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百味小釜中


    近日天气渐冷, 长安城更是飘了一场小雪,屋檐上也覆了一层白。在这样的天气下,赵王府中自然少不了一场火锅宴。


    赶着李福旬休这一日, 宇文修多罗早早就起来准备。其实晚上吃火锅是最有气氛的,但是因着长安城禁夜的规矩,她只得将火锅宴定在了午膳时分, 邀了新城公主夫妇前来。她本想亲自去西市购些食材,却不料李福此次坚决的很, 吩咐了府中各门皆封,不允她出府, 宇文修多罗虽愤愤不平, 却也只能待在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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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宫甘露殿内, 李治与李福并未分坐上首与下首, 反而是对坐于偏殿内的长榻上,长榻之中置了方矮几, 其上摆着一盘棋, 二人对弈着,尽显亲切。


    “吾知晓高阳不甚安分,却不成想, 她这么快便耐不住了。还是十三郎你一片忠心,前来告知于吾。”李治落下一子,淡淡地道, 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中却有几分杀意。


    李福也随之落下一子:“九兄运筹帷幄, 十七姊对你来说, 不足为惧。”既然占了先机, 告知了李治, 日后也会洗了他曾被高阳公主拜访拉拢的嫌疑。


    瞧着他落下的棋,李治轻笑:“高阳和房遗爱自然掀不起风浪,只是为了情爱如此,实在是不值。”


    闻得此言,李福却说:“九兄心中装的天下,不明白十七姊的一片痴心,我却能明白她。”


    与李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经过了思量的。坐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他的兄长,更是一位君王。


    而李治闻得李福此话,也轻松地笑了起来:“十三郎果真是对十三弟妹一片情深啊。”


    待到一盘棋结束后,李治欲邀李福继续对弈,谁知李福却道:“今日王妃亲自准备了膳食,我是定要早早回府的。”


    见他这副模样,李治也是调笑了两句,便让他出宫了。而他自己,也去了武则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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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府内,宇文修多罗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唐时已经出现了红泥火锅,乐天诗中“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所说的,便是冬天涮火锅的场景。


    此时,长长的案几上摆好了四个鸳鸯彩釉陶锅,锅子一边盛着三鲜汤底,一边盛着菌菇汤底,俱是散着鲜香气。受材料限制,由于本朝尚没有辣椒,宇文修多罗只做了这两种汤底。又想着这几人怕是受不了从一个火锅里捡菜吃,故而继续采用唐时一人一锅分食制。


    一边想着,她一边和新城公主一同布菜。一碟又一碟被切好的羊肉薄片被分成四份,分别摆在了四个暖锅旁,看着这样红白相间,薄如纸片的新奇羊肉卷,新城公主不由赞叹:“十三嫂好厉害。①”


    宇文修多罗也笑着准备其他菜上桌,与此同时,一声“大王至,驸马至”的通报声响起,就见李福与长孙诠一同走了进来,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李福率先落座,长孙诠也随之坐在新城公主身旁。


    李福瞧着满桌的配菜,又起了好奇之心,而宇文修多罗主动指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鎏金刻缠枝花纹碟子,对他介绍道:“这是羊肉片,这是虾滑,虾去壳后,将虾肉捣烂再捶打制成的。”


    只是长孙诠却是皱了皱眉,问道:“某冒昧了,只是敢问十三嫂,可是要将案上所有菜品一同放入暖锅之中?”


    宇文修多罗早就猜出自己会被这样问,魏文帝曹丕发明了“五熟釜”,即把一个锅釜分成五格,颇有后世九宫格的模样。而后在每个盛着不同汤底的格子中涮不同的肉。如今的大唐也承了魏晋之风,一次煮一种肉,只是如今几人瞧着宇文修多罗这架势,是要直接大乱炖的节奏。


    而宇文修多罗直接回道:“对啊,那样吃暖锅才有趣。”


    说实话,若不是因着长孙诠是新城的夫婿,她委实是不愿带着长孙诠玩。她也不能说人家平日里拿腔拿调走翩翩文人风是错,但不能痛快喝酒吃饭,总不尽兴。


    不过若是新城公主乐意了,长孙诠总不会说什么。


    暖锅中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煮开,宇文修多罗率夹了碟中的昆布放入自己面前的锅里,又不忘对众人解释道:“昆布鲜美,适合做下入暖锅的第一道菜。”


    唐时,海带被称作昆布,自高丽运来,还是个稀奇的菜品。虽说与后世的海带还有些许不同,却也是鲜美的海产品。说起来这还是她在现代的时候研究火锅,才知道这一套先放海带的理论顺序。


    其余几人也纷纷将昆布下锅,眼见着那墨绿的叶子飘在鲜美的菌菇汤里,新城公主满眼期待,嘴里也闲不住地和宇文修多罗聊着天。


    说到了吐谷浑公主,新城公主便道:“说起来弘化姊姊已经预备着回吐谷浑了,这慕容妩的婚事昨日终是定下了,皇后择了江夏王之子,此事才算了。此番定又是柳奭指点皇后的。”


    “只是江夏王之子过不了多久便要外放做刺史,那慕容妩也享不了几日长安的繁华富贵了。”


    新城公主不喜王皇后,也不喜慕容妩,此时说着,也禁不住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幸灾乐祸。


    听着新城公主说着,宇文修多罗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又捞起了面前锅子里的昆布,在蘸料碗中蘸了蘸芝麻酱,送入口中,便觉鲜美无比。


    李福也将昆布在料碗中蘸了蘸,发觉暖锅煮出来的菜与芝麻酱,腐乳,芝麻粒,香菜这样的酱料结合竟也是绝配。


    而长孙诠见新城公主八卦,忍不住劝道:“阿嫣,莫要议论宫闱之事了。”只不过在意料之中的,新城公主才不理他,只与宇文修多罗说着宫里的事情。瞧着新城公主的模样,宇文修多罗便想,在大唐当公主还真是幸福。


    虽说是她二人八卦着,李福与长孙诠后面也忍不住来凑个趣,几人聊得热闹,也赞同了宇文修多罗所说,“吃火锅吃的就是这份热闹气氛”论。


    待到将蘑菇和菜捞出吃掉以后,宇文修多罗一股脑地将虾滑,羊肉片和鱼丸下进了暖锅里,看到她的行为,就算是李福,都不由怔愣了一瞬。


    宇文修多罗早就想到他们的反应了,当下便冲着李福眨了眨眼:“试一试嘛,这样子吃暖锅很香的。”在她看来,“百味消融小釜中”才是吃火锅的精髓。


    一旁的新城公主瞧着,怎么都觉得宇文修多罗这话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禁抿嘴偷笑了起来。


    而李福自然毫不犹豫地照做了,提箸将肉片和肉丸放入自己面前的暖锅里,待到涮熟后,用银质漏勺②将虾滑捞出,蘸了蘸酱后,放入口中尝一尝,顿觉虾滑又弹又嫩,格外爽口。


    秉承着对自己喜欢的人就要使劲夸的优良品质,李福当下就大赞了一番,就连一向内敛的长孙诠尝过之后,也给予了极高评价。


    听着他们对虾滑的高度赞赏,宇文修多罗得意了,也不枉自己为了搅打虾滑打得胳膊到现在还是酸的。


    见锅中的鲜汤咕嘟着,汤水煮没了不少,墨竹几人走上前,添了汤进四个暖锅里。而后,宇文修多罗自然将年糕魔芋丝都下入锅里大乱炖,瞧着雪白软糯的年糕在乳白的三鲜锅里翻腾着,她便想到若是下在火红的麻辣汤底,那颜色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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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上的银酒壶内盛了上好的黄醅酒,散发着阵阵香气,墨竹拿起酒壶,将其中琥珀色的酒倒入青斑绿纹鹦鹉螺制成的精巧光亮鹦鹉杯中,宇文修多罗拿起鹦鹉杯,将其中甜甜的酒③一饮而尽。


    她今日高兴了,连自己多喝了酒都未曾注意,更忘了自己酒量极差,不过一会,新城公主便见她双颊泛红,眼波流转却带着迷离,面上已有了醉意。


    见到佳人这般模样,李福走到宇文修多罗的身旁,轻轻揽住她,欲瞧瞧她是否真醉了。谁知宇文修多罗径直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李福的脸,又抚过他清俊眉目,不无委屈:“叫你相貌生得好看,叫你风流,叫你招蜂引蝶!”


    李福无奈地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知道与她这个醉鬼无法讲道理,却又觉得自己委屈,颇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时风流了?”


    他从来洁身自好,自与她成亲,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果然,宇文修多罗是听不见的。李福想要先将她抱回去休息,谁知她却突然呜呜地哭了出来:“子祐,你为什么那么好”


    “为什么教我喜欢你啊”


    新城公主:?!她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而李福听到她这句话,整个人的动作登时僵住,大脑空白了一瞬,面上瞬间也染了绯色。一时间,竟分不出二人哪个是醉鬼了。


    看着她染了酡色的醉颜,李福的心也在微颤,不由问道:“修多罗,你,你再说一遍”


    宇文修多罗醉了以后竟也肆无忌惮了起来,全然不会压着自己的想法,当下便嘿嘿地笑着,眼眸迷蒙,却又仿佛沾了丝丝细雨,染了点点雾气,还大胆地道:“我就是喜欢你,不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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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据《山家清供》记载,这种将肉切成薄片来涮再蘸酱的法子,要到宋才会出现。也因此,新城公主才会觉得惊奇。


    ②:唐朝已有吃火锅用的漏勺出现


    ③:因酿酒技术有限,唐朝的酒度数都很低,尝起来是甜的。


    鹦鹉螺酒杯是作者考证了唐朝文物“鹦鹉杯”写出的。感谢在2022-02-28 12:14:23~2022-03-26 05:3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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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不负相思意


    暮色四合, 天色逐渐昏暗了起来。只瞧着屋檐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再难见鸟雀的身影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之内却是温暖如春, 卧房之内,一排红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炭炉内烧着新贡的瑞炭, 瞧不见一缕烟。涂了花椒泥的椒墙①生暖,散发着阵阵香气, 连檀香都不必点了。


    紫檀木床榻上垂着的绯色纱帐被挂在鎏金钩上,卧榻上熟睡的女郎, 正是宇文修多罗。此时天色将晚, 是要用暮食②的时候, 她倒是醒来了。


    甫一睁开眼, 她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知自己为何会裹在温暖的锦衾里, 只是当她看到李福正坐在榻边的胡床上看书时, 睡意一下子便都消散了,整个人清醒不少。


    她似乎记得,她喝醉了, 而且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厢的李福见到她醒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上前去,眉目带笑, 周身也是一阵喜悦之感。他这样的笑,着实让宇文修多罗蒙了一瞬。


    若有人此时留心细看, 便会发觉一个下午过去了, 他手中的书只翻了两三页, 当真是心不在焉极了。


    宇文修多罗自己坐了起来, 靠在金丝鸳鸯纹软枕之上,问道:“大王怎的还守在这里?”说着,又感觉到了醉酒后如约而来的头疼,不由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经过了平康坊一事,她不刻意远着李福了,却还是守礼道:“恕妾不适,不能给大王行礼了。”


    李福见她头痛,一边说着:“你都醉成那个模样了,我如何能放心?”一面吩咐墨竹去将一直温着的醒酒汤端来。


    听到要喝醒酒汤,想到平日的药汤,宇文修多罗又是眉头一皱:“又是那些苦药汁子?大王,你可饶了我罢,我宁愿头痛也不愿喝那些东西了。”


    李福自初成亲起就知她最不喜这些苦药汤,温声道:“此次的药汤不过是橘皮山楂熬成的,不会苦的。”


    见到他这般,宇文修多罗便有些疑惑了,不知这人今日怎得连如此琐碎的事情都管着,还这般会哄人了。只是难免的,心中又带了些被他关心的小雀跃。


    与此同时,墨竹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服侍着宇文修多罗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喝完之后,便极有眼力见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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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待到四下无人,李福这才开口问道,只是他问着,却没发现一抹红爬上了他的耳尖。


    宇文修多罗并非完全喝断片,现下清醒过来,对于自己先前的大胆行为也记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登时又烧了起来。忽然间,想起先前她对于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不安,以及对李福的刻意疏远,此时竟释然了许多,她本就不是那样纠结的人,何苦让自己烦扰着,此刻,她只想一切随心。


    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眉目,一股勇气忽然自心尖生了出来。


    只是见李福沉默着,她以为是李福又有些别扭了,却忘了一向看起来沉稳的李福其实也是个初有心上人的青涩少年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该向她诉衷情。


    宇文修多罗此时也不管李福在想什么了,她是最受不了僵持沉默的人,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便开口道:“妾胆小怕羞,那等‘我欲与君相知③’的话,是绝说不出口的。”


    她其实并不在意谁是主动的一方,只是李福先前总是别扭着,心中想要如何,嘴上就是不说。这一次,她偏就想要他先说出来。


    李福:“”我都差点相信你胆小怕羞了。


    只是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宇文修多罗如桃花灼灼,满开在他孤独的心上。


    片刻静默后,李福就无比郑重地道:“修多罗,我知你是如何想的。我在此立誓,此生,惟你一妻,不纳妾室,无异生子。”


    隋朝独孤皇后曾让文帝立誓无异生子,太宗朝贤相房玄龄之妻刚烈,宁死也不给房玄龄纳妾。因此,在这个时代,宇文修多罗的想法不算稀奇。而李福的行为,可说是专情令人赞叹,却也并非惊世骇俗。


    宇文修多罗听着欢喜,自然也有感动,缠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她知晓,他心匪石,不可转也;他心匪席,不可卷也。


    见她眉眼弯弯如月牙,李福只觉心如夏日暖阳下的酥山④,一下子便化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应道:“好,决不反悔。”


    紧接着,他又道:“可还记得那日我说的话?无论日后有何风雨,我当尽全力护你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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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的宇文修多罗和李福总算是互通心意,李福也自觉,知晓该带着宇文修多罗回一趟宇文府,探望寿光县主了。


    今日,宇文府内的下人们也忙碌了许多,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府内,却也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只闻得一声“大王与王妃回府”,寿光县主向来严肃板正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与期待,她今日换了一身茜色团窠纹的八幅裙,很是喜庆。


    正想着宇文修多罗,就见到一抹清峻颀长的身影与一抹玲珑窈窕的身影走进,除了李福与宇文修多罗,还能有谁。二人的面上俱带着满满的笑意,对着寿光县主行礼。


    而寿光县主也难掩心中欢喜,对二人道:“瞧着你们如今这般琴瑟和鸣的模样,我便放心了。”


    李福也派人呈上了礼单,寿光县主一瞧,却是格外丰厚,除绫罗珠宝外,更投她所好,有那天竺紫檀佛珠等物。当下便笑着道:“郎子与修多罗有心了。”


    与此同时,宇文修多罗也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宇文崇嗣与其妻窦氏。宇文崇嗣是宇文士及与其前妻——隋朝南阳公主的幼子,与寿光县主和宇文修多罗素来不甚亲近,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做官。如今回长安任殿中监,又承袭了宇文士及的国公之位。


    宇文修多罗自是客客气气地与他和窦氏互相见了礼,二人虽不亲近,可该有的礼数也一个不会少。


    此时宴席已经备好,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摆在食案上。李福则对寿光县主道:“请岳母上座。”


    李福心系修多罗,自然对寿光县主格外谦卑有礼,见他这般,寿光县主面上笑意自然更浓。


    待到落座后,寿光县主便对几人道:“冬至将近,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便吩咐做一道浑羊殁忽⑤来。”


    她说着,就有几个下人合力抬进来了一个大托盘,其上放着一整只烤好的全羊,色泽焦黄,还滋滋地冒着热气。只是众人要吃的,并非是这只羊。此时,庖厨取了匕首,剖开原本缝好的羊肚,就见其中盛着一只用花椒和盐腌过的咸鲜鹅。再换了另一崭新匕首,将那色泽同样金黄诱人的烤鹅切开,便会看到鹅肚子里塞着的,是混着几样香料的糯米饭与豚肉,登时满堂都是香气。


    鹅肉被切成一份又一份,与糯米饭一起,摆得漂漂亮亮的,被呈给众人。宇文修多罗用箸夹了鹅肉来尝,因着羊肉在外直接被炙烤,鹅肉的肉质格外鲜嫩可口,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烤鹅外皮泛着油亮,吃入口中却又一点都不腻。就这样,宇文修多罗不知不觉用了许多鹅肉与糯米饭,其他许多精美的菜肴,像酥香的古楼子,葱醋鸡,遍地锦装鳖等,她都只是随意用了两口便罢了。


    至于那道浑羊殁忽中,众人一口都未动的羊肉,则被寿光县主吩咐下去,赏了府里下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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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用过了饭,叙了几句话,寿光县主便让宇文崇嗣在外陪着李福,自己则携着宇文修多罗入内相聚,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瞧着阿婉如今的模样,便知你与赵王相处的极好。”寿光县主倒是难得说笑一次,又欣慰地握着她的手,“如今见你如此,阿娘总算心安了不少。”


    她从前只怕女儿离经叛道了些,会与赵王不和,更怕修多罗出嫁后常与后妃贵妇相聚,被旁人家的权势富贵迷了眼,不满于李福内敛低调。


    宇文修多罗倒是少见的香靥凝羞,对寿光县主道:“十三郎待儿极好,阿娘不必担心儿。”


    寿光县主则叹道:“哪个做娘的能不担忧女儿。”说着,又亲昵地为宇文修多罗正了正发髻上的金簪,“只是阿婉,纵使你与赵王再情深意重,纵使他千好万好,也万要记着,你要爱重自己多一些。”


    说着,就想到了昔年宇文士及与她成亲后,还对隋南阳公主念念不忘。看到女儿,她便想到了昔年含羞出嫁的自己,又忆起自己一片痴心逐渐冷去,最终常年念佛,心如止水。


    见寿光县主如此,宇文修多罗忙答应着:“儿醒得,阿娘万勿忧心,”说着,又安慰道,“无论如何,您还有女儿在呢。”


    寿光县主又与宇文修多罗叮嘱了许多,瞧了瞧天色,这才对宇文修多罗道:“时辰不早了,阿婉你也该与赵王回王府了。”


    宇文修多罗自是依依不舍,但奈何寿光县主执意不让他们晚了时辰,只在他们临行前,对李福道:“我只盼郎子与阿婉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而李福也郑重应道:“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对阿婉珍之,爱之,信之,永不相负。”


    瞧着他改口称她‘阿婉’改的快的模样,宇文修多罗忍俊不禁。她又抬眼又望了望熟悉的宇文府,发觉天空湛蓝,周遭鹅黄的腊梅重重叠叠,开得正好,还散着阵阵清香。


    ,


    她轻嗅梅香,心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作者有话说:


    撒花!男女主终于在一起了!有被甜到!啊啊啊作者为了这一章熬夜肝了一整晚,补觉起来继续肝!喜欢的亲们收藏一下作者吧!


    其实男主是闷骚+暖男,女主还是小可爱(也是真der皮)!


    女主这个“她知晓,他心匪石,不可转也;他心匪席,不可卷也。”对应了之前男主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至于宇文崇嗣到底是谁生的也没有确切查到,本文为了剧情就设定了南阳公主之子。


    ①:椒墙:唐时贵族也可以有椒墙取暖。


    ②:暮食:查了资料发现,唐时晚饭也可称作“暮食”。


    ③:‘我欲与君相知’出自《上邪》,意为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


    ④:酥山:唐朝甜品,类似于现代冰激凌。


    ⑤:浑羊殁忽:一道唐朝名菜,《太平广记》原文记载做法为“取鹅,燖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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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秦烹惟羊羹


    冬至当日, 天还未亮,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长安城各勋贵的府内已经点了灯,预备着稍后的祭天①。而赵王府内, 侍从在前掌着琉璃宫灯,簇拥着李福走在廊下,朝着宇文修多罗的卧房走去。


    待到丫鬟揭了厚重的帘子, 他走进一瞧,就见宇文修多罗虽然醒了, 依旧是哈气连天,见到他进来, 总算是精神了些。宇文修多罗走上前去, 亲自将李福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 交给墨竹, 便感觉到了他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寒冷,不由关心道:“今日天冷, 你稍后又要随圣人去祭天, 我便吩咐将小食备得丰盛些。”


    瞧着她关切的模样,李福笑了:“我忽然觉得,你越来越有为人妻子, 掌家理事的模样了。”


    他这话并非是逗她,宇文修多罗却还是白了他一眼。


    先前因着青庐之内的龃龉,二人分住在两个院子。如今二人感情好, 李福自然吩咐了将宇文修多罗这里的东西都搬去他的院子,只是东西众多, 这两日又诸事忙碌, 宇文修多罗还暂且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李福想与她一同用小食, 便冒着寒霜来了她这里。


    食案上有夹了羊肉抹了酥油的古楼子, 热腾腾的鸡丝馎饦,杏仁粥,蒸饼,再配了碟腌菜和一笼甜甜的金乳酥。二人缓缓地吃着,虽然依旧没有太多交谈,却总是多了脉脉温情流淌着。


    眼瞧着时辰将至,李福将盘中的最后一块古楼子吃掉,漱口净手后,便站起身来,由着宇文修多罗亲自为他将大氅系好。宇文修多罗比他矮了些,此时正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髻,上面简单簪着一支梅花金钗。


    他伸出手轻揽住她,微微弓身,轻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一时间,二人俱带着些羞赧,宇文修多罗的脸似被烧着,声音都较平时弱了下去:“你你快些出门罢。”


    李福轻笑,便转身走出她的房门。望着他青松般的挺拔背影逐渐离去,宇文修多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少女含情脉脉。


    她本打算李福出门后,便去补眠,但是被那一吻搅得困意全无。此时她也不想去理那些礼单账目,索性钻进了厨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因着今日天寒,方才用小食时她便打定主意做一道羊肉泡馍。不消多时,羊肉和各式调料已经备好。她总喜欢在做饭前将所有材料准备好,摆放整齐,若此时有个相机,她肯定要来一张大合影。


    将羊肉在清水中泡了一个时辰后,泡出血水。而后又在锅中焯水,清洗干净。待到将羊肉和羊骨都洗干净了,才能够开始煮羊肉汤。


    羊肉汤的鲜香与否是羊肉泡馍的关键,她将羊肉放入盛满清水的锅中,又添了花椒,桂皮,八角,葱,姜等各式调料去膻添香,随后盖上盖子,任由一锅羊肉焖煮着。


    等着煮羊肉汤的过程中,她便开始准备泡馍的另一灵魂——饦饦馍。质地硬的馍是要用一份发面,九份死面做出来,她按着比例取了少量面粉,和入温水发面,待到面团揉好,就搁置在一旁,且由它发着。至于剩下的面粉,则用凉水和碱和好,做出死面面团。而后,她用擀面杖将死面团擀平,把一小团发面团包在其中,揉到一起。


    之后就与做饺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将一整个面团切成一个又一个小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大饼,给饼上扎了小眼,放在一旁的饼鏊②上烙饼,眼瞧着洁白的饼上烙出金黄的花纹。


    饼子烙好时,羊肉汤也已经炖好,宇文修多罗一揭盖子,便闻到了一阵浓郁鲜香。她放入盐调味,再将羊肉羊骨捞出,便只剩一锅香气四溢的羊肉汤了。


    此时也正是李福进门的时候了。想到接下来的场面,宇文修多罗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瞧着李福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气走入房内,站在炭炉边烤火,瞧见宇文修多罗不在,丫鬟则回禀说宇文修多罗马上前来。


    李福瞧见案上放置了一碟饦饦馍,倒没有多想,又觉饥肠辘辘,直接拿了饼子咬了一口,让一旁缓缓走出的宇文修多罗直接笑了出来。眼瞧着她笑得花枝乱颤,李福只能无奈地放下饼子,知晓她又在调皮了。


    而宇文修多罗笑得这么欢,则是因为羊肉泡馍中的馍讲究的是要食客自己掰碎,再有厨师去加工做成最终的羊肉泡馍。她曾带着外地朋友去陕西吃羊肉泡馍,而那个朋友不知情,直接拿着饦饦馍咬了一口,惹得她和邻座笑了出来。


    今日她让李福重演了这个场景,自然笑了出来。待到她笑够了,这才道:“好了好了,不玩了。这个饼子其实是用来掰碎煮羊羹的。”说着,吩咐了丫鬟来服侍李福净手,这才让李福亲自将饦饦掰碎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块。


    待到饦饦馍被掰碎盛在碗中,几个丫鬟捧了碗,与宇文修多罗一同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今日她的脚步都轻盈雀跃了许多,惹得墨竹几人在旁不住偷笑。


    厨房之内,宇文修多罗早已将木耳撕好,黄花菜备好,粉丝泡软,芫荽切碎,葱花切好,分别盛在几个碟子里。她将羊肉汤倒入鬲中,又添了同样分量的清水,再将木耳,黄花菜,掰碎的饦饦馍稍稍煮了一下,最后一股脑地将粉丝和切好的羊肉放进汤里煮着,添了盐和胡椒粉调了调味,待将羊肉泡馍盛在两个碗中,她又撒了芫荽和葱花上去,一道羊肉泡馍便做好了,冬日天寒,用起来最好不过。


    宇文修多罗闻了闻,纵使吃过多次,也要叹一句“香,真是香!”,难怪吃货苏轼会留诗曰“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


    不多时,两个盛着羊肉泡馍的海碗就被摆在了食案上,还配着两碟她自己腌的糖蒜,用来蘸着吃。


    她满眼期待地对李福道:“这便是我改进的羊羹,快尝尝罢。”


    李福外出祭天数个时辰,此时羊肉泡馍吃下肚,只觉遍体生暖,之前的寒气都被驱散。其中的羊肉炖得烂烂的,肉汤的香气浓郁。


    他再一次感慨,从宇文修多罗手下做出的,都是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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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眼瞧着外面天虽冷,却是个大晴天。宇文修多罗总算找着机会外出,轻车简骑,去了西市。她与几个丫鬟一同走入,在排列整齐的行中,轻易便瞧见了她的碗记食铺。


    “小娘子来了!”此时不甚忙碌的珊瑚和阿杉③正百般聊赖,远远的就瞧见了许久未见的宇文修多罗等人的身影。而宇文修多罗见到珊瑚和阿杉,自然也格外亲热。


    谁知珊瑚的面上却有忧色:“冬至时节,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加之天寒,食铺的生意反倒是不好了。”说着,又要请罪,“还请小娘子恕罪。”


    宇文修多罗忙一把拉住她:“千万别如此,食客来与否都与你无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在店里瞧了一眼,发觉果然食客寥寥,拿起每日记录的账本瞧了瞧,发觉虽然没有亏损,闭市后剩的菜却也多了。她做了主,都拿去捐给穷苦人家了。


    宇文修多罗思索着该如何让生意继续好起来,想到了珊瑚方才说的“走亲访友”,又想到冬至之后又接连是元日和上元节,一个主意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你们觉得将胡麻球,炸春卷,炸年糕,炸藕圆这几样做成礼盒,让众人做走亲访友之用,如何?”宇文修多罗与珊瑚等人商量着。


    几个丫鬟一听,自然眼睛都亮了,连连称好。


    做生意嘛,自然就要不断推陈出新。


    再将此想法完善后,宇文修多罗就风风火火地带着珊瑚去了西市一家竹具店内,向老板定了数个竹篾盒,用作礼盒。只是因为要赶着这个时节,又多付了钱,让老板加急做出。


    待到将竹篾盒定好,她又去了萧家馄饨铺找萧镜。她走入铺子里,那店博士一瞧她的身影,便机灵地去了内堂,请了萧镜出来。


    今日的萧镜也不再是一袭宽袖大袍,换了冬日的裘衣,眼见着她走入,唇角下意识地弯起。


    这一次因着宇文修多罗被禁足,二人许久未见,也让萧镜忽然发觉自己对她知之甚少,更耐不住她行踪不定,他觉得,二人的关系,当有些改变了。


    待到二人一同坐在了内堂,萧镜便吩咐人给她端了一碗羊肉羹来,对她道:“小娘子且先用一碗羊肉羹驱驱寒。”


    宇文修多罗谢过他了之后,便慢慢喝了起来,心道,她前几日才做了改良版羊肉泡馍,现下就喝到了正宗唐朝羊肉羹。待到用了少许羊肉羹后,二人寒暄几句,宇文修多罗便说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萧郎君,儿今日是来请郎君帮忙。如今佳节纷至,大家多是走亲访友,儿欲将菜品制成礼盒,让食客提前订好,用来赠与亲友。”


    “所有的礼盒都会由儿的食铺来预备,儿想让郎君的馄饨铺代为预定,也让人可以来馄饨铺取礼盒,如何?”瞧着萧镜思索,她又道,“自然了,儿是不会白白劳碌萧郎君的。儿愿先付些钱,郎君每卖出一个礼盒,儿愿再给两文钱,如何?”


    萧家馄饨铺毕竟人流量大,而她这般做法,也是将萧家作为代卖站点,提高销量。她与萧镜是朋友,价格自然也要给的更公道些。


    听到她一席话,萧镜对她倒是充满了欣赏:“好厉害的小娘子,某自然答应。”


    听到他这话,一旁的店博士不由皱眉,不顾宇文修多罗还在场,小声劝阻道:“郎君,此时怕还是要与家中其他郎君商议一番呀。”


    谁知萧镜直接一摆手:“不必,我既然应了,就这般定了。”


    他倒是性情中人。


    作者有话说:


    女主负责皮,男主负责宠!作者说到做到,持续更文!


    因为之后打算把女主女儿小名叫“阿榴”,所以食铺的阿榴改名阿杉


    男主就是冷静理智型,男配是性情中人型


    ①:冬至祭天由皇帝率领去祭天是唐朝习俗,冬至也是唐朝最重要的时节。


    ②:饼鏊是唐朝烙饼炊具,自“彩绘劳动妇女泥俑群”考证而来


    ③:阿杉:因为之后打算把女主女儿小名叫“阿榴”,所以食铺的阿榴改名阿杉


    羊肉泡馍的做法参考自下厨房“孙朱朱”。


    第44章 流油灌汤包


    萧镜抬眼瞧去, 见宇文修多罗今日身着洋红色裘衣,毛茸茸的将她裹起来,鲜艳的颜色衬得她更加粉雕玉琢。而她接着道:“既然这般说定了, 那儿来送礼盒时,一并将二十文钱带来给萧郎君,以作定金。”


    听到她给的数目, 萧镜却道:“二十文钱似是多了些。”


    宇文修多罗轻笑:“平日里儿常不得空在铺子里,还是劳烦萧郎君时时帮儿照看着, 多给些钱感谢郎君也是应当的。”


    见到她这般客气,萧镜忙阻止着:“某视宇文娘子为挚友, 小娘子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说罢, 他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怎能说是”挚友”, 她明明是窈窕淑女,让他寤寐求之。只是他这些心思, 宇文修多罗委实是不知晓的。他这人一向不羁, 就算他曾说过些隐晦的话,宇文修多罗也只当他犯贫。


    此时,不论萧镜如何说, 宇文修多罗都格外坚持付够钱。她这人不喜亏欠别人,日后还要想着还了人情,着实累得慌。


    萧镜见她如此,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宇文修多罗先一步问道:“对了, 儿可否问郎君一事?””小娘子请讲。”萧镜说罢, 又饮了一口宇文修多罗带来的甜奶茶。


    “不知你们男子希望从女郎那里收些什么?”宇文修多罗问着这话时, 眼中便难掩熠熠星光。


    上元节将至, 宇文修多罗想给李福送礼,只是这次她不想做菜,想换一些别的,一时间却有些拿不准。她与裴行俭不太熟,李勣老顽童不靠谱,宇文崇嗣更是说不了两句话,一时间,还真的只能问萧镜。


    见她如此模样,萧镜哪还能不知她已有心上人,只是抱着最后一份希望问道:“小娘子是有心上人了?”


    宇文修多罗自然爽朗地应了声“嗯。”而后,又似想起些什么,对他道:”他不缺珍宝美玉,我想着可有些旁的可以赠他。”


    萧镜的心酸涩了起来,没有直面回答她,只问道:“敢问小娘子是如何看待某的?”


    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着实让宇文修多罗不解了,却还是答道:“如郎君所说,是挚友。”她回答时,看到了萧镜忽然灰暗而失望的神色,心中一惊,隐隐有了种猜想,理了理思路,又道:“儿与萧郎君有朋友之义,若朋友有困难,定会鼎力相助的那种。”


    萧镜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若是心上人,定是同甘共苦,而挚友,只能说鼎力相助。


    瞧见萧镜更加失望的面色,宇文修多罗便确定了那个猜想。她虽心大,但明白有些萌芽的情感是要及时斩断的。萧镜与她是至交好友,她不希望因此丢掉一个朋友。但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萧镜放不下,她也只能惋惜于这段友谊了。


    瞧着萧镜半晌不言,宇文修多罗正欲告辞,却忽然听他道:“《定情诗》有云,’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若小娘子赠物,当以香囊罗缨为佳。”


    他一面说着,一面觉得心里酸涩极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不拘阶级礼法的小娘子,却终究是无缘。


    “既如此,儿便多谢萧郎君了。过两日便会有珊瑚送东西来。”说罢,就向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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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自家食铺走的路上,宇文修多罗便思索着那句“香囊与罗缨”,只是香囊工程浩大,她的刺绣功夫又着实不怎么样,她还是先结一个罗缨好了。


    待到她回了自己的铺子,与珊瑚闲聊着,便发觉如今天寒,吃灌汤包的人又多了不少。想来也是,热腾腾的薄皮汤包嘬一口,其中的汤汁流出来,别提多香了。


    想到灌汤包刚一出现便大受欢迎,到现在都很是红火,宇文修多罗又耐不住手痒,在厨房内开始做灌汤包。此时她做的还是咸鲜口的开封灌汤包,眼看着灌汤包一直卖得极好,她开始考虑起推出南方偏甜口的小笼包。


    灌汤包的面皮是死面,取了面粉,用清水和好,再放置在一旁饧两刻钟便是了。


    至于肉馅,则是取了豚肉剁成肉糜,添了盐,料酒,姜末,清酱等各类调料,打了个鸡蛋进去,倒入花椒水去腥,搅拌成馅。阿杉则取了前两日制好的猪皮冻来,切成碎块,放在肉馅中。


    此时,宇文修多罗将一个又一个小剂子擀成薄薄的圆面皮,剩下的面团还得拿湿布盖着。她将肉馅和皮冻放在面皮上,左手托着面皮,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面皮边缘,极快地捏出一圈漂亮的褶花,又收了口,将一只精致的包子包好。


    宇文修多罗一边擀着皮,一边包包子,当她额上冒出薄汗时,一案小灯笼般的包子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了。


    当她包完包子,又放在笼里进锅蒸后,便出了厨房,去前面瞧了瞧,见到珊瑚她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那句“一个好汉三个帮”果然没说错。而后她环顾四周,发觉墙上还是空了些,心中便计划着该添些装饰了。


    待到一笼又一笼灌汤包蒸好后,宇文修多罗将其拿出,自己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尝一尝。


    吃灌汤包讲究的是“先开窗,后喝汤,再满口香。①”


    她将包子咬破了一个口,汤汁尽数流入勺子内,将汤吹凉了些,这才小口喝掉。而后是软嫩洁白的面皮和肉馅一起吃,应了那句“满口香。”


    春来冰未泮,冬至雪初晴。


    冬至给假七日,要走亲访友,李福自然携宇文修多罗去了李勣府邸。照旧是李福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宇文修多罗畏寒,坐在七香车之内。她揭开厚重的帘幕,眼瞧着李福身着一袭裘衣,虽说是冬衣,穿在他身上却没有那般过于厚重之感,整个人一如既往的长身玉立,英姿挺拔。而那匹白马的马鬃被修剪成三缕花瓣状,是诗中“马霭剪三花”,也俗称“三花马”②,以示主人身份贵重。络头上缀着纯金雕的花,又饰以宝石,美轮美奂,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着。


    待来到了李勣府中,眼瞧着如今过节,府邸内也是装饰一新。李勣面上的笑容愈发多了起来,用他的话说,到了岁数就是活一日少一日,若不开开心心的,才叫笨蛋呢。


    既然在李勣府中小聚,苏定方和裴行俭自然也在。眼瞧着宇文修多罗前来,李勣就想到了先前的好吃的,顿时有些馋了:“丫头,这次可有带些美味佳肴来?”


    每次遇到李勣,宇文修多罗都觉得他自带搞笑气场,她忍着笑答道:“谁不知晓平日里师父是最爱吃的,长安城有哪处新开的食铺都有师父的影子。既然来了这里,哪有不跟着师父用饭,反而自己带的道理。”


    李福却也难得开了玩笑:“师父,做这么多人的饭食会累着我家王妃的。”


    他平日里稳重沉默,从不肯多言,与李勣在一起时,却是卸下心防,格外爽朗。而众人听得他这句话,哪还能不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却也毫不意外。


    紧接着,宇文修多罗又道:“不过师父也不用失望,儿还是准备了一道点心,给大家尝个鲜。”说着,便将食盒打开,但见其中是三笼水晶虾饺。但见虾饺皮晶莹透明,里面橙红的大虾隐约可见,捏了蜘蛛肚状的十二褶,极为精巧美观。


    这般精致的点心自然没有几人不喜的,当下众人便落了座,墨竹并李勣府内的丫鬟自上前布菜,为每个人的碟中添了虾饺。


    见到裴行俭面前的碟子空了之后,苏定方开口了:“守约素日里是不喜吃虾的,原来得了好吃的,便没有什么挑拣了。”


    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儒将之雄”居然有挑食这么萌的属性,宇文修多罗不厚道地笑了。


    而李勣也道:“这些日子西市新开了一家‘碗记食铺’,原以为只是名字有趣,却不想饭食也是新奇,更是五味俱全,可口得紧。我就吩咐人将他家每一样菜都买回来一些,大家一同来尝一尝。”


    说着,自有下人鱼贯而入,将一碟又一碟的饭食端了上来


    眼瞧着有自己才吃过的灌汤包,有鲜香粉蒸肉,有“白雪肉圆”——清蒸狮子头,有“石榴花肉”——烧麦,有“肉酿落苏”——肉酿茄盒,有“虾仁软黄金”——金丝凤尾虾。还有一系列的素菜更是不用说了。


    此时,吃瓜吃到自家的宇文修多罗激动地表示:谢谢您给我的小金库做出了贡献。


    而后众人便是用饭饮酒,宇文修多罗瞧着面前的镶金玛瑙盏中盛了上好的剑南烧春,酒香浓郁,她却只敢稍抿两口,再不敢像火锅宴那日一样尽情豪饮了。


    那日她醉酒表明心意后,现场围观的新城公主便成日里调笑她,惹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①:开封灌汤包的一句顺口溜


    ②:宋人郭若虚 《图画见闻志》上说:“旧有家藏韩干画《贵戚阅马图》中有三花马,兼曾见苏大参家有韩干画 《三花御马》。三花者,剪骏为三瓣 。 ”


    灌汤包yyds!


    灌汤包做法大概参考自百科词条“灌汤包”


    第45章 白皮酥点心


    此时的长安城飘着小雪, 一片飞来一片寒。宇文修多罗换了男装,粘了胡子,头戴青黑幞头, 身着黛色大氅,骑马飞驰在朱雀大街之上,大氅随寒风飘动着, 猎猎作响,远远瞧去, 极为英姿飒爽。就这样一路行至西市,她又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自家铺子内。


    正巧, 她先前定下的竹篾盒也制好了, 竹具铺的人亲自将货物送了来, 宇文修多罗拿起来瞧了瞧, 发觉一个个精致美观,她自然满意极了, 对着竹具铺之人道了谢, 送了人家出门。而后,她又提笔蘸墨,在竹盒上绘了大朵牡丹, 看起来富丽雍容,又在另一竹盒上绘了门前挂幡子和灯笼的喜庆宅院。最后,又在每一个竹盒盖的右下角印了碗记食铺的商标——一个娟秀楷书的‘碗’字。


    是她先前找人打造的印章。


    而后, 墨竹与阿杉在前忙碌着,她则将早在府里准备好的礼盒海报拿出, 先给萧家馄饨铺送去一幅, 又拿了一幅给自家, 取了糯米灰浆, 将宣纸贴在铺子外。海报是她亲手所绘,上面是栩栩如生的四样白皮点心,每一样上面分别印着大红的“福”,“禄”,“寿”,“喜”四字,还有两枚枣花酥,眼看着画都仿佛能闻到香气。而上面则写着“冬至已至,元日将来,碗记礼盒,相赠亲朋,喜乐来年。”


    而后,又在海报下面写了“五十文钱一盒”。


    看着她的画技和书法,想到当初寿光县主迫她研习琴棋书画时的严厉,此时她不由在心里感谢了一番她的阿娘。


    至于曾经将胡麻球等物放进礼盒中的想法,在和萧镜商量后,便被她放弃了。毕竟油炸之物放凉了总是难以入口。而只是白皮点心看过去也觉得单调,她索性再添了枣花酥。


    此时西市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她这海报一贴出,见画上的佳肴惟妙惟肖,字迹娟秀隽永,又见到是碗记食铺贴出来的,立刻就有人前来询问了。她口才好,便笑吟吟地对来人说:“不论是走亲访友,还是诗集雅聚,都可携上此礼,美观又可口。”


    说罢,又仔细介绍道:“小店的礼盒里是四样“福”,“禄”,“寿”,“喜”的白皮点心,分别包了四种不同的馅,香酥可口,且意头极好。至于这枣花酥,看着如一朵盛开的花一般,女眷也更喜欢。”


    说罢,又向那人展示了自己绘好的竹盒,那牡丹雍容华贵,宅院喜气洋洋,前来询问的郎君一见,也几位喜欢。


    五十文钱并不便宜,只是见竹篾盒上的画如此精致,那些点心看着也是极为新奇美味,这钱很是值当,当场便爽快地定下了“福禄寿喜”的礼盒,约定了后日来取。宇文修多罗自然收了钱,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纸上,这才笑着道:“郎君慢走,只待后日来取便是了。”


    那郎君走了之后,又有不少人络绎不绝地前来订购礼盒,宇文修多罗写得手都酸了,珊瑚与她开着玩笑道:“珊瑚瞧去,发现不少人都是老食客了。”


    宇文修多罗忙碌了许久,粗粗算来,发觉卖礼盒所得的钱已经能与这个月所挣的钱比肩了,她在想,或许她可以在来年将京八件复刻出来。而此时,萧家馄饨铺的店博士也送了单子来,上面列着今日在萧家馄饨铺订礼盒的人。


    “小娘子,往常若有两店往来,萧郎君必定亲自前来,只是这几日为何不见萧郎君了?”阿杉好奇地问宇文修多罗。


    宇文修多罗整理着单子,只道:“许是铺子这两日忙碌些,萧郎君不得空。”


    珊瑚却是早都看出萧镜对宇文修多罗的心思,又从墨竹她们那里知晓了宇文修多罗与李福互通心意一事,自然明白了萧镜为何不来。此时她给阿杉使了眼色,示意阿杉不要再问。


    谁知这丫头却是个憨直的,只道:“可是平日里就算铺子再忙,萧郎君都一定会来的。小娘子,您就告诉我嘛。”


    珊瑚以手扶额,竟无言以对,她表示,她不认识这个憨丫头。


    稍后,宇文修多罗就在后厨开始做白皮点心,至于四种点心里的四种馅料,因着唐人嗜甜,她分别备了豆沙馅,山楂馅,枣泥馅和莲蓉馅。她本想按着传统,将其中一个做成椒盐馅,但是此时椒盐贵重,她这小店着实负担不起。


    据史载,唐代宗的宰相元载被抄家处死,而从他家中抄出的,则有八百石胡椒,就是因为这些价比黄金的胡椒,他被称为“贪官”。


    厨房内,宇文修多罗取了中筋面粉,油,水和糖,全部揉在一起,揉成光滑面团,做成水油皮,放在一旁饧①着。与此同时,她又开始准备油酥。取了低筋面粉和油,也是揉成光滑面团。当然,这中筋面粉和低筋面粉都是她自制的。


    待到面团饧过一刻钟后,便将这两种面团平均分成一个又一个小剂子。


    接下来,她取了水油皮小剂子,将其擀开,包入油酥,收紧了口。而后又将面团擀成牛舌状,自上开始卷起,又将这个小卷卷竖起压扁。因着她的水油皮揉得好,不用撒粉便能擀开成长条,她又将其卷起。按照此法,将所有包了油酥的小剂子都卷成小卷。最后,又将小卷横过来,自中间压下,两面对折起来,擀成了中间厚边缘薄的面皮。


    这一系列过程繁琐了些,但是想到一出炉就酥得掉渣的白皮点心,宇文修多罗便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随后她又在面皮里包入了豆沙馅,用手按成圆饼,将红曲米做成的红水染在圆圆的印章上,将模具盖下,一个鲜红的“福”字便出现了。待到她分别做好了四种字样馅料不同的白皮点心,便放入烤炉之中,过了两刻钟便烤好了。她唤了珊瑚和阿杉来尝,糕饼酥软可口,层层起酥,豆沙馅香甜,又细又软,阿杉一手拿着吃着,另一手忙接着掉下去的酥渣,连酥渣都舍不得掉下,一同放入口中。


    此时,宇文修多罗又在准备着枣花酥,说起来枣花酥也是以水油皮和油酥制成,与白皮点心颇为相似,她将水油皮面团和油酥面团分别和好,饧两刻钟,而后,她将油酥包入水油皮面皮中,如同做白皮点心一般,擀成牛舌状,将其卷起,如此做两次,又取了小卷,按压中间,将两边对折。随后,她又将其擀成圆圆的面皮,包上枣泥馅,再擀皮,最中间印了圆形的印子,再用刀将面皮分成八瓣,将每一瓣立起来,便能瞧见每一瓣都包着枣泥。最后给中间点了红点,倒真如绽放的花一般了。


    两刻钟后,她将枣花酥从烤炉内取出,登时,满屋飘香。待到这些糕点放凉,宇文修多罗裁了小巧纸托,将每一样点心都放入纸托内,最后才装入盒中。又在大红纸条上写了“名纸相传尽贺冬”,“春风送暖入屠苏”一类的诗句,用来附庸风雅。


    卖年货,她是专业的。


    一时之间,碗记食铺的酥皮点心传遍了全城,不少达官贵人也遣了下人来买,因着点心可口,式样精致,许多人又买了第二盒,第三盒。直让宇文修多罗赚了个盆满钵满。


    眼瞧着自家礼盒供不应求,宇文修多罗成日里埋在面粉堆里做点心,与此同时,她又有了一丝忧虑。如今李福成日里除了忙公务便是与她一起。她出不了府门时,便在厨房做好点心,让人送去西市。李福还说她当真是做菜做的着了魔了。这般长日瞒着,也非长久之计。


    她在想,若是告诉李福真相,会如何。


    只是她却不知,上一次李勣将碗记食铺的菜买来时,李福已经敏锐地从其中尝到了熟悉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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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府内的红梅开得极好,红梅白雪之景美不胜收。此时,一抹红影穿梭在梅林间,正是一袭红色织锦大氅的宇文修多罗在摘梅花,预备放回房里插瓶。


    一阵踏雪脚步声传来,宇文修多罗回头一瞧,正是李福。只是随着李福走了过来,她却忽然抓了一团雪,砸在了他身上。


    猝不及防被她一砸,李福瞧着她得意的模样,也抓了一把雪砸在她的身上,谁知这刚一砸上去,宇文修多罗立刻就耍赖不依了:“你居然欺负我一个小女子。”


    李福被她这句话整的哭笑不得,不由想起了孔圣人曾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二人你来我往,笑声阵阵,一场雪仗打下来,好不热闹。


    待到二人满头满身都是雪,终于停下手中扔雪的动作时,宇文修多罗趁着气氛正好,装作不经意地道:“十三郎,你说若是我们自己有一家自己的店铺,能赚好多银钱,那该多好啊。”


    谁知李福闻得此言,一双剑眉便皱了起来,绷着脸对她道:“胡闹。王侯贵胄岂可跻身商贾之流。”


    宇文修多罗:“”就不该对你这个破思想抱希望。


    作者有话说:


    卡文的作者回来了,删删写写好几天呜呜呜,女主事业批搞起来!


    白皮点心是童年回忆呀!想想就馋!喜欢的小天使收藏一下吧!


    修改了前面的一些章节,毕竟男主是傲娇,傲娇就要有傲娇的亚子


    ①:饧:醒面


    白皮点心和枣花酥的做法皆参考自下厨房的菜谱


    第46章 奶汤锅子鱼


    天刚破晓时分, 长安城内一片银装素裹,满城楼观玉阑干。歇山檐上积着厚厚的雪,还悬着些粗细不一, 透若琉璃的冰锥。下人们正在府中各处扫着雪,将路清出。


    新年将至,府内各处已开始布置元日①所需的各类物什。而宇文修多罗已经在下厨忙碌了。前些日子新城公主进宫, 给李治炫耀了一番他们的火锅局,李治一听, 来了兴趣,当即就下令要赵王府在除夕献食, 并亲临赵王府。


    厨房之内, 宇文修多罗和一众厨娘都在忙碌着, 今日她亲自做的菜有一道奶汤锅子鱼, 一道开水白菜。若论起煲汤来,自然以“宁可食无菜, 不可食无汤”的广东人为最, 所以她今日又选了粤菜中的玉竹百合鹌鹑汤,冬日里喝来滋补暖身再好不过。


    她才一进厨房,就准备着将鹌鹑汤小火炖上, 再去做旁的菜。她将处理好的鹌鹑焯水,又把玉竹和百合泡水片刻,再一同放在瓦煲内, 就那样慢炖着,就去准备奶汤锅子鱼了。


    奶汤锅子鱼本是要用黄河鲤鱼, 但是唐代皇帝姓“李”, 律法规定不得食用鲤鱼。虽然据宇文修多罗的观察, 民间百姓对于鲤鱼也是照吃不误的, 但是她若是以鲤鱼进献给圣人,那就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也因此,她将黄河鲤鱼换成了黄河鲫鱼,那原本鲜活的鲫鱼已被厨娘处理好,刮鳞去鳃,又去掉腥线黑膜,她将整条鱼斜着切成瓦块状,放在酒和盐中腌着,一面又切好了葱姜片。


    待到鱼肉腌好,便将它与葱姜一起,放在倒了油的铁板上微微煎入味,至于这煎肉用的铁板,自然是她去找了铁匠打造的,前两日才开了锅。在这个没有炒菜又缺乏油的时代,能做的菜着实是匮乏的紧。为了能够让这道菜中的鱼更加鲜美,她就想出了这个简易“煎锅”的主意。


    所谓奶汤,不是牛奶汤,而是取鸡肉,鸭肉,猪肘,猪骨,海米,火腿和干贝炖成的乳白浓汤,其色如玉,鲜美无比。她将煎好的鲫鱼放在乳白的汤中,让鱼肉和浓白奶汤一同咕嘟煮着,一阵阵香气自锅中散发出。待到一锅奶汤锅子鱼烧好后,宇文修多罗将其盛在紫铜火锅内,撒了枸杞上去,添了红色,颇为好看。


    奶汤锅子鱼正是由唐中宗时烧尾宴上的“乳酿鱼”发展而来,想着烧尾宴也是进献给圣人的,她便觉得这道菜也是很够格了。


    她稍稍休息下后,便着手准备开水白菜。因着此时辣椒还没有传入,所以开水白菜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的川菜菜式之一。一时间,她竟无比想念红亮亮的回锅肉和水煮鱼,还有辣椒爆锅时的滋滋声,啧啧,那个香啊。


    只是今日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怀旧,回过了神,便赶紧将手上那颗大白菜的菜叶剥了,只留下嫩黄菜心,用刀雕成了闭合的莲花状。


    开水白菜用的吊汤是她早早就开始炖了的,以老母鸡,干贝,火腿和排骨慢炖成高汤,她又切了鸡肉蓉,搅成浆后,分了三次下锅,吸了汤中的油脂,整个汤都变得清澈透亮了起来。一道吊汤才算做好。她瞧了瞧,发觉不论是清澈度还是鲜香气,都比萧镜家的汤稍逊些,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此汤满意的。


    眼瞧着这么多肉炖出的汤,只是为了浇一颗白菜心,她不由感慨——这真是颗金贵的大白菜啊。


    最后便是将她先前炖着的汤了。此时已是三个时辰又多,自然已经炖好了。她垫着布揭开盖,一阵浓郁香气便扑面而来。


    自然了,给圣人进献的菜肴不可能只有这几道,厨娘也做了许多旁的菜式,如松鼠桂鱼,仙人脔,金齑鱼脍,白龙曜等,皆是取了好意头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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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荡荡的圣人出行仪仗延绵了整个街道,虽说并非是文武百官随行的那般隆重,人也是少不得的。自有一众侍卫手持刀剑,在前清道护卫,再是宦官执幡执幢,李治骑着马,被簇拥在正中,他的身后还跟着长孙诠和新城公主。仔细瞧去,新城公主今日也是一身胡服,骑马前来。自然了,李治身后又跟着一众宫女,执仪仗扇侍奉左右,再是侍卫扈从。此时人数众多,却是井然有序,浩浩荡荡地前来。


    眼瞧着李治并未携王皇后跟随,宇文修多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待到李治的马停下,她就与李福一同行了礼:“拜见九兄。”


    李治笑呵呵地让他们平身,与他们一同走入了王府,在这期间,宇文修多罗想到因为新城一句话,自己一大早就起来忙碌,忍不住瞪了新城公主一眼,而新城公主忙缩了缩,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厅内温暖如春,待众人依次落座后,一行乐伎开始奏乐曲《春莺啭》。平素宇文修多罗若是受邀去了旁的贵妇家中的宴席,总是瞧着龟兹舞胡风乐较多,此时乍听此曲,竟觉格外空灵,仿佛自己便是身处春日的芙蓉池畔,风轻日暖,鸟啼莺啭,倒真是惬意。


    又有身着青色襦裙的丫鬟井然有序地走入,她们手中的托盘上盛放着各色菜肴。这第一道菜,便是还在紫铜锅里煮着的奶汤锅子鱼。莹白如玉的汤以及鱼肉被盛入金碗之内,分别放在每一个食案之上,李治尝罢,不由大赞了起来:“这汤醇香,鱼肉爽滑,竟比尚食局的御膳还要美味几分。”


    随后,大手一挥,又将此菜定为元日大朝会的一道菜,要宇文修多罗稍后入宫指点尚食该如何做成此菜,一听自己做的菜有此殊荣,宇文修多罗自然满心欢喜地应下。


    待到开水白菜上来后,如宇文修多罗所料,李治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似乎颇为嫌弃面前这道白菜心。想了想宫中宴席各类肥肉,宇文修多罗一阵无语。


    墨竹也极有眼力见地上前,拿过盛了鸡汤的银壶,缓缓将壶中鸡汤浇在那颗金贵的大白菜上,随着她的动作,白菜心缓缓张开成一朵盛开的莲花,令人惊叹。


    见到此景,众人眼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惊艳之色。见到炫技成功,宇文修多罗讨巧地道:“此菜寓花开富贵,也是为来年讨个彩头。”


    一道又一道精美佳肴被端上来,最后用过了香气浓郁的鹌鹑汤,李治对所有菜肴赞不绝口,他一高兴,自然赏了宇文修多罗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宇文修多罗便发觉自己的小金库已经攒了不少钱了。


    她当日攒钱是为了离开王府之后的生计,只是如今,那些钱却是用不上了


    ————————————————————————————


    翌日,宇文修多罗奉诏入宫,指点尚食。按着规矩,她要先去立政殿拜见王皇后。


    许是元日将至,王皇后也忙碌着后宫诸事,没有多说些什么,手中翻看着尚宫呈上的表单,头都未抬,便对她道:“罢了,赵王妃且忙你的罢,也去向太妃请个安。”


    这正是宇文修多罗求之不得的,她忙行了礼,自有宫女前来,引着她穿过亭台楼阁,去到了昭庆殿。


    昭庆殿内,炭火烧得正旺,椒墙生香,一室温暖如春。杨太妃正与韦太妃坐在软榻上,一面做着些丝线活,一面闲聊着。


    见到她来,韦太妃也笑呵呵地道:“既然是修多罗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


    待到韦太妃离开后,杨太妃给她赐了座,先问了两句李福近日如何,又对她道:“方才韦太妃跟我说,十郎的王妃又给她添了一个孙女。”


    她说这话,宇文修多罗自然明白她是何意,一时竟接不了话,只听杨太妃接着道:“修多罗,你与十三郎成亲已近半年了罢,却还是没有喜信传出。”


    杨太妃素日里虽瞧着和蔼,此时说起话来,面上竟有了不满,语气也不似当日的春风细雨般温和了。


    只是宇文修多罗权当耳旁风,她在想,若是杨太妃知道他们数月未曾圆房,会不会当场气得昏厥过去。与此同时,杨太妃敲打了她一番,心里自然少不了给李福纳妾的盘算,只是想到李福素日里坚持的样子,她就一阵头痛,还是先按下不提。


    眼见着宇文修多罗不接她的话茬,杨太妃隐隐有了些气恼,却又不再与她说此事,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高阳前些日子与赵王府走得近了些?”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心中一凛,手中捏着绢帕的动作也不由紧了几分,忙道:“秋日时大王遇刺一事,大家您也是知晓的。自那次遇刺后,十七姊便常常来探望,话中屡屡都是对长孙相公的不满。”


    听到此言,杨太妃微眯了眯眼,心中便明白了。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她瞧这些事情比宇文修多罗透彻得多。


    只是她也不知,宇文修多罗透露如此多的信息,是因为她早知高阳公主会谋反,却不能直接说。用这种方式透露出来,宇文修多罗也是想听听杨太妃有何高明之见。


    她自然不想让李福牵扯其中。


    作者有话说:


    ①:唐朝将新年称为“元日”


    第47章 新桃换旧符


    今日是元日①, 千家万户皆是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院子里立了竹竿,将长条布系在顶上,上面书着祈求健康平安一类的话, 称为幡子。布帛随风飘着,五颜六色,很是好看。


    昨夜除夕, 钟鼓齐响,众人又要守岁, 是以宇文修多罗几乎一夜未眠,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 任由蕙兰等人给她梳妆打扮。


    新年新气象, 她换上了一袭华贵的茜色翟衣, 喜庆得紧, 乌黑如瀑的长发盘成了高髻,发上簪的金饰花钗错落有致, 面上的花钿面靥更是一个也不少。她在铜镜前左右瞧了瞧, 直到那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镜中,她才转过了头。


    只见李福按着品阶穿戴,一袭新裁的紫袍官服, 束了金玉带,系着金质鱼符。他身形高大,如雨后青松, 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就算岁岁常相见, 看到他如此模样, 宇文修多罗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看着她的模样, 李福心中欢喜, 面上却不显,只任她看着。


    此时,几个丫鬟将热腾腾的豚肉馅饺子端上来,放在食案之上。一个个白胖可爱,冒着香气。今日是元日,稍后要入宫参加大朝会,少不得站许久。因此,二人都先用些饺子垫一垫。眼瞧着李福用着饺子的模样,宇文修多罗的心中终于生出了成就感——第一个在她的带动下,对猪肉不怀偏见的唐朝贵族诞生了。


    所以,不是猪肉不好吃,是古代人不会做。思及此,肉夹馍,东坡肉等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宇文修多罗决定继续将猪□□化发扬光大。


    待到二人吃过饺子,自然又是李福骑着高头大马,宇文修多罗坐在七香车内,一路朝着太极宫行去。其间,宇文修多罗觉着无聊,揭开帘子瞧了瞧,一阵冷风袭来的同时,她亦发觉大街上车水马龙,来往不绝,多是去各寺庙听讲经的人,或是来往拜年的亲戚邻里。


    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却已盈。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皆依着品阶候在宫门外,乌压压的一片,却无一丝声响,直到时辰至,宫门大开,众人才井然有序地走入太极殿内,依次列席。


    谁知今日,众人皆至,上首却依旧空着,不知何故,不见李治与王皇后的身影。见此,有些使臣便悄声开始议论。


    只是不过片刻,李治就携王皇后前来。李治面色尚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王皇后却是满面气郁,极力想要掩住心中的愤恨,却是徒劳。


    宇文修多罗依旧与新城公主相邻而坐,每一次来赴宴,宇文修多罗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食案之上。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赴元日大朝会,细细瞧去,案上放着五辛盘,胶牙饧等物,俱是唐人新年的菜式。所谓五辛盘,便是葱,蒜,韭菜,芸苔,胡荽这些菜放在一个盘内,食之用以辟疠气。一旁透亮的琉璃盏中盛着屠苏酒,饮之用以避瘟疫。食案上又置着各色丝绢编织而成的假花果,精巧美观,添了喜气。


    新城公主此时凑了过来,低声对她道:“听闻是武昭仪昨日产下公主,九兄欢喜,似要给些逾矩的赏赐,皇后却天未亮就拦在武昭仪宫外,跪谏九兄此举不可,闹得九兄气恼极了。”


    听到公主出生,又看了看上首并没有武则天的身影,宇文修多罗就想到了有名的千古疑案——杀女案,想到这个公主未来的命运,心下不由感伤了片刻。也没有与新城一起说着王皇后愚笨。


    新城公主消息灵通,只是旁人若投来询问的目光,她也只是微微笑着,装作未曾看见,更不会多说些什么。


    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秦王破阵乐》的曲声响起,此舞的气势宏大非凡,鼓乐震天,舞者矫健,有战将之气势,赞誉的是先帝李世民战场上解大唐危局的勇武,亦是大唐军歌。伴随着一百二十名身着铠甲的舞者的动作,逐渐激昂的曲声,有乐工齐唱道:“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此曲一出,各国使臣也不由一凛,心中对大唐更加心悦诚服。就连许多大臣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都有了激动之色。李勣等人更是回想起征战沙场的峥嵘岁月,恨不能此时就持剑纵马而去。


    与此同时,宇文修多罗一边与一旁的纪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边抬眼望去,便瞧见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王四娘。她亦是穿着喜庆耀目的衣衫,披金戴银,眉眼间傲然依旧。若说从前她对王四娘无感,那如今在她眼里,王四娘也算半个情敌,她只看了王四娘一眼,便撇过头去。


    这厢宇文修多罗与新城低声叙着,却忽然闻得上首的李治带着笑意道:“昨日除夕,武昭仪生下公主,当真是大吉之兆。吾心甚慰,特此昭告天下,为公主赐封号‘安定’,并大赦天下。”


    其实元日大赦天下是旧俗,但李治却将此功给了安定公主,其意味不言而喻。待到众人道贺后,李治这才道:“武昭仪温良贤淑,此番又生育公主有功,吾欲晋封武昭仪为妃。然四妃已满,吾便设‘宸妃’一号,列贵妃之上,晋武昭仪为宸妃。”


    谁知他这话刚落,来济与韩瑗收到了长孙无忌示意,丝毫未曾顾及此乃大朝会,出列对李治道:“圣人,我大唐上承周礼,下袭隋制,只设四夫人之位,且武昭仪并非居功至伟,如何能劳圣人改了规矩礼法。”


    “是啊圣人,‘宸’字有帝王之意,武昭仪如何担当得起。简直就是僭越。”


    且不说武则天曾是先帝才人,她的出身虽也不差,但在这些世家眼中仍可称“地实寒微”,王皇后象征着关陇世家,萧淑妃象征着江南士族,这些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门阀世家岂能容忍武则天威胁到王皇后的地位。


    由着这二人牵头,其余几位重臣纷纷附和,就连裴行俭,都在反对之列。一时间,还真让李治下不来台,只是长孙无忌也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唐圣人的颜面不能丢,当下就道:“我等侍圣人如魏相公谏先皇,武昭仪诞下公主,着实有功,却不宜劳圣人改动礼法规矩,不若圣人对武昭仪赏以金银,以示褒奖。”


    只是他声音中的威严与坚定不容置疑。


    宇文修多罗循声看去,见一半百之人依旧精神矍铄,身着紫袍,满身威仪,面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心中便浮现了三个字——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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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宴会结束,众女眷却还未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着,又都互相说着“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的吉祥话。如今圣人对安定公主的宠爱任谁都看得出来,千金大长公主便提议,不若去武昭仪那里瞧瞧小公主。她这话一出,爱凑热闹的高阳公主等人便一口应下,想要抱大腿的宇文修多罗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一去,新城公主自然也跟着去。


    一众女眷衣香鬓影,途径御花园,冬日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众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却直将梅花清香盖过。她们一面走着,一面说笑着,腰间的环佩,发上的步摇,随着她们轻移的莲步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与此同时,一身披绯色大氅的女郎朝着她们款款行来,显然不是去见武昭仪的,不是王四娘还能是谁。


    王皇后之母魏国夫人一向跋扈自傲②,对这些公主王妃之流不甚恭敬已久,王四娘有样学样,对众人行了个礼,闲聊两句后,便开口对宇文修多罗道:“许久未见赵王妃了。”


    宇文修多罗并未回应她,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锦缎暖炉,瞧着王四娘要耍什么花样,左不过是打嘴仗罢了。只见王四娘堆着笑,对她道:“细细算来,王妃与赵王成亲也有半年,却未有喜信。儿记挂王妃,前几日特意去寺中求了送子之物,愿王妃笑纳。”


    是来笑她没有孩子的,宇文修多罗自然明白古人对孩子的看重与执念,连杨太妃那般易相处的人都有所不满了。


    而长安贵女圈那些事,众人心中也都有数,也知晓些昔日王四娘和宇文修多罗的龃龉。纪王妃原本是不理这些事的,只是如今宇文修多罗也是皇家之人,她自然不想要外人置喙。


    只是宇文修多罗和纪王妃都未来得及开口,高阳公主便冷笑一声,满是不屑地瞧着王四娘:“王妃公主皆是皇家之人,众人交谈,你怎配插嘴。”


    “何况各位姑母们都未曾说些什么,你一臣女,岂敢妄议赵王妃家事。”


    她凤眼挑着,朱唇极红,更是将她的高傲不屑之态体现了个十成十。而王四娘何曾被这样呵斥过,当下就愣在了原地,泪花在眼中打转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阳公主。


    在宗室女眷眼中,高阳公主一向是个炮仗性子,此时她的一番举动,也无人觉得她是在给宇文修多罗示好,只觉她是看不惯了便仗义执言。


    果然,高阳公主如此盛气凌人,王四娘连吭都不敢吭一声,高阳公主“哼”了一声,便拉着宇文修多罗朝前走去,还对她说:“十三弟妹,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副样子。这样的人,就该好生教训才是。”


    看着高阳这般模样,宇文修多罗想,若非她知晓高阳公主谋反案这段历史,怕也会与高阳公主交心的罢。她善意地笑了笑,对高阳公主道:“多谢十七姊仗义执言。”


    自然了,宇文修多罗又岂是逆来顺受的,她缓步走到了王四娘身前,补了刀:“虽说王四娘今日没规矩了些,但是本王妃也领了你的心。日后王府嗣王③的满月酒,定然是少不了请王四娘的。”


    见宇文修多罗如今的模样,哪还有当初对李福的疏离,王四娘不由又慌了神。宇文修多罗也没有再与她纠缠,而新城公主却也上前对宇文修多罗道:“真不知道旁人瞎担心些什么,十三兄十三嫂恩爱有加,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做姑母了。”


    说到此,她便再不理会王四娘,挽着宇文修多罗一同离开。


    宇文修多罗先前不是没想过报复王四娘,只是想到王皇后和王家的悲惨结局,便觉得没意义去费这些神了。有这功夫,她还不如想想怎么给食铺赚钱。当下,就又与新城公主等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开新文《大唐奶茶店》啦,求收藏!财迷沙雕老板娘X外冷内热大表兄,简介如下:


    近日来,长安城热度最高的话题是#你打卡过闲茶记的新品奶茶吗?#


    那家奶茶店的珍珠香甜软糯,芋圆五彩缤纷。夏日有白桃乌龙,抹茶红豆,冬日有姜撞奶,更有卖得贵些的,是带着挂壁的脏脏茶和芋泥波波。


    面对穿成孤女,投亲时发现姨母在夫家陆家备受冷眼的开局,贺星若果断重拾旧业,开了一间奶茶店,每天数钱到手软,喝奶茶也不长胖,直感叹小日子不要太逍遥。


    直到一日,一失意读书人陆子集进了这家奶茶店,见他神情落寞,容貌俊美,贺星若同情心泛滥,给他赠了一杯奶茶。


    后来,陆子集官拜中书令,再次前来。贺星若美滋滋地想,他是否会拿些银钱来感谢自己。


    谁知那人不但拿了银钱,还拿了自己全部的银钱做聘礼,长揖一礼,对她说,


    “某愿与小娘子结百岁之好,共挽鹿车,携手终老,不负此生。”


    贺星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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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元日:唐朝把新年称为‘元日’


    ②:历史记载,“后(王皇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


    ③:亲王儿子中承嫡者为嗣亲王,也就是嗣王


    修改了一下,让裴裴出了个场


    虽然女主不报复,但是男主不会放过王四娘童鞋的,王四娘童鞋下线倒计时ing


    第48章 忠诚贯白日


    相思殿内亦是一派喜气洋洋, 藕荷色的罗帐被挂在白玉帐勾上,白釉莲瓣烛台上的红烛燃得正旺,“嘭”的一声, 爆出灯花来。武则天倚靠在玉枕之上,含笑与众人寒暄。


    千金大长公主,高阳, 新城,纪王妃和宇文修多罗等人皆坐在殿内, 一时间,原本宽敞富丽的寝殿便看着满满当当了。衣衫上的宝石, 发髻上的金钗生生将烛光比了下去。


    其中的千金公主最会来事, 走上前瞧了瞧襁褓中的小公主, 笑着夸道:“小公主玉雪可爱, 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说着,又问道:“不知圣人可有给小贵主赐名?”


    武则天也含笑答道:“才生下来圣人便赐了小字, 叫阿元。”


    听到这话, 宇文修多罗也上前凑了趣:“元日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辞旧迎新。‘阿元’当真是好名字。”


    因着知晓得仓促,众人都没有提前备下礼物, 此时既然来了,为了应景,也都纷纷摘下自己身上的环佩璎珞, 一股脑地塞给乳母和丫鬟,当作送给安定公主的诞生礼。


    此刻, 殿内正是一片热闹, 有些婴儿出生后好几日都不能睁眼, 小公主却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滴溜溜地转着,看着众人,也不怕生。见她这般可爱,原本只是来凑个热闹的新城公主也情不自禁地走上去,问道:“昭仪,我能抱抱阿元吗?”


    武则天自是应下,笑得极为和善:“自然可以,能得她小姑母喜欢,是阿元的福气。”


    新城公主忙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怀中接过小公主,温柔地抱在怀里,怕轻了摔了她,重了抱不住她,万般疼惜地看着小公主,轻声哼着些歌谣。


    武则天招待周全,对众人极为和善客气,与王皇后平日里端着架子的模样大相径庭,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女眷自然也与她客气地谈笑。千金,高阳她们与武则天相谈甚欢,纪王妃只自己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谈笑,不时饮一口青玉盏中的人参饮。


    李治走入寝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热闹场景,见武则天与众人相处得好,他也倍觉欣慰。再看到新城抱着小公主的模样,想到新城先天虚弱,子嗣艰难,又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不过片刻,他就收起了面上的忧虑之色,步入寝殿,一众女眷见到他来,忙行了礼。他笑吟吟地开口了:“快平身罢,今日倒难得你们都在。”


    说罢,就坐在了上首,听着她们谈笑着。此时,高阳公主转了转眼珠,忽然巧笑着上前:“九兄和昭仪大喜,高阳看着高兴。我想着,不妨九兄施以恩德,再添一桩喜事。”


    “皇后殿下的妹妹,王氏四娘,九兄也是知道的。今日我等见到了四娘,忽然想到四娘已有十七,却仍未出阁,想来九嫂也有忧虑。”


    “不若九兄在朝中择一位品貌俱佳之人,赐婚与王氏四娘,也好让九嫂心安。”


    听到她这话,确实让宇文修多罗觉得痛快,她很想大声叫好,但因为涉及自身,还是要忍住不言。在这些女眷以及李治眼中,她是极为端庄的。


    李治如何能不知晓王四娘对李福的心思,其实,不论李福娶谁做妾他都不在意,除了王氏女这样的关陇系中的闺秀。李福,岂能与关陇系有姻亲关系。


    因此,李治自然不会拒绝,沉吟了一番后,心中便有了人选,只待过两日颁旨便是了。


    又坐了些时候,众女眷一同告辞,离开相思殿,只余武则天与李治在殿中。


    李治极为喜爱小公主,抱着不撒手,笑着逗弄着女儿。看着他的慈父模样,武则天也笑了笑,忽然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驻。只是她也明白,她不只是李治的妃子,更是李治的盟友,是他手中的一把剑。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治言自己还要去看奏章,便离开了相思殿。寝殿之中,只余武则天和她的贴身侍女,就连乳母都被她吩咐,带着公主退下了。


    看了看各宫各府的元日礼单,武则天拣了好的,大方地赠给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又瞧了瞧梳妆台上闪闪发光的金簪银钗玉搔头等物,对贴身宫女吩咐道:“将那些式样好看的簪钗拿去,照旧给皇后和淑妃宫里的那些宫人。”


    她一直在拉拢着皇后她们身边的宫女,就是等着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只是与此同时,她也不知道,李治在甘露殿内,召见了高阳公主的大伯哥,驸马房遗爱的亲兄长——礼部尚书房遗直。


    因房遗爱是次子,不能承袭爵位,高阳公主为了争权,屡次闹事诬告,针对房遗直。房遗直对于高阳公主和房遗爱,可说是忍无可忍。若说李福没有十足把握,只是来提醒李治,那房遗直,便是直接找了李治告发高阳公主心怀不轨。


    房遗直一袭紫袍官服,衬得他更加威仪,他站得笔挺,神情正直,面若霜雪,对李治道:“人证物证俱在,圣人为何不先发制人,直接拿下高阳等人?反倒是让某不得透露任何风声,任由他们筹划!”


    这人说话当真是直得很。


    李治却不在意,对他道:“遗直,吾自然不是在顾忌高阳,吾是在想,如何利用此事,让李勣彻底站在吾这一边。”


    ————————————————————————————————————


    另一边,一众女眷一走出温暖如春的相思殿,一阵冷风便吹来,宇文修多罗忙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不忘关心一旁新城公主的手炉是否还暖着。


    此时,高阳公主和巴陵公主笑语宴宴地走出,目光却转到了宇文修多罗身上。宇文修多罗含笑跟她点了个头,示意自己领了她的好意。


    高阳公主自然回之一笑,她这一笑,百媚横生,今日她的眼尾描了大红的夹竹桃花钿,眼波流转间,平添妖娆,直让宇文修多罗感叹,难怪辩机那样的得道高僧都动了凡心。


    诸人皆散去,宇文修多罗和新城公主还漫步在千步廊上,廊下每几步就摆了一盆山茶花,水红色花瓣重叠,大朵大朵地开着,艳丽缤纷,还散发着阵阵馥郁香气,为长廊添了一抹鲜艳的颜色,也让人见之愉悦。


    行走闲聊间,新城公主不解地问道:“十三嫂,虽然王四娘被赐婚是痛快了,但是高阳为何突然如此好心,替十三嫂出气?”


    虽说好友之间不该有隐瞒,但是看着无忧无虑的新城,宇文修多罗便不想她的眉间染上担忧,便对她道:“你也知道高阳的性子,我与她一贯没什么往来。许是真的觉得王四娘冒犯到她了才如此。哪有什么替我出气。”


    有时候像她这个穿越者一样,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幸事。


    新城公主虽还有些疑惑,却也觉得在理。但她还是握住了宇文修多罗的手,对她道:“十三嫂,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要瞒着明嫣。你也还有明嫣呢。”


    看着如此暖心的新城公主,宇文修多罗也回握住了她的手,恨不能对她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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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刚过,各家各户的五彩幡子还是随风飘动着,时不时还能听见两声爆竹声,街上依旧是车马不绝,热闹得紧。诸位太妃也都乘着车架出了宫,去到了各王府,与儿孙小聚,共享天伦。


    杨太妃自然也在今日降临赵王府。只见车架缓缓停在门前,厚重的云锦帘幕被宫女揭开,一只白玉般的手伸了出来,腕上还戴着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宫女连忙扶着,侍候杨太妃走下车舆。但见杨太妃今日身着翠绿蹙金鸾鸟纹的鹤羽大氅,并不艳丽,却很是典雅。虽上了些年纪,却依旧保养得宜,风姿不减。


    李福与宇文修多罗已候着了,对杨太妃行了大礼后,忙引着杨太妃走入王府。


    眼看赵王府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杨太妃的心下宽慰了些,就这样一路行至王府正厅之内。待她坐在上首的案几后,就有丫鬟上前,给她奉了一盏热腾腾的姜撞奶。


    杨太妃接过,拿着白玉勺,轻轻地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尝到了一阵香甜,其中却又带着丝丝姜的辣味,口感极为滑嫩。吃过后,周身逐渐有了些暖意。不用说,这自然又是宇文修多罗做出来的。


    想到宇文修多罗那道奶汤锅子鱼在元日大朝会上被李治及各国使臣大加称赞,杨太妃也觉与有荣焉。她慈和地夸赞道:“修多罗当真是个心思灵巧的孩子。”


    说罢,却是话锋一转,对她道,“前些日子皇后送了元日贺礼,我瞧着其中女蛮国上贡的明霞锦极为难得,样子好看,还带着香气,想着修多罗会喜欢,便带了来给你们。修多罗,你且去瞧瞧罢。”


    这是要支开她与李福单独叙话了,宇文修多罗谢过了杨太妃,却并未行动,就站在那里,预备看向李福。


    谁知还未等她看过去,李福当即就道:“阿娘,修多罗是我妻,不论何事,都不必避讳,她应知晓。”


    他嗓音温和清润,如淅淅春雨,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知李福自小便有主意,自己也无法轻易改变他做了决定的事,杨太妃索性就当着宇文修多罗的面,开门见山地问道:“十三郎,你对于那个位置,或是位极人臣的权力,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阿娘何意?”李福神色淡淡,眸间似蕴了深深墨色,反问道。只是他的心里也有些讶然,杨太妃是如何得知高阳不安分一事的。


    杨太妃沉吟片刻,接着道:“那日修多罗入宫请安,多少也告诉我了些。十三郎,若你当真没有一点想法,便与她彻底远着,日后若真有些什么,才不会被牵连。若你有”


    杨太妃没有说下去,却还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才道:“阿娘还是希望你如几年前一般,置身权力之外。若有机会,便离开长安。”


    “而且高阳他们,是绝成不了气候的。”


    她在后宫几十载,见过太多权力斗争,深谙失败者的下场有多悲惨。因此,她只希望李福平平安安的,并不奢求别的。


    李福的面上终于有了波澜,肃然对她道:“九兄是明君,罢土木,用良将,修唐律,延贞观之风,我心悦诚服,岂会有那样的心思。”


    听到他这话,宇文修多罗忽然在想,若是大家一起打三国杀,李治拿主公牌,那李福拿的肯定就是忠臣牌。


    作者有话说:


    就大家都等着高阳搞事情呗


    李治真的是被忽略的明君啊,创永徽之治,轻徭薄赋,在位期间,唐朝的疆域达到了顶峰,有1200多万平方公里。九五cp真的好嗑,夫妻俩都是搞事情的人,所以这一章写到夫妻俩同时搞事情我笑了


    ps下一章男女主就要交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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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永以为好也


    厅内温暖如春, 博山炉中点着檀香,袅袅白烟缭绕间,李福清朗的嗓音响起:


    “修多罗知足常乐, 亦从不与人比较争抢,是阿娘的好儿媳。”


    在这个女子地位尚且不错的时代,自然产生了诸多“不安分”的女郎, 房遗爱有反心就是高阳煽动,日后更有女皇, 太平公主,韦后等女子翻手为云, 搅动大唐江山。何况女眷聚会本就易攀比, 若宇文修多罗见别家郎君有权有势, 难保不会错了主意。


    闻得李福此言, 杨太妃也笑了笑:“是,修多罗是个好孩子。”说着, 心中因着宇文修多罗未曾遇喜一事的芥蒂也消了些。


    当初她和李福皆看上的女郎, 是个不错的。


    而宇文修多罗一直无法理解那些宗室女眷,总想要自己的夫婿功勋再多一些,权力再大一些, 她表示,当个闲散王爷不香么。不用在权力斗争里提心吊胆,更不用承受危险, 便有源源不断的富贵。


    这样知足常乐,细水流长的小日子, 才是她喜欢的。


    待到送杨太妃离开后, 宇文修多罗发现, 那一小碗姜撞奶已经空了, 想到杨太妃似是漫不经意,一勺又一勺轻舀的模样,最后却吃了个精光,不由有些好笑。只是她嘴角微弯时,却听到李福略带苦笑,又极其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地道:


    “早已被出嗣,如何能有什么想法。”


    低得让她几乎要听不清了。


    李福虽从未与她说过,但是想到从前自己总是看见李福的书案上,抄录着李世民的诗,在自己给他做清炖羊肉时,他言及李世民时眼中的黯淡。只是那时二人并不熟稔,她也没有安慰李福。


    她自然能感受到,李福对李世民的孺慕之情,以及他内心的孤单。


    此时,李福跪坐在案几后,身姿依旧挺拔,却垂首不语,唇角抿着,周身笼罩了孤寂之感,明明房内温暖如春,宇文修多罗却总觉得李福的身影对她呈现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感。


    只是如今有她在,岂能放任这“孤舟蓑笠翁”不管。宇文修多罗走上前去,温声道:“十三郎,我就在这里陪你,你若有什么想说的,都说与我,可好?”


    “阿婉,我无事。”李福的声音略带了些沙哑,神情未动,他总是习惯了,将这些过往深埋心底,不与任何人说起。


    宇文修多罗哪能不知道他,面上说着自己无事,内心只怕是喊着要她快安慰。她亦不是别人一拒绝就甩手走人的人,当下就抱住了李福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我还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让十三郎连我都不愿说。”


    此时此刻的她杏眸弯弯,眸中熠熠似落了碎星,就那样看着他,如同冬日暖阳一般,照得他心中暖融融的,仿佛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温暖,都带到了他的面前。


    沉寂了半晌,李福总算开口了,轻念道:“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


    这是李世民出征时,写给李治的家书,其意为“不见你的书信,我担心的要死”。李世民对长孙皇后之子女的疼爱,着实称得上前无古人。太子李承乾谋反,他留了李承乾性命。长孙皇后崩后,他亲自抚养晋阳公主和李治,给了新城公主远超于其他公主的封赏,甚至在李治成为太子后,还要留他居在太极宫里。


    “这是阿爷出征时写给九兄的书信,句句都是对九兄的关切。”


    只有在宇文修多罗面前,李福才将李世民唤作“阿爷”,而不是“叔父”。就是在李勣面前,他都不曾如此。


    只听李福接着道:“当日阿爷为着青史名声,再加上那么丁点愧疚,要选出一人过继给隐太子,那个人就是我。”


    宇文修多罗还是挽着他,就那般听着。李福出继一事,她自然是知晓的。


    “我一直以为是阿娘不得重视,阿爷才会将我出继。若是如此,倒也罢了。直到那日,我陪着二十一娘玩闹,躲在千步廊下,等她来寻。这时候,阿爷和长孙无忌也来了此处。”李福说着,又顿了一顿,眼神略滞,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听到了阿爷说,他选我出继,是因为年幼皇子中,他觉得我运筹帷幄,很是聪慧。他要让我成为九兄的羽翼。”


    聪慧的皇子,要成为李治的羽翼,但不能成为李治的绊脚石,出继便是最好的选择。李建成之子,自然与皇位无缘。


    将深埋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李福如释重负般,轻吐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他连李勣和杨太妃都未曾告知。


    而李治,确实也是个仁厚的人,仍然与他兄弟相称,允他侍亲母杨太妃,仿佛他从未出继过一般。只是李福在想,固然是李治宽仁,但此举也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


    李世民临终前,贬斥李勣于西疆叠州,以试其忠心。而李勣接到旨意,并无多言便去了叠州,李世民就嘱咐李治,此人乃可用之才,待到他登基后将李勣召回。这样,李勣就会忠心为李治所用。


    过了许久,李福又说:“阿爷是威震四海的天可汗,文治武功。自小,他就是我最崇敬的人”


    他话未说完,宇文修多罗哪还能不明白。李福本就是没有野心的人,她自然能想来,李福在经历过此事后,敛了少年意气,也敛了自身聪慧,成了如今这样老成持重的模样。


    一时间,她竟觉得所有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眼珠转动,略想了想,宇文修多罗就招来了墨竹,吩咐道:“墨竹,将库里的剑南烧春都拿出来,再取两个碗来。”


    这种需要一醉方休的时候,哪还能用青斑绿纹的鹦鹉杯,光彩透亮的琉璃盏等物小酌。自然是要玉碗盛来琥珀光,有李白诗中喝醉后“不知何处是他乡”的快意,一扫沮丧才好。


    听到她这一叠声的吩咐,李福愣了一瞬,随即就笑了:“是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待到墨竹几人捧了凤颈银酒壶来,壶上还雕着精致的仰莲纹,镶着宝石,熠熠生辉。宇文修多罗亲自执着银壶,将酒倒入四曲海棠形的银碗中,递给李福。


    一碗又一碗酒喝下去,李福已是微醺,他星目微眯,对宇文修多罗说:“阿婉,你曾说我无欲则刚,可是,我也曾羡慕九兄”


    说罢,又仰头喝了一碗酒,全然不复平日端着仪态,小酌慢饮的模样。他有些醉了,发髻微乱,面色泛红,虽不是平日里那般如孤松之独立的模样,却也是若玉山之将崩①。果然,俊美郎君醉了酒的时候,都是醉玉颓山,极为好看的。


    宇文修多罗本想劝他,说李世民并非是因为完全偏爱李治才如此,更有许多政治因素在其中,虽然她也列举不出来有何政治因素。只是想到李福如何能不懂这些,她也将话咽了下去,给自己添了酒,巧笑嫣然,举盏对李福道:“望十三郎过去的所有不快,都消融在这一盏酒里。往后余生,风雨同舟,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说着,忽然想到了那句“往后余生,风雪是你”的歌词,忽觉自己仿佛在念誓词一般。


    看着宇文修多罗满目真诚,巧笑倩兮的模样,又听到她这一席话,他亦是心潮澎湃,只觉满心都被宇文修多罗这一句话填满。


    片刻后,食案上只余两盏残酒,案边则不见了人影。


    今晚月色溶溶,撒下一地亮银。紫檀木门并未关紧,风吹过,熄了烛火,绘着磅礴山水图的帐帏翻动,山川轻摇,河流潺潺。


    此时,李福低低呢喃的声音响起:“吾妻阿婉,永以为好也②”


    ————————————————————————————————————————


    翌日清晨,菱花铜镜前,蕙兰正要给宇文修多罗画眉,宇文修多罗却从镜中瞧见了一旁正含笑看着她梳妆的李福,眼珠转了转,就拦住了蕙兰,如戏精附体一般对李福道:“前些日子阿嫣还说长孙诠成日都给她描眉绾髻,不知我可否劳动夫君如此啊?”


    说罢,又冲着他挑了挑眉。她如今对着李福说话是一点紧张拘束感都没有了,也不像当时一般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调戏更是张口就来。一句“夫君”让李福心里欢喜得很。


    他失笑,起身走上前,跪坐在铜镜旁,让宇文修多罗面对着自己,接过了蕙兰手中的画眉石:“我来罢。”


    见此,宇文修多罗自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谁知李福却忽然道:“阿婉,我从未给女郎描过眉,若是画得不好,可不能怪我。”


    自那夜倾诉后,李福如今倒是开朗些了,也时不时与她玩笑一二。


    想到李福平日里绘的人惟妙惟肖,她不以为然地道:“好啊,不怪你。画涵烟眉即可。”


    她今日穿了一身艳丽的海棠红间色裙,其上以金银线绣着宝相海棠团花纹,缀着细密的珍珠,流光溢彩,如春日里灿烂繁花一般,这样的装束,配着眉尾翘起的明丽又“有气势”的涵烟眉最好。


    李福倒也是仔细打量,认真描画,许久后,宇文修多罗这才转过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却发现——两边黛眉长短不对称,颜色也不均匀,最后翘起的眉尾似是要飞入她的鬓角。


    今日还是用稀少珍贵的螺子黛画眉,宇文修多罗登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故意的!”


    她气急败坏,李福却悠悠地道:“阿婉说过的,就算画得不好也不会怪我。”


    二人一早连小食都未吃,就开始为着画眉闹着,赵王府的主院内,传来了阵阵笑声,热闹极了。


    作者有话说:


    修成正果了,超级喜欢写他俩甜甜的互动,有没有玩mbti的小伙伴,感觉李福是istp,宇文修多罗是esfp


    ps男主幼年经历性格转变完全是在他被过继的历史上添加的,勿杠哈谢谢~


    ①:化用自《世说新语·容止》: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②:永以为好也:出自《诗经》,意为珍重情意永相好


    ps作者考据强迫症,写的凤颈酒壶,海棠花形酒碗都是通过历史文物考证的,螺子黛等是史书考证,太不容易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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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长安上元夜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上元亦是大唐情人节。对于节日经济效应深以为然的宇文修多罗,自然提前两日都在准备模样精致的荷花酥。


    她揉好添了红曲米水的水油皮,又做了干油酥出来。将雪白的水油皮擀成长方形后, 包入了干油酥。随后,她又将包好了酥的水油皮擀成长方形, 叠了三折后,继续擀成长方形, 再折。如此一来, 就能包馅了。


    她将先前制好的细腻豆沙馅包了进去, 揉成圆球状, 又拿着刀仔细比划了片刻,就均匀地切了三刀, 却是只能切皮不能切到馅, 分了六片大花瓣出来。


    如此一来,粉色的荷花酥面胚就做好了。她将面胚放在锅里一炸,花瓣层层绽开, 粉粉嫩嫩的,开得漂亮极了。每一瓣大花瓣又是层层叠叠的,如千瓣清雅莲花, 当真是美得令人心醉,尝起来亦是香酥可口。新的一轮荷花酥做好后, 她忙让腊梅将几大笼荷花酥送去到食铺给珊瑚。


    眼看天色已黑, 华灯初上, 宇文修多罗已经能想象到外面是何等花市灯如昼的热闹景象了。平日里的这个时候, 长安城已是禁夜时分,街鼓齐响,行人皆归,九衢茫茫空有月。


    而上元节时,长安城却是三日不禁夜,处处张灯结彩,可称“火树银花不夜城”,全城百姓皆可通宵达旦游玩赏灯,更有许多少年男女相会此时。


    遇到这样的节日,宇文修多罗自然是欢喜极了,换上了一袭水红色绣大朵芍药花的八幅间色裙,明艳妍丽。而她准备了许久的上元贺礼也终于做好了,此时瞧见李福身着一袭黛紫圆领长袍走出,因着今日上元节,宇文修多罗不许他依旧穿了清淡素净的衣衫,要与她一般喜庆些才好。虽说衣衫换了,他却依旧是身姿挺拔,皎若玉树临风前,更添了尊贵之气。


    宇文修多罗喊他闭上了眼睛,将玉佩取出,系在了他的腰带上。系好后,这才让他睁眼去看。李福看去,就见到一块莹润白玉雕着祥云纹,美玉下又缀着她亲手编的五色罗缨。


    宇文修多罗笑道:“美玉缀罗缨,十三郎可喜欢?”


    李福轻轻地抚过罗缨,星眸温柔,唇角扬起:“我很喜欢。”说罢,又补了一句,“只要是阿婉做的,我都喜欢。”


    谁知宇文修多罗却笑着白了他一眼:“若只要我亲手做的,你可是要累煞我啊。”


    如今这二人笑笑闹闹,恩爱极了。临出门前,李福怕她冷,又让她披了红色大氅,直将她裹得如一只熊一般。眼瞧着裹了大氅后,她的绰约风姿全无,便嚷嚷着大氅穿着太显笨重,还要将大氅褪下,只是她还是弄不过李福,最后乖乖披了大氅,戴了帷帽出门。


    可惜此时还是高宗时代,女郎出门游玩尚要戴着帷帽,以轻纱遮掩面容。得等到玄宗开元盛世时,女郎才无需遮掩便能纵马上街。


    二人出了府邸,身后自然是侍从婢女跟随着服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此时天色漆黑,朱雀大街上却是灯火辉煌,形态各异的花灯悬着,仿佛连成银河,将长安城照得恍如白昼,几颗夜幕中的星子也都失了光彩。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如龙,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闲坐不住,一涌而出,在城内各处游玩赏灯。平日里宽阔的朱雀大道此时略显拥挤,有五陵年少骑着马谈笑风生,有女眷华冠丽服,坐在马车之内,不时揭开帘子,瞧瞧外面。更多的,是或骑马或步行的平民百姓,兴致勃勃地提着花灯,看一看街边的杂耍,猜了灯谜,若能赢了漂亮的花灯回去,那便能高兴一整夜。


    宇文修多罗行在街上,左顾右盼,只觉对周遭热闹景象目不暇接。此时又见前面有一高达二十丈的灯轮,其上缠绕着绸缎,坠金挂玉,还悬着成千上万盏的花灯,如此璀璨盛景,当真是美轮美奂。灯轮下又有许多人围着看,她忙拉着李福走上去,就见到近百个丽人载歌载舞,十分壮观。她们手挽着手,水袖摆起,裙裾翩跹,跟着脚踏地的节奏吟唱着歌,跳着舞,有些小娘子跳了许久,发饰竟也是摇摇欲坠。当真是“舞婆娑,歌婉转,仿佛莺娇燕姹①。”


    这便是踏歌了。


    宇文修多罗也学着她们的动作,跳了两下,但她的动作着实称不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倒是有负她的小字了。她学了两下,就继续和李福一同前行,突发奇想,想到了话本子里的故事,盯着李福俊美的面容,笑嘻嘻地道:“十三郎,若是你我在上元节相遇,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啧啧啧。”


    李福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奇奇怪怪的脑洞,宇文修多罗正说着,手中却忽然被塞了一个锦盒,她疑惑地看向李福,却见后者轻笑:“打开看看。”


    她依言将锦盒打开,一支嫣红的芍药玉簪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芍药花瓣以粉红的美玉雕琢而成,其中嵌着金花蕊,明丽大气。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李福星眸带笑,轻声念道。


    芍药是男子为表爱意,赠与女郎,发簪亦是许正妻之位的意思。宇文修多罗面上大大的笑容已经表明了她有多喜欢这份上元之礼。


    因着要戴帷帽,宇文修多罗想要即刻将芍药簪戴在髻上都不成,李福自然也不会让她摘掉帷帽,宇文修多罗难免有些觉得败兴。李福见状,便想瞧瞧今夜有什么稀奇物件,能用来哄他家小娘子开心的。


    二人继续走着,放眼看去,发现满街小娘子手中都捧了粉红的荷花酥,有些郎君手中还拎着整盒的,要拿去哄女郎开心。这般精美绝伦的糕点,没有哪个女郎会不喜欢的。


    只是在宇文修多罗眼中,这些荷花酥不是糕点,而是一贯又一贯的开元通宝②,自然难掩欢喜。李福自然也瞧见了,却以为是她喜欢,打发了侍从去问问是哪里的糕点,去给宇文修多罗也买一份回来。


    而宇文修多罗此时却没有听到他对侍从的吩咐,她只看着坊门口有一队舞狮子的人,伴着锣鼓声跳动着,她也如周围人一般拊掌叫好。待到她回过头来,又看到另一边有赋诗得花灯的,又见什么兔子灯,花灯,鱼灯都陈列着,忙不迭扯了李福去那里:“十三郎,我要那盏芍药花灯,快帮我赢回来。”


    李福应下,走上前去赋诗一首,不费什么功夫就将花灯赢了回来,一阵风吹过,遮着她面容的轻纱被掀起了片刻。宇文修多罗正捧着花灯高兴,却忽然闻得一声熟悉的声音:“宇文娘子。”


    不是萧镜还能是谁。听到他的声音,宇文修多罗提着花灯的手不由一抖,她已经能想到这是何等大型社死现场了。


    而李福听到一陌生郎君这般与宇文修多罗打招呼,自然是眉头一皱,却还是平静地问道:“夫人,这位郎君是谁?”而他攥着宇文修多罗的手,也微微一紧。


    看着面前矜贵的男子,再听到这声“夫人”,萧镜的面色登时就变了。他从未想过,宇文修多罗已经成亲嫁人了。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二人看起来当真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本想在一旁装死的宇文修多罗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是我从前在城内游玩时认识的一位郎君。”


    李福却是冷冷地看了萧镜一眼,依旧立在那里,不曾开口。宇文修多罗忙介绍道:“萧郎君,这位是我夫君,赵王。”


    萧镜作了一揖,其动作潇洒,说话亦是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胆怯或奉承:“见过赵王,某有礼了。”


    只是在他的心里还是一惊,没有想到宇文修多罗身为王妃,竟敢亲来西市做生意。


    而李福却也只是略微颔首,以作回应。看他面色始终冷清平静,端着姿态,萧镜便觉这样的人,当真是无趣极了,不解这宇文娘子何故会喜欢。


    见此场景,宇文修多罗哪里还能再待下去,赶紧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萧镜道:“儿还有事,便要先走了,萧郎君还请自便。”


    说罢,便赶紧拉着李福离开,徒留萧镜一人立在万千花灯下,略显孤寂。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到她与自己再无可能,她又要整日守礼,失了自由。萧镜苦笑片刻,只能叹一句可惜。可惜了这般率真灵动的小娘子。叹罢,便迈步朝着酒肆行去。


    而这厢的李福和宇文修多罗并肩走着,虽然周遭依旧热闹,还有爆竹声响起,宇文修多罗却倍觉尴尬。就在此刻,却忽然闻得一声清脆的“十三嫂”,拯救她于尴尬境地。转过头去,就见到新城公主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一喜,忙走了过去。而长孙诠见了李福面色冷淡,仿佛丝毫没有被周遭的喜气感染,便知对方怕是心情不好。长孙诠还以为李福是嫌新城公主扰了他二人互诉衷肠,便对李福拱了拱手。


    就这样,新城公主和宇文修多罗挽着手走着,李福和长孙诠在一旁,却仿佛成了侍从模样了。新城公主叽叽喳喳的,对她道:“方才自那边走来,瞧见了一群胡人在玩杂耍,还有一天竺人自口中喷火,当真是有趣得紧。十三嫂随我再去看看罢。”


    说着,就拉着宇文修多罗一同前去。只是就在此时,李福的侍从却忽然捧了碗记的礼盒回来,揭开绘着花好月圆的精致盒盖,一个个盛放的粉嫩荷花酥就露了出来,还散发着豆沙香气。


    “王妃,这是大王为您买的荷花酥。”


    作者有话说:


    情敌相见,大型社死现场了,马上又要掉马了


    ps这章差了好多史书资料,尽量还原大唐上元节盛况,算是用最多时间写出来的一章了,喜欢的小天使们收藏一下吧!其实城诠cp也很好嗑~


    ①:舞婆娑,歌婉转,仿佛莺娇燕姹:出自柳永《抛球乐·林钟商》


    ②:开源通宝铸造于唐高祖时代,为唐朝通用货币


    荷花酥做法参考自下厨房的菜谱哟,颜值真的好高qwq


    第51章 小吵也怡情


    见到精致的荷花酥, 宇文修多罗并未如其他女郎一般露出惊喜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尴尬,面上带着些心虚, 对李福道:“谢谢十三郎”


    李福哪能看不出她的不对,却是不动声色,就那般看着她, 愈发让她心虚了起来。


    而新城公主则惊喜道:“方才我还瞧见许多人都买了荷花酥,本来还想打发人去买些, 却不想十三兄已经买回来了!”


    待李福让她一同吃些后,新城公主拿起一个, 见荷花酥实在粉嫩精致, 一时间竟舍不得吃了。还是长孙诠笑她, 她才咬了一口, 赞道:“当真是酥脆香甜。”还不忘对宇文修多罗道,“总算是发现有能与十三嫂的手艺比肩的人了!”


    宇文修多罗:新城我收回刚才谢谢你的那句话。


    她自然不想要话题留在荷花酥上, 忙转移话题道:“方才听街上的人说, 前面还有卖琉璃灯的,不若我们一同瞧瞧去?


    新城公主自然也没有想那么多,随着她一同朝前走去。只是一路走着, 新城公主也感受到了他二人之间隐隐存在的尴尬气氛,思索了片刻,就命她的贴身丫鬟去买了一盏绘了凤求凰的琉璃灯来。


    新城公主一把将琉璃灯塞在了宇文修多罗手中:“上元节前, 十三兄还同我说要给十三嫂送凤求凰的灯盏,以表心意。可是我瞧十三兄仿佛还不好意思说, 就替他送给十三嫂了。”


    她笑得如桃花灼灼, 仿佛温暖了整个长安城。


    宇文修多罗接过, 低首一笑, 哪能不知这是新城公主给自己买的,自然谢了她的好意。


    太极宫承天门之上的钟声响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丑时了。城内依旧是爆竹声响,花灯如昼,香车宝盖隘通衢①的热闹景象丝毫未减。


    四人亦是丝毫没有困意,在街边买了些金黄酥脆的焦圈和面茧吃着。焦圈是圆圆的,带了馅的油炸面点,宇文修多罗尝着,总觉这是油炸版元宵。可能后世的元宵便是从此衍生出来的罢。而面茧是用面团做成蚕茧模样,里面包了馅。她将各种馅的都买了些,和新城公主一同吃着。此时考科举的学子还会将各类官职写在字条上,包在面茧内,若吃到哪一个,日后就能做什么官。


    新城公主又提议去大慈恩寺看一看今夜的佛家盛会,四个人又一同去往了大慈恩寺。寺庙之内亦是人头攒动,许多人都在燃灯供奉佛祖,一众和尚来来往往的也忙碌。


    宇文修多罗却总觉得,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自背后盯着她,她一回头,却又只见到摩肩接踵的人群。见到她的异常,李福面上虽冷淡,话语中却难掩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宇文修多罗皱着眉,答道:“我总觉得好似有人盯着我,却又不知是谁。”


    李福闻言,自然扫视着四周人群,却总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当她是累了,产生幻觉了,便对她道:“想来是太累了,不若我们回府罢?”


    宇文修多罗也觉得有些疲惫,便答应了下来,几人朝着寺外走着,新城公主却忽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匆匆走过,像是高阳。


    ————————————————————————————————————————


    回到赵王府之后,宇文修多罗已是疲累不堪,迷迷瞪瞪地洗了妆容,摘了金钗后,倒头就睡。墨竹将床边绘了山水图的帐帏放下,却发现她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个锦盒。


    此刻,李福却并未入睡,坐在书房之中,招来了他最信任的王府典军秦默,淡声吩咐道:“去查碗记食铺。”


    眼看着萧镜那般熟稔地唤宇文修多罗,他自然不相信是在城内萍水相逢。再想到宇文修多罗看到荷花酥时的模样,他已经猜到了五六分


    待到翌日晌午时分,宇文修多罗才睁开眼,透过直棂窗看到外面大亮的天色,直感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熬夜后睡到中午醒的日子了。只是待她意识清明,偏过头去,却发现枕边空无一人,便暗叫不好。


    此时,墨竹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而宇文修多罗看到她进来,忙问道:“墨竹,大王如今在哪里?”


    墨竹自然也急,对她回道:“大王一直在书房内。王妃,恐怕大王是动气了。”


    宇文修多罗托着腮,叹了一口气。眼看着她这样,墨竹忍不住劝道:“王妃,您就去找大王一同用小食罢,也得缓和缓和啊。”只是她刚说完,看了看外面的天,还是默默改口道,“王妃此刻得去找大王用昼食了。”


    昨晚在灯会吃了太多的面茧,焦圈,食糕,此时竟也不饿,她便没有用饭,径直去了厨房,亲自做元宵。她将做好的黑芝麻馅搓成大小一致的圆球,再寻了一个海碗倒入糯米粉,将团好的芝麻馅一个个放到糯米粉之上,不停地摇晃,让馅沾上糯米粉。随后又将沾了糯米粉的芝麻馅蘸了水,继续放到糯米粉上摇晃着,如此重复了五次摇元宵,待芝麻馅外裹满了糯米粉,元宵这才算被做好了。她又将元宵放入烧开了水的锅中煮着,用长勺轻轻搅了搅,没过多久,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元宵就浮上水面,尝起来自然很是软糯,芝麻馅又香又甜。


    宇文修多罗将元宵盛出,放进碗里,并着厨娘做好的几样菜肴,一同拿去给李福。


    元宵要到宋朝才成为上元节必吃佳品,大唐只能吃到面茧焦圈这样的元宵雏形。只是对她来说,元宵节不吃元宵是没有灵魂的。


    她一路走过回廊,看到府内下人在修剪树枝,才发觉原来春日就要到了。她又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灰瓦白墙,飞檐斗拱的建筑前。如今,李福的侍从自不敢拦她了,恭敬地道:“王妃请进。”


    宇文修多罗迈过门槛,走入书房之内,原以为会如平常一般,看到一抹青松般的身影跪坐在案前,谁知她却看到了李福伏在书案之上,再走近去,就见他闭着眼眸,呼吸平缓,原来是睡着了。


    原来他也是困了。宇文修多罗走上前去,看到他平时稍绷着的眉眼舒缓着,可爱得很。谁知她刚轻笑一声,李福就睁开了眼,眼眸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


    宇文修多罗先将两碗元宵放在一旁的食案之上,又将食盒中雪白的鱼脍,葱蹙鸡等菜肴取出,一同放在案上,对李福道:“十三郎,此物为元宵,寓意团圆,在上元佳节很是应景,快尝一尝罢。”


    李福闻到香气,自然也想吃,喉咙几不可见地轻动了一下,却还是淡声道:“本王不饿。”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倒是瞪大了眼,这人是生平第一次拒绝她啊。她知道李福这是吃醋了。若说她刚成亲时还会扯着诗词古文,端着端庄仪态和这个人扯几下,如今二人熟了,她也不装了,直接凑上去哄道:“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嘛。我真的只是在西市用饭时结识了这位萧郎君,见时闲聊几句罢了,当时墨竹她们都在一旁的。”


    谁知李福还是一言不发,眸色深沉,如太液池水般深不见底。直到宇文修多罗又摇了摇他的胳膊,他这才道:“本王未曾生气。”


    宇文修多罗:“”鬼才信啊。


    她撒娇哄劝了半晌,李福仍旧无动于衷,又不肯多说他到底为何气恼,宇文修多罗自然不觉得吃个小醋能让李福气成这样,无奈又气恼地道:“十三郎,你还要我如何说啊。”


    此时对女子还没有那么多束缚,后来的太平公主能广交朝臣,琵琶女能和白居易彻夜相谈。李福气恼的自然不是她在外认识了一郎君,而是气恼于萧镜看她的眼神,以及他二人为何如此熟稔。


    宇文修多罗不肯多说有关萧镜的事,怕食铺暴露,更怕越描越黑,被李福误会。哪想到李福在意的就是这个。


    只是李福自然不会如此质问宇文修多罗,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那位萧郎君,帮了你的碗记食铺不少罢。近几月王妃身边也少了个当差的婢女,珊瑚。”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她没想到,李福已经将她食铺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了。她张了张口,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倒是李福主动开口了,也不像刚才一般生疏地叫“王妃”,温声对她道:“阿婉,将食铺关掉。”


    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句话里其实并无太多气恼,而是含了醋意,甚至那句“将食铺关掉”,还有些小朋友想要关注只属于自己的意味。


    他本以为自己是气恼于宇文修多罗开食铺,只是此时看来,更多的,还是气恼于她隐瞒自己。又或者,是想到她开食铺是一直在为日后的离开做打算思及“离开”二字,又想到了成亲之夜,青庐之内,宇文修多罗说的和离之语。


    若有一日宇文修多罗真的走了,带走他生命中才遇到的太阳,他便觉得呼吸都要停滞,手紧紧地握着玉佩,青筋突起,似是要抓住宇文修多罗一般。就算手掌传来痛意,也被他忽略了。


    他怕情绪失控,一直缄口不言,让自己平静些。只是他不言不语的样子,反倒更让宇文修多罗气恼。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说出口的,却还是老一套的,不愿她去做生意的论调。


    而李福这般语气也让宇文修多罗生气,她尚不知,自己当年说的话让李福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到现在都记着。她对李福道:“我一直瞒着你便是知晓你看不惯这般,怕告诉了你,我们就生了嫌隙。”说着,声调也稍稍拔高了些,“可是你如何能让我直接关了我的铺子。”


    听到宇文修多罗说瞒着他是怕生嫌隙,李福的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玉佩的手也松了些。只是他一直将手藏在下面,宇文修多罗看不到他手上的红痕。


    宇文修多罗尝试与他言和,却依旧坚持着自己:“十三郎,外人从不知我开铺子,不会丢了你的颜面,你也就当不知可好?”


    因着李福方才的话,她便以为他在意的只是贵族颜面了。


    而李福的态度却依旧坚决,让她关掉食铺。说到底,还是想绝了她离开的可能。宇文修多罗气得咬了咬牙,想了又想,只丢下一句:“夏虫不可语冰!”说罢,便站起身来,甩了袖子,离开了书房。


    门外候着的墨竹本以为二人很快就会重归于好,突然见到宇文修多罗气冲冲地走出,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有婢女走入李福的书房之内,将案几上凉了的饭菜都一一撤下,谁知当她要拿那碗元宵时,李福却抬手拦住了她:“退下罢。”


    那婢女忙应下,低下了头就要离开,却瞥见李福正抚摸着那刚才已经被他抓得皱了的五色罗缨。待到那婢女出了门后,李福这才拿起了碗,面色依旧平淡,将那碗冷了的元宵吃了下去,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夫妻吵架了,小吵怡情嘛。


    男主: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女主:我没谈过恋爱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


    感觉之前写的男主稍微一点点崩,修改一下,喜欢的小天使们收藏一下吧


    某只因为掉收而emo的作者还在熬夜肝文


    新文《大唐奶茶店》求收藏,沙雕财迷老板娘X外冷内热大表兄


    ①:出自李商隐《观灯乐行》: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第52章 飘香肉夹馍


    西市之中依旧是人流如织, 虽然上元节刚过,碗记食铺门前,来买荷花酥的人依然很多。


    此时, 宇文修多罗也在店铺之内,看着满满的进账。再看了看前面,依旧是食客盈门, 坐在食案前。有的吃着肉香流油的灌汤包,有的吃鲜香的清蒸狮子头, 连汤也喝得一点不剩。


    可她却一改往日里的爽朗明快,坐在那里, 以手托腮, 长吁短叹。


    “小娘子, 您已经叹了十五次气了。”珊瑚默默地数了数, 看向她,无奈地道。


    而宇文修多罗百无聊赖地用手敲着桌案, 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好。就连阿杉都道:“是不是小娘子的夫婿惹小娘子生气了?”说着, 又笑嘻嘻地道,“准是成亲的时候呀,打得不够狠啊。”


    虽然她已成亲, 却还是喜欢阿杉她们称她为“小娘子”,听着年轻。


    听到阿杉这话,宇文修多罗纵使心情不好, 想到那日那些小娘子举着棍棒,高喊“女婿即为妇家狗”的阵仗, 也忍俊不禁, 对她道:“那你以后的夫婿可是惨咯。”


    而阿杉看着刚蒸好的一笼烧麦, 接着道:“小娘子许久没有做些新的菜式了。”


    听到阿杉这话, 珊瑚也有些馋了:“是啊,小娘子可有什么主意?”


    宇文修多罗也不想再长吁短叹,悲伤感怀,思索了片刻,就走入了后厨,要做肉夹馍出来。相比于热馍夹冷肉的潼关肉夹馍和酸香的臊子肉夹馍,她还是最喜欢腊汁肉夹馍。因此,今日做的也是腊汁肉。


    取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来,在烧开的水里焯过后,与陈皮,八角,花椒,豆蔻,姜片,桂皮等物一起下进锅里,再加了清酱,盐和料酒等调料,加了水,大火烧着,等待着烧开后再以文火慢炖。


    最正宗软烂的腊汁肉还是要用老汤卤煮出来,她一面煮着五花肉,一面在思考,她这小店要开多少年,这一锅卤汤才能成为“老汤”。


    五花肉在大锅里炖了大半日,一阵浓郁的香气自锅中飘出,直冲店里,珊瑚和阿杉同时咽了咽口水,阿杉上前问道:“小娘子,何时才能吃这豚肉啊?”


    宇文修多罗弹了下她的额头,促狭地笑道:“那恐怕还是要再等一等了。”


    听到她这话,阿杉自然是失望地“啊”了一声,整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了起来。看得珊瑚直笑她。


    与此同时,宇文修多罗也在烙白吉馍。做白吉馍的面团是要比馒头硬一些的,还要干些的面,烙出的馍的外皮才能变得酥脆些。宇文修多罗将面团揉好,分成一样的剂子,将一个剂子擀成长条,又对折,再将长条一圈一圈地卷起,最后将卷好的面团擀成饼状。


    将这样做出的饼放在饼鏊上烙,看着原本雪白的饼变得焦黄喷香,待到饼烙好后。她将锅里炖得软烂的猪肉捞出放在案上,肉香气更加浓郁地袭来,宇文修多罗将猪肉切成肉碎,再将烙好的白吉馍从中切开,把肉碎往里一夹,肉夹馍就做好了。


    只是肉夹馍出油,她就像现代的肉夹馍店一般,裁了纸,将肉夹馍包起来,放入萝筐内,搬到前面。谁知这冒着热气,还有些烫手的肉夹馍刚出现,食客们马上就蜂拥上来。


    “敢问小娘子,此为何物,竟如此香!”


    “闻起来像是豚肉的味道,小娘子可又是以豚肉入了馔?”


    此时的大唐,羊肉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并不是经常都能吃到,百姓们还是多吃猪肉。可唐人对于猪肉的吃法便是蒸了后,蘸着蒜泥豆酱卷饼吃。而碗记食铺能将价格容易负担的猪肉做出诸多美味来,实在是造福了长安人民的胃。虽说那两日天气太寒冷时人少了些,但是如今上元节刚过,食客依旧在那排着队。


    是以,众人一谈到碗记食铺的店主人,都会说一句,“这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可惜从不露出真容。”


    还在店里的食客有的本来已经吃了七分饱,此时闻到香气,马上又是一副“我可以了”的样子,又来买了肉夹馍,甚至于路过碗记的人也被这能飘到西市外的香气吸引进来,买了肉夹馍带走吃。


    此时珊瑚和阿杉也一人拿了一个肉夹馍,在后面尝着鲜。而宇文修多罗在前卖着,她抬眼望去,见一中年郎君吃得极香,不知怎么弄的,油流了他一手。


    腊汁肉香,肥瘦正好。难得的是瘦肉吃着不柴,肥肉吃着也不腻。白吉馍则是外面香脆瓤软嫩。纵使在现代吃了无数次,宇文修多罗依旧被这味道整饿了。


    自然了,这一箩筐肉夹馍很快就卖脱销了,还有意犹未尽的食客来问:“敢问小娘子,明日可还有这肉夹于馍?”


    “肉夹馍”一次本就是古文“肉夹于馍”的改写,古人自然会觉“肉夹馍”说得别扭,她干脆就恢复了古称,古人叫得也顺口些。


    宇文修多罗笑着应道:“自然还有,且过两日还有春韭新品。”


    这样一说,可是吊足了食客们的胃口,恨不得天不亮就在碗记门口等着了。


    只是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宇文修多罗忽然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她此时不愿回赵王府,而碗记食铺是前店后舍的样式,舍内有珊瑚和阿杉住着,再睡不下多一人了。她想了半晌,也只能去新城那里了。


    只是贸贸然就到了人家家门口,毕竟不礼貌,宇文修多罗还是派了墨竹先去公主府说了一声,待到墨竹回来复命时,西市也快要闭市了。宇文修多罗趁着这个空,又看了看账簿,发觉如今所赚的银钱早已将成本远远超过,甚至够她再开一间店铺的。看到珊瑚最近辛苦了,她觉得,是要发奖金的时候了。


    她离开之前,还不忘勾一下珊瑚和阿杉的馋虫,对她二人道:“如今是二月,最适宜吃韭菜。这两日就给你们做韭菜盒子吃。”


    急得阿杉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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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沉,各家都预备着掌灯了。宇文修多罗骑着马,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依旧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绘着各类神话故事的,有题着诗的,也有什么鱼型灯花形灯,依旧是繁光远缀天①。上元节虽过,气氛却未过。


    只是想到那日上元节时,二人的浓情蜜意,宇文修多罗不由眼底一黯。所幸很快就到了新城公主府门外,公主府也在上元节时摆了璀璨灯树,极尽奢华。


    此时,新城公主也已经亲自候在大门处,想到宇文修多罗前来,她也期待。只是想到今日墨竹说宇文修多罗和李福闹了不快,总又忍不住担忧。等到宇文修多罗下了马,忙挽了宇文修多罗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公主府内。


    二人在新城公主的卧房坐下叙话,此时,街上的鼓声一阵阵传来,已是禁夜时分了。如今已然禁夜,任何人不得出坊门,李福自然也找不了她了。只是思及此,宇文修多罗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新城公主原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只是听见宇文修多罗叹气,也找着了话头:“十三嫂甚少叹气的。”


    宇文修多罗自然知晓瞒不过她,也只得无奈地苦笑。而新城不知她开食铺,只以为李福是吃醋了,便对她道:“我还是知道十三兄的。他不论心里如何想,都不喜嘴上说出来。”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时候我拿了点心给十三兄,他非说他不吃,结果我还真就信了。”


    说到这里,宇文修多罗突然对李福的幼年好奇了起来,不由问道:“明嫣,十三郎幼时,是什么模样的?”


    宇文修多罗问,新城公主自然也乐意给她讲:“那时杨太妃很是不得阿爷喜欢,连带着十三兄也不受重视。六兄跋扈,看不惯十三兄读书被先生夸赞,还曾对十三兄好一番欺凌。我就是在那时,才与十三兄相熟起来。”


    说到六皇子蜀王李愔,新城公主也忍不住低笑:“六兄到了封地还殴打官员,鱼肉百姓,被弹劾数次,九兄亦数度贬斥,这其中,也有十三兄的‘功劳’。”


    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新城忙道:“后来,十三兄告诉我。他自小就看着阿爷三宫六院,杨太妃独守宫苑,常独自垂泪,他也不被重视。那时他就说,日后只想有一人相伴终老。”


    听完这些话,宇文修多罗这才明白,为何李福会主动说出只她一人。而她的心中,也忽然觉得二人先前那些争执都不甚重要了,只想着给他些温暖。


    谁知就在此时,新城公主的丫鬟忽然快步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些许惊慌,一进门就对二人道:“公主,王妃,赵王已经在公主府门外了。”


    “什么?!”宇文修多罗大惊,“此时不是已经禁夜了么?”


    而那丫鬟显然也是惊讶,却还是回道:“禀王妃,不知为何,赵王得了令牌,说是有公事要办,便上了街,直奔公主府来了。”


    一听这话,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福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借着公事的名头,一路追来了公主府。


    而新城公主也着实被李福此举惊吓到了,好容易回过神来,才对宇文修多罗道:“十三嫂,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十三兄如此不管不顾的模样。”


    宇文修多罗已是将步子迈得极快,朝着公主府大门走去,也幸好她今日穿着一袭玫红色的翻领胡服,便于行动,脚下才未被绊住。


    只是她才出了院子,就见到了李福的身影。


    他今日依旧一袭蟹壳青的圆领长袍,身姿笔挺,站在那里便如一棵青松一般。在清冷月色下,竟有了几分遗世独立之感。而李福望向她,见她的发髻尽数盘起,尽管与胡服不大相称,发髻上却依旧簪了那支芍药玉簪,唇角便微微扬起。


    心中先前的醋意竟也消了不少,声音却依旧淡淡的:“阿婉,随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男女主吵架了就掉收了,作者emo了,他们马上就会和好的!!!


    男主他也要有个接受过程哒,不会虐他们的


    喜欢的亲们收藏一下吧


    ①:繁光远缀天出自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第53章 水晶龙凤糕


    今夜月朗风清, 万籁俱寂。一轮洁白的明月挂在夜幕之中,洒下一地亮银。


    李福朝宇文修多罗伸出了手,欲要牵过她, 只是在月光映照下,她却隐隐约约看到了李福手掌上的伤痕,忙三步并作两步走, 上前抓住李福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她关切的模样, 李福原本紧绷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些,月光洒落在他的面上, 愈发衬得他风姿特秀, 眉清目朗。他的眸中似是映了溶溶月光, 眉眼微弯, 就那样看着她,也不答话, 宇文修多罗急了:“到底是怎么伤的?”


    李福看着她急了, 这才轻描淡写地答道:“不过是握了一下玉佩。”


    看了看他腰间挂着的弯月形祥云纹玉佩,再仔细看了看他掌心的红痕,宇文修多罗的嘴角不由扯了扯。这是轻轻握一下玉佩就能伤了的?


    宇文修多罗忽然觉得, 这件事比她想得倒要严重些。


    只是见李福就是不愿多说,她也没有再站在公主府门外继续问,与新城公主说了告辞后, 就借着他的手走进了车舆之内,由着马车一路载着她回了赵王府。此时的长安城寂静无比, 马车驶过路面的声音倒显得格外突兀。


    是夜, 李福对于食铺一事始终只字未提, 宇文修多罗则先给他的手上绑了布带, 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到这蝴蝶结,李福忽然想到了二人被困山洞时,宇文修多罗为他包扎。他忽然一把握住宇文修多罗的手,沉声问道:“阿婉,你会走吗?”


    “哈?”宇文修多罗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整蒙了,五官瞬间就拧成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只是想到了那日李福对她诉衷肠,再想到新城的话,一瞬间,她似是明白了李福所想,紧紧回握住李福冰凉的手,向来笑嘻嘻的面上是少有的郑重,“十三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李福的眼尾竟有些微微泛红,温声对她道:“夜深了,且安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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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时分,宇文修多罗早已睡着了,李福却依旧睁着眼,为她掖了掖锦衾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去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内。与此同时,一抹能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出现在书房内,跪地对李福道:“大王,王氏四娘之事已经办妥。”


    李福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他知晓了。随后又道,“王氏女之事你做得很好。只是,接下来要你去做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那人自然不敢松懈,应下:“不知大王还有何吩咐?”


    李福的声音中是平日少有的严肃,让人不敢不重视:“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好王妃,千万不要让她察觉。若她去食铺,就盯好每一个进食铺的人,四周也都要盯着,不得有丝毫疏漏。”


    “是,属下明白。”


    待那人离开书房后,李福不由感慨,师父的人还是厉害。


    翌日,早朝已经下了许久,甚至快到晌午西市开市时分,李福都未曾回府,想来还在处理昨夜禁夜之后上街的后续事宜。毕竟在此时,除婚丧嫁娶外,若是谁不顾禁夜出了门,哪怕是公事,也是要上新闻的。


    宇文修多罗今日并没有在王府内用小食,而是去西市买了水晶龙凤糕吃。此时大唐的水晶龙凤糕就是后世的甑糕。一层红枣一层糯米的铺着,铺了“三层米四层枣”,一共七层,在铁甑中蒸制。蒸出来以后,就见白糯米泛着鲜亮的枣色,上面的枣子也成了泥状。尝一口,糯米黏黏的,红枣甜甜的,宇文修多罗吃着,只觉口感极细腻,比后世许多甑糕都要美味。


    谁知,坐在她身边一同吃甑糕的墨竹忽然对她道:“王妃,墨竹今日听到人说,那王家四娘,疯了。”


    “什么?”宇文修多罗听到后,愣了片刻,又马上问道:“为何疯了?”


    前些日子李治给王四娘赐了婚,对象是柳奭的儿子,也是其表兄,算是让他们王柳两家内部消耗了。王四娘虽然不服,但是被其父压在府中备嫁。


    墨竹对她娓娓道来:“昨日那王家四娘好容易得了出去上香的机会,不选大慈恩寺,却偏选了城外山上的一座寺庙。拜完佛下山途中,就碰到了贼人劫财,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就被吓疯了。”


    听完整件事情,宇文修多罗眼角抽了抽,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替她出气了。只是王四娘对她来说不是个重要人物,她就撂在一边,走去了卖菜的铺子,去买些韭菜,今日做韭菜盒子。


    如今到底是二月春日,刚割下的一茬韭菜绿油油的,长得极好。她兴冲冲地买了许多,带回了自家食铺。


    见到她来,珊瑚和阿杉都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韭菜盒子,笑得很是灿烂,让宇文修多罗有一种她们要吃了自己的错觉。只是今日,碗记食铺门前,总有几个面熟的人隐在人群中,看着随意,锐利的目光却紧盯着店里,而食铺后面的小门与一旁的馓子铺后厨连着,另有两人隐在大树之上,紧紧地盯着馓子铺的院子。


    树上侍卫甲嘴里叼着叶子,对另一人问道:“怎么这些人都抢着要来保护王妃啊?”


    侍卫乙敲了下他的脑袋,“嘿”了一声:“那是你没有吃过王妃做的菜。这可是少有的能尝王妃手艺的机会。”说着,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走入食铺的侍卫,“怎么还不到轮换的时辰,我也想去吃饭。”


    侍卫甲:“”虽然我很无语,但我也想吃饭了怎么办。


    而食铺后厨内,宇文修多罗刚把韭菜切好,就闻得小门那边,馓子铺彭二娘的声音传来:“宇文小娘子可在吗?”


    碗记和馓子铺比邻,两家一向也是有些往来的,偶尔彭二娘来送馓子,宇文修多罗还会请她吃个灌汤包烧麦什么的。听到她的声音,宇文修多罗应了声:“儿在的,不知彭娘子有何事?”


    彭二娘对她道:“今日做了些新的馓子,刚炸出来,好吃酥脆的很,想请小娘子趁热来尝尝。”


    因着她们来往过,宇文修多罗此时并未设防,爽快地应下了:“好,我这就来。”


    只是当她推开门,刚走进彭二娘家的后厨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里面藏着人,她一下子就被里面的人打晕了。而打晕她的那个高壮男子,拍了拍彭二娘的肩,冷冷笑道:“你做的不错。”


    而彭二娘看到此景,虽然浑身抖了一抖,但是摸到了袖中那沉甸甸的金锭,想到了这人许下的金子,还是平稳了呼吸。


    那男子笑了笑,又扔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金子在地上:“这是赏你的。”


    见到那么闪耀的金锭,彭二娘的眼中冒着贪婪的光,忙捡了金锭,急急地收入自己的袖中。只是她还没有高兴太久,那人就将匕首抵在了她的颈边,声音中满是杀意:“你若敢将此事泄露一个字,就等着给你们全家收尸吧!”


    但坐在店内用饭的侍卫耳力极好,听到了后厨内似是有人邀王妃出去,心下顿时警觉起来,将袖中早先备好的“道具”——一缕头发丝拿出来,放在汤饼之中,随即就夸张地叫道:“这汤里竟有头发!你们这店是怎么回事啊,快叫店主人来!”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侍卫不由默默为其演技点了个赞,却也时刻准备着朝外报信。此类大事先前还未发生过,阿杉顿时慌了神,珊瑚还持重些,一面上前解释,一面让阿杉去叫宇文修多罗出来。


    谁知阿杉进了后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宇文修多罗凭空消失了。


    而那高壮男子正将宇文修多罗装在了馓子铺每日都要推出去倒油的油桶里,盖了盖子,如每一日一般将载了油桶的木板车推了出去,油桶的外壁依旧满是油污,并无异样。是以,坐在树上的暗卫并未注意这一点。


    ————————————————————————————


    正在此时,一抹清峻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树下,他腰间佩剑,负手而立,不是出宫后就急急赶来的李福还能是谁。他不放心,要亲自来守着。当他抬头看向树上,与两个暗卫视线相撞,看到了一切平静的手势后,就继续站在那里。


    谁知就当他以为无事发生的时候,一侍卫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一看见他,就直接禀告:“大王,王妃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李福忽觉浑身如坠冰窟,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着,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王妃是如何不见的?”


    那侍卫忙禀告:“属下等听到后厨似有人将王妃叫走,阿杉去看的时候,王妃已然不见了。”这么多人在前面盯着,若是宇文修多罗从大门走了,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


    收到了李福冷凝如冰的目光,树上的侍卫甲也赶紧下来,对李福言简意赅地禀告道:“馓子铺只运了油桶出去。”


    听到这话,李福当即带了几人,按着那侍卫描述的方向一路追去。他虽强自保持冷静,却还是心如火焚,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结果还真的碰上了这个“万一”,他后悔了,今日就不该轻纵着她出来了。


    高阳公主的人怕引起注意,没有用快马拉油桶车,如馓子铺的人往日一般,用人力亲自拉木板车,意图到了接应之地再换成马车,谁知李福这就追来了,让那人大吃一惊。


    几个侍卫缠住那人以及接应他的同伙打斗着,不多时就将他们拿下,这些从战场退下的精锐不免鄙视了一番高阳公主身边侍卫的战斗力。


    此时,李福忙去揭开了油桶盖子,见宇文修多罗就在里面,高高悬起的心这才落了下去。只是见她昏迷着,双手被捆,衣衫上也沾了油污,他的菱唇抿得紧紧的,眼眸泛红,双手也微颤着给她解了绑,小心地将她抱出来。


    他素来爱洁,此刻也丝毫不在意宇文修多罗衣衫上的油污染了他满身,只觉得抱起宇文修多罗的那一瞬间,是他此生最心安踏实的一瞬间,也是最为庆幸的一瞬间。


    自然了,他抱着宇文修多罗回府的同时,也下令将绑走宇文修多罗的人和馓子铺的所有人都带回赵王府审问。


    作者有话说:


    【预告】这一章绑架未遂真的不虐!是甜的!接下来也完全不会虐他们,一路甜宠放心追!


    P.S.当女主因为被绑而不敢出门后,每天会粘着谁呢【滑稽】


    第54章 一畦春韭绿


    宇文修多罗睁开眼, 仍觉得脑袋晕沉沉的,一摸,还有一圈布带缠在她的头上。登时, 被骗进馓子铺,又被打晕的记忆就涌进了脑海里。


    只是此时,周遭哪还有铺子后厨的模样, 取而代之的,是绘着山水图的绫罗帐帷, 满绣鸾鸟衔草的锦衾,再见到李福眼中的关切, 宇文修多罗哪还能不明白, 是李福及时救下了她。


    不论古今, 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 如此直接地与危险擦肩而过,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平素心大又乐观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忽然间,宇文修多罗紧紧地抱住了李福,似是后知后觉害怕一般, 伏在他肩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人突然这般脆弱, 倒是让李福一惊,却还是用手轻拍她的背, 安慰道:“阿婉, 无事了。”


    直到宇文修多罗哭得累了, 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看着他, 眼睛又红又肿的,倒平添了分可爱。


    她本想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还不用她开口,李福就言简意赅地道:“那个人虽然自尽了,但他是高阳身边的人。一定是高阳收买了彭二娘,骗你过去,趁机打晕你。其意图怕就是要以你要挟我,配合她去做一些事。”


    而宇文修多罗也只能无奈,高阳前些日子也试图拉拢示好,如今见没有用,也是狗急跳墙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在现实里近距离接触了一个疯批美人。


    只是疯批美人的对家不好当啊。


    片刻后,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是如何那么快就赶到救下我的?”


    见宇文修多罗将他想的笨了些,李福无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对她道:“自我隐隐发觉高阳不安分的时候,就已经在她身边安下了探子,虽不能完全近她的身,却也能知道点风吹草动。”


    说罢,又反问她:“还有就是,打蛇打七寸。高阳若要下手,必定要找着我的软肋下手。你说,我的软肋是谁呢?”


    宇文修多罗心里美滋滋的,小尾巴翘上了天,她黛眉展开,杏眸弯弯,眼波流转,笑得如红芍盛放,却还是小声嘟囔着:“哪有人把自己比成蛇的。”


    只是笑过后,她又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呢,你若是告诉我,我肯定整日缩在府里,哪都不去了。”


    她这个人惜命的很,西域的龙膏酒,扬州的糖蟹,镜湖的莼菜,西塞山的鳜鱼,岭南的荔枝,她还没尝到呢。若有机会,她定要与李福游遍大唐,尝遍各地美食。


    李福只是安抚般淡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这些烦扰的事情,他不想让她知道的,更不想让她为此烦心,想要她依旧自由自在的。


    只是李福却没有想到,经此一遭,宇文修多罗史无前例地“乖巧”了起来,每日都缩在王府之内,再不出门,生怕再遭遇危险。


    她这两日对李福也是粘得紧,望穿秋水一般望着他下朝归来。二人前几日的冷战气氛也早已不见。这日,宇文修多罗掐着嗓子,模仿着话本子里的情节,对李福说:“郎君还怨哉?”


    见她如此,李福也是实在忍不住笑了出声。在他这一笑中,二人先前的龃龉彻底消融了。


    经此一事,对于李福来说,在宇文修多罗抱着他大哭的那一刻,那些吃醋担忧的情绪,以及不被信任的受伤感统统不见。也不恼怒于宇文修多罗“有失身份”的开店之举。他也意识到,岁月静好难得,只要珍惜与宇文修多罗在一起的每一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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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在与李治秘密商谈后,李福就纵马去了长安城外一别院。此时春景明媚,别院中假山嶙峋,流水淙淙,亭台楼阁,无不精致。数顷杏花树栽着,粉白的杏花盛开,如云似霞。一阵暖风拂过,杏花瓣如雪般落了满地,平白添了一丝感伤。


    两个身着杏红襦裙,双鬓鸦雏色的丫鬟走在前,引着李福走过回廊,李福不动声色地打量,就见到廊下的池中漂浮着精巧的莲花灯。莲花,乃佛教圣花。


    一阵梵乐传来,只见高阳公主一袭淡黄衫子郁金裙①,肩绕水红绣团窠纹的披帛,坐在亭内弹着琴,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李福走进亭子,坐在了她对面,率先开口了:“没想到十七姊还是对当年之事放不下。”


    闻得此言,高阳公主凤眸盈着寒意,冷笑一声,神思却回到了过去。当初她虽被嫁给了房玄龄之子房遗爱,却意外爱上了高僧辩机。想到那个如山巅之冰雪的人,高阳的心又是一痛。


    辩机虽心如止水,却最终因美艳热忱的高阳破了戒。自那时起,他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高阳的指尖②。


    只是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李世民知晓了,他岂能容忍和尚与公主暗通款曲,命长孙无忌主理此案,并将辩机下狱。最终,长孙无忌判了辩机腰斩之刑。


    高阳仍记得,那一日自己几乎是以生平最狼狈卑微的姿态去求人,她声泪俱下,求她的阿爷李世民,求长孙无忌,求了身为太子的李治,求遍了吴王恪,纪王慎等人,只为保下辩机的命。


    除了吴王李恪因为帮她求了情而被申斥后,其他人都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唾弃她伤风败俗。


    世间不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自辩机被斩的那一日起,高阳公主就变得疯狂。


    待到她回过神了,止住泪意,扯了个笑,不无讽刺地道:“十三弟与十三弟妹琴瑟和谐,正是恩爱有加的时候,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她还明知故问,李福倒是不再如往日般沉默,径直开口道:“十七姊,你不该对修多罗动手。”


    听到他这话,高阳公主却不以为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琴弦:“即便如此,你不也防住了?”说罢,又嗤笑,“怎么,想去九兄那里出首我?”


    那一日劫持宇文修多罗的人已经自尽了,馓子铺的彭二娘更不可能知晓此事的背后是高阳公主。而李福,手中也没有她要谋反的实证。


    李福不怒反笑:“我并没有出首十七姊的意思。而且,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高阳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美眸微弯,就那样盯着他,饶有兴趣地道:“那你且说说,你知道什么?”


    李福开口了:“我可以助你起事时大开宫门,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能再打修多罗的主意,不能对她动手。第二,若你事成,放我与修多罗离开长安,再不牵涉朝政。”


    只是高阳公主也不会轻易信他。想到他以往对于纷争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如今却突然愿意参与其中,高阳以手托着下巴,平白带了几分慵懒:“那我为何要相信你?”


    李福自然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淡淡道:“十七姊如此,是为了辩机。而我如此,也是为了修多罗。”


    为了辩机,为了她心中的仇恨,高阳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李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宇文修多罗不再有一丝危险。


    李福眸中平静,又带着坚定,盯了他半晌,高阳公主笑着应了: “好。”


    看着李福清峻的身影消失在杏花林中,高阳想到,荆王李元景已承诺过她,若此事成功,就允她与房遗爱和离,百年之后与辩机合葬。


    思及此,她痴痴笑道:“辩机,我们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


    今日春意盎然,阳光暖融融的,洒落在赵王府中。此时,“称病”闭门不出的宇文修多罗和几个丫鬟坐在院子里的冬青树下,案几上摆了茶具及果脯,她们几人就围着案几,嗑着果脯聊着天。


    李福一回府,就看到了这般岁月静好之景。宇文修多罗聊得正开心,直到李福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发现了他,笑嘻嘻地拉着李福坐下,倒了一杯奶茶,递给他:“十三郎来啦,我们正说着你派去的人为了看我是否安好,说有头发在菜里的事情呢。”


    听到这话,刚喝下一口奶茶的李福就被呛住了,宇文修多罗忙拍了拍他的背,又对他道:“也不知晓是谁想出来的法子,真是有才。”


    李福:“”我拒绝承认是我想出来的。


    眼看着他回来,宇文修多罗又笑着道:“你若再不回来,这群丫头可就要失望透了。”


    “此话怎讲?”李福倒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今日答应了做韭菜盒子给大家吃,但是你尚未回来,我就没有做。”宇文修多罗说着,话中是满满的偏爱。自小到大难得被人这般重视一次,李福的面上染满笑意,濯濯如春柳,熠熠如骄阳,少了平日的沉稳,多了少年温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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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内,宇文修多罗将韭菜剁成碎,又拿出了上一次做奶汤锅子鱼时煎鱼的煎锅,将碗中的鸡蛋液倒上去,快速翻炒成型,一阵香气就传了出来。


    闻到了久违的炒鸡蛋香气,宇文修多罗自然馋了。她琢磨着,一定要找匠人将炒锅打造出来,将炒菜在大唐发扬光大。


    随后,她将炒好的鸡蛋,剁碎的韭菜和虾皮放在一起,又添了盐进去调味,一番搅拌,馅就做好了。至于面饼,她将热水倒入面粉里,搅拌后揉成了面团。此时,她将面团分成了数份剂子,将剂子擀开成圆圆的面皮,把刚才和好的韭菜馅包进去,再就是如同包饺子一般,将面皮对折,捏紧边,再捏出了一圈漂亮的花边,卖相极好。


    待到韭菜盒子包好后,她忙将它们放在饼鏊之上,烙到双面金黄酥脆,香气四溢,这就算好了。


    宇文修多罗正要与墨竹她们一同将韭菜盒子端上食案,却见李福走了过来,如同不经意一般,接过了她手中的白瓷碟子,亲自端到食案之上。


    看着向来端着架子的李福突然如此接地气了,宇文修多罗免不了柳眉上挑,杏眼瞪大,面露惊讶。而李福被她这样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举手之劳罢了。”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宇文修多罗偷笑,却还是知情识趣地夹了个韭菜盒子给他:“是是是,有劳十三郎了,这第一块韭菜盒子就归你了。”


    不就是比谁会撩么,宇文修多罗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赵王夫妇的互撩日常


    作者麻麻做的韭菜盒子超香的!越写越馋了。


    ①:出自柳永《少年游》词之五: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箇人人。


    ②:出自仓央嘉措《那一世》


    第55章 夜闯太极宫


    长安城前两日还是春光明媚, 一幅草长莺飞,杨柳醉春烟之景。渭水边已遍生嫩绿青草,满树繁花盛开, 桃花灼灼,梨花如雪。若有开得晚的花朵,此时树枝也已冒芽了。数百万长安人民近几日更是蜂拥至芙蓉池等处踏青, 最宽阔的朱雀大街整日里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只是今日, 却是天色暗沉,阴云密布, 黑压压的一片积在空中, 看着就是大雨将至的模样, 平白让人心慌。街上的人和车马也是少了许多, 毕竟大家都不想在春游时淋了雨。


    此时,宇文修多罗正在和李福一同坐在廊下, 用着春日时令点心, 正是她新做的酒酿饼。所谓酒酿饼,并非是以酒酿为馅料,而是用酒酿发面, 做成月饼般圆圆的模样,里面包了豆沙馅。豆沙清甜,面饼香软, 又带着些酒香,唇齿留甘, 比小酌一杯还要畅意。


    一边吃着, 宇文修多罗一边抱怨着:“去亲蚕真是累啊。”


    这亲蚕礼本是要皇后身着鞠衣, 亲自带着内外命妇去采桑养蚕, 祭祀神灵,为天下妇女做表率。而王皇后一向以太原王氏,贵族之女自居,认为她岂能纡尊降贵,做这些农妇所做之事。


    甚至如今李治亲自颁诏,她都不去① 。李治只得派官员代她行礼。只是王皇后能缺席,宇文修多罗她们却不能。昨日她才去参与了亲蚕礼,守着规矩站了一整日不说,还要跪拜行各种礼节,现下是腰酸背痛的。


    就算是从不在背后说人的李福,也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懂‘民心’与‘圣心’啊。”


    只是宇文修多罗的话题跳跃得极快,此时也不说亲蚕了,看了看院子里的花,她对李福道:“十三郎,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想来天气就会好了。不若我们叫了明嫣,一同去芙蓉池畔踏青,或是去玩蹴鞠。”


    毕竟大诗人李白都说过,“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这么美好的时节,怎能枯坐家中错过呢。


    看着她无忧的模样,李福唇角扬起,嗓音温柔,应道:“好。”说罢,他眷恋地看了宇文修多罗一眼,似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在脑海中。


    宇文修多罗正歪着头,想着还有哪里能去,就听到李福故作轻松地道:“阿婉,九兄说有事找我商议,我此刻就要进宫一趟。若是过了禁夜,就不要再等我回来了,你自己好好歇息。”


    “等着我回来,上巳节时,我们一同去踏青。”


    说着,平日里矜贵的人还伸出了手,轻轻地给她捶着肩,让宇文修多罗舒服得眯了眯眼。


    他嗓音清冽,虽然故作轻松,其中却隐隐有不舍,又仿佛是在郑重允诺一般。


    宇文修多罗却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应下:“好,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该去哪里了。”


    与此同时,她在琢磨着,四月将近,她可以做青团了。而李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动作一如每日出门上朝一般,宇文修多罗自然没有起疑。


    只是当他行至院外,在宇文修多罗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回过了头,仔细地看着廊下的她。


    今日的宇文修多罗一袭鹅黄蹙金孔雀罗裙,衣袂飘飘。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就是春日里最妍丽的一道风景,与初见时一样娇俏灵动,令他心动。虽然知道此行与太宗的玄武门之变比起来,一点都不凶险,他亦是胸有成竹,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宇文修多罗一遍又一遍。


    他是羡慕太宗和长孙皇后的鹣鲽情深的,当日玄武门之变,长孙皇后亲随,誓要与太宗皇帝生死与共。可是如今,他却只想着,若真有危险,无论自己怎么样,都要阿婉好好的,一直好好地活下去。有一天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媪,也要如现在这般,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整日活蹦乱跳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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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天色漆黑,遮星蔽月的乌云翻滚着,压城城欲摧。今夜并未身着官服,反倒是一身戎装的李福站在宫门楼观之上,手中紧握着一把宝剑。这样的他英姿勃发,少了平日里的斯文气,平添了威武。


    此时,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更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李福眼眸微眯,握着剑柄的手也发紧了。


    火光与马蹄声越来越近,仔细看去,为首的,正是披头散发,容貌绝美的高阳公主。她骑着马前来,身后跟着的,则是公主府的卫兵。


    “来者何人?”第一道宫门的守将高声问道,打破了平静的夜色。


    高阳公主勒住马,停在高大的宫门前,面上有着泪痕:“我是高阳公主,今夜房家房遗直欺侮于我,对我无礼,罪大恶极!快快打开宫门,放我进去,我要向九兄陈情!让九兄赐死此人!”


    她还是要有个正当的由头夜闯太极宫的。


    高阳公主的身边还跟着她的驸马房遗爱。从前在太宗朝,他是魏王李泰一党,可是后来即位的是李治,他的官职权力自然大不如前。此次他跟着高阳公主起事,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


    那守将虽然得了李福的吩咐,却也知道,不能显得太过轻易就将她放进来,只朗声道:“如今是禁夜时分,宫门四闭,已然落锁。公主不妨等到天亮再与圣人陈情。”


    而高阳公主却是丝毫不让,厉声喝道:“混账!本公主被人冒犯,如今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还不快快放本公主进宫。若是九兄怪罪,本公主一力承担,与你无尤。”


    她的身旁,还有着一袭胡服飒爽的巴陵公主,她同样骑在马上,对着城门上的人道:“吾等乃是大唐公主,金枝玉叶,被臣下如此冒犯,岂能容忍。你们且快快开宫门,放公主进去!”


    听到巴陵公主此言,守将喊道:“今夜赵王宿卫宫中,某需禀告赵王,才能开宫门。还请公主稍候。”


    听到了“赵王”二字,高阳公主已有些志得意满了,几乎就要等不及。


    过了大概一刻钟,守将回来,登上了楼观,抬手一挥,就让禁卫军将第一道宫门打开,


    眼见着高大沉重的宫门缓缓被推开,高阳公主登时变了脸,面上哀戚愤恨不再,带着一众卫兵冲进了第一道宫门,就在她以为李福所在的第二道宫门马上就要开启的时候。寂静的夜里,高阳公主的身后远远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第一道宫门被重重地关了起来。而第二道门,依旧紧闭。


    意识到他们被包了饺子,高阳公主大惊,抬头看到了李福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身影。此时,他面目冷肃,站在楼观之上,俯瞰着高阳公主等人。


    “李福,竖子!你言而无信!”高阳公主怒骂道,眸光怨毒地看向李福。


    而李福的声音低沉冰冷,并不理会她的愤恨:“若你此时投降,想来圣人还能饶你一命。”紧接着,他又对那一片乌压压的卫兵道,“投降者不杀!”


    高阳公主愤恨不已,高喊道:“将士们,冲进去!杀了李福!”喊罢,她身后的卫兵就朝前冲去,奋力想要将宫门撞开。早已埋伏好的禁卫军也冲了出来,与高阳公主的人交战在一起。


    前后两道宫门紧闭,房遗爱仰天哀叹,这种情况如何还能全身而退。看来,是李治李福早有商议,要将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一同歼灭了。


    春雷滚滚,霎时间,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似是在哀鸣,也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站在高处的李福亲自拿过了弓箭,他拉开弓,搭了羽箭,瞄准城楼下的卫兵,连续几箭射出,几个卫兵就应声倒下。城楼之下,火光冲天,杀声阵阵。甘露殿内,李治自然不能入眠,只是他要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却不能亲自登上城楼查看,是以他此时很是焦急。


    武则天坐在他的身旁,安抚道:“九郎莫急,今夜之事,是一再商议过的,一定不会有差错。明日朝堂之上,九郎只需让长孙相公审理此事就好。”


    李治握住她的手:“还是媚娘知我。”


    他刚登基时,需要韬光养晦,是以长孙无忌等人把持朝政,他从未多言。如今,四海升平,唐律修成,他不甘心再做一个傀儡,要将朝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他做的,是借长孙无忌的手,排除异己。


    此时,大雨倾盆,淋在了李福的盔甲之上,他的睫毛也滴着水。他看着那些高阳公主手下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高阳公主还在做困兽之斗。她的发髻已然散乱,整个人看着狼狈极了,却还不肯放弃。


    直到三更鼓响起,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也倒下,李福一抬手指挥,禁卫军就将高阳公主等人擒住,用剑抵在他们的脖颈边,将他们押向大牢。


    大雨滂沱依旧,在场的人鬓发盔甲皆湿,伴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竟有悲壮之意。宫门之战,总算是结束了。看着高阳公主等人逐渐消失的身影,李福也走下楼观,去了甘露殿。


    又过了一个时辰,李福向李治讲述完毕,这才裹着一身夜间的寒冷气,回到了赵王府之内。见他回来,原本严阵以待的王府守卫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的衣衫和发丝上滴着水,眉目间满是疲惫,本想先去沐浴更衣,再回到卧房。谁知此时,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就见到宇文修多罗披了件披风,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自李福离开后,心有灵犀一般,她觉得心中不安极了,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去找李福身边的亲随,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此时见到李福回来,宇文修多罗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想要抱住李福,却被他拦住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又担心她受寒:“阿婉,我身上凉,你别着了寒气。”


    看着他这一身装扮,再看到他略显狼狈地淋了雨,就知道肯定不是单纯与李治商谈那么简单。


    见她如此,李福故作轻松地问道:“不是让你自己歇息么?怎得还出来了?”


    宇文修多罗又气又急,眼眶竟也红红的:“我心下一直不安,如何歇息。”说罢,宇文修多罗赶忙唤了丫鬟们过来,语气中是满满的焦急:“快去备热水,让大王沐浴更衣。”


    就这样,虽是黑夜,赵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众人皆忙碌着。趁着李福沐浴更衣的光景,宇文修多罗步履如飞地走去了厨房,先是煮了驱寒的姜汤,又快快地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馎饦。


    作者有话说:


    高阳因为诬告房遗直被查出谋反,被杀,是有的。李福掌管宫禁,是有的。


    夜叩宫门,李福把他们包饺子,是作者杜撰。想让儿子更英明神武一点哈哈哈。


    夜叩宫门就是被玄武门之变,李福的职位和宋朝福康公主叩宫门激发了灵感【狗头保命】


    不管怎么样,男女主都要发糖!


    ①:即使高宗下诏,王皇后也不去亲蚕礼是历史记载的。武则天当了皇后之后,五次亲蚕,成了唐朝历史上行亲蚕礼最多的皇后。


    第56章 灵犀一点通


    夜幕漆黑, 春雨淅淅。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赵王府内灯火通明,紫檀木门关着, 将雨幕拦住。房内摆着一架仙鹤展翅的烛台,其上托着蜡烛,烛光点点, 还散着些清淡香气。


    李福换了身月白锦袍,墨发束起。剑眉星目, 宛若画中人。他更不忘将宇文修多罗赠给他的那枚玉佩系在腰间。


    等他坐在食案前,就见梨花木案上放着一碗姜汤, 一碗羊肉馎饦和一碟白灼葵菜。馎饦里是切碎的羊肉, 白白的面片, 再撒一把青绿的芫荽, 羊肉汤更是泛着阵阵香气。


    经此一事,李福自然饿了, 却依旧从容不迫地拿起白瓷碗, 面不改色地将其中的姜汤一饮而尽。见他直接喝下姜汤,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宇文修多罗也不由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她是最佩服喝姜汤,吃生姜时面不改色的人了。


    紧接着, 李福又拿起了盛着羊肉馎饦的青釉碗,一勺又一勺地吃着。而宇文修多罗今日用了许多酒酿饼,晚间还吃了鱼脍和胡麻粥, 十成十的饱。但是此时闻到羊肉馎饦的香气,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宇文修多罗眼巴巴地盯着碗里的面片, 拿过了李福手中的青釉勺, 舀了一勺羊肉汤并面片吃下。


    果然, 和人抢来的饭是最香的。


    等到馎饦和葵菜都被吃完, 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李福这才意识到,已经一夜过去了,便对她道:“阿婉,你一夜未眠,快去安歇罢。我也要去上朝了。”


    他也希冀宇文修多罗睡过一觉后,就不要纠结他入宫之事了,最好别想起来。


    可是宇文修多罗岂会那么容易让他糊弄过去,对他道:“十三郎,饭食用完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你今夜入宫是做什么去了?”


    李福刚想开口说只是与李治商谈罢了,只是看着她的灼灼眸光,就知道瞒不过她,只得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道:“不过就是将高阳他们一网打尽。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天色太晚了,快歇息罢。”


    可是宇文修多罗仍旧不愿他瞒着自己,揪着他的衣襟,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肯定不是你说的这般简单,十三郎,快从实招来。”


    只是她这副模样,在李福眼中当真是越看越可爱。他总是拗不过眼前的人,无奈地笑了笑,只得简单地说了自己如何与李治一同布局,假意投诚高阳公主,又如何在宫门处将高阳公主等人一网打尽。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宇文修多罗却听得眼中盈了泪意。眼前人为她做的已经太多,不惜将自己牵扯入局,只为迷惑高阳,换得高阳不再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她揪着李福衣衫的手缓缓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紧紧地抱住他。


    她也知道,若是今夜她不问,或是彻底睡下了,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宇文修多罗真是无奈极了,这个人总是这样,默默地做着一切,却从不愿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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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高阳公主一事过去了,对于众人来说是雨过天晴,今日的长安城又是风和日丽。透过直棂窗,宇文修多罗就看到外面天气极好,院子里的一树李花盛放,一丛丛一簇簇开满枝桠,李花如雪,极尽绚烂。


    看着如此好的天气,再想到先前与萧家的账款还没有结,宇文修多罗转过头,看到一旁正在看书的李福,嘿嘿一笑:“十三郎,我有事要去食铺一趟,你可要同行?”


    如今李福虽然默许她开了店,但是对于做生意,他还是无可避免地生了些抵触,面上满是不自在,轻咳一声:“我就不去了。”


    宇文修多罗自然能猜出来他为何如此,又笑嘻嘻地凑上前,趴在他的肩上问道:“当真不去了?”


    “当真。”李福淡声道,依旧是那副萧萧肃肃的模样。只是宇文修多罗挨得这么近,他虽面色平静,眼睛却没有落在书页上了。


    见他如此,宇文修多罗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罢了,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与萧家结账款了。”


    听到她说“萧家”二字,李福握着书卷的手一紧,手指泛白,面上却是不显。看着她离去更衣的背影,这才召来了侍从,吩咐道:“来人,备车。”


    就这样,宇文修多罗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玫红胡服,窄袖翻领,还系着革带。玫红色衬得她更加娇俏。将一头墨发盘成单螺髻,依旧只簪了那支红玉芍药簪,虽说有些不搭,可宇文修多罗才不管这些。


    她一路行在花木清幽的王府之内,忽然想到当初成婚第二日,李福欲撇下她独自入宫,她穿着繁复的大袖连裳,匆匆地跑去王府门口。当日李福再不搭理她,最后也在李治和杨太妃面前回护了她。


    等她走到王府正门外时,就见到一架马车停在门外,而马车旁那一抹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正是李福。


    见他候在这里,宇文修多罗得逞地笑了笑,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她就知道,李福虽然嘴上拒绝了,却还是会等着她。


    见到她前来,李福又是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他伸出了手,想要扶着她走入车舆。谁知宇文修多罗却道:“整日入宫都要坐马车,实在闷得慌。我们骑马去西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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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之中,一贯是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骑着白马的男子身着月白锦袍,俊朗出尘。而骑着红马的女子身着玫红胡服,明艳娇俏。二人并肩前行,看起来登对极了,频频引人注目。


    待到二人行至碗记食铺,看着珊瑚她们忙碌的身影,宇文修多罗对李福道:“当日不敢让你知晓此事,我不能每日都来,倒是辛苦珊瑚和阿杉她们两个了。”说着,又笑道:“所以是该多给珊瑚些银钱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牵过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入了小小的食铺之内。李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见地方虽小了些,却收拾得干净整齐。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得极好,用来摆食案和胡床。此时依旧是食客盈门,几个人坐在靠墙的食案后,手中拿着肉夹馍,吃得香极了。


    另有几人坐在另一边的食案前,面前摆着两笼灌汤包并一碟醋芹,还有一碟蒸葵菜。


    只是地方还是不够坐,有人排着队,买了东西带走吃。


    珊瑚抬起头,就见到他二人一同前来,惊讶极了,手中拿着的碗碟险些要掉了下来。她只知晓李福当日恼了宇文修多罗,却不想李福此时会陪着宇文修多罗来食铺。


    而那日李福救下宇文修多罗后,径直带着她回了王府,未在食铺停留。是以阿杉并未见过李福。此时,她只见小娘子与一青年郎君一同走入。那郎君面如冠玉,气度高华,肃肃如松下风① ,二人模样亲昵,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夫妻。


    只是阿杉没有想到小娘子的夫婿是如此俊美,她也不由看得愣住,原先有些替萧郎君惋惜的心思也没有了。


    “小娘子,这就是你的夫婿吗?”阿杉也顾不得上菜了,凑上前,确定般地问道。


    宇文修多罗应下:“是啊。”说罢,又将李福推上前,自得一笑,“我从前与你说的没错罢,我家郎君丰神俊朗,宛如天人。”


    听到“我家郎君”四字,李福唇角微扬,静静地注视着她。随后,宇文修多罗看了账目,准备了绢帛铜钱,朝着萧家馄饨铺走去。李福一路随她走着,见两家离得并不远,眉心微蹙,却依旧不动声色。


    萧家食铺内,摆设依旧风雅。因着是春日,白瓷瓶内是几支刚摘下来的桃花,娇艳绚丽,花香袭人。另一边的青釉瓶里是洁白如雪的梨花,繁花似锦,一看就知道春天来了。见到宇文修多罗前来,店博士熟门熟路地将他们请进了内室。


    萧镜与宇文修多罗夫妻相对而坐,他的身上还带着些淡淡的酒香,依旧是散漫地盘膝而坐。一双丹凤眸细长,俊美中带着阴柔。


    宇文修多罗指了指一旁的绢帛,率先开口:“萧郎君,上元节时儿在萧郎君这里寄卖荷花酥。萧家共卖出三百盒荷花酥,按着先前说好的,除了定金,每卖出一盒,儿就多给萧郎君两文钱。今日,儿就来送钱了。”说罢,又将账簿递上,“这账目将卖了多少荷花酥都记得很是清楚,还请郎君过目。”


    这一次卖荷花酥,她算是赚大了。


    萧镜自然懒得瞧这些账目,他收下了钱,对宇文修多罗道:“某相信宇文娘子,账目就不必看了。”只是话语间,已有了些释然。


    眼前的女郎与他本就不可能,他也是个洒脱之人,最不喜伤感纠结于前尘往事。上元节后,他去借酒消愁了几日,竟也想开了七八分。


    但他也很是欣赏宇文修多罗,二人依旧能有朋友之谊,笑着对她道:“日后若小娘子需要帮忙,依旧来找某就是了。”


    见他释然,宇文修多罗也回之一笑:“那就多谢萧郎君了。”


    与此同时,李福也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宇文修多罗做生意一把好手的模样,绝不是寿光县主教出来的女儿。李福知晓,宇文修多罗有秘密瞒着自己。


    他也知道,宇文修多罗随时都能去萧家结了账款,但偏挑了今日,就是为了带他去。她知道他介意萧镜,此举便是让他安心。


    李福忽觉自己何其有幸,遇到这般暖阳般的女郎。对于她的秘密,他也始终没有张口询问,只作不知。


    作者有话说:


    继续发糖糖,感情加深。儿子当然撩不过女鹅。下章上菜!


    作者想知道有没有在看的小天使啊~评论区好冷qwq


    ①:“肃肃如松下风”引用自《世说新语·容止》。


    第57章 三春荠菜味


    碗记食铺的后厨内, 煮腊汁肉的卤汤还在咕嘟着。菜篮子还有新买回来的荠菜,春日的野菜绿油油的,正是最嫩的时候, 长得好极了。


    此时并不像后世一般,一年四季什么菜都吃得到,宇文修多罗还需因季制宜, 每季改了菜单。如今春季万物复苏,野菜遍地, 时蔬颇多,正是花样做素菜的好时候。


    看着翠绿的荠菜, 宇文修多罗就兴奋地对李福道:“十三郎, 这个荠菜最适合煮荠菜黄鱼羹, 包荠菜饺子, 或是凉拌,可鲜了。”


    此时外间已经坐满, 后厨的空间也不大, 仅有一把胡床能让他坐着。宇文修多罗以为李福是不愿在厨房之内候着的,就对李福道:“十三郎,不若你先在西市中转一转?”


    “不必, 我陪着你。”李福却是果断地留在了这里。


    宇文修多罗轻笑,先是快快地夹了一个肉夹馍,用纸包好给李福, 让他慢慢吃着。而自己则开始煮荠菜黄鱼羹。


    其实荠菜小馄饨也很好吃,在现代的时候, 她去南方旅游时吃过, 咬一口都是春天的味道。但是她总不能抢一旁萧镜家的生意, 荠菜小馄饨也只能自己包着吃一吃了。


    宇文修多罗这般想着, 手下也不耽误功夫。将小黄鱼处理好,添了葱姜和盐,放入锅里略蒸一蒸。随后又将荠菜洗净,焯水,将水分尽数挤掉后,这才切成碎末,一串动作如流水行云。


    紧接着,李福就见到宇文修多罗拿出了一新奇锅具——是以铁铸就,圆底大口的炒锅。


    自然就是她先前绘了图,让铁匠打造的现代炒锅了,今日倒是第一次用。她添了油进去烧热,又加了葱姜蒜小火煸炒一番,冒出香味后,这才将蒸了的鱼肉放进去。而后,又添了水,烧开后,她忙将荠菜末放入。


    就这般煮着,在加了盐调味后,又将水淀粉倒入勾芡,添了些胡麻香油,一道极为鲜美的荠菜黄鱼羹就做好了。


    鱼肉滑嫩,荠菜清新,又带着胡麻香油的香气,翠绿的荠菜漂浮着,如芙蓉池畔的遍地青草,满是春天的气息。


    宇文修多罗率先盛出一碗给了李福:“十三郎,来尝尝这个荠菜黄鱼羹。”


    他接过羹汤,细细品尝,自然倍觉惊艳。野菜与小黄鱼一起煮汤,绝对是鲜上加鲜。


    李福看了看案上还剩了一半的荠菜,他本还在想宇文修多罗难道不要这些荠菜了不成,就见她又拿出了另一个崭新炒锅,朝里面倒了油,等油烧热,她放了切碎的蒜进去,那油就开始滋滋发响,却爆出了一阵阵香气。宇文修多罗又将洗净的荠菜放入锅中,拿着一柄木铲翻炒着,加盐调了味。不多时,一道清炒荠菜就好了。


    听着锅中热油滋滋的响声,看着宇文修多罗翻炒的模样,李福强忍住把宇文修多罗拉走的冲动。她倒真是不怕这油溅到她身上。


    比起平日里的凉拌荠菜和蒸荠菜,炒菜是香多了。


    随后,宇文修多罗忙不迭地走出后厨,拿了纸,用一手娟秀小楷写着小店新菜:“荠菜黄鱼羹”,“清炒荠菜”。


    看着宇文修多罗忙忙碌碌,却又乐在其中的模样,李福不由问道:“成日如此,不累么?”


    别家的王妃公主,谁不是成日赏花宴饮,游园踏青,只有她来西市开店。前两日东阳公主举办赏花宴,给她下了帖子,她却因着要来食铺,婉拒了。


    宇文修多罗在宣纸上写着字,头也不抬地道:“哪里就累了,成日宴饮游乐,唇枪舌战才没无趣呢。”


    只是当她写完,抬起头时,却发现李福拿了一块布,慢慢地,不熟练地擦拭着摆放碗筷的案几。宇文修多罗先是惊讶,紧接着,就偷笑起来——这个人有在她的食铺打工的潜质。


    当然了,此时李福并没有看到她那贼兮兮的笑容。


    待到她将荠菜黄鱼羹盛在碗里拿出去卖,就有食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问道:“不知小娘子做了何样新菜,看起来翠绿一片,好看的紧。”


    宇文修多罗浅笑答道:“是荠菜黄鱼羹。如今三月时节,正是吃荠菜的好时候。而且啊,这羹不仅好看,还很是鲜美。”说着说着,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卖瓜的王婆。


    那食客尝了一口,便大赞起来。就在此时,宇文修多罗却无意间听到有两个食客在议论馓子铺的事情。


    其中一人道:“你瞧见没有,旁边的馓子铺不知为何,竟然关了。”


    另一人则答道:“是啊,我从前还与那彭二娘相识,本以为是她抱恙才未曾开门,但我叩了门,也无人来应。”


    “许是回乡了说不准。”


    “也许是罢。”另一人又嘀咕着,“但也总该说一声不是。”


    听到这些话,宇文修多罗就看向了李福,见那人依旧是面色平静,只做不知外界事。但她知道,馓子铺的事情,肯定有李福的手笔。


    刚端出的荠菜黄鱼羹和清炒荠菜一下子就卖完了,宇文修多罗又走进后厨,看到了那扇与馓子铺连着的门,心下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兴奋地抓着李福的胳膊道:“十三郎,你说我将馓子铺盘下,与我这食铺并在一起可好?”


    听到她这话,李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过宇文修多罗本来就没有要征求他的同意,有此想法后,脑海里就开始思索此事了。


    厨房内,几屉灌汤包和烧麦在蒸着,豚肉在腊汁卤汤中卤煮着。因着冬日没有茄子,所以那道肉酿茄盒暂时没有了。不过有荠菜家族的出场,菜单一下子又丰富不少。


    外面的人见这碗记的小娘子能将荠菜做成如此模样,一个个都好奇地走了进来,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忍不住再点一盘。看来,不论古今中外,都没有人可以抗拒炒菜的诱惑。


    还有人直接对宇文修多罗问道:“敢问小娘子,这荠菜是如何做成这般的?”


    听到此种问题,宇文修多罗也只是浅笑不语,面纱外露出的那双杏眼微弯,灿若星辰。


    就这般忙碌了一整日,直到日色西斜,眼看着将是闭市时分了,这些客人还舍不得走的模样,珊瑚不由好笑,走上前去,对众多食客一个个地道:“如今已是要闭市时分,小店也要打烊了。明日还有此菜,请客人明日再来。”


    等到食铺关门,李福和宇文修多罗这才一同纵马离去。行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宇文修多罗洋洋自得道:“十三郎,我的手艺不错罢。”说着,又微扬起了头,“日后我们若是离开长安,归隐一方,凭我的手艺就够养活我们两个了。”


    宇文修多罗本只是开个玩笑,谁知李福却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仔细思索了半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宇文修多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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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赵王府之内。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沉,却依然掩不住百花齐放的春日盛景。梅花虽已谢,却有桃花李花盛放,如粉霞如白雪,争奇斗艳,满园飘香。


    看着一树桃花盛开,李福不由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首诗讲的是女郎出嫁进夫家的场景。在他们成亲那日,二人一同坐在寂静的青庐内,李福本想吟出此句,却没想到,她直接来了一句“求大王日后予妾放妻书一封”。


    他当日着实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冷着脸,拂袖离去。


    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将此事放下,还能用来开玩笑:“当日青庐之内,本想吟这句诗,却不想你说,求大王予妾放妻书一封,日后另觅窈窕淑女。”


    宇文修多罗听到了她昔日的原话,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新城公主曾说,李福一直不愿娶亲,让杨太妃急得很,谁知最后看了她的画像,竟答应了下来。


    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十三郎,你当日为何娶我啊?”


    听到她这么一问,李福竟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诸人皆以为他是在看过宇文修多罗的画像之后,应了下来。殊不知,他第一次见到她,不是看画像,也不是在昏礼之上,而是在芙蓉园内,王皇后的春宴上。


    他并未入席,只站在假山之后,看着身着鹅黄春衫,发上亦簪着鹅黄牡丹花的宇文修多罗站在那里,几句话就让素来跋扈的王四娘吃了瘪。而她则笑得狡黠又可爱,灵动极了。


    后来他派人去查那日的女郎是谁,得知她是宇文氏女后,李福的心中有了几分庆幸——宇文士及逝后,宇文家徒有门第,再无实权,娶了宇文修多罗,自然不会涉入朋党之争。


    所以他应了这门婚事,当时还隐隐有些期待。


    见他陷入回忆良久,就是不肯说,宇文修多罗急忙问道:“十三郎,到底是为何啊。”


    谁知李福却卖了关子:“日后再告诉你。”


    自然又惹得宇文修多罗一阵气恼,而他则笑吟吟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谁知,翌日午后,大理寺丞亲自带了人,前来赵王府。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对李福道:“赵王,长孙相公奉命彻查高阳公主一事,有些话想要问一问赵王,请赵王亲去大理寺一趟。”


    作者有话说:


    其实福福第一次见女鹅就有点小心动了,但是结婚那天被女鹅气的了【和诉缘居家的包砸儿学了“福福”这个词哈哈哈】


    福福沦为打工人


    做荠菜黄鱼羹的菜谱参考了百科,但其实我麻麻做这个汤的菜谱应该也是看百科的


    第58章 山雨欲来时


    春日的午后, 碧空如洗,一阵微风拂过,让人不由困乏。可宇文修多罗却觉得,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着是赵王一爵是三品上,赵王府的朱漆大门朝着坊外开着,不必如百姓一样, 从坊门走入自己的宅院。朱门外,李福负手而立, 身姿挺拔如松,如画中人一般。只听他冷冷地道:“若长孙相公要问, 可在朝堂上问, 为何要来本王府里提人。”


    见此, 宇文修多罗也沉不住气了, 走上前,挡在了李福的身前:“你们这样的阵仗, 只是找大王问话, 还是要押犯人啊?”


    她面色凛然,如画的眉眼紧绷着,不复平日笑语嫣然之态, 就那般瞪着大理寺丞,一副你敢带走我夫君我就和你拼命的模样。


    大理寺丞看到她如此模样,也只得赔笑着道:“王妃误会了。这些人只是为保大王安全罢了。”说着, 又解释道:“圣人已将高阳公主案交给长孙相公审理,某奉长孙相公之命, 带所有相关人等去往大理寺, 以候查案。”


    宇文修多罗还要拦他, 却听李福淡声道:“本王跟你去一趟就是。”


    而宇文修多罗瞪大了眼睛,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握住了宇文修多罗的手,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坚定,对宇文修多罗安抚道:“王妃,我无事的。”


    紧接着,又听他说:“你不是说要做青团吃么,那就等本王回来吃。”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二人本定好要一同去踏青,再采些艾草做青团子。宇文修多罗更是兴致勃勃地说要做豆沙馅的,咸蛋黄肉松的,咸口甜口都有。谁知今日,这些人就来赵王府提人了。


    李福自是心知肚明,一旦涉及谋反案,不管你清白与否,都要先入大理寺被关上几日,再有人来审案问话。


    只是与此同时,他握住宇文修多罗的手微松,半掩在衣袖下,缓缓在宇文修多罗的手心写了一个简单的字,其动作之轻,几乎无法令人察觉。而宇文修多罗也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个字。


    随着大理寺丞的催促,李福便一敛衣袖,跟着大理寺丞一行人离去,徒留宇文修多罗站在大门外,心神不宁地望着那一抹月白的身影远去。


    “王妃,这可如何是好?”墨竹几人目睹了方才的情形,也是急得很,簇拥到宇文修多罗身旁,只等她拿主意。


    宇文修多罗此时也紧紧地抓住墨竹的手,似是要寻找支柱一般。她强自稳住心神,想到李福离开前,在她的手心留下了“父”字。但是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建成,都已去世,那这个“父”,只能代表他的师父,李勣。


    想到李勣,宇文修多罗忙吩咐备马,迎着日光,疾驰着前往李勣的府邸。


    两府离得并不算近,但宇文修多罗心急如焚,哪怕马跑得飞快到她害怕,甚至有些眩晕,她依旧握着缰绳,急急前行,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歇山檐上雕着瑞兽,瓦片上是莲花纹,一如她第一次前来时的模样,府内的下人见她前来,似是早就知晓一般,忙引了她进去,让她在李勣的书房中候着。


    李勣的书房明亮大气,墙上除了名家虞世南的字,还挂着一幅童趣的画,令人忍俊不禁。只是宇文修多罗却顾不得看。此刻,就见李勣步入书房,他的面容紧绷,不若平时一般总带着笑,声音也有些急:“丫头,那小子是不是出事了?”


    宇文修多罗连忙点头,对李勣简述了一下今日之事,又对他道:“十三郎跟他们走之前,在我手上写了一个‘父’字。”


    闻得此言,李勣开始沉吟,片刻后,就对宇文修多罗道:“丫头,你去找新城公主。她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女,想来会有些门路。我这就进宫见圣人。”


    宇文修多罗自是应下,等李勣入宫后,她也径直去了新城公主府,但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长孙无忌的夫人昨日才带了新城公主去城外的道观进香祈福,此刻新城自然不在公主府。宇文修多罗吩咐人去给新城公主递信后,万般无奈地回到了赵王府。


    但她在府内却根本无法安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几乎要将手中的绢帕扯烂。眼看着窗外的日头向西偏去,微风渐起,李福还未回府,宇文修多罗的心就如同在油锅中煎炸一般,实在等不下去,便决定此刻就去大理寺一趟。


    既然这么想了,宇文修多罗就立刻开始准备。想到李福今日怕是很难回来,她收拾了件大氅,又准备了不少打点人所用的银钱。说起来,这些银钱打点之事,还是当初寿光县主教给她的。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自然又朝着大理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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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内庄严肃穆,今日却是塞满了人。那些与高阳公主案稍有牵扯的人,皆被关押于此。因着李福不是高阳公主这些主谋,也非其亲近之人,是以狱卒对他的看守还算松懈些。宇文修多罗给了几个狱卒些许银钱,狱卒就放了她进去,并对她道:“此时裴参军也在。”


    原来裴行俭也来看李福,宇文修多罗走得近些,就听到了裴行俭急切的声音。


    “你若是纳了那王家女,或是别的关陇家族的女郎,想来就能化险为夷。”他越说越急,“子祐,你不会不懂,若你与关陇世系结了姻亲,与他们是一边了,他们自然不会难为你。”


    他话音刚落,李福的声音就传了来:“守约,你当知我。我不负阿婉,不违诺言。”


    他的语气中亦是满满的坚定,一如从前他对宇文修多罗的每一句承诺一般。见他如此,裴行俭颇有些怒其不争之感:“你倒真是情痴。”


    此时,一墙之隔的宇文修多罗鼻子有些酸,握着大氅的手越发得紧,甚至还微微颤抖。待到情绪稍稍平复些,这才迈步走了过去,就见到裴行俭满脸无奈,而李福则面色平静,在尚算干净的监牢内盘膝而坐。虽环境简陋,只有一盏油灯照明,但见李福身上没有镣铐束缚,宇文修多罗这才算是小小地舒了口气。


    见到她前来,裴行俭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便拱手道:“某先告辞了。”


    而李福见她前来,并无惊讶,声音中还隐隐带了些笑意:“我就猜到你会来。”


    见他这副样子,宇文修多罗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将手里的大氅递给他说:“如今虽是春日,夜里还冷,若要歇息,一定要盖着大氅,千万不要受寒。”


    李福淡笑着应了,对她道:“好,我省的。”


    他倒是难得不口是心非了。只是宇文修多罗握住他的手,终于将自己的脆弱流露出来:“十三郎,我怕你会有事。”


    看了看她焦急的模样,再见四下无人,李福轻声安慰道:“当日我既然能与九兄做局,也就确定自己会无事。”言罢,又与她开了玩笑,想要让她安心,“一定要做青团给我吃。”


    见他还能开玩笑,宇文修多罗也不由破涕为笑:“好。”


    二人也是默契,谁也没有提起裴行俭方才说的话。


    ——————————————————


    此时,太极宫甘露殿之中,李治跪坐在上首堆满奏章的案几之后,而长孙无忌坐在下首。


    李治率先开口了,面上难掩焦急:“舅父,听说您将十三弟收押大理寺。”


    长孙无忌看向上首的李治,只觉他一直是那个纯良仁善的小娃娃,丝毫没有否认:“是。”说罢,又以长者的模样对李治道,“圣人,据高阳公主府的人招供说,高阳公主造反前,曾数次前往赵王府拜访,赵王难逃同党之嫌。”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对李治说话时,与对先帝李世民说话时是截然不同的,少了许多为臣子该有的恭顺。


    而李治忙对他道:“十三弟在先前入宫与我下棋时,曾提及过高阳拜访之事。且他从未主动与高阳来往,如何能说是同党。”说罢,眼眶又红了一圈,“高阳等人谋逆,我痛心疾首。可是舅父,十三弟是无辜的啊。”


    看着李治如此模样,长孙无忌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心中也觉这样的圣人或许也不错,在朝堂上可以一直依赖于他。


    他依旧摆着长者的架子,对李治道:“圣人糊涂!赵王手握禁军,李勣身为左仆射,位高权重,二人又极为亲近,岂能不除。我所作的,都是为了圣人啊!”


    听到他的话,李治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涨红了脸:“可是十三弟和李勣的官职都是阿耶临终前安排,我相信阿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信十三弟。”


    就这般僵持着,李治坚决要求长孙无忌放人,面上还一副哀戚的模样:“舅父,天家亲情本就难得。我的亲兄弟大多已被贬斥,或是病死,仅十三弟与我最亲近了。且十三弟已被出嗣隐太子,永无即位之可能,为何要与高阳他们谋反呢?他定是无辜。”


    即便如此,长孙无忌也未曾松口。但是这一切,都被坐在偏殿,仅一墙之隔的李勣听到了。


    让李勣听到这一切,彻底倒戈,就是李治想要的。


    而宇文修多罗这厢,经过了一夜辗转难眠,直到第二日,见大理寺还未放人,她更是焦心如焚,唇角都起了燎泡。她想,她是该主动出击,做些事情来。


    她将自己关在李福的书房内,费尽所有脑力,沉思许久,终于想到古人极信鬼神,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这个想法一出,她立刻就横拉开了书房的紫檀木门,对着门外候着的墨竹道:“墨竹,随我出去准备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李·腹黑·奥斯卡·治


    创下唐朝国土面积巅峰的高宗怎么可能是个无能之人啊


    这篇是搞事情里的糖糖,超喜欢男女主双向奔赴,为对方倾尽全力~还是那句话,搞事情归搞事情,不虐。


    罗罗子虽然平时很皮,但是大事上绝对靠谱


    第59章 风波定后归


    富丽堂皇的甘露殿内, 一年轻女郎挺直身板,跪在阶下。她面若满月,眉目如画, 生得娇俏明丽,此时却满面忧愁。她身着庄重繁琐的青色翟衣,平白多了几分刻板。正是宇文修多罗。


    宇文修多罗郑重地行了稽首礼, 朗声道:“十三郎对圣人忠心耿耿,日月可昭。如今他被牵扯入狱, 定然是冤枉的,还请圣人明察。”


    李治坐在上首, 微微颔首, 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吾知晓十三弟的忠心, 十三弟妹且放心, 吾定会让舅父公正审理此案,不会让十三弟出事。”


    武则天本侍立在一旁, 此时也亲自走下玉阶, 扶起了宇文修多罗,笑吟吟地对她道:“圣人的兄弟已是不多,长孙相公也不能将宗室之人都牵连进去, 所以啊,赵王妃且就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长孙相公也不能将宗室之人都牵连进去”,宇文修多罗得了灵感, 眼眸微亮,诚心诚意地对武则天行了一礼:“多谢昭仪提点。”


    听到了这二人的话, 宇文修多罗的心下稍微能安定些, 便也不久留了, 离开了甘露殿, 在宫门外坐上了马车,任马车载着她回去了赵王府。


    此时的赵王府内,寿光县主已经等在了见客的花厅之内。见到她回来,不由急急上前,问道:“阿婉,我听闻此次高阳公主之事,赵王也被牵连,到底是为何?”


    寿光县主平日里总是敛着仪态,莲步轻移,步摇不响。可是如今,竟也是急得步摇微晃,叮当作响,眉目间满是忧愁:“天家之人,纵使再小心翼翼,也躲不了纷争。”


    见到寿光县主,宇文修多罗竟觉得几日来的疲惫与担惊受怕全部涌来,她歪在寿光县主怀里,在寿光县主轻抚着她发髻的同时,她简单地叙说了这几日的事情。


    而寿光县主也对她道:“阿婉可知,我一路过来,留心听了一番,民间百姓此时正议论纷纷,说长孙无忌要谋权篡位,将先帝诸子尽数除掉。”说罢,又拍了拍她的手,“虽说你阿爷已逝,但家中还有些势力,阿娘已经吩咐下去,给这流言再添一把火,传得愈厉害愈好。”


    听到寿光县主此话,宇文修多罗也忍不住轻笑起来。这类文人大臣最重青史之名,有时流言所迫,他们不想自己声名狼藉,势必就要做出些让步。


    待知晓了李治已开口要保下李福,寿光县主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却还是心有犹疑。在所有人眼里,李治仁善但软弱,朝政大权在长孙无忌的手中,就算他要保,又如何拗得过长孙无忌。


    只是眼下并不能再做些什么,寿光县主也只能叹了口气,安慰了她几句。


    待到寿光县主离开后,就闻得墨竹的一声通报:“王妃,英国公来了。”


    这一声“英国公来了”对宇文修多罗来说,犹如天籁。她忙走出去迎接,就看到李勣虽略有些老迈,却举步生风的身影。


    “丫头,前日圣人已经极力争取,但长孙无忌那个田舍汉为了排除异己,还是不肯松口。看来,明日朝堂上,我就要率人向那个田舍汉发难。”李勣坐下后,就气愤不已地拍了桌,身上杀伐威严气甚重,连“田舍汉①”都骂出来了。看那架势,是恨不得将长孙家族都问候一遍。


    他这人一向只喜纵横沙场,快意人生,也不想参与这些朝堂之争。连太宗的玄武门之变,他都保持中立,未曾参与。永徽元年时,李勣甚至主动辞去尚书左仆射一职,但这一次,长孙无忌算是惹到他了。用宇文修多罗的话说,就是长孙无忌在李勣的底线上疯狂蹦迪。


    宇文修多罗忙递了一杯李勣最喜欢的甜奶茶给他:“师父且消消气。我有一主意。”


    “哦?”李勣一向知晓这丫头古灵精怪,主意不少,忙道,“快快说来。”


    宇文修多罗带着李勣走到了院子里。她先前与墨竹一起准备的,正是硫酸铜水,将硫酸铜水喷洒在地上的火焰上,就见惨绿色的火焰腾得跃起②,让李勣都是一惊。汉代《淮南子》中已经有了硫酸铜的记载,唐时自然也容易寻到。


    “师父觉得,若是以此物充作鬼神唬人,该当如何?”宇文修多罗笑得狡黠。


    惊讶过后,李勣抚掌:“好!甚好!丫头,接下来的,就由我来安排。”


    是夜,万籁俱寂,空中一轮孤月映照着太极宫阙,映照着长安城中被分为菜畦般的一百零八坊。


    坐落于崇仁坊的长孙府中,长孙无忌跪坐在书案前,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想着,该将李恪的亲弟李愔一起杀了,将李福流放了。而他身旁的侍从则道:“阿郎,今日长孙诠前来,阿郎不在,郎君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作回应,他就知道,就算长孙诠是他们长孙家的人,在知晓李福之事后,也会前来求情,让他放了李福。


    不为别的,只为不让新城公主伤心。


    紧接着,长孙无忌又问道:“新城那里一切都还好吧?”


    侍从应答道:“回阿郎,有娘子陪着,贵主一切安好,娘子也将消息都拦着了,不会让贵主知晓的。”


    长孙无忌听罢,挥了挥手,示意那侍从退下,他独自一人静坐在房内,忽然回想到了今日在大理寺时,召李福前来问话的场景。


    “赵王,某派去勘察的人禀告说,第一道宫门之上并无撞痕,可见是赵王将他们放了进来,不知你有何话说?”


    而李福不慌不忙地道:“十七姊说房遗直对她无礼,夜叩宫门,要让九兄为她做主。且宫门有三道,在将她们放入第一道宫门察觉不对后,我已下令关闭第二道宫门。”


    “就算如此,宫门已锁,你为何还要放高阳公主入宫,算是失职之罪。且高阳公主自己说,你也是她的同谋。”


    看来高阳公主已经疯了,四处攀扯,要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李福接着道:“若我是十七姊同党,就不会在那夜亲自让人擒获了她。在场守将及士卒皆可作证。”说罢,又直直地看向长孙无忌,“长孙相公一定知道,若我大开宫门,她是有机会杀入太极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他这样的眼神,让长孙无忌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会皱眉。


    除了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他已经将吴王李恪,蜀王李愔,江夏王李道宗,赵王李福等一众李唐宗室亲王,执失思力,薛万彻,柴令武等皇亲国戚,都被关在大理寺监牢内。这些人中,自然也有无辜的人。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他房内的烛火被尽数吹灭,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长孙无忌一惊,抬头厉声问道。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幽幽的惨绿色火焰突然冒起,让人毛骨悚然。长孙无忌乍然一见,自然会惊吓害怕。那一阵“鬼火”自顾自地燃烧着,甚至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先帝李世民的声音。


    “辅机③  ”


    听到李世民的声音,长孙无忌的心里本能地一凛


    此时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长孙府。第二日,先帝李世民因宗室被牵连者甚多而显灵于长孙无忌府邸之事就传了出去,此时不只是民间了,就连文武大臣都在议论纷纷,看向长孙无忌的眼神也变得异样。


    此时是东方未晞,天将破晓的早朝时分,大臣齐聚太极殿。今日的长孙无忌看起来却是稍有些恍惚,面有疲态。


    素来不问政事的李勣此时手持象牙朝笏,走上前去,朗声对上首的李治道:“圣人,某有事要奏。”说罢,便指向了一旁的长孙无忌,“擒获高阳公主的人是赵王,照理来说是有功该赏,为何长孙无忌反而将赵王拘押于大理寺多日。”


    见李勣发难,长孙无忌这边的褚遂良自然开口了:“长孙相公奉命审理此案,你为何要插手啊。且高阳公主自己说了,赵王确实是她同党。”


    听到此话,李勣嗤笑一声:“高阳公主素来与吴王他们交好,此刻为何不招供说吴王,荆王他们是同党,反倒是攀扯赵王。可见逆贼叛党是想要拖人下水,他们的话,岂可当真!”他难得如此强势,步步紧逼,“先前圣人曾召长孙相公入宫,要长孙相公释放赵王。长孙相公连圣人的话都不听,难道,你当真是想独揽朝纲,做当世王莽吗!”


    听到“当世王莽”,长孙无忌的眼神登时锐利了起来,朗声道:“对于谋反一事,一向都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且那夜赵王擅开宫门,难逃罪责。”


    坐在上首的李治终于开口了:“那夜开宫门是吾允准的,本是怜惜十七妹被欺侮,要为她做主。谁知她却存了谋逆之心。”说罢,掩面欲泣,“当真是家门不幸啊。吾的兄弟姐妹中,有因谋反而被杀的,有因病故的,所剩不多。十三弟是吾所剩不多的弟弟了。”


    说着,声音中带了哭腔:“二位爱卿也都是为了我大唐江山着想,就不要再争执了。吾实在不愿看阿爷子嗣凋零,也不愿看兄弟姐妹尽数被诛。”


    “且十三弟出嗣隐太子多年,承继香火,奉养隐太子遗孀。隐太子亦不可无香火承继。今日吾就做主,释放十三弟。”


    自然,他也不忘给长孙无忌个面子:“接下来一切,就有劳舅父全权审理。吾也相信,舅父定会公正审案。众卿不得再议论。”


    李治声音坚定,一锤定音,用了隐太子李建成的名义,倒也是合情合理。长孙无忌顾着名声,想到昨夜的绿火,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反对。


    阶下的李勣跪地谢恩,对李治道:“圣人英明,某等定然效忠于圣人。”


    听到他这句话,李治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心中志得意满,他总算是得到了李勣的支持。但面上还是挂着一贯温良仁善的笑容,一如当初那个众朝臣眼中,尚且稚嫩的少年。


    此时,赵王府内,宇文修多罗正坐立不安。墨竹在一旁,为她倒了一盏青色的扶芳饮,劝道:“王妃,您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好歹喝一点饮子罢。”


    扶芳饮是先用小火将扶芳藤的叶烤出香气,再煮成青绿色,做法考究又细致,是宇文修多罗最喜欢的春日时令饮子。


    可是宇文修多罗却摇了摇头,声音略有沙哑:“墨竹,你知道吗,我方才在想,若是十三郎真的被牵连流放,我会如何。”


    她这人一向惜命,原来若是碰上此等大事,怕也是自保平安为上。但是想到她与李福之间的点点滴滴,宇文修多罗的心下忽然生出了一股从没有过的勇气,愿意与李福不止同甘,更会共苦的勇气。


    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宇文修多罗也愿与他一起远赴边地,纵使再苦也甘之如饴。


    谁知她正在这般想着,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来,宇文修多罗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如月,正是自大理寺中被放出的李福。


    一瞬间,她的眼中盈满了泪。


    作者有话说:


    ① :田舍汉:唐朝大臣互骂会骂对方“田舍汉”,王之涣还曾这样吐槽王昌龄和高适“田舍奴,我岂妄哉!”


    ② :制造鬼火是作者查了资料以后结合唐朝科学水平,又问了工科小伙伴写出来的,大家看过就好了,勿深究


    ③:辅机:长孙无忌字“辅机”


    所以儿子安全了,女鹅心态转变。下一章一定上青团!


    P.S.其实作者思考过高阳公主案后,李治给李勣升官的动机,还有最后李勣为什么会支持废王立武。朝堂之争算是作者杜撰了一个契机和理由吧。


    男主被抓,朝堂争执这些史书没有记载,纯属作者在历史走向不变的情况下杜撰。所以李治是个腹黑小奶狗弟弟,这一切他都想到了。


    第60章 蒿艾气如薰


    看着李福直直地站在那里, 一如往常地笑看着她。宇文修多罗只是怔愣了一瞬后,就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稍有些跌撞地冲上前去,不顾周遭有人,就那样紧紧地抱住了他。


    李福也伸出了手, 回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背, 温声哄劝道:“阿婉别哭,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 宇文修多罗顿生失而复得之感,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衫, 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李福只得无奈地道:“好了, 莫哭了,再哭眼睛就成兔子眼了。”


    听到这话, 宇文修多罗总算是破涕为笑, 放开他之后,扯着他的衣袖,再仔细看了看他, 忙问道:“你可还好,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于你?”


    李福知她这小脑瓜子恐怕又在脑补哀嚎声阵阵的监牢。只是他身为皇亲,且此案尚未定夺, 那些人如何会为难与他。他揉了揉宇文修多罗的发髻,答道:“没有, 你就是想得太过了。”


    心里却很是受用她这般关切。


    而墨竹看到李福回来, 也跟着宇文修多罗欢喜, 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悄悄走出了卧房, 吩咐其他丫鬟备水备膳食,将空间都留给了宇文修多罗和李福。


    等到李福沐浴更衣后,宇文修多罗也备好了昼食。眼下,二人总算能好好地吃一顿了。


    只见食案上摆着两碗稻米饭,一碟小炒羊肉,一碟菠菜炒虾仁,一碟清炒荠菜。如今她得了炒锅,兼之李福回来,她有心做饭,倒是恨不得像现代一样,将一日三餐都做成米饭炒菜。


    她将肉下进热油里时,窜出来的那阵香味当真是馋死她了。


    此时,李福坐在食案前,看着她似有清瘦,不愿她再担忧,对于大理寺中之事只字未提,只笑着道:“不知何时才能吃到阿婉做的青团。”


    宇文修多罗从冬日起就开始跟他叨叨那青绿软糯的面团子,里面裹着各种各样的馅,以此来馋他。


    知道李福这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宇文修多罗也不说破,思索片刻就答道:“待你修养几日,我们就找了师父,一同去摘艾叶,再野炊可好?”


    “我当真无事,不必修养的。”李福有些好笑,紧接着,却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听闻了,此次师父为了救我出来,甚至在朝堂上与长孙无忌撕破了脸。”


    宇文修多罗才不是李福这样深藏功与名的内敛性子,她怎么会放过表功的机会,当下就挽着李福的胳膊,笑嘻嘻地对他道:“那此次我也有功呢。”


    听到这话,李福稍有些惊讶,正回想着近些日子的种种事情,就听宇文修多罗接着道:“十三郎有没有听说,长孙无忌府中有了鬼火,更有先帝显灵了。”


    李福回来时自然也听到了,他对此事本就疑惑,此时听到宇文修多罗这么说,自然明白了是她做出来的。


    一时间,他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好奇地问道:“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那般绿火?”


    对于一个做饭的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食客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而忽略了美食。宇文修多罗当下就道:“连昼食都不吃就想着这些,才不告诉你呢。”


    看着她这副小模样,李福不由笑了,举箸夹了小炒羊肉,配着稻米饭吃着。


    “原来吃稻米饭从未如此香过。”李福忍不住感叹道。而宇文修多罗则道:“炒菜下饭,吃着香是应当的。但这还不算什么,改日我给你做水煮肉片,那才最适合配着稻米饭吃。”


    想到水煮肉片的香气,她自己都不由得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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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长孙无忌就大审了高阳公主等人,最终判了高阳公主,房遗爱,李元景,李恪等人全部赐死。李福的六兄——蜀王李愔因是李恪亲弟,被判流放。而房玄龄曾与长孙无忌不睦,他亦将除了房遗爱之外的房玄龄三子流放,江夏王李道宗流放。


    如此一来,他清除了异己,当真算是独揽朝纲了。而李治此时却又下了一道旨意——晋李勣为司空,重绘凌烟阁中李勣画像,再允李勣骑马入三省,彻底将李勣提拔了起来,隐隐有了扶李勣与长孙无忌抗衡之感。


    自然了,李福,宇文修多罗和李勣今日也不愿理会这些事情,趁着今日风轻日暖,天高云淡,他们与李勣一同出了城。


    看着漫山遍野的绿意,再看到身边的李福,宇文修多罗不由感慨春天真的来了。


    她今日身着一袭樱草色胡服,长发绾成单螺髻,行动利落得很。而李勣在一旁,看着李福与宇文修多罗含情脉脉,携手前行的模样,他促狭地笑了:“记得当日去骊山,你二人还是生疏别扭着。再看看现在这个恩爱模样,啧啧啧。”


    李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染了些绯色,低头淡笑,而宇文修多罗却道:“那可不,他先前明明心里有我,却就是不说。”


    玩笑几句后,待李勣说到了朝堂之事后,李福忽然拉着宇文修多罗跪下,对李勣道:“师父,都是我不好,此次竟累得师父在朝堂上与人争执。”


    而李勣一向心大的很,扶了他站起来:“此事与你无尤。你且看长孙无忌如今的模样,就知日后总会与他对立的。”


    只是他也清楚李福的性子,原来的他最是内敛不过,岂会与这些事染上一丝干系。但看了看李福一直追随着宇文修多罗的眼神,他不用问就知道为何。


    这孩子自小就比旁人心智成熟。少年老成,也孤僻些,如今倒是难得为红颜洒脱一回,李勣笑眯眯地摸着胡子,如是想着。


    宇文修多罗提了篮子,牵了李福,又带着些侍从去摘艾叶。她本顾及着李勣年纪大了,想让他老人家坐在那里休息一番,谁知李勣却说:“小丫头可是看低我了。我虽年纪大了,却还能拿枪骑马呢,做这些小事就如同玩一般,自然不累!”


    听到他这话,宇文修多罗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李勣与他们采摘着艾叶,乐呵呵地对李福道:“小子,你可是娶了个好娘子。这丫头主意大着呢,用那古籍中记载之物点了火,让火成了绿色,估计是将长孙无忌吓得不轻呢。”


    李福此时不口是心非了,淡笑着应道:“师父说得是,阿婉一贯是聪慧。”


    看着他二人这般模样,李勣忍不住感慨道:“当真是岁月匆匆啊。当初我第一次看见这小子的时候,正因为出继一事一个人伤心呢。如今也已经娶了妻。”


    如今因为有了宇文修多罗,提起出继,李福也不像原来那般沉郁了,李勣看在眼里,心中也欣慰。


    听到他说这话,宇文修多罗好奇地问道:“那师父到底是如何将十三郎收做徒弟的?”


    李勣将翠绿的艾叶放入篮中,目光投向了远方,似是在回忆,对宇文修多罗答道:“当日在宫里,这小子因为出继一事心里委屈,虽然很想哭,却还是忍住了,在那里练剑。当时我就在想,这小子当真不错,就上前指点了他一番。”


    李福从无野心,也不愿参与这些夺权之事,就算听到了李世民那番话,也从未有不臣之心。性情与他相像,后来与李福相熟,李勣也着实喜欢这孩子,就收了他为徒弟。


    几人采够了艾草,自有侍从铺开了一张厚厚的席子,墨竹几人本要撑起屏障,却被宇文修多罗拦住了:“好了,这里又不是芙蓉池,一个人都没有,就不必再围起屏障了,妨碍了看景。”说着,又一指身旁的空地,对墨竹几人道,“你们也快坐下用饭罢。”


    就这样,席子一铺,上面摆着宇文修多罗准备的冷淘和胡饼,还有飘香的卤鸡爪,卤鸭脖,卤猪耳,皆是便于携带之物,再有几壶她煮的蒲公英水。此时于山野间少了规矩束缚,又是天高云淡,草木清新,几人啃着卤味,吃得自是开心。


    待到酒足饭饱,李勣盘膝坐于席上,对二人问道:“日后你二人如何打算?”


    经此一事,着实是给宇文修多罗吓怕了,生怕李福再被牵扯进什么事情里面。她挽着李福问道:“十三郎,我们离开长安,去你的封地,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好?”


    她当然更喜欢自由自在,游山玩水的生活。李福握住了她的手,颔首回应道:“好。”


    这自然就是二人心性相投的好处了,这些事情都是一拍即合。宇文修多罗想,接下来就当个吃瓜群众,看戏好了。


    李福则对李勣道:“师父,我想入宫见九兄,辞掉右卫将军一职,再请出长安就藩。”


    听到他这话,李勣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样好啊。小子,你如你的名字一般,会是个有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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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一行人满载而归,带着几大篮子翠绿清香的艾草回到了赵王府。


    府内,李勣与李福坐在花厅内对弈,宇文修多罗自然是在厨房内忙着做青团。她将艾草嫩叶摘下来,焯水后,将其搅打研磨成泥。用绿油油的艾草泥去和糯米粉,再添了些油,揉成了翠绿又光滑的面团。宇文修多罗喜欢吃更软糯黏黏的青团,就用热水烫了先前磨好的澄粉,揉成面团,与艾草糯米面团混在一起。


    如此一来,青团皮就做好了。宇文修多罗将其分成几份,包入了她做好的细腻豆沙馅,揉成圆圆的翠绿小团子,将其放入锅中蒸着。


    蒸着这一笼青团的同时,宇文修多罗又开始做别的馅的青团,她今日准备了咸蛋黄肉松馅,芝麻馅,倒是咸甜皆备。


    等包着各色馅料的青团都蒸好后,一阵阵艾草清香就扑鼻而来,翠绿的颜色清新极了,将春日气息带到了食案上。宇文修多罗将青团端出,把所有不同馅料的青团混在一起,放在食案之上,笑嘻嘻地对李福和李勣道:“今日可是包了好几种馅的,且没有做标记,你们且看看能吃到什么馅。”


    这师徒二人都喜甜口,李福随便拿起一个,一咬开,却是个咸蛋黄肉松馅的。不过这馅咸香,肉松酥酥的,竟是出他意料的好吃。


    而李勣一吃,却是个最经典的甜口豆沙馅,不由对李福笑道:“嘿嘿,还是我气运好些。”


    作者有话说:


    青团来了!写得好饿想去吃了。作者超喜欢咸蛋黄肉松馅。出去玩的时候啃卤味也是真的香。


    据传青团起源于太平天国,传说是一个农民把艾草汁揉进糯米粉,做成艾草糯米团子,送给李秀成。


    ps青团做法来自网络,作者也是按这个方子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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