白近流至今都还记得父父说这话时,那等鄙夷又不屑的模样,“等哪日她见了真正的媚狐,她就知道她有多可笑了。”
纵观在史料上有所记载的媚狐,绝大多数都宁愿乔装打扮、改头换面,默默无闻地低调过活,绝不愿出头惹祸。
毕竟同样是在史料中有所记载,但凡仗着自己媚狐的身份就到处惹是生非的,无一例外下场都很惨。
因此北微断定,即便没出当年妖池一事,楚秋水也迟早会把自己作到死。
而出了妖池一事后,那不用说,楚秋水肯定要死在拂珠手里。
当年燕骨峰执法堂里,北微和独孤杀之所以特意留着乌致和楚秋水的性命,为的就是让拂珠能够亲自报仇。
他们都知道的。
拂珠出事前,心有魔障。
遇魔障,不破不立。
“她就多谢她祖上是个人吧,没让她继承到那么多的媚狐血脉,”白近流小声逼逼,“不然她哪能这几百年都过得安然无恙。”
拂珠听完,没有评价。
事实上拂珠也没时间进行评价,因为继元宗之后,更多的宗门和氏族正陆续到达半春秋峰。
和仙宗元宗一样,这些宗门氏族也无不都是由宗主族长亲自率领自家天骄而来,对东海宗门大比的重视可见一斑。
这就显得压轴到来的洛氏,那以少主洛夷川为首,除随行的渡劫期长老外,再无别的洛氏高层的队伍,怎么看都怎么感觉有种傲气。
洛氏尚且如此,最后到来的凌云宗在众人眼里,就更是傲得无人敢直视。
因为凌云宗带队的,居然是位副峰主。
尽管这位副峰主隶属九剑峰,地位之高堪比别家的宗主族长,但副峰主就是副峰主,单就这个身份而言,与别家比起来还是稍微有些低了。
更不用说凌云宗人没乘万音宗用于迎客的仙鹤,而是各自御剑,携着道道剑光自天边行来,那场面,别提有多震撼。
好歹这里是万音宗的地界,一句请诸位贵客驾鹤前往主峰,客随主便,没谁好意思拒绝,包括洛氏在内的所有宗门氏族全选择了驾鹤。
也就凌云宗敢拒绝。
他们拒绝得还挺有理有据:剑修不御剑,成何体统?
众人不由对凌云宗更加敬畏。
这个时候,万音宗的东道主身份无疑最为好用。
遂硬着头皮大着胆子,仔细观察凌云宗队伍,末了发现谁都有,就是没有将离殿下。
不对啊。
万音宗人想,昨天将离殿下还专门为拂珠出鞘来着,师长们都说他绝对是看中拂珠了,怎么今日就不见人影了?
当即再不管什么傲不傲的,直接问:“将离殿下没来吗?”
“殿下?不知道,他一直神出鬼没的。”
好在凌云宗人个个都如传言那般赤诚坦率,并没有什么傲不傲的,听得万音宗提出的疑问,直接就答了。
答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皆瞟了眼那边正与人交谈的拂珠。
那眼神,有打量,有端详,也有认可,更有赞赏。
别的不说,光她能和那两位站在一起,就已经说明许多。
便又补充了句:“兴许殿下在忙很重要的事……这也说不定呢。”?
第50章 惊动
拂珠就是凝碧!
拂珠哪里知道她正被凌云宗惦记着。
她听从吩咐, 先进入主殿与仙宗师姐宋如鹤会面,等洛氏到了,又出去迎洛夷川, 因此眼下她与这两位在整个东海之天都赫赫有名的天骄坐在一处, 正围绕明日大比交谈着。
要说拂珠一贯觉得自己在不相熟的外人跟前,勉强可算沉静少言的那类,然遇到宋如鹤,方知她其实算话痨了。
在洛夷川到达前,她与宋如鹤的对话如下:
“宋师姐当为此次仙宗结丹境头名吧?”
宋如鹤说对。
“宋师姐是第一次来万音宗吗?”
宋如鹤颔首。
“宋师姐……”
宋如鹤点头。
以上, 话痨对寡言,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谈话必然尴尬。
幸好洛夷川及时到了。
他昨日已与拂珠正式结识, 早先也认识宋如鹤,加上本身就能说会道, 他才参与进这小团体,拂珠就松口气, 后面更是寻了空,偷偷跟他道谢。
听完拂珠的话, 洛夷川哈哈笑了。
他边笑边解释道:“如鹤师妹向来高冷, 她跟她父亲相处时也这样,只要能点头,就绝不开尊口。拂珠师妹可知外界流传一个说法, 叫最像剑修的剑修?现如今享有这荣誉的,便是如鹤师妹。”
又恰好,世人多钦慕憧憬宋如鹤那周身气质,赞其仙风道骨。
所以就某种程度而言, 东海同辈的天骄里, 仙宗师姐的名声其实比洛夷川这个洛氏少主还要更响亮些。
不过马上宗门大比就要开始, 等结束了,这同辈天骄里,应当要再加个万音宗拂珠。
“不信你看我跟如鹤师妹聊,”洛夷川又道,“如鹤师妹必然也能点头就点头,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说完转首,无缝衔接地从拂珠过渡到宋如鹤身上。
拂珠立即作旁观状。
只见洛夷川笑着问候:“如鹤师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果然宋如鹤没答话,只微微颔首。
拂珠懂了。
这位师姐确实不管对谁都很高冷。
再看洛夷川,他根本没在意宋如鹤的高冷,兀自道:“若无意外,此次结丹境头名,非如鹤师妹莫属。”
这回宋如鹤开口了。
她问出七个字:“洛少主此话怎讲?”
拂珠也觉得疑惑。
洛夷川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打算争头名?
“昨晚殿下突然莅临水下之城,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谢礼,”洛夷川轻描淡写地略过赠送谢礼的原因,只说,“那东西太好,我等不及延后,当场就祭炼了。”
好比剑修祭炼本命灵剑,短则半刻,长则一月,更长可七八十来载,这都没定性。
洛夷川这祭炼也是,不到祭炼成功之日,等闲无法大动作地跟人交手。
所以此行他只为带队,顺便观摩学习长见识。
至于头名,他昨晚送走殿下后,立即去向长辈们说明,长辈们看过那东西,纷纷表示理解,也同意他不争头名,免得因动手导致祭炼失败不说,还有损于自身根基,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必替我惋惜。”
洛夷川摆手,一副年少轻狂,宗门大比在他眼里不算什么的模样。
他道:“一个头名而已,于我最多不过是锦上添花,拿不到也没什么,我还是很能看得开的。”
又说当然了,他这想法是建立在跟如鹤师妹比剑,他能胜过如鹤师妹的基础上。
倘若不能,那他就只好再看开点。
宋如鹤没接话。
她只颔首,表示知晓。
如此,有洛夷川特意从中调和,三人间氛围还算轻松。
渐渐的,两个姑娘熟络起来,最为直观的改变,是拂珠像洛夷川那样改称如鹤师姐,更显亲近,而宋如鹤也主动对拂珠开口。
“听闻当年拂珠师妹未及修行,就已凝炼出剑意。可否一观?”
宋如鹤说着,将自己的白剑递过去,显然是看出拂珠手里那把乃凡剑,剑意无法很好地施展出来。
拂珠自是知晓白剑是宋如鹤的本命灵剑。
本命灵剑其实更像是剑修的半身,因此诸多剑修都将本命灵剑视作心肝宝贝,甭管师父道侣之流跟自己有多亲近,也连根剑穗须须都不给碰。
但宋如鹤却直接将白剑递出。
更奇妙的是,白剑居然也安安静静的,毫无反抗之意。
有此等灵性,无怪乎在《名剑录》上排名那么靠前。
“那就暂且借如鹤师姐的剑一用。”
拂珠应着,双手接过。
白剑原是素淡的,在宋如鹤手里时,冷若冰霜,湛凉无比。
可到了拂珠手里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剑鞘竟开始隐隐泛红。
身为剑主的宋如鹤更是第一时间就感知到白剑在发烫。
但宋如鹤没开口。
旁边洛夷川也没开口。
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泛着涟漪的屏障一道紧挨着一道迅速围起,结丹巅峰的灵力委实要比筑基巅峰浑厚得多。料想接下来无论拂珠怎么动用白剑,这么多的屏障应当能截住所有动静,两人方放心地看向拂珠。
拂珠没留意两人的动作。
她正垂眸,极认真地端视白剑。
此剑色白而细长,初初触手便觉冷意彻骨。此刻冷意尽消,取而代之的是灼热到发烫的温度,很有些不寻常。
见状,拂珠沉吟一瞬,还是选择拔剑。
“锵。”
拂珠速度不快,因此这出鞘声也不响亮。
然此番动静,还是惹得殿内其余人皆望了过来。
只见白剑缓缓出鞘,剑光刹那四溢,明耀得需抬袖遮挡。待到适应了,重新看去,便觉与以往不同,这回的白剑剑身并非认知中的白,而是截然相反的赤红颜色。
仿佛刚刚溅上的热血,那赤红蜿蜒流动着,连带原本雪亮的剑光都沾染上一层淡淡薄红。
直至最后一点剑光也染了红,剑意终于开始凝聚。
同样的,速度也不快。
可观望间,众人只觉殿内空气像被什么给吞噬了般,令他们骤然生出呼吸困难之感。不过无人提出疑惑,更无人离开主殿,他们只感受着那剑意慢慢的,慢慢的,彻底展现出来。
锋芒初露。
峥嵘初现。
那是种暴烈的、一往无前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好玄妙的剑意。”
宋如鹤低语,素来平静的眸中此刻满是惊艳。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不再是白剑的白剑,赞叹道:“堪为我此生所见最刚烈,也最霸道之意。”
洛夷川应道:“你是没看前几日万音宗比试的留影石,拂珠师妹只用她那把凡剑,就将所有同门打得落花流水,十分精彩。我那时就想,凡剑都能被她用到这等境地,换作灵剑,又当如何?”
想来殿下也这么觉得吧?
否则何必亲自给他送谢礼,还专门点明是替拂珠送的。
这俨然是已经认准拂珠了。
思及于此,洛夷川望着拂珠的目光半是赞赏,也半是亲切,不出意外,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不过……
“拂珠师妹再过不久就该结丹了吧,”洛夷川道,“她怎么还没本命灵剑?”
像他们家殿下在凌云宗担任的九剑峰守剑长老,以前任此位者,守的乃是殿下父亲那把神剑。殿下父亲所在之地为剑冢,剑冢每半年一开,初入筑基期的弟子会由九剑峰统一安排入内,找寻适合自己的灵剑。
这样的传统,原先只凌云九剑有。
后来凌云九剑壮大,蓬莱其余宗门跟风,也定下但凡修炼至筑基期,皆可前往宗内剑冢剑池之类,找寻与自己有缘的灵剑的规定。
万音宗同样于前几年招收剑修天才时,新增了这么条门规。
可眼看拂珠已经筑基巅峰,她居然还在用凡剑?
尽管明知那把凡剑对拂珠而言必有特殊意义,但凡剑就是凡剑,连最简单的显露剑意都做不到,还谈何动用更加高深的剑术,恐怕刚用就承受不住,直接断裂。
“她想要的剑不在这。”宋如鹤道。
洛夷川道:“她想要什么剑?”
首先排除殿下。
昨日他就看出她对殿下没什么兴趣。
其次排除《名剑录》上的。
方才他们聊起《名剑录》,也没见她表现出多大兴趣。
再者排除……
等等。
拂珠师妹似乎有道号?
“莫非……”
听洛夷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宋如鹤投来视线。
洛夷川嘴唇未动,竟是半道改成传音:“莫非,她想要的,是乱琼剑?”
宋如鹤没回应。
这种话,不是她能回应的。
好在洛夷川也不需要她回应。
他说完自己的猜测就停止传音,重新看向拂珠。
此时拂珠仍在端视白剑。
她仔细感受着白剑散发出来的剑意。
前世她奉行剑走偏锋,剑意暴烈,换作此世,她在第一次拿起剑时,感知到熟悉的暴烈,她只道剑意如故,不承想,最本质的暴烈确实依旧,可别的却都变了。
这般赤红颜色,哪里像雪?
这分明是血。
只有血才是滚烫的。
也只有血,才能有如此绝决。
这血无非是在告诉她,过去的早已过去,可以缅怀,可以追思,但无需留恋。
凝碧道君已是过去。
乱琼碎玉,也是过去。
她既得新生,便该往前看,向前走,一如她的剑意,正因一往无前,故能所向披靡。
剑者,宁折不弯。
“当!”
随着拂珠屈指轻叩,赤红剑身发出道清脆鸣响。
这鸣响有如九天仙音,绕梁不绝,惊动了周遭众人的同时,也惊动了楚秋水,更惊动了某处洞府中正闭目打坐的乌致。
乌致倏然睁眼。
下意识的,他喃喃唤了句凝碧。
同一时刻,楚秋水也在心中道了句凝碧。
是了,她绝不会记错。
这动作,这声音,分明与当年在妖池时,她所经受的一模一样!
——拂珠就是凝碧!
作者有话说:
50章!
我知道还欠一章,但最近时速拉胯,写得贼慢,等时速恢复了就补,啵啵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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