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的小魅魔
他们没有一点含糊, 爬上围墙便搭弓放箭,并非平常的利箭,而是箭头燃着火苗的火箭。
箭雨将天空变成黑色, 蔺如尘起身挡在陌影身前, 剑舞得密不透风。
能斩断箭,却灭不了火花。流矢落在玉床上方悬着的青帐上, 眨眼间便点燃一团火。
蔺如尘迅速挥剑将那片纱割下,阻止了火蔓延的势头。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阻止只是一时的。
“蔺如尘, 你对我儿动手时, 可想过会有今天?第一世家又如何,祭师府又如何, 蔺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喝你血吃你肉,你一死,蔺家就会易主。”
元镇北由手持盾牌的侍卫护着上前,前后左右士兵严阵以待, 防御墙极厚,没有一点破绽。
虽然来人不是易丛洲, 但陌影的心难以放下, 他意识到, 元镇北有备而来, 比其他三人更难对付。
“元皎炎,子夕, 你们也舍不得美人吗?没想到你们逍遥一世, 到头来栽在一个色字上。来得正好, 将你们一锅端, 也省了本王的事。说到这,本王也有些好奇,能让你们三人神魂颠倒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箭雨继续下着,蔺如尘分身乏术,难免要错身格挡,陌影的脸便显露出来。
元镇北见是他,呆愣了几秒,哈哈大笑:“冒牌货却如此倾国倾城,难怪你们难逃美人关。”
这话信息量极大,没想到,元镇北也知道原主并非皇家子弟。
“先帝造孽太多,杀了那么多人,他夺位时皇宫血流成河。可是又有何用?机关算计,却不知道他的亲儿子早就被人换了,江山留给了不知哪儿来的野种。”元镇北嘲讽道,“由本王收回皇位,天经地义。”
他说完便不再废话,下令全速放箭。
火光四起,烟雾缭绕,能见度越来越低。
元镇北虽有点儿可惜,还是摆摆手道:“与元皎炎他们三人死在一起,你也算不枉此生。”
在权利面前,美色不值一提。
陌影呛了几口烟,咳嗽不止,无措四顾。
强敌当前,其他三人极快达成共识,手下同时收手,前来保护主子。
已经晚了。
陌影身体本就虚弱,接连受刺激,担惊受怕。又被蔺如尘所伤,颈部失血,吸入烟尘,雪上加霜。
担心易丛洲,更担心自己死在这里,以后无法再与他相见。
不,死在这里太冤了,他还有好多话没和丛洲说,太多拥抱,太多亲吻想给丛洲。
还没把丛洲从这个可能失控的世界救下,没完成魅魔一族交代的任务。要是留丛洲一只小魅魔在这里,他恐怕无力应对这残酷血腥的世界。
陌影情绪波动巨大,竟感觉到体内有能量波动,虽然只是一丁点。
可他身体状况太差,控制不住那点能量,越想控制,能量反而越紊乱。
突然头上一痒,他长出了两个小角。
他只觉筋疲力尽,往后躺在玉床之上。
不用摸都知道角的存在,想收回,能量却已没了。
他如坠冰窟,连血管都冻了起来,恰如在飘满浮冰的河面上,冷到骨子里。
完了,他的角如此显眼,无处遁形。只要被其他人看到,定会以为他是妖邪,他绝无活路。
下属挡在蔺如尘面前,他压力骤减,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目光当场凝固。
子夕与元皎炎的反应也是一样。
元镇北对他们三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地偏头,眼睛陡然睁大。
陌影满头乌发铺在玉床上,一袭红衣妖冶无匹,虽遮得严实,可曲线一目了然,身段动人。
他脱下了貂绒围脖,露出修长的颈子,上头缠着一圈纱布,已然有些渗血,露出一条红痕。
不知是被呛的亦或是害怕所致,他的桃花眼中蓄着眼泪,嘴唇殷红,眼角粉红,如同深山中勾人魂魄的艳鬼。
他眼皮微抬,狭长的桃花眼尾尽是风情,眼神冷淡,那颗泪珠却要掉不掉,平添了让人心折的脆弱。
更别说头上的角,那么可爱,又那样动人心魄,仿佛邀请着所有人,近距离观赏、触碰、把玩。
朦胧的烟雾迷人眼,不,是玉床之上的人迷人眼。
人间尤物,一眼入心。
除了士兵放箭、后方房间燃烧起来的声音,现场无一人说话,陷入了一种停滞的宁静。
陌影头疼不止,托着头,闭上眼睛,微张的红唇吐出一句低吟。
泪珠从他脸上滑落,顺着光滑白皙的脸庞,隐入脖子后,藏入红衣中。
蔺如尘反应最快,将旁边的被子拉扯过来,盖在陌影身上。
元镇北忽然高喝一声,“停止放箭!”
他狂热地盯着陌影,“本王要他,将蔺如尘制伏,把人抢出来。”
凶狠地环伺一圈,他如同饿狼盯着陌影,“若伤了玉床上的人,你们提头来见。其他人,格杀勿论,活口一个不留!”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开始还是小雨,顷刻间变成中雨。
雨滴落在火堆上,产生了更多烟雾。
西南的雨一下,到处都是雾气,青绿的树与砖红色的瓦片藏在烟雨中,格外宁静。
视线受阻碍,元镇北周围的护卫伸长脖子去看陌影,将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盾牌之外。
阴雨吸收光芒,雨声掩盖声音,蔺如尘飞出细针,竟无人察觉。
悄无声息间,元镇北四周持盾的护卫全部倒地。
元镇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他身后的护卫赶忙上前,以身体为人墙做防御。
蔺如尘手掌往亭子梁柱上一拍,一跃数丈,衣摆在雨中翻飞,落在元镇北面前。
护卫上前抵挡,他们身手了得,短时间内无人能近身。
蔺如尘忽然后退,右手的剑一收,左手再度甩出细如牛毛的针,趁护卫躲避时,他把剑往上方一抛。
右手扔出数条蛊虫。
注意力在细针上的护卫反应不及,蛊虫附体,惨叫一片。
蔺如尘右手抬高,将空中下坠的剑重新握在手心。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凝滞,全然看不出他重伤未愈!
“蔺如尘,你想干什么!”元镇北慌了,一边后退一边命令,“放箭!快!”
蔺如尘闪身到他面前,二人距离极近。
弓箭手瞄准蔺如尘却不敢放箭。
元镇北无人保护,腿软跌倒,蔺如尘剑尖一扬,一剑封喉。
在场之人无一不被他的大胆与果断惊住,全部忘了动作。
元镇北的弓箭手们面面相觑,无头苍蝇般失了主意。
“谁敢背叛我,和元镇北一个下场。”蔺如尘冷冷地扫过围墙上方,杀气极重。
弓箭手与包围的士兵愣在原地,完全不敢动作。
“嘭!”重重的敲击声吸引了陌影的注意。
玄衣卫统领本领过人,在蔺如尘击杀元镇北的空隙,竟找出了两把斧头,正往子夕脚上的铁索上劈。
元皎炎的人也不甘示弱,同样拿了斧头劈砍。他们身边,蛇血横流,蛇尸一片。
陌影看得反胃,闭上眼睛。
最后一眼,是蔺如尘提剑,杀气腾腾飞来的画面。
元镇北已被解决,三个股票男重新争夺。
这一战,只有两种可能。
若蔺如尘比较快,铁索未被砍断,死的会是元皎炎与子夕。
若蔺如尘不够快,铁索被砍断,他纵然有蛊虫在手,也很难以一敌二。
陌影这才明白蔺如尘此前说一定要争,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围墙边缘响起几声急促的短叫,紧接着,沉闷的破风声响起。
仿佛心灵感应,陌影猝然睁眼。
一条长鞭从围墙之外飞来,卷住蔺如尘小腿。
他就势在空中旋转几圈化解攻势,落在外侧。
长鞭放开了他,往亭子中的玉床而来。
是丛洲,丛洲来了!
陌影一把掀开被子,长鞭便缠住了他的腰,大力将他带离玉床。
“嘭!啪!”玄衣卫统领劈铁索的速度愈来愈快,猛烈的一顿砍之后,铁索断了。
子夕上飞,挡住易丛洲退路,前后脚的功夫,元皎炎的长剑也到了易丛洲面前!
易丛洲极为灵活地往侧面一闪,不退反进,从二人攻击的空挡穿过,鞭子一扔。
双脚踩在玉床上的同时,陌影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丛洲!”
“我来晚了。”
“易丛洲,那夜的人果然是你!”
“易丛洲,放下小竹子。”
蔺如尘与元皎炎的话一同响起,易丛洲从腰上抽出软剑,如灵蛇往元皎炎的方向而去。
围墙上嚎叫一片,另有无数身穿青衣的蒙面人飞入,缠住了蔺如尘。
易丛洲抱着陌影,单手持剑,趁子夕与元皎炎被软剑所挡,将软剑脱手,无数暗器被他捏在手心,利落一甩。
不仅元皎炎与子夕被逼退,想上前抢人的玄衣卫也无法靠近。
死士飞速上前,阻隔开来,挡住所有人。
易丛洲右手摸了摸陌影的小角,盖住他的双眼,毫不恋战,眨眼便飞出府邸。
一匹快马在外等候,他落在马上,策马奔腾,不见踪影。
马上颠簸,自然是不舒服的。
陌影靠在易丛洲怀里,听着对方略快的心跳,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舒畅。
宛如在大海上迷途数天的船,弹尽粮绝,经历了无数风暴,在希望丧失时忽然回到了出发的港湾。
劫后重生的喜悦让他眼眶酸涩,流下泪来。
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打湿了易丛洲的布衣。
“安全了,没事了。”易丛洲勒住马,指腹擦去了他的泪痕,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快走,他们可能要追上来。”
“追不上来的。”
易丛洲平日话少,此时却不吝惜语言,“我麾下的人将他们阻挡,蔺如尘有伤,元皎炎与子夕脚上有铁环,不是对手。阿影,你脸色这么白,还不舒服是不是?等到了落脚的地方让大夫给你看看,不仅有中原大夫,也有精通蛊毒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音色低低的,关切与担忧藏不住,如阳光温暖着内心。
“我没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力气。”陌影抚了抚易丛洲的脸,“倒是你,听说子夕围剿你,你受伤了,没事吗?”
“不是我,只是替身,让他们麻痹的幌子罢了。”
陌影重重呼了口气,噩梦消散,终于可以不再担忧。
“丛洲,都是我太大意了,你说过关于他们三人的事,什么都要和你说。那天晚上魅影打探到蔺如尘受了重伤,我把他当朋友,怕他出事,所以想去救他。谁知他设了一个局,就等我自投罗网。”
“不怪你,蔺如尘心思狠绝,为了抓你自伤八百,很难看出破绽。”易丛洲捧着他的脸,把他散乱的头发用发带绑好,擦去他额头上的雨水,“怪我思考不周,让他钻了空子。你放心,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不会再把你置入危险境地。”
尽管易丛洲说得克制,陌影还是听到了他的颤音。
雨渐渐停了,周围极为安静,青翠的山林与田坎中雾气缭绕,空气清新极了。
这便是天地一双人吗?
陌影不停摸着易丛洲的双颊,试图用皮肤的接触给对方带去安全感。
自己失踪了这么多天,自家小魅魔肯定吓坏了。
“我也向我们家丛洲保证,以后绝不做危险的事。”
易丛洲低头凝望着他,忽然凑近,亲了亲他略略干涩的嘴唇。
把陌影亲得直往他怀里缩,他眼中的阴翳才散去些许。
重新起航,快马带他们一路往东,天黑时分,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热水早就备好,易丛洲给昏昏欲睡的陌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拍拍他的脸颊将人弄醒,带他去见大夫。
他的小角无法收起,易丛洲给他戴着帽子,看不出来。
等待许久的大夫给陌影把脉,神情都有些古怪。
“如何?”
西南大夫道:“没有中蛊毒。”
中原大夫道:“只是忧思过重,饮食不调,造成四肢乏力,需要静养,好好补身。”
易丛洲见他们神色有异,还想再问,被陌影拉住了。
“送大夫回去吧。”
等人离开,陌影小声道:“咱俩都不是人,人和魅魔的脉象不一致很正常,问了可能没用,误诊都有可能。别管他们啦,既然他们说静养,那便养着呗。”
他窝在易丛洲怀里,“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啦。”
易丛洲眸色柔和下来,“困吗?”
陌影哈欠连天,“困。”在蔺如尘那里,心里有事,总是睡不安稳,精神才会那样差。
他拉着易丛洲的手进入卧房,脱了衣躺在床上。
滚了一圈,爱上棉被柔软的触感。
“丛洲,怎么你准备的床,每次都这么软,睡起来好舒服。”
“自然要让阿影睡舒服的地方。”
其实是那次陌影收了池霖的魂之后,被反噬睡不好。
易丛洲没意识到感情之时,便把让他睡得舒服这一条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在京城可以让岳黎去偷被子,在外面,就给陌影打造最舒适的床铺。
让岳黎去找最好的棉花,最软的丝绸与棉布时,那憨憨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奖励丛洲一个爱的抱抱。”陌影极短地抱了下易丛洲,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撤到一边,假装正经,却被眼角的笑意出卖。
易丛洲哪能让他得逞,将人整个抱过来,紧紧搂着。
这样的夜晚,贴得这样紧,心跳与温度都能互相传染。
陌影脑中忽然开起车来,很想老司机地问易丛洲一句:想我吗?
等易丛洲回答想之后,就接着问:在床上想吗?
啊,达咩达咩,不要挖坑给自己跳,易丛洲那方面的精力和能力他是知道的,要是他引火自焚,明天别想下床了。
陌影心里闪着各种不可描述的想法,易丛洲毫无察觉。
“你的手脚怎么这样凉?”
一提醒陌影果然有点儿冷,不解道:“不应该呀,我以前睡觉手脚从来不凉的,可暖了。”
易丛洲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上捂了捂,等手热了点儿,道:“把你的脚放在我肚子上,很快就热了。”
陌影往后退了些,依言将腿曲起。怕冰到易丛洲,他先轻触了下,问:“冷吗?”
“不冷。”
话虽如此,陌影的双脚真正贴上去时,易丛洲还是打了个哆嗦。
“谁说不冷的,嗯?”陌影用大脚趾挠易丛洲肚脐眼,“你这个小骗子。”
“不冷,等一下就不冷了。”
易丛洲带笑的嗓音尤其让陌影把控不住,加上被囚在蔺如尘那这么多天,完全是禁欲的和尚,碰到易丛洲又暖又弹的肌肤,便有些心猿意马。
“丛洲。”
“嗯?”
“你想不想我?”
“想你。”
来了来了,老司机要开车了!
重要时刻,陌影的社恐又掉链子地发作了,那句「在床上想吗」在喉咙里打磨了半天,酝酿了半天,就是难产,怎么也说不出。
烛光下,易丛洲转头看向他,没有一点催促的味道。
想开车,发动机熄火,对方的眼神却点燃了陌影心中的火。
说不出口,他还不能做吗!
冲动支使着他,让他控制着左脚往下,轻蹭过下方。
这个动作做出来的一刻,陌影羞涩得不敢看人,同时也在给自己竖大拇指。
陌影,可以啊,出息了,都学会在床上勾引爱人了,离合格的魅魔更进一步!
易丛洲静止了一瞬,随后用手抓着陌影的脚,将他拉开了些,重新放在肚皮上暖着。?怎么回事?这么多天,难道易丛洲不想吗?
还是他勾引人的功夫不到位?
不可能,他魅魔一族的男魔从不认输!
陌影抽回那只脚,再次往下,这回不光是蹭。
易丛洲又将他的脚放在肚皮,转头盯着他。
别看,这种时候要的不是你的看,而是行动,动!
陌影豁出去了,正想来第三次时,易丛洲开口了。
“脚暖了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想什么脚暖不暖的事,全身的细胞都想开小车车了好不好。
可陌影到底是个害羞的小少主,点点头,“暖了。”
“那就好。”?好什么?
陌影还没反应过来,易丛洲忽然将被子半掀,来到床尾,半跪着看躺着的陌影。
从下往上,从里到外,翻来覆去地把某只男魔吃了个遍。
没用话撩拨成,可用身体勾起的火,效果更猛。
下不来床都是轻的,嗓子哑什么都不算,陌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易丛洲将熬得软糯的粥喂到他嘴边,一副餍足之后放松的状态。
陌影瞪他。
易丛洲爱极了他这双黑白分明的、小鹿般清晰的眸子,俯身亲了亲,“后悔了?”
“笑话,怎么可能后悔。”陌影豪气地说完,不满地咬了咬唇,“下次我说不要了,你不许再用那种声音、那种动作勾着我不放了!”
“什么声音?”易丛洲笑得特别纯良。
“明知故问。”
易丛洲笑得更深,“腰酸吗?”
“酸,可酸了,快给我按摩。否则,哼哼,别怪我翻脸无情,让你当几天和尚。”
他气鼓鼓威胁人的样子太可爱了,易丛洲憋不住笑,手不敢怠慢,给陌影仔细揉捏起来。
一厮混又是一天,第三天,陌影终于可以出门了。
易丛洲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特意留了岳黎陪陌影。
陌影好久没去外面逛,易丛洲给他换了张布满老年斑的老人脸,又给他弄上白发,小心藏好小角。
还不放心,嘱咐他出门前一定要戴斗笠。
“知道啦,你去忙吧。”
他们在西南的边陲小镇,没有任何一方的势力染指,也无人猜到他们会在远离京城的方向落脚。
不光岳黎,易丛洲也安排了死士尾随,确保万无一失。
陌影拾掇完毕走出院子时,岳黎看到他的模样,惊诧不已。
“皇……陌兄弟,你、你这怎么做到的?”
虽作老人打扮,陌影声音却不太像,只能尽量放慢语速,“丛洲找人弄的易容术,神奇吧。”
“没想到您就是皇……”岳黎显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抛下朝廷事务,冒着危险跟在西北大营,真是有魄力。”
陌影知道岳黎是自己的小迷弟,笑着说:“西北的事,丛洲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您认为将军最重要,将军还不是一样?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将军怎么过来的,特别可怕,快吓死我了。”
“他怎么了?”
“茶不思饭不想,也不怎么睡觉,一刻不停地打探消息,暗中布局谋划。”岳黎感叹道:“我都担心人没找到,将军自己先倒了。”
猜到易丛洲会担心,亲耳从别人口中听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还好你没事,要不然真不知将军会变成什么样。”
“嗯,我以后不会那么草率了。”
陌影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快点完成任务,尽快带易丛洲脱离小世界,这样他就不用操心朝堂,不用担心尔虞我诈。
他们的住处在小镇边缘,正好碰上赶集的日子,镇上很热闹。
有比武招亲的姑娘,有玩杂耍的艺人,更有编彩绳、卖花的老人。
陌影逛了一圈,心情放松不少,身体也没那么疲累。
吃吃玩玩看看,等到中午时分,估摸着易丛洲快回来了,他与岳黎折返。
经过一家香气扑鼻的卖米糕的铺子,陌影买了一份打包,高兴地对岳黎说:“这个口感软软的,给他尝尝,说不定他会喜欢,其他地方都没有吃过口感这么糯这么细的糕点。”
岳黎:自己有点多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回了小院,岳黎告辞。
陌影开开心心地将糕点放在桌上,想着一会儿要给易丛洲捏捏肩膀,亲自喂他吃点心,给他倒茶水。
丛洲太辛苦了,也该好好伺候一下。
他哼着歌儿脱下外衣,去了头上的白发伪装,摘除了□□。
正想洗把脸,余光瞥见屋子的暗处有个黑影。
动作一滞,内心被喜悦的狂狼淹没。
错不了,这就是魅影。自己的能量消失了,这魅影只有可能是易丛洲的。
“丛洲?”他低唤一声,正想看丛洲是不是又和他玩游戏,给他传了什么纸条,那影子缓缓在他面前凝成人形。
一张形貌昳丽,漂亮万分的脸。
也是一张全然陌生,气息熟悉的脸。
这一瞬间,一股冷意从血液往外散,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把冰,气都喘不过来。
身体如同坠入冰原最深处,灌铅般沉重。冰原看不到底,四周黑极了,也冷极了。
“少主。”男人大步上前,“你怎么还在易丛洲身边?”
对方不开口时,陌影便确认了他的身份,对方开口之后,更是百分之百的实锤。
魅魔之间有种特殊的感应,根本无需说话,他便知道,面前的男人是魅魔。
这个小世界除了他,只有一个魅魔,就是他要找到的那个。
原来易丛洲不是小魅魔。
第62章 真的小魅魔
陌影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对面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易丛洲太危险了,少主, 跟我走。”
陌影头昏脑胀, 根本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世界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忽明忽暗。
“易丛洲快回来了,我们要快。”小魅魔见陌影丢了魂似的,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蹙眉道:“易丛洲太难对付, 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
时间紧迫, 他扫过桌上散发着香气的糕点, “少主,你身上应该有蒙汗药,下在这糕点里让易丛洲吃了,我先离开一会儿, 等他昏迷,我再回来和你对对情况, 好不好?”
小魅魔眨眼间消失在房内, 陌影心乱如麻, 心中一片荒芜。
易丛洲不是小魅魔, 他弄错了。
易丛洲对这一点应该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和他说?
这么久, 从认识到相知, 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 还把他蒙在鼓里。
陌影耳边都是冷风吹拂的杂音, 只觉晴天霹雳。
心中繁复萦绕着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易丛洲不是小魅魔,那他是谁?
大脑被一千个一万个问号挤压得疼痛欲裂,陌影想到小魅魔说的话,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了药。
掰开一个米糕,将药粉洒在里头,收了包药的纸,将桌上不小心洒下的粉末吹走。
做完这一切,可能过了不到一分钟时间,易丛洲推门进来了。
“你回来了。”陌影没有像往前那样迎接。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照常和易丛洲说话,“外面冷不冷,来,喝茶。”
身体就像多了一层屏障,让他把所有的怀疑阻挡在外,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他只有一个想法,把易丛洲迷晕,找小魅魔问清楚。
易丛洲盯了他一会儿,坐到他身边,端起茶喝了。
“丛洲,我今日与岳黎在外逛街,碰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米糕,特意买回来给你尝尝。”陌影将米糕捏在手里,递到易丛洲面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陌影眼神一闪,别过头去,心中酸涩难忍。
易丛洲眸子深沉,扫过陌影颤抖的手指,眼皮微垂。
“不想吃的话就算……”
陌影打算退回时,易丛洲把住了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将糕点衔在嘴里。
“既然是阿影买的,哪有不尝的道理。”
易丛洲缓缓吃完一整块米糕。
对方表情平静,眼神却寂寥无比,陌影的心蓦地难受起来。
不该这样的,不该听小魅魔的。易丛洲中过蛊毒,现在都还没完全好,可以找其他理由脱身,为什么非得给他吃蒙汗药?
易丛洲太冷静了,越这样,陌影越煎熬,心中的石头千斤重。
受不了凝滞的气氛,他腾地站起。
“我去洗下手。”
没走出一步,他的手腕被轻握住了。
易丛洲晃了晃他的手,陌影不得不转头,与他对视。
外头起了风,又开始下雨。雨声本该涤荡人心的,陌影却慌乱极了,也难过极了。
“阿影。”易丛洲眼神有些涣散,他强自镇住了,“你昨日说,就陪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
爱语回响在耳边,说这话的语调、场景,易丛洲微笑的反应,一帧帧在眼前闪过。
陌影眼中起了水汽,不忍地别开视线。
易丛洲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握他的手掌微微用力,“阿影,答应我,别离开我身边。”
陌影心如刀绞。
他不会说不能兑现的承诺,就算真爱过,他与易丛洲也没有可能了。
他是魅魔,易丛洲是人,这只是他出任务的一个小世界,任务一完成他就会离开。
泪珠在眼眶凝结,将落未落之际,易丛洲起身伸手,似乎想擦去他的泪。
却陡然脱力,倒在凳子上。
陌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架着已失去意识的人,轻轻放在床上。
小魅魔来得很快。
见陌影凝视着床上的人,他在角落里并未发声,可十几分钟了少主还没有动的趋势,他不得不开口。
“少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易丛洲的死士察觉不对立刻会进来。”陌影的小角一直没收回去,小魅魔有些不解,但没有发问,“去我那儿吧。”
陌影沉默地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能量,化不了魅影。”
“怎么会?”小魅魔吃了一惊,很快摇摇头,蹲在他面前,“我背你。”
陌影转头想看易丛洲,重重捏了捏手心,忍住了。
想了想,他走到书桌边,在最上方的纸上写下一句话。
“缘尽于此,丛洲,保重。”
字写完时,他已泪水滂沱,泪珠在纸上掉了一串。
小魅魔于心不忍,看陌影依依不舍、根本不想离开的模样,替他做了决定。
强硬地把陌影背在背上,化为魅影,不多时便离开了西南小镇,来到了他的地方。
富丽堂皇的大殿,到处金碧辉煌。
将陌影放下后,小魅魔对门外人吩咐道:“不许任何人打扰朕。”
外头的声音诚惶诚恐:“皇上,丞相大人已经在外殿候着了。”
“就说朕有事,让他先回去,晚点朕召见他。”
陌影打量着四周,开口道:“闻人渡。”
他找的小魅魔,原来根本不在承国,而是在北苍国,还坐上了北苍国九五之尊之位。
“对,少主,你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闻人渡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外头通传声音又起。
“丞相大人说有急事找皇上。”
闻人渡险些暴躁,大约想到了什么没有发作,不好意思地冲陌影笑了笑,“我先去应付一下丞相,很快回来。”
他离开了,陌影却没什么反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易丛洲真的在骗他。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全身心的信任着易丛洲。
难怪易丛洲从来没当着他的面露过小角,尾巴,翅膀。
难怪易丛洲从来不在他面前召唤魅影。
在一起之前,易丛洲心事重重地问他,如果骗了他,他会怎么样?
原来他说骗,指的是这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骗。
他与易丛洲相知的前提是他俩同族,眼下,大厦的基地轰然倒塌,其它事没有谈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只有一盏茶时间,闻人渡回来了。
他身形高挑,剑眉星目,英气十足,与大多数魅魔雌雄莫辩的长相不同,是充满力量感的俊朗。
一身黑色长袍,腰身用绣着金龙的腰带一束,显得比例极好,挺拔如松。
“少主,我不是给你传了纸条吗?”
闻人渡见陌影脸色苍白,还时不时发抖,赶紧吩咐下去,“来人,把丞相送的赤红貂绒斗篷拿来。”
内侍官将斗篷放下,进来出去都不敢抬头,可见闻人渡的威严。
闻人渡把斗篷给陌影披上,帮他系上带子,“还冷吗?还冷我加个炉子。”
“不冷,叫我阿影吧。”陌影艰涩道,“我不知道那张写了少主两个字的纸条是你传来的,我以为……易丛洲是小魅魔。”
“怎么会?我字迹那么明显,怎么会错认?而且魅魔之间有感应,一眼就能认出同族。”
“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有感应。”
闻人渡哑口无言。
陌影闭了闭眼睛,“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拿到纸条后我去找易丛洲,还以为他蛊毒消除,能量开始恢复。不久之他脖子受了伤,话都说不出,我以为他能量又散了。”
“怎么可能因为普通受伤而失去能量?”闻人渡眼睛一眯,“那张纸条你给他看了吗?”
“看了。”
“那他很可能是故意受伤的。”闻人渡笃定道,“我穿过来已经五年,和他交手过很多次。之前还化作魅影去刺杀他,没有一次成功。他功夫高,软鞭与剑可以随便切换,警觉性也很高,一点动静就醒。魅影无声无息都很难近身,一般人伤不了他,在其他人有意识保护主帅的战场上更难。”
“杀?”陌影不解,“为什么要杀他?”
闻人渡身体急迫地前倾,“他就是这本书最大的BOSS,最后要毁灭小世界的人!不杀他杀谁?”
陌影眼前一黑,差点坐不住,哆嗦着拿着茶喝了一口,才不至于跌倒,喃喃道:“怎么可能……他老实巴交,沉默寡言,身边又有三大股票环伺,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
“咱俩穿的是同一本书吗?易丛洲老实巴交?你对老实巴交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闻人渡一头雾水,“什么三大股票?”
“这本书被分在纯爱区,开头写的特别像耽美买股文。”说到这,陌影已经知道搞错了。应该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的,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来,只放低了声音。
“纯爱?那是之前系统紊乱,把小世界乱分,大概标签错了。”闻人渡气场变了,像是忌惮,又像是蓄势待发,“这本书叫《灭世》,是复仇暗黑文,易丛洲一生身世坎坷,就是最后对所有人复仇的暗黑男主。”
闻人渡见陌影震惊得说不出话,试探道:“阿影,你是不是把之前的事都忘了?魅魔一族为什么要做任务,为什么被惩罚,为什么需要在小世界中穿梭。”
“什么事?”
唯二的魅魔坐在古色古香的宫殿中对视,闻人渡望着他迷茫又哀伤的眉目,叹了口气,“没事,忘了便忘了。看你的样子,长老们找你回来的时间应该还很短,这么多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
陌影心头仍牵挂着易丛洲,其它事都要靠边放,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
想到活泼可爱的少主因为一个野男人变得这么消沉,闻人渡十分火大。
他站起身,板着脸在殿里来回走着,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底的怒火,懊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点出手的!那时给你传了纸条你没回复,我以为你故意潜伏在易丛洲身边攻略他,不想被他发现端倪。怕你暴露,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你,直到你被蔺如尘捉走,竟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这才让我起疑。”
他频频拍着自己的额头,“都怪我,太大意了,太想当然了。”
“不怪你。”陌影自己搞错,怨不得别人。他把易丛洲当成小魅魔,何曾不是想当然的举动?先入为主,一错再错。
相对沉默,闻人渡胸膛起伏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道:“那些不重要,都过去了,只要你现在没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阿影,我和你说一下真正的剧情吧。易丛洲经历特别惨,家破人亡,那么大一个家族,男丁全死了,女眷充当军妓。他被种了蛊虫,血液骨头肌肉每日钻日地疼,日日受折磨,生不如死。承国皇帝要用他平定西北没有杀他,可在军中,戍边三卫被人算计,他亲眼看着堂姐被侮辱。”
闻人渡叹气不止,“从五年前起,他便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可以说从来没见过光明。”
陌影眼眶发酸,不想被闻人渡看出来,使劲按着眼睛,不肯表露一点点泪意。
“你说的三大股票,大概是元皎炎,蔺如尘与子夕吧。他们三人导致或加速了易丛洲的惨状,不论哪一个,易丛洲都恨之入骨。若剧情彻底崩塌,易丛洲会把他们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人渡挠了挠头,“我这个角色,本是北苍国皇子。按照常规走向,我应该指挥北苍国输掉一场重要战争,顺理成章成为易丛洲的人质,借机待在他身边。若能感化就感化,不能感化就杀了。”
他的停顿特别耐人寻味,陌影接道:“可你没有成为质子。”
从闻人渡说话的潇洒果断能推测,这是一个性格直率之人,也有斗志干劲,轻易不会服输。
“我的爱好便是看古兵书,实在不甘心输在易丛洲手里。我不想看别人脸色活着,更不想让我的子民仰仗别人的施舍而活。魅魔又怎么了,魅魔就不能搞事业了吗,伺候什么男人,他们配吗?”
他的朝气与坦荡让陌影侧目,暗想,北苍国先前不过一个需要进贡的小国,自从整抓军队,发展经济,国力渐强。
小魅魔很了不起。
“火药是你弄的?”陌影之前就觉得以这个朝代的生产力水平来说,火药技术太超前了,如果是闻人渡带来的技术,就能说得通了。
“对,我还帮助胡月国打战,给他们造炮车,想借他们的手铲除易丛洲,谁知权兴权默不中用。去年年前那次决战,要不是我的丞相受刺,生命垂危,我不必回来照看,说不定结局会完全不同。”
陌影想到当初与戍边三卫的战士一起在篝火边庆祝大捷,眼眸低垂。
“现在想想,易丛洲可能已有所察觉。特别是你与他亲近,他知道魅魔是怎么一回事,丞相刺杀一事,很可能是他派人做的。换言之,他极有可能知道我藏在北苍国,甚至知道我是北苍国的闻人渡。”
相对无言,陌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易丛洲确定闻人渡是小魅魔,定然能猜到他躲在这里。
酸甜苦痛混淆在一起,而凌驾于所有情绪之上的,是深深的迷茫。
他还要和易丛洲见面吗?若对方找来,又该如何应对?
易丛洲是否有苦衷,有什么要给他解释吗?
但解释有什么意义,根本不可能了。
闻人渡见他沉默不语,没逼问什么,给他倒上热茶,让内侍官端上松软香甜的糕点。
在他的记忆中,少主最喜欢吃这些。
可陌影一块都没拿。
“对了阿影。”闻人渡见他备受打击,本不想问的,可实在忍不住。
“你的角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收回去?刚回来还说能量没了,能量怎么可能说没就没?”闻人渡忧心道,“我们是皇帝,只要有点功绩,就会受到民众的喜爱。魅魔一旦被人喜爱,能量就会复苏回归。你又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没理由会这样。”
“我也搞不懂。”陌影也琢磨过这件事,怎么也想不出源头,正好真正的族人在,对方懂的比他多,说不定能知道原因。
“什么时候开始的?”
“非要追溯的话,过年时就有些不对劲了,除夕那天晚上我想喝酒,忽然就不舒服。从那之后,特别嗜睡,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召唤魅影。”陌影把救蔺如尘那天动用过一次能量,后来能量消失得一干二净的事说了,“小渡,你之前在族里见过类似情况吗?”
陌影越说闻人渡面色越沉,到最后,面色黑如墨水。
“让我探一下。”他抓住陌影手腕,能量在他体内转了一圈,忽然一僵。
对方脸都绿了,让陌影大为不解,“怎么了?”
闻人渡目光似刃,“阿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易丛洲有过亲密关系了?”
陌影眼皮一垂,脸颊微红,点点头。
闻人渡双手握拳,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一片。
上过战场杀过敌,气场与普通人全然不同,陌影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很严重吗?”
岂止是严重!
自家好好的、软乎乎的少主被别人糟蹋了,还是被他们必须消灭的暗黑男主糟蹋,闻人渡的糟心程度可想而知。
他简直想脱离小世界,狂揍那几个长老一顿。
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少主来到小世界,应该说的通通没说!
一般魅魔做任务,怎么可能搭上自己?用魅瞳控制对方,就能让对方误以为有过肌肤之亲。
怎么会让别人占了便宜,占便宜就算了,还,还……
闻人渡内心郁结,要不是一直克制着,恐怕要当场吐血。
偏偏陌影还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想骂,想教训这个笨蛋少主,都不忍心。
“阿影。”闻人渡不停抚着胸口,稍微顺了下气,“你可能怀孕了。”
“什么?!”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你的症状就是典型的早孕现象。”闻人渡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挤出,“我刚刚用能量探过,你腹中有一团能量体。”
“怎么可能?”这件事完全刷新了陌影的认知,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地往下栽。
闻人渡吓得赶紧把他扶住,顺手给他渡了些能量,“小心!”
体内有能量后,陌影的小角收了回去。
他却没有心情关注这些小事,抓着闻人渡的衣袖,“我是男魔,怎么可能怀孕?就算是魅魔,我也从来没听说哪个男的有这种功能!”
“魅魔中有极少数的顶尖存在,是雌雄同体的。”闻人渡解释了陌影为什么能怀孕的问题,却想不通在小世界的他为什么能怀孕,“可人与魅魔不同,正常来说有生殖壁垒的,易丛洲一个平凡人类,怎么可能?”
两只魔怀疑魔生,陌影更是精神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有没有可能是你弄错了?”
闻人渡叹了口气,“魅魔数量那么少,每一只幼魔都珍贵,所有的魅魔都知道怎么判定是否怀孕。虽然很微弱,但我能感觉你肚子里的幼崽在回应我的能量,不会搞错的。”
他怕陌影接受不了,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怀孕初期的两个到两个半月,这时幼崽吸收母体能量,魅魔身体虚弱,格外贪睡。若一次将能量用尽,能量就会短暂消失。等过了孕早期,身体慢慢恢复,能量便会回来。”
陌影的眼睛无措地转着,里头已有不知所措的泪意。
闻人渡怎能看自家少主这样难过,宽慰道:“没事,怀了孕有啥,正好给咱们族添丁。魅魔一族好久没有小幼崽出生了,大家肯定把小娃娃放在手心里宠。”
他身上有上位者的强大气场,态度坚定,自信又笃定的话语极能感染人心,“有了娃正好呢,还是自己生的,提前完成一件魔生大事。以后想出去玩男人随便玩,恋爱随便谈,没有成家立业的思想包袱,多轻松。”
陌影眉头总算没有再皱着,闻人渡又道:“你没有能量,这段时间就在皇宫里住着。”想叮嘱少主不要再和易丛洲那个孽缘见面,想想少主没能量走不了,便没有再提。
“对了,你肚子慢慢会大起来,到时不好瞒。”闻人渡想了想,“阿影,委屈你穿一段时间女装,这段时间暂时以妃嫔的身份待在宫里。等时机成熟了,外面不危险了,我再找安全的地方。”
陌影此时脑中乱极,根本没余力想这些细节,机械地点点头。
闻人渡如何看不出他的勉强,找了几个机灵、嘴巴也紧的宫女进来伺候,让陌影早点休息。
“睡一觉吧,别想太多,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一觉醒来,慢慢的会发现其实没什么的。”闻人渡冲他笑了笑,“况且还有我,我身后有北苍国,不用怕。”
闻人渡是什么时候走的,恍惚的陌影都没有太大映像。
他独自躺在床上,明明身体与精神都很疲累,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睡,甚至无法闭眼。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全是易丛洲的身影。
“阿影,我想和你说,别离开我身边。”
易丛洲说的这句话在陌影耳边循环播放,对方说这话的模样,一次次出现在眼前。
那时易丛洲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恳求。
对方猜到了吧,知道他要离开,才会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走。
想到这一点,陌影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打住,不要沉沦,不要想他。
陌影含着泪花,盯着上方陌生的帐幔,闻着房内陌生的熏香。
真相得知,小魅魔就在身边,他此时应该考虑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保全闻人渡,怎么处理腹中的孩子。
他也清楚,对他而言最好的便是快刀斩乱麻,既然没有可能,那就全身而退,不要牵扯。
可在易丛洲面前,那些通通都要往后排。
感情不是假的,一起看过的月光、骑过的马、闻过的梅花香,都不是假的。
他尚且如此不舍,易丛洲又该如何伤心?
易丛洲睁开眼,用手臂撑着身体,直起上身。
房间里极为安静,空无一人。
陌影走了。
尽管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也在心中想过无数次,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痛楚难言。
易丛洲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迹。
他抓着床单,任凭血滴坠落。
余光扫过桌上剩余的米糕,他翻身下床,坐到桌边。
人去茶凉,凉透的米糕早已变得坚硬。
易丛洲浑不在意,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
甜糯的滋味混着血腥味一同被吞下,糕点分明那样甜,吃进去却那么苦。
可这是阿影留的最后的东西。
易丛洲一块一块将米糕放入口中,只剩最后一块时,他捏起那块冷硬的糕点,看了又看,才吞了下去。
喉咙血气上涌,他强硬地压住,眼珠一转,看到了屏风上挂着的陌影的衣物。
他眼眸一沉,倏地往桌上一拍,桌子霎时四分五裂。
一条木块刺入他的手中,血点在地板上汇集,他恍若未觉,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阿影,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做到。”易丛洲望着门边,面上冷静如常,眸中却已狂风暴雨。
“你想要国家兴盛,我给你国家兴盛。你想要百姓安定,我便让百姓安定。阻挡在面前的人,我会一一铲除。”
易丛洲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无限疯狂,“等我将一切东西捧到你面前,天下苍生全握在我一人之手,昌盛与毁灭只在一念之间时,我看你还怎么逃?”
第63章 真的小魅魔
岳黎进入房间后, 还没见到易丛洲,仅是周身的可怕气场,就让他脸上的笑凝固了。
瞥了一眼面色沉沉坐在桌边的人, 一颗心更是跌入谷底。
易丛洲手里拿着包米糕的褐色油纸, 食指指尖在纸面摩挲,极其缓慢。
这模样让岳黎噤若寒蝉。
二人是童年玩伴, 他比易丛洲年长,说一句看着易丛洲长大的不为过。
哪怕五年前人生最低潮之时,他都未见过易丛洲如此消沉的模样, 整个人透露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岳黎知道易丛洲救了许多家破人亡的人, 把他们训练成死士,每一个死士都忠心耿耿。
他们与戍边三卫不同, 见过易丛洲真正的手段。用最残酷绝情的方法训练出来的顶尖高手, 却对易丛洲恐惧到极点。
今天,岳黎也感受到了这种让人战栗的恐惧。
易家衷心一片却为皇家所不容,五年前,偌大的易家只剩下一根独苗。
昔日的天之骄子, 一夕之间摔入泥泞,为万人耻笑戏弄。在尸海中求生, 在脏污中爬行, 被纨绔子弟用最低劣的方法踩在脚下, 明枪暗箭, 什么都经历过。
亲眼看着堂姐衣衫不整,众目睽睽之下被淫笑的男人们折辱, 生生呕血。
易丛洲埋了堂姐之后, 淡漠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问:“易家其他女眷呢?”
岳黎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找到她们, 都杀了。”易丛洲说完,没有感情地补充:“我亲自杀。”
与易丛洲同处在茫茫戈壁,漫天黄沙中,岳黎又哀又痛。
易丛洲最看重亲人,年纪尚小时第一次随军打仗,回程时,不惜借钱都要给表姐妹买西北胭脂。
但他说杀死易家女眷时,语气漠不关心,仿佛她们根本算不上人命。
若一个亲人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那他的心已千疮百孔。他亲手杀了易家女眷,那些针便在血肉模糊的胸口来回搅动。
痛吗?
只有痛到极致、痛到麻木,才会浑不在意。
少年时意气风发,纵情驰骋于广袤原野,胸怀天下,志存高远。
纵使父母死了,家族垮了,尊严折了,那被反复打压的锐气仍然蛰伏着不肯离去。
但亲自杀了堂姐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只余一片浓黑。
转而变成更浓的仇恨,更深的忍耐,更大的野心。
泰宁卫被围他们前去营救,看着一地的死尸,易丛洲一言不发从尸堆中走过。
血将雪白的靴底染成深黑色。
那时岳黎站在他的身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虽被阳光照耀着,阴霾却不曾驱散半分。
一只脚尚在人间,另一只脚已踏入炼狱。
易丛洲是他的上级,他的伙伴,他的挚友。
岳黎想把他半边身体从炼狱中拉出来,插科打诨,扮憨逗乐。发觉易丛洲对皇上有想法后,抓住这一丁点的希望,使劲撮合。
皇上做到了。
跟踪易丛洲去普乐城时,时隔五年,岳黎在易丛洲眼里又发现了温暖和煦的光。
希望产生了奇迹,当奇迹「砰」一下破灭,只会被先前摔得更狠。
其他人站在台阶之上,跌倒了可以爬起来。
易丛洲身在十八层地狱,无处可攀。
身前冷不丁响起哨声,几不可查的动静过后,一排死士跪在岳黎身后。
岳黎空前凝重。
戍边三卫是戍边三卫,死士是死士,泾渭分明。
易丛洲从不让他带的兵与死士见面,如今,他亲手打破了规则。
“岳黎,你与迟余回西北整顿军队,带领最精锐的两卫,往北苍国去。”
“其他人,探查蔺如尘、子夕、元皎炎三人动向,格杀勿论。昨日元镇北带的兵,一个不留。”
岳黎偷瞄了一眼易丛洲,却见他双目赤红,按在桌沿的手中不断落下木屑粉末。
离开时,他听到了易丛洲最后一道命令。
“叫替身来。”
岳黎行至马厩,路上碰见迟余。
“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岳黎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道:“迟余,你有喜欢的人吗?”
“脑子进水了吗,突然问这个。”
岳黎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有,赶快和人家说吧。喜欢的酒,喜欢的菜,咱们回西北的路上,也好好吃一吃。”
迟余不明就里,“不是,现在天下还没定,急什么。”
岳黎骑上棕马,不再说话。
消除未尽的遗憾,趁机会还没有失去,趁他们还活着。
蛰伏五年早就该动手,因为皇上的存在,一拖再拖。
眼下,拖延的理由没有了。
就算他们有幸在战场中存活,易丛洲……也未必会留他们一条命。
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他人的命又算什么?
天下苍生,系于皇上一人身上。不仅因为他坐着皇位,更因为他是易丛洲心尖之人。
将军反常地主动攻击北苍国,只有一个解释,皇上极有可能在北边。
若能找回来,便皆大欢喜。
若不能找回,便共坠地狱。
易丛洲集结兵马的消息飞入各路探子耳中,回到荥州集结兵马的元皎炎严阵以待。
他号令无数刺客探查易丛洲轨迹,可对方神出鬼没,刺杀从未成功。
竟只能由着那五年就就该死的人把控着小竹子。
回想起那日小竹子卧倒于玉床,长出小角的模样,元皎炎依旧感觉血液沸腾。
是了,就是他。
他就是元皎炎唯一想要的存在。
为了在先帝手下苟活,元皎炎不止装疯卖傻。先帝送过许多眼线到他身边,他不得不屈服,对男女一事甚为厌恶。
先帝死后,他更是连旁人触碰都不行,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恶心。
除了小竹子。
放眼天下,权利尽在掌控,银钱不缺,对口腹之欲亦是兴致缺缺。
无聊。
无聊到以作恶为乐,旁人的生命与喜乐,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直到小竹子出现,沉寂的心才重新跳动。光看对方害怕又奈何不了他的模样,元皎炎就兴致盎然。
怕小竹子觉得他血腥,怕对方看低,要人性命的事也少了。
在荥州平定内乱时,午夜梦回,梦中全是那冰雪可爱的人。元皎炎便知道,哪怕为天下人所不齿,这人他也一定要锁在身边。
他有机会的。
离成功只差一步,却被易丛洲捷足先登,这口气让他如何咽下!
议事厅中,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着计策,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元皎炎发怒。
“看易丛洲的方向,是往京城而来。”
“不好说,探子打探回来说,易丛洲亲率西北大军,想直接绕过京城去北苍国。”
元皎炎扫过他们脸,一字一顿道:“他呢?”
谋士哆嗦道:“还、还在易丛洲身边。”
元皎炎轻轻一笑。
这笑容让谋士毛骨悚然,大气也不敢出。
得到元皎炎让他们下去的指示后,一个个步履匆忙,头也不回。
唯独一个光着脑袋,手中握着佛珠的和尚没有动。
此人是国安寺高僧,在元皎炎最落魄时帮过他,二人是莫逆之交。
“了悟大师,你要劝我吗?把心献给妖邪,任凭妄念疯长。”
了悟摇摇头:“是非因果皆在心中,不成魔,又如何成佛?”
他握着佛珠合十道:“施主既已心定,贫僧告辞。”
成魔?
若有小竹子在,成魔又何妨?
元皎炎将猫放在地上,拿逗猫棒逗它,猫欢欣地来回扑着。
“绿丝,你也想他,是不是?”
想陌影的,不光是元皎炎,还有其他人。
北苍国皇宫内,一群美貌过人的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你们听说没,陛下新纳了一个妃子入宫!”
“当然听说了,新妃极为受宠,陛下夜夜都去她的宫殿就寝。”
“竟有这等事!”
她们是闻人渡的嫔妃。
“听闻新妃美若天仙,一颦一笑引人疯狂,可她没有任何才艺。”
“无才?”这话顿时引起其他女子的妒忌,谁都知道,北苍国陛下选妃极看才艺,既要美貌动人,又要技艺高超。
仅凭长相出众入宫的,闻所未闻。
她们的好奇达到了顶点,相约一起去见见新妃。心思都不单纯,有想拉拢的,有想使绊子的。
六七人成群结队,抵达新妃所在宫殿的外院,看到了一个人。
北苍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晚,院子里的桃花这才盛开。
那人站在粉色桃花树下,安静地往上凝望,眸子清澈如溪流,极为透亮。
听到她们的声音,那人回过头来,腼腆一笑。
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人面桃花,丽质天成,再美的景致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只能甘为陪衬。
众妃嫔怔愣,不敢开口,更不敢唐突。
陌影骤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露出一截肤若凝脂,白皙胜雪的脖颈。
“这位姐姐,你是天仙吗?”有个年纪小的直率嫔妃傻乎乎地问。
陌影被问得一怔,哑然失笑。
眼前掉落一片桃花,他伸手接住,眼皮微掀,朝妃嫔们微微歪头。
“好美……”
“天啊,看她笑这一下,我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怎么办,还想看她笑。”
妃嫔都是从小接受赞誉的美人,各个眼高于顶,此时却频频赞叹。先前想给新妃来个下马威的,冲在了最前面,说话不敢大声,捏捏扭扭道:“妹妹,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赏花吗?”
“好呀。”
陌影一应许,女孩们各个激动得不行,又要注意形象,做作地咳嗽起来。
水灵灵的姑娘,性格也纯朴可爱。不得不说,闻人渡选妃的眼光真不错。
已不再社恐,陌影还是不习惯人多的场合。好在姑娘们话多,争先恐后地施展着才艺,要在陌影面前争奇斗艳似的。听她们说着各地见闻,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见他笑容更多,妃嫔们更起劲了。
“我大哥走南闯北,还去过胡月国和承国。听说承国的长平将军,可是十足十的美男子。他骁勇善战,智谋过人,承国要不是有他守护着西北,早就完了。”
陌影笑容一僵。
“哼,能有多美,再好看的美男子也比不过咱们陛下。”
“陛下当然是最好的,可长平将军也不错,我还听说,承国的皇帝长相极美,很受百姓爱戴。你们知道不知道,承国皇帝还娶了长平将军,封他做男后,真浪漫。”
这么一说,其他嫔妃立刻双眼放光。
陌影的心思已飞出很远,忽听爽朗男音打断了她们,“爱妃们在谈什么?”
“陛下万安,姐妹们在说承国的长平将军被封为男后的事呢。”
闻人渡眼珠一转,看见陌影寡淡的笑容,挥手让嫔妃们下去。
夜幕将至,还没用晚膳,闻人渡与陌影在桃树下饮茶。
“她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闻人渡潇洒地转着从腰间取下的一根玉箫,眼神始终放在陌影身上。
“没有,挺可爱的。”陌影朝他眨眨眼,“我们小魅魔艳福不浅哦。”
闻人渡作为魅魔,也受不了少主这样的wink冲击,血条直掉。
想到绝美、性格又软又可爱的少主被易丛洲得了手,顿时痛心疾首。
他咳嗽一声,“都是一群小孩子,年纪那么小,我当小妹养着呢,怎么下得了手。都是为了堵百官的嘴才让她们进宫的,图耳根子清净。”
大半个月过去,陌影过了最开始的阶段,能量复苏。还是困顿,但比先前虚弱的状态好多了。
他自己用能量探了一下,感知到腹中的回应,确定怀孕了。
能召唤出魅影军团,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知道易丛洲的动向。
可他刻意克制着,隔绝了一切外界消息,没想到今日会在几个小姑娘口中听到。
既然开了头,闻人渡便能顺理成章地提。
他的手把玩着茶杯,慢悠悠喝下一杯茶,道:“易丛洲那边有消息了。”
陌影没有抬眸,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滇城蔺如尘的那座宅子,被一把火烧光,得到确切情报,就是他做的。那天元镇北带的亲兵,被蔺如尘杀了大部分,逃走的那些,全部被易丛洲找到,一一斩杀。”
闻人渡强调着易丛洲的冷血与残暴,却没等到陌影的厌恶反应。
他不好再描黑,他自己也清楚,少主的角被那些士兵看到,他们必须死。
既然是士兵,就要做好随时为将领赴死的准备,客观来说,他并不觉得易丛洲做错。
甚至有些意外,易丛洲妥帖地解决了所有人,但没有伤及任何一个士兵的家人。
那个疯子竟然学会了仁慈,不可思议。
但这些正面评价就没必要和少主说了,让少主看到易丛洲多么不值就行。
那些关于易丛洲发动各路人马寻找上好药材,疑似要给少主找药治病的正面案例自然也不用说。
看陌影不发一语,闻人渡说起正事,“他的西北大军离开了西北,分成两支,一支往京城而去,一支往北苍国而来。”他的语气略略有些沉重,“北苍国的队伍由他亲自带队,行进速度极快。”
走神的陌影吃了一惊,“其他人呢?他们知道我不在易丛洲那了吗?”
从到闻人渡这里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三大股票亲眼看着易丛洲带走他,一定以为自己还在易丛洲手上,所有的火力都会对准易丛洲。
哪怕闻人渡说易丛洲行事狠辣,他还是担忧。
三大股票,又有哪个做事是不狠的?不狠的话,他们早就死了。
易丛洲只有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们自然不知,易丛洲用替身假扮你,其他人还以为你与他在一处呢。不过元皎炎与蔺如尘并未在西南兵戎相见,而是都到了京城。”
陌影对京城的情况还是了解的,“禁军被蔺如尘掌控,玄衣卫和一部分暗兵在子夕手里,怎会是元皎炎与蔺如尘打?”
“你忘了,之前摄政王代政,带了不少兵去京城。子夕一直按兵不动,人已失踪。元皎炎虽也对易丛洲不满,但对蔺如尘的恨意更大,拿禁军开刀。”
闻人渡对承国局势了如指掌,他猜测元皎炎之所以厌恶蔺如尘,是蔺如尘将陌影囚禁,还宣称在他身上下了蛊毒,元皎炎咽不下这口气。
“结果呢?”
“蔺如尘深藏不漏,在军中的力量远不止禁军这么简单,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还是蔺如尘更胜一筹,元皎炎不得不退回荥州边界。陶景中太尉的中原军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子夕同样不可小觑,是被严重低估的一个人。他在节骨眼上藏匿,恐怕有大动作。”
闻人渡冷哼道:“在我看来,你最低估的是易丛洲。”
陌影摇头,“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他身上还有蛊毒未解。”
说到这,闻人渡郁闷地捶桌,“都怪长老没和你说,魅魔与人不同,这里的毒对魅魔无效,所以我们百毒不侵。光凭这一点,就能知道易丛洲不是魅魔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
“按照书中剧情,易丛洲会大杀四方、夺取京城,并在京城周边埋伏,将其他三人的力量一一瓦解。现实却不太一样,他把西北的大部分兵力带来了北苍,京城局势如何尚不可知。”
陌影着急起来,“我还是离开吧,让他知道我不在这,这样就不会连累你及北苍国百姓。”
虽是春天,地处北方,晚上还是很冷。
闻人渡让宫女拿赤红貂绒斗篷过来,亲自给陌影披上,无畏地笑了。
“若只是想完成任务,我大可以卧底在易丛洲身边勾引魅惑。不那么做,因为我觉得那样索然无味。我让国家强盛,就是为了这一天,炮火来时,我能用炮火回击,让他人不敢猖狂。”
冷风吹起闻人渡的发丝,他目光坚毅,嘴角含笑,陌影为之侧目。
“皇上。”忽而有小太监上来通传,“丞相大人请皇上去丞相府用晚膳。”
“太远了,懒得动。”闻人渡扫过陌影,“让丞相进宫和朕一起吃。”
陌影有些惊讶,不光因为丞相竟请皇帝去家里吃饭,更因为闻人渡的决定。
在北苍国这些时日,他听得最多的便是皇上的勇猛与丞相的睿智。
北苍国丞相阮央,是双商皆高的奇才,年纪轻轻便推行了许多国策,是让北苍国富强的最大功臣。
“小渡,叫他过来干嘛?”
闻人渡靠近,笑道:“这些日子我教了你那么多魅魔必备技能,不光有声音,还有神态的伪装、如何用声音与气味制造幻境,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如果你能瞒得过精明的阮央,便能瞒过所有人。”
天色全黑时,阮央进了膳房。
他穿着青色长袍,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扑面而来,长相极为出挑。
他先朝闻人渡行礼,闻人渡挥手让他不要跪,他便朝陌影拱手。
陌影怕自己露出破绽,只点了点头。
通常情况下,妃嫔绝对不可能和臣子一起用餐,就算在盛典节日上,也是分桌用餐的。这样同坐一桌,阮央还神色如常,说明已习以为常。
闻人渡与阮央的关系看来很好。
这么想着,阮央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陌影身上。
在他的赤红貂绒斗篷上看了看,又望着闻人渡。
陌影忽然想起,闻人渡似乎提过,这件珍贵的斗篷是丞相送的。
闻人渡一无所觉,极热情地让宫女上茶,只问阮央遇刺后伤有没有好透,如果好了要与他一起策马游玩。
“好了,陛下何时想出去,叫臣便是。”阮央的温和与子夕不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出生于书香世家的矜贵儒雅。
他喝茶时,眼睛扫过陌影的喉咙,停留了一息,又转了回去。
陌影暗暗佩服他的敏锐,将斗篷解开,一旁的宫女顺势拿走。
在室内穿斗篷太明显,反正他在喉结处做了伪装,正好让阮央看看。
阮央却没再关注,等菜上齐,先给闻人渡夹了菜,之后才夹了一块放在自己碗里。
这个动作很不寻常,在宫中,布菜通常由伺候的太监宫女负责。只有很受宠爱的嫔妃可以给皇帝夹菜,其他人不敢越界。不过一个臣子,能对皇上如此亲昵,相当不一般。
闻人渡自然而然地吃了,看得出来都是他喜欢的菜色。
“陛下,承国的大军已抵达塔台。”
“不用担心。”闻人渡笑道:“他从塔台而来,想抵达中央城池,中间要拔的几座城城墙高耸,攻打需要时间。”
他招呼陌影吃菜,宫女殷勤地夹菜。
陌影拿起筷子正要吃,忽见碗里有一块白灼猪肝。
动作顿时停住,所有对阮央的注意被一刀切断。
他曾经给易丛洲多次夹过这道菜,子夕却告诉他,猪肝是易丛洲讨厌的菜。
不喜欢猪肝,不和他说。
算了,连不是小魅魔的事都可以欺骗,别的事又算什么?
是他看人不清,学艺不精,才将对象弄错。
蔺如尘一眼察觉到陌影的低落,放下筷子道:“阮大人,朕要纳新妃,你与礼官商讨一下,选合适的封号过来给朕。新妃的身份,你也安排好。”
阮央手一顿,“是,陛下。”
陌影知道他们在说自己,笑了一下当做回应。
闻人渡看得眉头直皱,少主这个笑实在勉强。
看出他吃不下,闻人渡速战速决解决完,阮央告退后,他也准备回宫。
“小渡,没问题吗?这个节骨眼上纳妃,会不会引来注意?”
闻人渡回头,安慰地拍拍陌影的肩膀,“大张旗鼓反而不会惹来怀疑,也符合我的娶妃频率,半年一个。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阿影安心休养便好。”
这是他说出口的,还有没说出口的。
在他看来,以易丛洲的能耐,不管把陌影藏在哪里,对方都能找到,只是时间问题。迟早有一战,趁现在易丛洲还没完全将承国捏在手上,胜算反而更大。
“那我需要易容吗?”
“宫里不用,在脸上糊东西终归不舒服。过一阵子我们去行宫赏花,到时再说吧。”
闻人渡的气场很能让人信服,很有将领风采。
陌影不再追问,泡完澡,早早躺在床上。
这一夜,噩梦连连。
先是梦到易丛洲兵临城下,一支箭杀死了闻人渡,逼北苍国交人,箭尖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又梦到三大股票联合起来设下埋伏,易丛洲中了圈套,全身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死前最后一刻,他睁着没有生机的眼睛,望着虚空,低喊道:“阿影……”
陌影猛地惊醒,一摸额头,全是汗。
他下床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还是压不下心悸。
豆大的烛光在房中摇曳,听不到外头的动静,夜已经很深了。
通过月亮的方位角与高度判断,现在已是后半夜。
想到晚上最终都没有吃下的猪肝,陌影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见易丛洲。
无法镇压,不能忽略,只想现在见他,立刻。
召集魅影探查,极快确定了易丛洲的位置,知道对方已经睡下了。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夜深人静不会引人注意,易丛洲熟睡,也不会打草惊蛇。
就看一眼,确认他没被三大股票伤到就马上回来。
陌影深吸一口气,睁眼的下一秒,他已在易丛洲营帐之内。
一进去便吓了一跳,易丛洲是醒着的,根本没睡!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魅影探查时,他是躺着的,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
易丛洲立刻察觉到陌影的存在,脖子一转,就要回过头来。
陌影的心提到嗓子眼,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作者有话说:
送上门的小笨蛋阿影?jpg
第64章 分别小魅魔
没有时间再思考对方为什么大晚上站在桌前, 他果断释放魅魔独有的气味。
与体香不同,这种气味能导致幻觉,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覆盖范围极大, 守门的士兵若闻到一丝气味, 也会中招。
易丛洲的动作立竿见影地慢了起来,往后瞥了他一眼, 没有起伏地转过去。
这么一眼,陌影便发觉,他瘦了。
不仅下巴尖了, 身上的中衣也更加松垮。
甚至比他们刚认识, 易丛洲深受蛊虫折磨时更瘦。
蛊虫拔除后,易丛洲身材更壮实有力, 之前只是薄薄一层肌肉, 后来堪称完美。这么短的时间这样暴瘦,有好好吃饭吗?
不但如此,他眼下也一片乌青,肉眼可见的憔悴。
陌影呼吸一滞, 心细细地疼。
已经确认他活着,该离开了。
可看着他单薄的背影, 陌影不但没走远, 还靠近了两步。
长桌边放着烛台, 摆着几张标了记号的地图, 剩下的空间放着插满小旗的沙盘。
易丛洲的目光没有放在地图上,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三个打开的小叶紫檀木盒。
那里面放着几样物品, 每一件都很眼熟。
陌影看了看木盒, 眉头轻轻一蹙, 余光瞥见一抹白色。
易丛洲仅穿着一件单衣, 小臂上隐隐泛红的纱布格外醒目。
他心头一紧,上前问:“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易丛洲神色淡淡,斜睨了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今日阿影没冲上来就杀我,倒是个好梦。”
什么意思,他做过很多次梦吗?
在梦中,自己每次都杀他吗?
一句话,就能让人彻底破防。
陌影心口一窒,想检查易丛洲的伤势,手抬到一半,颓然地放下了。
只压低了声音,再问一次,“怎么受伤的?”
易丛洲不在意地摇摇头,拿起放在中间木盒里的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这是他送我的。”
人就在面前,他却说「他」。
陌影明白,易丛洲以为这是梦,区分了现实与梦境中的自己。
“在中原赈灾时,将他送至安西县,我带兵平叛,在小小的客栈中,他拉住我。”
这么一提,刻意遗忘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易丛洲温柔地抚摸着匕首银鞘上的麒麟浮纹,慢慢地讲述着:“拉住我三次,第一次送我糕点,第二次送我匕首,第三次实在没东西可送,支吾着不知说什么。连客栈老板都说,他对我这个哥哥的感情真好。”
夜凉如水,深夜往往能卸下最深的防备。
陌影忆起当时的心境,那时自己都没发现对易丛洲的心意,只是即将分隔两地,分外不舍,才三番两次将人喊住。
几日不见面,就要化作魅影去找易丛洲,与他谈心说话。
穿着银色盔甲的易丛洲骑着棕马出现在眼前时,他更是欣喜得不能自已。
“这是一把好匕首,很锋利。”易丛洲瞥了瞥他手臂上的包扎,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
陌影心跳陡然加快,致幻的气味明明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却觉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在易丛洲旁边坐了下来。
站立是防备姿势,要是出了问题,随时可以撤走。
坐姿则不同,若是匆匆离开,会制造出动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陌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易丛洲未正面回答问题,他却已经懂了。
闻人渡说过,易丛洲功夫高,防备心强,化作魅影刺杀都很难得手。
他养着替身,替身能扮成任何人,先前子夕伤了替身都没有认出,说明替身在模仿易丛洲这方面很到位。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冲锋陷阵,没人能伤他。
那么只剩一个答案,这伤是他自己划的。
数月前,陌影看过易丛洲的手臂,上面疤痕密布,有新伤也有旧伤。当时易丛洲轻描淡写地揭过,他还以为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闻人渡提到,中了蛊虫之后,易丛洲骨血肌肉时时刻刻遭受噬骨折磨,那些伤,恐怕是易丛洲为了对抗蛊毒发作之苦才划下的。
进一步联想,当时他将易丛洲误认为小魅魔的前提是,易丛洲能对抗魅瞳。
恐怕就是因为他时时面临绝顶痛苦,才能抵御魅瞳。
猜到了真相,陌影只觉深深悲哀。
没有蛊虫的折磨,易丛洲还是弄出了伤口,原因昭然若揭。
因为心中的苦痛不下于身体的痛,才要以伤制痛。
陌影有先入为主的滤镜在,觉得易丛洲本质上是本分老实的人。
今日看到伤口,得见他疯狂面貌的冰山一角,更直观地了解到闻人渡所说的「暗黑男主」是什么意思。
闻人渡担心的恐怕也是这点,陪在猛兽身边,焉知会不会有一日,被猛兽咬伤吞噬。
惶然又迷惘之际,易丛洲又动了。
他拿起右边木盒中的两张纸。
上头那一张是陌影临别时写的「保重」,下头那一张,是之前扳倒池霖时,看遍他的记忆后写下的名册。
陌影一直以为那张纸弄丢了,竟在易丛洲这里,被他好好保存着。
写满名字的纸,前面字迹尚算工整,后面因时间不够而潦草。
下方的纸偏硬,字迹晕开。
易丛洲的手悬空在字上方,凑近了想抚摸,却又停住了。
像是捧着一件易碎品,极为珍视,却怕不小心打碎弄坏,只敢远远地看。
“他为我哭过三次,第一次是揭发池霖时,泣不成声;第二次是掉落悬崖,我卷入漩涡中昏迷,清醒时,他的泪落在我脸上。”易丛洲的笑不见了,“那时我在心里想,不能让他再为我哭第三次了。但我没有做到,他还是哭了。”
他拿着那张写着「保重」的纸,上头也有晕开的痕迹。
“只要他回来,我决不让他再哭了。”易丛洲叹息一声,某一瞬间气场变得极其可怖,可他瞥见旁边的陌影,极快地收敛了。
哪怕在梦里,他也不能伤他。
没有凶恶,只余悲伤。
易丛洲表情平静,要不是拿纸的手在颤抖,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对内敛到极致的人来说,就算伤心,就算害怕,也不可能大吼大叫,所有的尖锐情绪都只能埋在心底,独自消化。
旁人还以为无事发生,实际上内里已伤痕累累。
陌影了解他,因此尤为感伤。
若是平常,易丛洲嘴很紧,不可能这样开口,更别说剖白心事。
和自己一样吧,疙瘩在心中不断膨胀,之前尚能忍得住,到了顶点便要爆发。
他忍不住,所以他主动来了,易丛洲忍不住,便主动开口。
三个并排的盒子,最后一个放着陌影的初皮。
在易丛洲未开口前,陌影上前,将盒子一一合上。
都要散了,何必睹物思人,徒留伤心。
“为什么要骗我?”
就算已猜到缘由,陌影还是问了。
易丛洲稍微放低肩膀来牵陌影的手,被他躲开。
无法触碰,他只能暗淡一笑,“每次做梦,你都会问我。”
要怎么回答呢?
五年没见过光,出现唯一一束温暖而明亮的,便只想将光私藏。
哪怕用最卑劣的手段。
卑劣又有什么?他想要陌影,忍受不了其他男人对陌影的觊觎。
他没有忏悔之心,只想加倍掠夺,只想将他囚禁,这让他如何解释?
也许是香气让人放松,易丛洲平静道:“情不自禁,贪婪成性。”
无需多言,八个字已概括一切。
陌影一震。
他被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忘了躲开,手被拉住了。
易丛洲虽然无波无澜,但骨血之中似乎有一只躁动的野兽,就要脱笼而出。
烛光将他点漆的眸子染上金红色,温和的眸光中藏着隐隐的强势与疯狂。
想听到易丛洲的解释,听到了。
没有留下的理由,是时候走了。
陌影甩开易丛洲的手,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到底于心不忍,偏过头扫视桌上的作战图,“不必如此争分夺秒,你需要休息,还有很多时间。”
若三大股票知道易丛洲如此憔悴,一定会趁人病要人命,那样会很危险。
“没有时间了。他病了,身体那样差,无法给我传信,也无法从蔺如尘手上逃脱。”易丛洲捏着地图的一角,“传说中的天山金莲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已派人去找,一定能将他治好。”
什么生病,是怀孕。
陌影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烦乱之中忽然生出一股恶意。
“就算是生病,轮得着你担心吗?他已经离开你了,不会再回来。”
对,就是这样,知难而退吧,他与闻人渡迟早要离开。
陌影久久没等来易丛洲的回复,正要化作魅影,手再次被牵住了。
他起身看着陌影,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伸出手指想抚摸陌影的脸颊,陌影头一偏,避开了。
易丛洲浅笑一下,就在陌影以为他要把自己这个「梦中人」放开之时,他出人意料地抱住了陌影。
结结实实,抱得紧密,灼热的呼吸洒在后颈上,立刻引起细密的抖动。
易丛洲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嗅着他发丝的清香。
继而用力,将他整个抱起。
陌影不得不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强硬道:“放我下来!”
柔顺的青丝泄露了他的慌张,在挣扎中拂过易丛洲面颊。
深夜来访,头发未梳,碍事的发丝间隔在二人中间,他用手指勾起头发夹在耳后。
易丛洲凝视着他小巧的耳朵与耳下细腻白皙的皮肤,眸色更深。
陌影临时起意过来,身边只有女装,他不太会穿北苍国繁复的衣服,带子胡乱系着。
慌乱中,胸前的衣物变得松散,露出脖子之下的大片肌肤。
下盘极稳的易丛洲忽然动了。
他三两步将人带到屏风之后,放在床上,人压了过来。
“易丛……”名字还未说完,陌影的嘴唇被吻住了。
一上来就是凶猛的吻法,撩动着陌影的唇舌,手抓住陌影的腰带一扯,灵活如蛇地撩起他的衣服。
腰身被对方掌控,敏感地带被布满薄茧的手指划过,陌影忍不住一弹。
易丛洲感知到他的反应,吻得更密更深,耳边响起让人口干舌燥的亲吻声。
陌影压根无力招架,发出轻微的浅吟。
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只是想来看一眼,怎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又惊又羞又怒,事情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感知着对方狂躁的动作,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偏偏只是被亲,他就腿软了,呼吸乱了,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
用力推拒着,可易丛洲的动作因此更加狂野。
“易丛洲,放开。”女装松散,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前,陌影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起了一团火,瞪视着易丛洲。
不服输的眼神挑动了易丛洲的心火。
忍了太久了,十几日不见陌影,每一分每一秒,比先前五年更加难熬。
“还逃吗?你逃的那一刻,可想到会有今日的惩罚?”
易丛洲心中一狠,苦苦压制的疯狂暴戾尽数爆发,又俯身过来,强硬地□□陌影的耳垂。
动作粗野,像挣脱牢笼的食人兽。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极压抑的一声呜咽。
易丛洲浑身一颤,力气如洪水般卸去,松开陌影,对上了他含泪的眼眸。
“阿影。”仿若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易丛洲心登时软了,无措地用指腹擦了擦陌影的眼下,“不要哭,都是我不好,阿影。”
陌影仰头看着房顶,想将眼泪逼回。
越是努力,眼泪流得越凶。
易丛洲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被陌影甩在一边。
想上前,可陌影眸子极冷,让他的勇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长平将军,却被眼泪逼上绝境。
他惊慌失措,害怕道:“阿影,我都是气话,我怎么舍得惩罚你。你要天下,我给你天下好不好?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样冷静自制的人,此刻却语无伦次起来,“我本想用盛世威胁你回到我身边,可那样,你又该如何看我?你会对我失望透顶。”
听他这么说,陌影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阿影,要是你觉得我的话不可信,你可以给我下蛊。我有子母蛊,子蛊下在我身上,我就不能忤逆你,不能做出违反你意志的事。你想惩罚我,随便怎么惩罚,你不让发疯,我绝不发疯。那些伤害我的人,我也不报复了,你要我宽容,我就宽容。”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哑,“阿影,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欺骗你。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也是欺骗你。若不欺骗,纵然我有十八般武艺,你也不可能多看我一眼,只会把我当成和元皎炎他们一样的人。”
悲戚不能言。
伤口捂着疼,说破了戳穿了,更疼。
“阿影,告诉我,我和他们是不同的,是不是?”
卑微的发问,呼之欲出的答案,陌影却回答不了。
他盯着易丛洲红透的眼,使出魅瞳。
悲痛而不设防的人,灵魂何其脆弱,轻易便能控制。
“睡吧,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
陌影给他下达指令,易丛洲闭上眼睛。
随便裹好鹅黄长裙,陌影从床上下来。
深叹一口气,他脱了易丛洲的鞋,调整了他的位置,让他枕在枕头上,盖上被子。
他环视一圈,没带走任何东西,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之处。
觉得不够稳妥,他让魅影查探死士的位置,用幻术一一控制他们,确保他们不会说漏嘴。
做完一切,陌影回头看了易丛洲好一会儿,下定决心转身。
回到北苍国皇宫,没有一点风吹草动,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自从相认,闻人渡也没有再把魅影放过来,他也不会知道。
有惊无险。
重新躺上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离易丛洲十万八千里,看不见他的面容,闻不到他的气息。
心却依旧砰砰直跳。
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对方,想他憔悴的面容,想他说的「今天你没杀我,是个美梦」,想他那句「情不自禁,贪婪成性」。
易丛洲竟提出让他下蛊,只为打消他的疑虑。
他那样低声下气地问,是不是和三大股票不一样。
疯狂却低微,暴戾又痛苦。
陌影的心隐隐作痛,强势镇压的思念呼啸着涌上。
才刚分开,他已经开始想念。
怕易丛洲发现端倪,他不敢说出「不许划伤自己手臂」这么明确的指令,只能含糊地说不要伤害自己。
魅瞳控制人的时间有限,只能让他短时间遵守指令。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伤害自己,他不好好睡觉,瘦了那么多,三大股票找来时,他能顶住吗?
他只是人,不是铜墙铁壁。
陌影想起闻人渡评价的,易丛洲这五年从未见过光明,心更是钝痛。
曾经许诺要给他幸福,到头来,走得最决然的,却也是自己。
他从不自欺欺魔,他终于发觉,哪怕看到了易丛洲的疯,哪怕闻人渡再三强调易丛洲一定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会毁灭这一方小世界……他还是相信对方。
相信他骨子里的良善,相信他不会弃戍边三卫于不顾,相信他与蔺追云池霖那样的人渣截然不同。
更相信他的爱。
只有深爱,才愿意低入尘埃。
可他注定要辜负易丛洲。
人魔殊途,他还有那么多族人,好不容易将他找回,他怎能随便撇下。
但是,他能撇下易丛洲吗?
若只有他一魔还好,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
他与易丛洲的连结,这一生都割不断了。
陌影空前动摇。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坐在窗边,睁眼看天明。
破晓时分,易丛洲睁开眼睛。
这一夜睡得格外好,除了上半夜做的梦,下半夜什么都没梦到,酣睡一夜。
无梦已是反常,更别说上半夜的梦,与先前的噩梦都不同。
陌影穿着女装,不在梦里痛斥他的欺骗,没有冲上来就杀他。
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让他好好睡觉。当他克制不住冲动胡来时,没有爆发,而是委屈地流泪。
不像梦中歇斯底里的陌影,反而……像陌影本人。
这个念头让易丛洲心头一凛,皱着眉头在房中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叫护卫与死士问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是他猜错了,陌影根本没有过来,只是他的梦吗?
也对,他的欺骗让陌影伤心难过,那张诀别纸上都有泪痕。
陌影对他失望都来不及,怎会突然过来。
只是一场比平日更好的美梦罢了。
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梦。
闻人渡也做了个好梦,梦中少主亲手斩情根,一剑灭了易丛洲那个杀千刀的。他们顺利完成任务离开小世界,少主生了个漂漂亮亮的小幼崽,可爱崽子还叫他干爹,别提多招魔疼了。
他迫不及待想和陌影分享梦境,到了陌影宫殿之外,瞅着总管太监面色不太好,立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半夜夜急,朝娘娘寝殿看了一眼,发现窗户上有一道剪影,像是娘娘坐在窗边。”
“什么时候?”
“大概寅时三刻。”
“娘娘醒了没?”
“早上奴才请安时,娘娘还坐在窗边没有动。”
闻人渡眉头一皱。
若太监说的是事实,那么少主凌晨三四点就没有睡觉,一直坐到现在。
要是身体不适,宫殿中安排了值守的太医,少主不至于藏着掖着,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只有一个理由,他心情不好,睡不着。
睡不着,大晚上的找不到人说话,枯坐于房中。
都怪几个小嫔妃提起了易丛洲,要不然这十几天少主都好好的,怎会突然夜不能寐?
易丛洲惹得少主这样失落,还敢兴师动众率兵往北苍国来,真叫人火冒三丈。
来就来,等易丛洲过来了,看他不把易丛洲打成孙子。
其他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少主开心。
毕竟他肚子里还有小魅魔,在梦中亲口叫他干爹的粉团子。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让干儿子出什么闪失。
闻人渡思索片刻,低声道:“让禁军头领准备准备,朕一会儿和新妃去军营走一圈。”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军营中大好男儿不要太多,各个身材极好,大胸细腰长腿,少主要是想要,随便挑。
都说抚平感情创伤的最好方法是开启一段新感情,只要格局打开就会发现,天下的好草到处都是。
一个,两个,三个,少主看上多少,就让多少男人伺候。
区区一个易丛洲又算什么?等他打来,少主早就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易丛洲:他为了我哭了三次。
远不止三次,在床上哭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将军忘了吗【doge】
第65章 俘虏小魅魔
好景致不能独享, 进房前,闻人渡让太监去叫阮央,让他也过来。
踏入门槛, 坐在窗边低头走神的陌影映入眼帘。
窗外是碧蓝的天空, 一枝梅花调皮地探头,在微风下摇曳。
陌影手中正拿着什么东西摩挲着, 模样极为认真,可要是细看,他的眼眸与眉头又有哀伤的味道。
闻人渡刻意咳嗽两声弄出动静, 陌影毫无所觉。
“阿影。”
陌影回神, 见来人是他,有些诧异。
“不用上早朝吗?现在还早。”边说, 他边慌乱地将手中的东西收入随身携带的荷包之内, 挂在腰侧。
闻人渡一眼认出,他拿的是一枚玉佩。
少主独自一人攥着玉佩的模样,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在房中,在桃树下, 在白天,在夜晚。他去少主宫殿找人时, 十次有六次, 少主都在看这枚玉佩。
根本不用猜, 他都能想到, 这恐怕是易丛洲那混蛋送给少主的定情信物。
闻人渡顿觉气闷,又只能深深忍下。
“我当上皇帝之后, 推行休沐制度, 上六休一, 今天休息。”闻人渡上前, 招呼宫女替陌影洗漱,“阿影,今日带你去军营里玩一玩,见识一下我北苍国将士的风采。”
陌影提不起兴趣,但不愿扫了闻人渡的兴,点点头。
简单梳妆一番,做好乔装,二人乘轿来到天子脚下的禁军大营中。
阮央早已等候多时,朝他们拱手行礼。
“丞相,你来得这么早。”闻人渡被打伞、扇扇子的太监簇拥着往前,边走边说:“阿影,禁军统领各个身手不凡,身材更是个顶个的好,肌肉真的没话说。你喜欢看什么表演?射箭还是赛马还是飞镖,应有尽有。”
陌影还在走神,完全没听到闻人渡的问题,只顾朝前走。
“阿影。”
“啊?你说什么?”
闻人渡又问:“你想看什么表演?”
“都可以,陛下定吧。”
阮央见状,折扇一扇,道:“不如轮流表演一遍,看娘娘喜欢什么。”
闻人渡拍板道:“就这样。”
三人在高台上就坐,禁军统领在擂台上列阵,气势凛然。
闻人渡靠着椅背,支起下巴道:“这么热的天穿什么衣服,听朕命令,都把上衣脱了。”
既然想让少主移情别恋,必须给他上猛药,扭扭捏捏穿着衣服,还谈什么勾引。
闻人渡掌权之后训练了女兵,女子可以参军,说一句女子能顶半边天不为过。
他的嫔妃中,就有一个以剑术受宠的。北苍国民风开放,禁军不过打个赤膊,并没有什么。
阮央嘴唇微抿,扫了闻人渡一眼,“皇上,统领身上都有疤痕,恐怕会惊着娘娘。”
“不会的,阿影是朕的爱妃,区区一点疤痕算什么。”
就是要带疤的才好,多有男人味。
试想,他们在烈日下酣畅淋漓地表演完,汗水从肩膀、胸肌上划过,那该多性感。
谁不喜欢阳刚十足的美好肉体呢?
阮央见他兴致勃勃,眸光微沉,不再劝了。
他说得没错,统领们身上都有疤。
在闻人渡的指示下,他们排着队走T台似的全方位展示,身材都好极。
闻人渡自己看得过瘾,斜了一眼陌影,见他也全神贯注,满意一笑。
可他不知,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睹物思人。
再完美的身材落在陌影眼里,也只会勾起他的相思。
在屠冬住处的山泉中,陌影见过易丛洲的上身。上头的伤疤比现场任何一个统领都多,粗的细的,横的竖的。
功夫那么强,还是留下了那么多疤,不知他受过多少折磨。
“阿影,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你就说,朕让他们做你的贴身侍卫。”
闻人渡在心底偷笑,贴身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
陌影不假思索地拒绝,架不住闻人渡热情似火,只好挑了两个顺眼的。
“眼光不错,长相可以,胸肌壮实,腰看着也有力。”闻人渡坏笑着点评。
心情愉悦,他笑眯眯地问阮央,“丞相可有喜欢的?”
阮央眉毛一挑,缓缓道:“没有。”
“别这样呀,人生得意须尽欢。”闻人渡打趣一句,没有勉强,“这样的不喜欢,那丞相喜欢什么样的?”
阮央注视着他,并不答话。
“好啦,不说就不说啦,等你有喜欢的人就告诉朕,朕帮你提亲。”
日头渐高,表演完毕。闻人渡见陌影脸色不太好,怕他累着,带他回宫。
进了陌影的月华殿,闻人渡冲他眨眨眼,“阿影,咱们是魅魔,不要有那么多思想包袱。不就是男人吗,不就是恋爱吗,随便谈。喜欢就让他们陪一陪,不喜欢就换了,合久必分是人间常态。反正我们一时半会离不开小世界,享受一下又怎么,你说对吧。”
陌影这才知道闻人渡是这个心思,啼笑皆非。
“怎么,小渡也叫过这么多男人陪?”
“我和你情况不一样,我用不着这些男人。”要是闻人渡沉迷美色,他根本不会选择用武力值对抗易丛洲,直接勾引就完了。
“怎么不一样?”
“你、你怀孕了。”闻人渡说到这,也有些难为情,“魅魔怀孕的话,那方面需求……可能有点旺盛。特别孕后期,情绪敏感,要是也身体不爽,会影响幼崽健康的。”
陌影被他的虎狼之词弄得瞳孔地震。
什么?怀孕就想睡男人,这是什么奇葩设定,这种设定不该放在绿江,要放在花市的好不好!
等等,昨夜被易丛洲按在床上亲了亲,他腿就软得不成样子。
他还觉得自己定力不够,真正原因竟是这个?
陌影否认三连,“不会,不可能,不存在。相信我,我不会到那一步。”没被长老找回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是魅魔,也没觉得自己需求大。
怀孕又怎么样,没什么不同的,别慌。
闻人渡不像其他魅魔那样开放,没经历过男女之事,都是纸上谈兵,理论巨人。
不好再继续这种话题,他一笔带过,“两个统领你先留着,用不用得上再说。”
两只魅魔脸都有些红,闻人渡转移话题道:“春天到了,行宫的花正当季,过几日我们去行宫玩一玩,阿影也一起吧。让嫔妃们陪陪你,小姑娘们心地都不坏,挺有意思的。”
想到那些活泼的姑娘,陌影微笑道:“好。”
春日去行宫赏花是北苍国传统,妃嫔们都很期待。
姑娘们大概是得了闻人渡的命令,日日过来陪陌影,还自认很隐晦地打听新妃是否和陛下同过房。
陌影笑着说:“没有,我身子弱,没办法服侍陛下的,重担还得交给妹妹们。”
这么一说,妃嫔们觉得他同病相怜,更把他当自己人。
有她们转移注意力,陌影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临近出发的日子,闻人渡带来了坏消息。
“阿影,你暂时别去行宫了。”他紧皱眉头,“魅影打探到,易丛洲似乎已知道你在我这,暗中在行宫周边布置了人手,恐怕会有动作。”
“易容呢?”
“太冒险了,他这五年的布局极深,有些我都没有掌握。易容虽能改变面貌,可全天下易容术最强的人尽在他麾下,一旦被发现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陌影见他一脸凝重,也担忧起来,“小渡,要么你也别去了,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不能不去。”闻人渡毫不畏惧,“一来这是我北苍国习俗,行宫中禁军那么多,我还怕他的刺客?嫔妃们可念叨了几个月了,不能扫兴。二来,如果我打破传统不去赏花,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易丛洲,我这里有鬼?”
确实是这个道理,陌影点头道:“那我不去了,就在宫里。”
闻人渡不赞成,“宫里也不能待,去行宫会带走相当一部分禁军,以我对易丛洲的了解,他定会趁皇宫空虚时会派探子来探。他手下高手如云,独自把你放在这太危险了。”
陌影早就想过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他留在这里是闻人渡的拖累。
“我乔装打扮一番,带上护卫找不起眼的村庄隐居吧,深居简出,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发现不了。”
闻人渡摇摇头。
先前他没盯着少主,少主连孩子都有了。就算理智上知道少主和自己在一起也危险,他也必须将人放在眼皮底下。
“易丛洲能耐再怎么大,也只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最近各处景致都好,我让阮央带你去逛逛。易丛洲的戍边三卫驻扎在塔台,你们选离塔台相反的路线,一路赏花游玩,如何?”
小魅魔这样为他操心,陌影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好,可会不会累了阮丞相?”
“怎么会,上次刺杀虽然伤了他一些元气,可他底子好,恢复很快。别看他斯文儒雅的,身体素质很不错,脱衣有肉哦。”
陌影忍住了没问闻人渡是怎么知道臣子脱衣有肉的,只叮嘱道:“那要做好乔装。”
几日后,陌影看着自己的孕妇乔装,陷入自闭:“……”
闻人渡再三强调这是为了防止暴露,他却觉得,怎么看都是让他提前演习大肚子的生活。
罢了,阮央都化成病秧子大叔了,忍了。
大哥带着怀孕的妹妹及两个家丁,寻找失踪的妹夫什么的,这种故事也只能闻人渡编的出。
不提伪装,北苍国的风景是极好的。
他们坐一条小船南下,时而微风习习,天空湛蓝,惬意安逸;时而细雨绵绵,青烟蓑衣,静谧无边。
百姓安居乐业,热情好客。
中途受邀参加了摔跤大会,围观热火朝天的摔跤比赛耽误了两天,抵达目的地桐城时,正赶上海棠花节。
海棠是北苍国国花,是高贵圣洁的象征,桐城是著名的海棠之城。
成片的粉红海棠如海浪,在微风下羞怯地盛开,叫人流连忘返。
陌影只觉心旷神怡,郁郁一扫而空,假扮孕妇的不适烟消云散。
阮央是极好的同行者,从不窥探隐私,细致妥帖地安排好一切,陌影不用操任何心。
他们共坐在客栈二楼,陌影见阮央频频眺望都城方向,调侃道:“是有些思念夫君了。”
阮央莞尔一笑,正要答话,耳朵一动,面色忽然一凝。
扮成家丁的禁军统领反应极快,一人消失在人群中,一人守在他们身边。
“怎么了?”
阮央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引着他结账下楼,朝城门方向疾行。
才走出几十米,打探消息的禁军已经回来,冲阮央摇头,悄声道:“城门关了。”
“西门呢?”
“都关了。”
话语刚落,嘈杂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响,穿着盔甲的士兵成队涌入主街。
铠甲与长枪的尖端闪耀着寒光,士兵们喋血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人群中一阵骚乱,领头的几位士兵一边策马一边大喊:“不许妄动,立刻蹲下,违者杀!”
后方的士兵手持两面军旗,一面上写着「承」,另一面写着「易」。
陌影脸色一白。
阮央果断拉着他往后,想拐入小巷中,先藏匿起来,再伺机脱身。
承国士兵却早有准备,分开从小巷中穿过,鞭子一甩,在后退的民众身上留下血痕。
“逃跑者杀,跪下!”
“跪!跪!跪!”
哭天抢地的喊声中,整齐的「跪」字响彻上空,慌乱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赏花的游人极多,全部拥挤着,纵然禁军统领武功高强,也绝无可能突破人墙。
阮央竭力阻隔开其他人,短短的功夫,前后左右的人都已跪倒。
马嘶声,鞭子的抽打声,反抗者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人间转眼变成地狱。桐城不属于边界,民众少见战事,格外惊慌害怕。
要藏一滴水,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它放入海中。
阮央拉着陌影的衣袖一起跪倒,让禁军统领去找桐城守城官李煊。
“各位百姓,大家莫慌,承国将军只想找一个人,不会滥杀无辜。等人找到,各位继续赏花。”
哪里需要去找,守城官就在面前。
“李煊叛变了。”阮央在陌影耳边低声道,“不要出声,见机行事,保命要紧。”
陌影的额上流下冷汗。
桐城离易丛洲驻扎的塔台相去甚远,拿下桐城对攻破北苍国都城没有实际帮助,易丛洲的军队为何大张旗鼓跑到这来?
守城官所说的找人,难道找的是他?
可他与阮央低调行事,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人尾随,怎么可能暴露行踪?
在武力面前,再顽强的抵抗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桐城兵力不足,防务空虚。父母官主动投诚,从内部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普通民众怎可能是对手。
不到一炷□□夫,反抗便被镇压,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直面过承国与胡军大战,更残酷血腥的场面都看过,陌影仍被血腥气与赤红色激得生理不适,恶心想吐。
这次带队的是谁?是戍边三卫的统领吗?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
“肃静!”
李煊大吼几声后,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悠闲缓慢的马蹄声又起。
恶心感萦绕不去,陌影低头压下了反胃感,这才偷偷抬眸去看。
只一眼,血色便从脸上褪下。
岳黎与迟余二人在前方开路,骑在后方棕马上的,赫然是易丛洲。
他一出场,周围静得落针可闻,因他过盛的容貌,更因他肃杀的气质。
长平将军名声在外,剑上留下过多少人的鲜血,那种染血的气势,连上过战场的禁军统领都感觉后背发凉,何况普通人。
陌影与他中间隔着几排人,他跪在地上,易丛洲坐在马上。
那么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变得陌生起来。
易丛洲也会有这么冰冷的气质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眉目冷肃,甚至比蔺如尘更冰。
与自己在一起时,哪怕他不苟言笑,眼神也是柔和的。
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闻人渡口中的暗黑男主。
陌影心中五味杂陈,只顾着看易丛洲,连阮央拉他的衣袖都没有发觉。
冷不防的,易丛洲偏头,直直往他的方向看来——
陌影心中一惊,立刻垂头,一颗心砰砰直跳。
不会吧,他做了这么久的乔装,阮央都没有看出来,应该没有破绽。
对,不可能的,他的身形和样貌全部改变,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孕妇模样,易丛洲就算是火眼金睛,也认不出来。
“嗒嗒——”马蹄声忽然慢了。
易丛洲的视线存在感极强,就算没有抬头,陌影都能感觉到对方离他越来越近。
他后背手心都是汗,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千万不要被发现。
近了,更近了。余光已能看到马蹄,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陌影手心紧紧捏着衣角,关节用力到泛白。
眼前忽然一黑,他吓了一大跳,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逃离。
小腹猝不及防一缩,轻微的疼痛拉回了他的理智,勉强压下了心悸,让他不至于因恐惧而出声。
定睛一看,跪在他身前的女人受惊倒下了。
她身边的男人抱着他,呼唤了几声没叫醒人,哀求道:“大人,求你让小人带拙荆去治病吧,小人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上方没有回应。
陌影感觉易丛洲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不敢动,更别说抬头。
“一群刁民,怎敢在将军面前放肆?”易丛洲麾下无一人开口,倒是李煊吼了起来,“长平将军,下官这就教训教训这群刁民,免得他们作怪!”
耳边响起尖锐的破风声,陡生的危机感让陌影下意识偏头,捕捉到了急速朝他挥来一截鞭子。
他后脑勺紧绷到极点,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应,鞭子的速度太快,想躲都躲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在鞭子即将触碰到他时,右前方另一条黑鞭如蛇朝他飞来,卷住李煊的红鞭。
陌影怔愣地抬头。
易丛洲收了鞭子,面无表情扫了李煊一眼,缓缓开口,“李大人,何必在意几个平头百姓?”
“是是是,长平将军宅心仁厚,您说的是。”李煊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易丛洲收了视线,缰绳一拉,调转方向。
陌影感觉额头有些凉,轻轻一抹,发现都是冷汗。
他松了一口气,与阮央交换了一个眼神,余光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骑白马,戴着白纱帷帽,看不见脸,感觉却熟悉极了。
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的替身。
陌影低头掩住惊讶。
易丛洲自己来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替身?
桐城易攻难守,并非值得重视的关键要塞,易丛洲光明正大来这边,到底所为何事?
李煊说的找人,找的是谁?
强烈的失控感让他心烦意乱,腹中一阵一阵的紧缩感愈发强烈。
阮央眼尖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好,悄声道:“别急,人这么多,总能找到机会的,保重身体要紧。”
想到腹中的小家伙,陌影勉强点头。
马蹄声又起,队伍继续前行。
等长长的军队尾巴通过了,陌影忍不住抬头。
易丛洲与替身并行,不知在说什么,凑在一起,甚是亲密。
心闷到极点,又酸又苦,又委屈又生气。
不该这样的,已经与对方撇清关系,易丛洲找谁和他没有关系。
理智上知道这一点,情感上却接受不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别人那么亲近,就算是替身也不能!
可是,明明是自己先离开的。
这便是结果吗?
彻底断开联系,易丛洲不再顾及往日情分,成为高高在上的长平将军。
而自己,竟成了他的俘虏。
正午时分,日头很烈。
手持盾牌刀剑的士兵将俘虏们赶至阴凉处,分开把守。
士兵数量不少,无人敢轻举妄动。
阮央佝偻着背,佯装摔倒,趁陌影低头去扶时凑在他耳边说,“城门虽已关,可西面有水路,可从城门下的小门穿出去,入夜我们便走。”
这话无疑给陌影吃了颗定心丸,他深呼吸几口,低头跟着人群走,身前忽然落下一把刀。
他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旁边的禁军统领也浑身紧绷,险些出手。
“你,出来!”一个士兵用刀指着陌影。
阮央挡在陌影面前,“军爷,草民的妹妹不懂事,唐突了军爷,草民在这给军爷赔个不是。”他极快地塞了一袋银子在士兵手里。
士兵满意笑道:“倒是个懂事的,可没办法,谁让你妹妹入了我们大人的法眼呢。”看在钱的份上,他没有上前拖拽陌影,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出来吧,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眼前的兵连铠甲都没穿,而是穿着深红武服,不是承国的士兵,而是李煊的手下。
只要不是易丛洲的人,不,只要不是易丛洲,他都能应付。
陌影能量在身并不惧怕,给阮央一个安抚的眼神,扶着腰跟在士兵身后。
“大哥,小妹会回来的。”
阮央摇摇头,“小妹只要照顾好自己,大哥不用你操心。”
士兵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感叹道:“你们兄妹倒是情意重,自求多福吧。”
陌影跟随士兵,走偏门进入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进房后,四个魁梧的护院守在面前。
若说之前,人数多时陌影还会忌惮,如今在闻人渡的指导下,各种技能了然于胸,同时放倒四个人不成问题。
正欲释放气味,院中传来重重的脚步,陌影眼皮一跳,赶紧收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显然很是急切。
“吱呀——”门被推开了。
李煊在门口咧嘴一笑,“小娘子,久等了。”
第66章 俘虏小魅魔
护院离开房内, 李煊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服,来到陌影面前。
李煊高高瘦瘦,看年纪约四十上下, 皮肤还算白净, 眼角有几根皱纹。
“小娘子,怀孕几月了?”
陌影没在意他的问题, 而是想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是应该待在易丛洲旁边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说易丛洲进入桐城之后,有什么不方便让李煊知道的安排?
他摸了摸肚子上绑着的棉絮, 沉默以对。
“应该有七八月了吧?不知是小千金, 还是小公子?”李煊笑着凑近,露出尖尖的虎牙。
陌影往旁边一躲, 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小娘子莫怕, 今日本官是为了糊弄那姓易的才朝你们出手。小娘子怀着身孕,本官岂会伤害你,放在心上疼还来不及呢。”
他动作毫不急躁,一步步朝陌影靠近。
陌影被迫后退, 大腿抵在了桌边。
退无可退,李煊笑意更浓, “莫慌, 本官会好好待你及腹中的胎儿的。”
他的笑让陌影一阵恶心, 这个卖国贼, 竟喜欢对孕妇下手。
思索着退路,一个不查, 让动作迅捷的李煊摸到了肚子。
李煊笑意一顿, 又摸了摸。
“这手感不对……”也不知他摸了多少大肚子, 一下就发现了区别, 瞬间变脸,“你装的?”
趁他怒目,陌影迅速使用魅瞳。
他能量充足,技能炉火纯青,不费功夫就掌控了李煊。
陌影将人甩在一边,往前走出几步,觉得不够保险,又折回来。
魅瞳只能短暂控制人的意识,能让李煊忘记这段记忆。但是,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只要一对情况,就会露出马脚。
易丛洲还在桐城,以对方的敏锐程度,怕是立刻会抓住错处。
自己可以轻松化作魅影逃走,但阮央与禁军统领还在桐城之内,不能冒险。
李煊就是个定时炸弹,必须解决。
思及此,陌影重回李煊面前,收了他的灵魂。
记忆如翻天海浪灌入陌影脑海,他嘴唇苍白,扶着椅背站了好一会才缓过劲。
给李煊下了两道指令,一是下令让所有下属瞒住今天劫持孕妇一事,二是称病不见易丛洲。
易丛洲对魅影了若指掌,他不敢用魅影监视李煊。若让他接触易丛洲,保不齐他会说漏嘴,分开两人是唯一的办法。
觉得没有遗漏,他才化作魅影逃离。
呼吸之间,已在桐城之外。
之前与阮央达成共识,这种情况下自保最重要。若他也在城中,闻人渡要救两个;若他在城外,闻人渡只要救一个。
再说,在戍边三卫的看守之下,他带不走阮央,还可能暴露,得不偿失。
陌影在树荫下歇息,没有立刻去行宫找闻人渡,而是派出魅影打探。
一看不得了,正有人袭击行宫。
几个嫔妃的寝殿都着了火,随行的太监和禁军慌慌张张拿水灭火。有数十位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两人一组,悄无声息地在行宫中探查,井然有序。
陌影吃了一惊,赶紧寻找闻人渡位置,确认他与几个统领藏在暗处,松了口气。
小魅魔若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把北苍国治理成这样,他还有魅影军团,刺客应该伤不了他。
行宫兵荒马乱,自己要是过去反而会成为活靶子,暂时不能见闻人渡。
皇宫也不能去,按闻人渡的预测,易丛洲在皇宫也会布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桐城之外荒郊野岭,反其道而行之,其他人反而难以猜中。
虽有能量,毕竟有孕在身,需要休息。探查到不远处有一家茶肆,陌影来到茶肆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走过去。
茶肆位于入桐城的官道边上,摆了几张陈旧的桌子,还算干净。
两个穿着破烂的农户在其中喝茶,脚边摆着箩筐,桌边竖着一根扁担。
陌影以衣袖挡面,绕开他们坐在最里的位置。
茶肆掌柜是个面相和气的中年人,问:“客官喝些什么?”
“来一碗水,我按茶的价格给你。”
“好嘞,客官稍等。”
茶肆只有掌柜一人,他洗净碗,给陌影上了一碗温水,笑道:“客官可是去桐城探亲的?这么大的月份了,可要千万担心呀。”
“多谢。”
掌柜看了眼桐城方向,静了一会儿,才道:“客官定是叫了家人来接的吧?他们此刻不来,许是桐城里有什么事,客官不如在这等等。”
陌影猜想掌柜知道易丛洲杀入桐城之事,无声点头。
喝了几口水解渴,稍微压了压心头的疲惫,他摸了摸肚子,思绪又飘起来。
一会儿想闻人渡那边会不会有事,一会儿担心阮央。最无法释怀的,还是易丛洲。
想他与替身在一起说话时凑近的模样,想他坐在马上冷眼旁观的面容。
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他与易丛洲的距离只有几米。
现在如此,那以后呢?时间越往后推移,他们俩会隔得越远,会有别人进入他的生活。
这一点让陌影无法忍受,内心的烦乱与焦躁如破土的幼苗疯长。
昔日在易丛洲府邸外的郊野游玩,他在马上,易丛洲在马下,他不敢下马,对方坚定地朝他伸出手。
他将手放在易丛洲掌心,借力往下,被对方半抱住,安全落地。
在西北去普乐城时,他与易丛洲共骑一马,在冰天雪地中,畅快极了。
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回忆很厚。
陌影又一次动摇起来,想的还是那个问题,离开小世界后,他能放下易丛洲吗?
想得太过出神,没注意到一个女童站在了桌边。
那女童大约七八岁,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干枯如草,发丝中有泥土草屑。脸上深深浅浅的黑灰污迹,嘴唇干裂,伸出的小小手掌上都是划伤。
唯独一双眼睛,黑亮剔透。
这地方已经称得上荒凉,竟也会有乞丐。
陌影起了恻隐之心,摸出荷包。
在皇宫里不用带钱,还是阮央考虑周到,让他随身携带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陌影给了她一块碎银,小姑娘掌心握起,歪头笑了笑,小心地将银子藏好。
她蹲下来想给陌影磕头,陌影赶紧将她扶住。
小姑娘起身,鞠了一躬,跑到茶肆后头,看不见了。
陌影不免有些感慨,收好荷包。扶小姑娘时,对方的手抓在他手腕,流下一道黑色印子,他起身问茶肆掌柜,“掌柜,可否借水一用?”
横竖没有别的客人,掌柜索性带他来到后方,拿木葫芦给他舀水。
水哗啦啦浇在地上,掌柜凑近低声道:“客官,你一介女流独自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对方看起来多么弱小。”
说着,他朝外看了两眼,用下巴示意。
陌影微怔,点头道:“多谢。”
回到外头后,那两个农夫打扮的人目光变得直白起来,直勾勾地朝陌影看。
穷乡僻壤之处,极易碰到亡命之徒。
草率了,这些人坐在这里恐怕就是为了捕猎,以男人面貌示人他们都可能下手,更别说他现在是孕妇模样。
就算是乔装,他所穿的衣物用的也是上好料子,在穷山恶水之处求生的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恐怕在他进茶肆时,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动手对象。
极短的时间内陌影判断了形势。
客栈掌柜好心,不能在这里连累他。
陌影起身,将碎银递给掌柜,在对方略带担忧的眼神中,微笑着转身。
后方坐着的两人果然跟了上来,扁担箩筐也不要了。
陌影的肚子是假装,本身没有太大负担,健步如飞。
两个匪徒有些功夫在身,跟得很紧。
翻过一个土坡,茶肆看不见了。陌影停在一颗榆钱树下,才喘了两口气,两人就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从腰侧拔出一把已经卷刃的匕首,“把钱交出来。”
陌影不欲与他们起冲突,将荷包里的钱倒出来,放在手心。
“荷包拿来!”那人凶神恶煞道,“里面还有什么?警告你这个婊子,别想耍什么花样!识相的我留你肚子中的野种一命,否则我送你们娘俩一起上西天!”
就算是稀世珍宝,陌影也能给他们。
可荷包里的东西不行。
陌影眼睫低垂,眼珠一转,见先前乞讨的女童趴在土坡上,阴沉地往这边看。
明显是一伙的,在给他们放风。
“钱可以拿走,其他的没有,山外有山,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两个匪徒怒不可遏,瞪着眼睛冲上来。
陌影释放了点气味,趁匪徒分神,用魅瞳控制两人,命令他们去更远的刺山县投案。
匪徒面露痴迷地转身,远远地望去,就像中邪一般。
坡上的小姑娘面露惊恐之色,一溜烟地往下跑。陌影想起她透亮的黑眸,轻叹一口气,放过了她。
他望着通往桐城的南面,强硬地将易丛洲的脸从脑海中剜去。
易丛洲正站在城墙上往下眺望,通传的士兵禀报道:“将军,李大人府里来人说他得了急病需要修养,若要找人,请将军自便。”
岳黎嗤道:“刚还好好的,什么病说得就得?”他余光扫过易丛洲冷硬的侧脸,“听说李煊最喜孕妇,方才几个士兵还见他的属下拉了孕妇进府,恐怕现在忙活着呢。”
他以为易丛洲不会管这些小事,不料他面色一黑,“谁?”
“就是跪在路边,看了你几眼的那个孕妇。”
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不值一提,没必要因为她与向他们投诚的李煊撕破脸。
易丛洲心知肚明,心底却无端一抖,惴惴不安。
性别不对,身形不像,面貌不同,妇人绝不可能是阿影。理智上无比清楚,心中却有一个声音焦急地催促着他。
直觉疯狂叫嚣,让他阻止这件事,否则他定会后悔。
“把他拦下。”易丛洲从不会忽略第六感。
岳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煊,急忙上马。
易丛洲比他更快,话音落地的同时,他的马已飞驰而出。
抵达李煊的府邸,护院想拦,却被易丛洲的气势吓得不敢上前。
他长驱直入,到了内院,一脚踹开门。
李煊独坐着发愣,听到声音差点跌倒,气势汹汹想要发作,一看来人是易丛洲,顿时萎了。
他挡着脸躲到屏风后头,不敢露头,只敢叫苦:“长平将军,下官病得严重,未免病气过给你,你请回吧。”
李煊之前千方百计地巴结,这会儿却又是称病,又是躲藏,是个人都能看出异常。
“人呢?”易丛洲声音沉沉。
李煊不说话,护院发着抖跪下,“不、不知将军说的是何、何人。”
岳黎踹了护院一脚,“被你们带走的孕妇呢?”
“哪、哪有孕妇,没有……”护院还未说完,剑尖刺入了他的肩膀。
剧痛之下,李煊叮嘱的事被抛到九霄云外,“是李大人不让小人说的,将军饶命!那个妇人不见了,明明是我们送进来,可等李大人进房之后,妇人就不见了,李大人还命令我们不许讲妇人的事说出去。”
“笑话,大活人怎会突然不见,难道青天白日还能闹鬼不成……”岳黎话没说完,却见易丛洲的眼睛骤然一亮。
“是他。”易丛洲眉头紧皱,一时深深懊悔。
阿影就在他面前,离他不过几步之距,他却没有认出,还让对方溜走!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易丛洲仔细思索一番,下令道:“岳黎,迟余,你们带兵到桐城之外搜寻,一旦看到落单的妇人,立刻将人拿下带回!”
迟余没弄懂发生了什么,岳黎听出易丛洲话里深藏的激动,心底已一清二楚。
能不能找回将军心心念念之人,就在今日。这次错过,下次还能不能找回,都是天大的变数。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遵命!”
“去查孕妇同行之人,找到之后立刻抓来!”
易丛洲让人看住李煊,也往桐城之外而去。
阮央办事谨慎,趁士兵不备,飞快地换了一张人脸。混在一群俘虏之中,他不动声色地记下看守的兵力,忽见一队兵马往西门而去,连易丛洲也在其中。
而李煊不见身影。
桐城尽在易丛洲掌控,此时出城,除非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阮央眉头微蹙,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果断与禁军统领分开,穿入一群陌生人中,不一会儿,便有一群群士兵来找人。
陌影暴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易丛洲的主力既然出城,说明他逃出去了。
阮央没想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既担忧陌影,更担忧远在行宫的闻人渡。
或者说,之所以担忧陌影,也是因为闻人渡。
短时间去不了行宫,陌影想了想,又回到茶肆。
掌柜见他回来,难掩惊讶,“你怎么……”
不等陌影说话,他焦急道:“那小姑娘往后跑了,你怎么没拦住她?”
陌影摇摇头,“她还小。”
“不是小不小的问题,他们的老巢就在北面。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制伏了那两个人,但这群匪徒睚眦必报,小姑娘只会引来更多人!”
掌柜语速快,说完略有些气喘,“你快走,往桐城去,伤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陌影看了那掌柜一会,用承国话问:“我看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承国话与北苍语很像,只是音调不同,听起来像是临近地方的两种不同方言。
掌柜一愣,“客官有孕在身,不该卷入他人的是非中。快走吧,他们有马,比你的脚程快许多,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陌影只觉面貌熟悉,可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走之后,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掌柜摇头,“我在此地已经好几年,平日供着他们吃喝,他们不会赶尽杀绝。”他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杀我,也是我应得的。我眼睁睁看他们劫了那么多人,与帮凶无异。客官,你是姑娘家,又怀着孕,若你的夫君知道你受了他们侮辱,该有多心痛。听我一句劝,快走吧!”
掌柜话里有绝望的意味,陌影听了很是沉重。
此人大约没什么背景,独自在这开茶肆。匪徒不动他的前提是他听话,今日对自己伸出援手,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位大哥,实不相瞒,桐城已被承国大军掌控,我身边的家丁也失踪了,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无处可去。”
陌影怎能连累无辜人,决不能把茶肆掌柜扔在这等死。他还有些本事在,若其他匪徒找来,有希望收拾他们,茶肆掌柜看起来弱不禁风,独自一人小命难保。
“大哥,你既然出手救我,便送佛送到西,让我在你这躲一躲,若咱俩逃过这一劫,我以后定当报答。”
掌柜很是为难,冲陌影的大肚子瞧了又瞧,狠狠跺了跺脚,“你跟我来。”
茶肆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极少,掌柜将他藏在柴房的角落里,用柴火挡住,从外头轻易发现不了。
躲好之后,陌影派出魅影往北边查探,果然发现了一群人。
领头的几人骑着马,报信的小姑娘跟在后头跑,后方跟着二十几人,各个手里都拿着柴刀、长矛等武器。
陌影心下一重,他还以为这些人是流窜作案的小团体,没想到人这么多。
若是不能抢占先机,他与掌柜的都有危险。
他深呼吸几口,摸了摸肚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乔装成孕妇不方便,可此时又不能卸下腰上棉絮,只能暂时忍耐。
呼吸间,匪徒到了,陌影透过柴房的小孔看外头的情况。
“姓董的,那个贱妇呢?还不把人交出来!”头领暴喝一声,双目圆整,十分可怖。
“大当家,你可冤枉了小人,那孕妇已朝桐城方向去了,大当家往那边找去吧!”董掌柜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
“你们四个骑马去追!”头领吩咐之后下马,三两步上前掐住董掌柜的脖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你忘了?竟敢对我们的猎物通风报信,让她逃跑?你不过我养的一条狗,我可以随便捏死。”
他不想让董掌柜死得这么轻易,壮实的手臂一扬,将董掌柜直接扔了出去。
掌柜摔在地上,口中吐血,络腮胡头领又把他提了起来,再甩一次。
烧茶的炉子、热水、桌椅板凳都被砸坏,瘦弱的掌柜头上都是血迹。陌影看得火从心起,可在直接诉诸武力的头领面前,不敢轻举妄动。
小女孩带的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一些人在后头桀桀怪笑,一些人冲上前,对着茶肆就开始打砸。
头顶的茅草不一会就被掀开,木屋的横梁被大刀砍断。茶肆本就砌得潦草,经不住这么多人猛砸,陌影所在的柴房摇摇欲坠,先前用来掩护的木柴全部往他的方向倒。
若是不动,定然会被埋在废墟之下。
陌影瞬移到柴房之外,想往后方躲,已经迟了。
“老大,那贱妇在这里!”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离陌影最近,抓住他一条胳膊,蛮力一拽,将他拖行。
地面粗糙不平,陌影的手掌磨破出血,火辣辣地疼。
头领把掌柜扔在一边,抓住陌影的衣领,肆意笑道:“也不知哪来的贱人,身上穿得这一身,都够兄弟们吃一个月。”
他瞄着陌影的肚子,残忍一笑,刀尖缓缓贴近,“伤了我的人,我便用你的胎儿陪葬。再问问你是哪家的女儿,要点赎金,今年这么过了。”
面对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陌影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恐惧。
杀人如麻的人,是没有闲心与他斡旋的。
头领手背青筋凸起,猛地用力,往陌影肚子刺来!
陌影眼皮一跳,迅速释放气味。
头领眸光逐渐涣散,力气不由自主地卸了。
力有惯性,收力有一个过程,陌影怕真的伤及小腹,赶紧后撤。
“咻!”
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声音,陌影眼前忽然一红,湿哒哒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染红的箭头从络腮胡头领眉心穿出,他「砰」一声摔倒在地。
陌影呼吸都停了,愣愣地摸了摸脸,一手赤红。
是头领的血。
匪徒中起了一阵骚乱,群龙无首,无一人敢乱动,又忌惮又害怕地望着箭来的方向。
“嗒!嗒!”
滚滚飞尘中,一群身着盔甲的人骑着马出现在坡上。
“他们是冲着贱妇来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回过神来,几个大汉迅速回头将陌影绑住,绳子的一头牵在刀疤大汉手里。
马群越来越近,刀疤匪徒指着陌影的肚子,手指微微颤抖。
陌影想用气味将人放倒,想用魅瞳控制他们,可紧急情况下,肚子里的小家伙一点都不配合。
他的小腹一缩,再次感觉到疼痛,背都弯了起来。
张嘴呼吸了几口,等那阵异样感过去,再抬头时,他完全傻了——
那群骑兵距离虽然不近,却足够他认出马上之人。
策马在最前方的,不是易丛洲又能是谁!
第67章 重逢小魅魔
他首先想的便是瞬移逃走, 可刀疤匪徒把他捆了起来,瞬移根本用不了。
由于易丛洲的靠近,二三十个匪徒下意识往后, 陌影不但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后面也都是人。
他没把握同时用气味迷惑这么多人。
冷静点,别自乱阵脚, 易丛洲不一定认出了他。要是他不能同时把人放倒全身而退,反而会让易丛洲看出破绽。
陌影因先前的小腹紧缩而力竭,脚乏力得站不住。
他托着假肚子, 脸色煞白的模样, 倒真像动了胎气的孕妇。
吵闹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尘土飞扬间, 浩浩荡荡的骑兵在茶肆前停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我警告你们不要乱动, 否则这女人和她腹中胎儿不保!”
陌影头垂着,微微掀开眼皮,看到了一双黑靴。
易丛洲的鞋。
继而是他的衣服下摆,他腰间挂的剑。
刀疤男紧张极了, 牵绳的手抖得像发作的瘾君子,将刀架在陌影脖子上, “别过来!”
下巴碰到了冰冷的刀刃, 陌影不得不抬头。
不期然间, 与易丛洲的目光对个正着。
易丛洲黑眸幽深, 本来面色还算沉静,一触及陌影脸上的血污与苍白的唇色, 暴戾陡生。
如同一瞬间引发的海啸, 乌云密布, 狂浪滔天。
那要将人剥皮啖肉的眼神, 把陌影都吓了一跳。
匪徒是刀尖舔血的人,一眼便知道自己惹到了阎王。骄傲与颜面让他做不出投降之事,正要负隅顽抗,却见身边的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他心头一松,也扔了绳子,噗通跪倒。
双腿没有知觉,他一摸才发现,已经完全麻了。
易丛洲眼里除了陌影,没有其他任何人。
他越过跪倒的匪徒,径直来到陌影面前,深邃的黑眸盯着他,不发一语。
陌影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左手无意识攥成了拳,别过脸去。
他睫毛扑簌簌地抖着,咬了咬嘴唇,大脑一阵晕眩。
易丛洲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往上伸来。
应该躲开的,可陌影的脖子僵硬得像铁,完全动不了。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思绪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即将触碰到陌影的脸时,易丛洲眉目一冷。
他抽出身侧长剑,将陌影往后一拉,转身挥剑。
三支从东面飞来的箭被他斩落于地,他回身抱住陌影,离开匪徒的包围,落入军队之后。
陌影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他比往常快了许多的心跳。
“岳黎,看好他。”易丛洲将绳子的一头扔给岳黎,转头迎战。
戍边三卫素质超群,眨眼的功夫,持盾的士兵已经上前,围出一道防御墙。
“咚!”不断有箭射入盾牌之中,发出一声声闷响。
东面的山坡上,一圈骑兵忽然出现,长长的山脊上黑压压都是人,呈半包之势将茶肆围拢其中。
陌影本以为来人是闻人渡,可目力极好的他看一眼便知,围兵穿的并非北苍国铠甲。
而是承国铠甲。
围兵慢慢缩小范围,哪怕陌影对兵法一窍不通,也知这种局面下易丛洲处于劣势。
“不太妙。”岳黎拉着陌影,藏在盾牌之后,“他们的兵力太多,我们有一部分兵分散在桐城中,数量比他们少许多。”
这样一说,陌影更是紧张。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却又忍不住。他与岳黎关系不错,不至于拘谨,忐忑地用女声问:“他们是谁?”
岳黎看了他一眼,嗤道:“正是得到我们皇上重用,去了奴籍,又升了高官的子夕大人。”
“什么?”
围兵更近了些,陌影盯着最前方的将领,果然如岳黎所说,正是子夕。
反射着刺目阳光的铠甲给他添了无穷锐气,削减了平日的温和。
陌影第一次看他穿军甲,不由得一愣——他身上的将领之风浑然天成,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
之前得到消息说他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没想到他竟来了北苍国,落脚在这桐城之外。
来这所为何事,总不会和他一样,是为了海棠花而来吧?
易丛洲说的找人,莫非找的是子夕。
陌影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早知就回去皇宫,再怎么不安全,总比在这儿强。
虽然不想承认,但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闻人渡没带他去行宫,让他来桐城;好巧不巧中间因摔跤大会耽误了两天;他逃出桐城之后,那么多选择,却偏偏选在了这里。
落入易丛洲之手。
不,这场战,说不定是子夕赢。
想起被子夕拿金链绑在床上,对方日日来给他梳头的场面,陌影汗毛直竖。
“易丛洲,又见面了。”子夕挥手让身后的骑兵停下,“别来无恙。”
易丛洲并未答话,注视着他身后。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子夕抬了抬下巴,身后的玄衣卫统领拉着一匹马上前。
马上伏着一位白衣人,子夕笑着将软绵绵的白衣人抱到身前,低头深嗅着白衣人的发丝。
发下的脸露出来,与陌影一模一样。
先前跟在易丛洲身边的替身,此刻竟被子夕掳了去!
“他的味道,我每日都在梦里闻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子夕陶醉地说着,将替身按入怀里,鼻尖在他后颈处游走。
怎么看都变态,陌影极为反感。
岳黎更是骂道:“恶心巴拉的玩意,真想把他剐了!皇上那么好,怎能被这种人染指,子夕给我死!把他的鼻子削了最好,看他还怎么闻皇上的气味!”
他的话让陌影一愣。
子夕曾说过,找了无数制香师,都调不出他的体香。
追随易丛洲的易容师的手法他是见过的,那层假皮薄如蝉翼,肤质细腻,以假乱真。没想到,他连香味都可以模仿,嗅觉那么灵敏的子夕都能骗过。
易丛洲手下高手如云,能人巧匠众多,难怪闻人渡那么忌惮。
“独占了他那么久,除了死,还有什么可以洗清你的罪恶?”子夕缓缓道,手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替身的头发。
替身一动不动,显然在昏迷中。
一阵狂风吹起,稀疏草皮盖不住的黄土被搅至空中,陌影以衣袖掩面,偷偷打量侧前方的易丛洲。
易丛洲双目通红,死死咬牙以至于腮帮凸出一块,嫉恨的目光射向子夕。
怒气冲天,却投鼠忌器,不得不强自忍耐。
他越是受折磨,子夕越是畅快,笑意渐浓。
“易丛洲,相识一场,做我脚下一具枯骨,也不算埋没你。至尊之位上只能是我,与他共坐王座的,也只能是我。”子夕温和地说完,忽然下令,“让你的人原地待命,你一个人过来。”
易丛洲不为所动。
子夕天真烂漫地一笑,忽然俯身,解开了替身的腰带。
易丛洲浑身颤动,天人交战。
“还不来吗?在西南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能同时牵住所有人的心。有他在手,你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他就是上苍送给我,帮我夺回皇位的最佳人选。”
子夕平日低调克制,内心累积的愤懑难以计量,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他不介意多说几句。
他野心勃勃,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因替身在手,更是愉悦异常。
易丛洲踌躇间,子夕将「陌影」的外衣脱了下来。
浑浊的尘土横亘在两人中间,易丛洲见他又抚上了「陌影」的腰,忍无可忍地朝前一步。
“将军,不要!”迟余劝道,“这是他们的圈套,将军断不可涉险!”
岳黎也急道,“将军三思!”
他们二人一出口,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易丛洲嘴唇紧抿,脚步一顿,子夕的手再次动作起来。
他决绝地再次抬脚,一步步走出盾牌之外,暴露在人前。
“把武器扔了。”
易丛洲露出屈辱的表情,将剑扔在地上。
他并未穿铠甲,仅着一身黑色劲装,防御属性为零。
这么近的距离,又没有武器傍身,子夕的箭队随时能把他射成筛子!
一人朝千军独行的场面狠狠踩中了陌影的神经,他呼吸空前急促,那句「不要」含在喉咙,呼之欲出。
干什么去送死!
一个替身,死了就死了,为什么因为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有这么重要吗?难道他不在这些天,易丛洲已经把替身看得这么重要,甚至高于自己性命吗?
陌影急得脑仁都疼,眼眶红了,抓住岳黎的衣袖狠摇,“快阻止他,他会死的!”
岳黎全神贯注地盯着敌军,叹气道:“将军决定之事,岂是我们可以更改的?那可是皇上,是将军夫,亦是将军妻,将军宁可自己受辱,也不能看自己的男人遭受□□!”
什么夫妻,那是替身!先保全自己,打了胜仗,才能将人质救出不是吗?
作为将领,这样冲到敌人面前,成为明晃晃的活靶子,不但人质救不了,自己也要搭进去!
易丛洲做事一向稳妥,怎么也会如此有勇无谋!
等等。
如此草率,着实不是易丛洲的作风。是关心则乱,还是说……
就在这时,子夕重新坐直,右手一抬。
玄衣卫统领递给他一把弓,子夕在手里掂了掂,装上箭,对准易丛洲。
陌影呼吸骤停,泪珠盈满了眼眶。
权默作为使臣去承国时,他就见识过子夕百步穿杨的箭术。若这一箭射出,易丛洲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子夕身后的弓箭手也搭弓,箭蓄势待发。
闻人渡把易丛洲说得那么厉害,俨然绝对不可打倒的大反派,可在他面前的,分明只是肉体凡胎。
“丛……”陌影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可遏制地哽咽,眼前模糊了。
猜到结局的他在悲痛中等了几秒,没等来箭雨,反而看见子夕身体一僵。
子夕身前的替身猝然睁眼,抓住子夕腰间的匕首,悍然转身,反手一划。
毕竟是三大股票之一,子夕反应很快,往后一倒。
可他与替身的距离太近了,匕首虽没有割断喉管,也造成一道深深的伤痕。
血从咽喉喷薄而出,染红了替身的一身白衣。
替身出手极为狠厉,靠上去往子夕的脖子处连刺几下,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
与此同时,手持盾牌的士兵迅速上前,昂首挺立的易丛洲悍然转身,接住迟余扔给他的剑,脚尖一点,人已落在马上。
“杀!”
子夕的弓箭手还没开箭,便被漫天的箭迷了眼,箭一落地,人倒了一片。
盾兵急急忙忙上前,挡在最前面。
玄衣卫统领大惊失色,想将子夕抢回,替身却掐着奄奄一息的子夕,厉声道:“别过来,否则我送他见阎王!”
替身专精易容之术,功夫普遍不高,此人的爆发力实在出人意料。
人质在手,不敢妄动的成了玄衣卫统领。
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不可贻误。主帅受袭生死不明,极大地动摇了军心,加上易丛洲的泰宁卫势如破竹,防卫顷刻被冲破。
后排的士兵惊慌逃窜,只剩一群对子夕忠心耿耿的人,还顽强地护着他。
陌影被这惊天反转震在原地,不敢置信。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
易丛洲出了桐城,故意将替身留在城内,被子夕得手。
出色的伪装加上气味的蒙蔽,让子夕相信了替身的真实。若是蔺如尘在场,他定会仔细检查替身的假面,可在更看重气味的子夕面前,只要能仿制体香,就能打消他的疑虑。
甚至,易丛洲表现出的对替身的关爱,也是为了让外人相信,他身边是真正的陌影。
从头到尾,都是易丛洲设的一个局。
或许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易丛洲与子夕还有其它博弈,但今时今日,最终结果已见分晓。
易丛洲率泰宁卫冲击子夕的军队,子夕身边的保卫者接二连三被杀。混乱中,替身被玄衣卫统领砍了一刀,就要落马时,被迟余救下。
大势已去,不管玄衣卫统领如何顽抗,都改变不了颓势。跟着易丛洲突击的都是高手,左支右绌,不一会儿便中剑落马。
子夕伤势太重,血止不住地流,他的铁卫拼死护送他撤退,眼看就要与易丛洲的主力拉开距离。
泰宁卫是戍边三卫的招牌,岂会这么容易让敌人逃脱,当即分出一小股精锐追赶。
为首的易丛洲一拍马背,从马上飞出。脚尖在几个敌军肩膀上点了点,一个鹞子翻身,人已到子夕面前。
他一剑砍下,已是强弩之末的子夕费力地拿起腰间一个小匣子,挡住了攻击。
易丛洲一击不成,改刺为挑,小匣子顷刻脱手。
匣子开关松动,无数细小布块飞至上空,如天女散花。
陌影定睛一看,那些布块,是颜色各异的发带。
有几个款式看着眼熟,他心中一突——这些都是他用过的发带。
易丛洲同样微怔,动作停滞片刻,看清发带后,眸光更沉。
他躲过玄衣卫的攻击,一转身,剑就要没入子夕后背。
眼前出现一块泛光的铠甲,岳黎挡住了陌影的视线。
“不好看的画面就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陌影震撼得失语。
三大股票之一,书中开头着重描写的人物,竟这样说没就没。
那自己呢?
他猛然从担忧的情绪中抽离,强势地压住心悸,盯着岳黎手中的绳索,做了决定。
身边兵力稀少,若要逃走,只有现在。
香甜致幻的气味顿时弥漫周身,岳黎的目光变得迷蒙,陌影趁机夺走了绳子,正要瞬移时,一人从上空落在前方。
“还想往哪儿逃?”
易丛洲右手拿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表情还算温柔,眼底却燃起了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
触及陌影红红的眼眶、还沾着小泪珠的睫毛,他脸上的戾气才散了些许。
心跳声震耳欲聋,陌影后退两步,眼皮低垂,“这、这位将军,你、你认错人了。”
话出口,才知道多么没有说服力。
不管了,要是被易丛洲抓住,恐怕很难再次找到逃走的机会。反正他知道自己是魅魔,在他面前化作魅影也没什么。
想到腹中的小家伙,陌影心中一狠。
才刚动,眼前一阴,落入了一个怀抱。
易丛洲抱得死紧,几乎让陌影透不过气。
陌影也忘了喘气——他感觉到,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长平将军,此时正在发抖。
抖得太厉害,像随时要晕厥。
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陌影的心脏,他再次想到易丛洲那句「情不自禁,贪婪成性」,又心酸,又心疼。
“别走。”
易丛洲的头压在陌影肩膀上,一次次强调,“阿影,别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你别走。”
名字被叫出口的同时,陌影脖子一凉。
一滴水掉在他的脖颈上。
此时晴空万里,那滴水,是易丛洲的眼泪。
见过易丛洲难过,见过易丛洲吐血,可他从未见过易丛洲的眼泪。
不仅自己没见过,在别人的记忆中,也从未见过。
陌影的心又涩又麻,紧绷的身体倏地放松了。
想要答应的冲动碾压了其他一切情绪,陌影拼命咬住嘴唇,才阻止了又一次承诺。
再伪装已没有任何意义,他用本音艰涩道:“丛洲,我们没可能的,忘了我,好不好?”
“不可能。”二人已毫无间隙,易丛洲却失控地将他抱得更紧,“所有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我都会把它变成可能。”
在血腥的战场前,他们紧紧相拥。
“阿影,阿影。”易丛洲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别再不告而别,别只给我留一张纸条,哪里不可能,你和我说。”
陌影闭了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易丛洲的气息,蹭去了眼角的湿意。
也好,就和他说个清楚,告诉易丛洲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
“你、你先放开我,我呼吸不过来了。”陌影轻轻推拒着。
一只手不行,两只手齐上阵。
易丛洲稍微放开了些,忽而抓住他的衣袖,“你受伤了?”
擦伤的不仅是手掌,还有小臂处的皮肤。
易丛洲脸色变了,温和不复存在。
他面色暴戾而阴沉,比对阵子夕时恐怖数倍。
“谁干的?”他一个个扫过跪倒的匪徒,周身结着厚厚的寒冰,“站出来。”
语气还是冷静的,可陌影对他太了解,知道他已在暴怒的边缘。
闻人渡曾经和他说,易丛洲到后期控制不住内心,时不时发病,每次发疯都要杀不少人。
陌影从没见他这样生气,眼眸沉得看不到底,涌动着暗沉的冲动。
已经杀了子夕那么多士兵,杀了子夕,不能让他再大开杀戒了。
再者,若是真疯起来,对易丛洲精神的伤害不知多重。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受到刺激就变疯,对饱受苦难的他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是长平将军,他镇守承国西北,他不该成为受人唾弃的阎罗。
不管从挽回暗黑男主,挽救小世界的角度,还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都不能让易丛洲失控。
陌影深呼吸几次,压下如擂鼓的心跳,主动牵住了易丛洲的手,“我没事,一点小伤。”
怕易丛洲不相信,他羞窘地挠了挠易丛洲的手心,“我没那么弱,出门在外一点点皮外伤,难免的。”
温声软语拉回了易丛洲的神智,他反客为主地攥住陌影的手,十指紧握。
刀疤匪徒见易丛洲面色松动,起了侥幸心理,以为认错就能得到原谅,磕头道:“将军在上,这位姑娘的伤是小人不小心弄的,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易丛洲掷出剑的同时,遮住了陌影的眼睛。
“砰——”重物倒地。
对子夕残部的清剿差不多接近尾声,易丛洲将陌影抱上马。
“这群匪徒,一个不留。”他给岳黎下达指令,“若有其他同党,都清干净。”
“等一下,还有茶肆掌柜。”关系已经破裂,陌影不好意思开口寻求帮助,有些结巴,“他、他帮助了我,受了重、重伤。”
易丛洲拉缰绳的手一顿,“迟余,带掌柜去桐城看病,给他一笔银子重开茶肆。”
“是,将军。”迟余又问:“那桐城中的俘虏呢?”
陌影无声地抓紧了易丛洲的衣襟。
易丛洲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城门依然关闭,抓住要找的人,其他人正常活动。等我们明日离开桐城,便放他们自由。”
陌影松了口气。
他向来把界限划得分明,没有亲密关系,就不能有亲密接触。
特意留出一段距离,就可以不靠在易丛洲身上。
但骏马飞奔时,人自然会往后。
不但贴着易丛洲,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天承受了太多事,还收了李煊的魂魄。有孕在身本不该担惊受怕,一旦环境安全,疲劳便悉数涌上。
久违的易丛洲的气息让陌影放松,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等易丛洲回到城中,低头看到陌影的睡颜,紧绷的唇线终于有所放松。
抓着陌影的手背,偷偷印上一吻。
第68章 重逢小魅魔
陌影醒来时已是深夜。
感觉到强有力的注视, 一睁眼,果见易丛洲坐在身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屋内点着两盏灯, 烛光在灯罩下略微晃动。
“渴不渴?”
陌影点点头, 易丛洲便送来了水。
他抬手去接,发现手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地处理好, 假肚子也被卸了。
“就着我的手喝。”
陌影没有答应易丛洲的提议,撑起身体,用另一只手喝。
喝完, 他将茶碗放在一边, 想下床,被易丛洲拦住了。
“阿影, 你身体可有不适?我叫大夫来看过, 他们只说你脉象奇怪,不知得了什么病症。”易丛洲抬手想抚摸陌影的脸颊,稍微抬起一点,又无力地放下。
四目相对, 陌影清晰地看见,易丛洲眼里都是红血丝。
绝对没有好好睡觉, 从下午到现在, 估计也一直在这边守着, 未曾入眠。
这样熬下去, 铁打的人也会垮。
陌影心软了些,索性就躺在床上, 矢口否认道“我没事。”
“没事怎会这样虚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陌影怎能说出怀孕之事, 他自己都没完全接受, 要真说给易丛洲听, 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变数。
男子怀孕闻所未闻,一定会被当成异类。古代社会格外迷信,就算易丛洲不铲除他这个妖魔鬼怪,也不见得能坦然处之。
一问起,陌影也有些不放心,用能量探了探,确认小家伙没有大碍,道:“今日有些累着罢了。”
“我已叫人去寻千山金莲,传闻不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不用了,我真没事,不用浪费人手去做这些。”
以易丛洲的心智,怎会相信这种以讹传讹的话。
一深想便明白,正是因为手足无措,才会抓住那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心再度软化,陌影看着他瘦削的脸颊,虽对对方的欺骗耿耿于怀,却已经能淡然相对了。
“易丛洲,过去的日子,咱俩相处还算愉快。”
陌影的话打了些折扣,易丛洲听得面色一沉。
怕吓着好不容易寻回的阿影,他极快地收敛了。
魅魔对情绪很敏感,知道易丛洲不开心,陌影斟酌着说:“常言道好聚好散,就到这里吧。”
分手总不能不明不白,有责任把事情讲清楚。
“你也知道,我是魅魔,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里只为了让国泰民安,达成了目的,我就该回去了。我之前一直流落在外,族人好不容易才将我找回,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说到离开,易丛洲睫毛轻轻一抖,虚握住陌影的手。
陌影想甩开,看他难掩失落,忍住了。
静默中,易丛洲独自消化着情绪,过了一会儿,他问:“长老们待你是不是都很好?”
陌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易丛洲会问为什么他能穿梭在不同世界的问题,或者干脆质问「那你就能弃我于不顾了吗」,结果对方异常冷静,问的问题和他们俩八竿子打不着。
也对,易丛洲怎会是歇斯底里那种人,就像对付子夕一样,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即中。
子夕当他的贴身太监当了几个月,虽说先前被他囚禁,败了许多好感,陌影对他也没有到恨的地步。
一个熟人说死就死,生命何其脆弱,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更是。
他走了之后,易丛洲又会怎样呢?
手被捏了捏,陌影才发觉自己在走神,赶紧回答他:“他们都很好,虽然时间短,但都很照顾我。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从有记忆起就独自在外闯荡,又是社恐,和陌生魔说话容易结巴,朋友不多。之前生活普普通通,遇到了一些心术不正的魔,也接受了很多好魔的善意。”
陌影说着展颜一笑,夜色中,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让人心都跟着静了。
“长老们把我找回去,说我是魅魔少主,我都不敢相信。我搬走时,还有好些邻居舍不得我,有个小妹妹给我买了一把水果刀,用塑胶做的软软的那种,让我拿着防身,让我笑了好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琐碎的事,当内心不是防备状态时,一切都自然而然。
陌影讲述,易丛洲就安静地听着,这些天沸腾的焦灼与积攒的暴戾,竟变成了没有重量的羽毛,被春风一吹,失去了踪迹。
“长老们年纪比较大,不过魅魔一族不会变老,他们看起来都是中年帅大叔的样子。能当长老都是身经百战的,听说各个都在外面欠着桃花债,好多魔都在找他们呢。”陌影在易丛洲面前总能敞开心扉,说到兴起处,他紧握住易丛洲的手,“有机会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可有意思了,你一定喜……”
陌影突兀地停住,哪有什么机会,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的。
他清澈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声音也变低了,“长老们理念不合,有的想教我跳舞之类的技能,有的觉得魅魔在哪儿都是行走的荷尔蒙,魅就完事了。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天天来抢我,每个都让我跟他们学。”
结果最关键的都没学到,一来就认错了魔。
也不能怪长老,估计是太基础了,反而都没能想起。
易丛洲极浅地勾了勾唇角,“你有他们护着,真好。”
“不是护着,长老们说,魅魔一族求生艰难,才会在一个一个世界出任务。我是少主,要承担起族里的担子的。”
易丛洲眼皮微抬,不太赞同,“哪一个长辈会让小辈操这些心?他们想要的,是你平安快乐。”
陌影怀念地点头,“嗯,是呀。”
“阿影,我知道让你留下来自私,但我保证,会让你一直高高兴兴。你来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以后只会比之前更好。”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核心问题。
“长老们给的关心,你在这里也能得到。薛忠国与伊芷松两位大人,看你看得比自家孙儿还亲,陶景中大人也惜才,只是不表现罢了。他们内敛一些,心是一样的。”
见陌影紧蹙的眉头松了些,易丛洲又道:“而我敢说,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其他世界,我的爱不会比其他任何人少,只会比他们多。除了世界限制,他人能给的,我能给,他人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寡言的易丛洲很少这样坦露心意,对方语气十分郑重,让陌影心跳加速的同时,也觉得倍感压力。
太过盛情,难以回馈,喜欢就会成为负担。
“阿影,向你隐瞒是我的错,但我以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易丛洲笃定道:“国泰民安是你的愿望,我会做到的。”
哎,谈什么做到,你不毁灭就不错了。
陌影暗叹一口气,没说易丛洲本人就是暗黑男主,免得给心理暗示,产生罗森塔尔效应。
他相信易丛洲的话,相信他本心善良,只是把人逼到绝境时,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阿影,原谅我一次,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易丛洲小心翼翼地凑近。
他和下午截然不同。
面对子夕时,他骁勇无匹,面对匪徒时,嫉恶如仇。
那滴眼泪告诉陌影他的脆弱,可他同时也在苦苦压抑。毫无疑问,若放任自己,易丛洲和其他人一样,也会选择将陌影囚在牢笼。
如同那夜夜访,哪怕认为在梦中,易丛洲都随心地压着他亲吻。
而眼前的他,如此克制。
因为克制,才格外让人疼惜。
陌影扫过他眼下的乌青,佯装打了个哈欠,避而不答,“时间不早了,我想睡觉了。”
哪怕要离开,也不急在这一时。
易丛洲的弦绷得太紧了,需要好眠。
“你也去睡觉。”
陌影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被易丛洲握着,挣扎了一下没甩开,想着两人什么都做过了,也就随他去了。
“你去睡觉。”陌影说了两次,易丛洲都没有回答。
直到他表现出了一些怒意,易丛洲才道:“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他俩心知肚明,但都没有说破。
“那……”陌影支吾了一下,心里一横,别过脸说,“那你和我睡一张床。”
他使劲给自己找理由,“最近身体不太爽快,你睡我旁边,要是有什么事,你能马上发现不对。”
浑然忘了,刚才易丛洲问起时才答过「我没事」。
打脸什么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让易丛洲睡觉要紧。
蹩脚的理由让易丛洲眼里起了一点零星的笑意,“好,我看着你。”
“不用你看,我今夜不会走的,放心好了。也不一定会发病,不用操那么多心。”陌影别别扭扭地说完,躺倒拉上被子,往里侧挪了些,拍拍床铺,“上来。”
易丛洲脱了外衣,躺到他身边。
无意间瞧到他的中衣,陌影想起那夜看见的他手上的伤,顿时抓心挠肝地好奇,想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伤害过自己。
这事不好问,易丛洲太聪明,一问就可能露马脚。
易丛洲灭了蜡烛后,陌影有了主意。
等了十来分钟,觉得易丛洲应该睡着了,他佯装翻身,手搭在了易丛洲右臂上。
上下都没有摸到纱布,应该没有伤痕。
易丛洲一动不动,他便把手横在易丛洲小腹上,在另一只手也摸了摸。
两只手都没有,胆大包天的陌影松了口气。
正要退开时,一只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陌影的心提到嗓子眼,僵在原地,差点灵魂出窍。
好在过了几息后无事发生,易丛洲没有醒来。
不想吵醒他,更不想面对吵醒他之后的解释工作,加上对方身上的气息好闻,陌影又一次随他去了。
有了小家伙之后,他睡眠比平时更多,下午到晚上睡了那么久,竟也很快感觉到了睡意,陷入了梦乡。
黑暗中的易丛洲睁开眼睛,听着陌影的呼吸,心久违地宁静下来。
知道陌影为他好,也相信陌影不会走。
可他不敢睡觉。
闻人渡就阿影要找的小魅魔,他不走,不代表闻人渡不会抢。
太痛了,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陌影隐约听见有声音在叫他。
“少主,少主!”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眼前暗影浮动。
是魅影,闻人渡的魅影。
周围光线很弱,他才刚坐起来,床边厚厚的帐子被拉开了。
易丛洲站在床边,专注地注视着他,半边脸藏在暗夜中,看不清表情。
“要不要再睡一会?”
听觉复苏,他不仅听到了易丛洲的发问,也听到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不了。”
既然有魅影打头阵,陌影确定,闻人渡定然就在不远处。
“那便起来吧。”易丛洲走近,亲自伺候他洗漱,等他穿好衣服,在他手腕扣下一个圆环。
银色圆环做得精致,细细一圈,不重,乍一看像是稍粗的手镯。
一条细链从手镯里侧穿出,另一头连着一款相同的手镯。
戴在易丛洲手上。
“这是什么?”陌影脸色一冷。
“阿影,我没有别的办法。闻人渡已进入桐城,他想劫走你,你暂时忍耐一下。”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陌影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易丛洲的眼,那双黑眸沉静幽深到了极点。
像随时要爆炸的易爆品,远处的引线已起了火星。
迟余进来汇报情况,被易丛洲的模样吓得不敢开口。
“何事?”
“北苍国闻人渡召集了附近县的两千士兵,从内破了桐城城门,围住了主街。”
“下去。”
迟余头都不敢抬,惊惧之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陌影愤怒又受伤,质问道:“你昨夜说的现在忘了吗?这就是你对我好的方式,和子夕一样把我锁起来?”
易丛洲想抱陌影,被他避开。
不顾他的意愿限制他的自由,陌影怒极,动摇的心顷刻变得冷硬,“该说的我已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有我的使命。我们的开始是个错误,不要一错再错。”
易丛洲面色一白,目光却很冷冽,“若这是错误,那这是我这辈子最美的错误。阿影,如果你是我,你想留住一个有着通天本领,满脑子想着如何逃走的爱侣,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请教教我。”
轻颤的音线一下下捶打在陌影心上,他偏过头,强硬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对方不愿,你该放手。”
四周的气氛凝滞到极点。
易丛洲将长长的细链握在手里,紧紧捏住,“阿影,我不可能放手,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陌影一愣。
天色渐亮,外头嘈杂的喧哗声更响亮。
易丛洲来牵他的手,陌影侧身躲开。
他率先往外走,易丛洲落后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
主街上身穿不同铠甲的士兵正对峙着,陌影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闻人渡。
他坐在一匹纯黑骏马上,着铠甲戴盔帽,手持银枪,不怒而威。
“阿影!”闻人渡也发现了他。
易丛洲上前半步,挡住陌影的脸。
“易丛洲,你带着这点兵马闯入我北苍国腹地,简直自寻死路!你马上放了阿影,否则我北苍国的铁蹄将从戍边三卫的尸体上跨过!”
易丛洲并未坐在马上,高度上差了一截,但气势丝毫不弱于闻人渡。
“他是我夫,如何能跟你走?”
“放屁,什么夫君,你欺骗在先,何来夫君之说?”闻人渡银枪往斜前方一刺,“弓箭手准备!”
易丛洲眼中寒意更甚,朝岳黎递了个眼色,岳黎从后方押上一个人。
正是撕了乔装的阮央。
岳黎冷哼道:“北苍皇帝,你连你们的丞相大人,也要一并射死吗?”
陌影吃了一惊,没想到阮央竟栽到了易丛洲手里。
兵家作战最忌冲动易怒,闻人渡一向在战场上冷静,可最重要的两个都成了人质,他的怒意隐有勃发之势。
陌影瞥见阮央脸上的血污,急道:“易丛洲,快把他放了,他与你我之间的事没有关系!”
“闻人渡便与你我之事有关了么?”易丛洲眼底的寒潭已有山崩地裂的趋势,“我可以放人,阿影必须留下。”
闻人渡咬牙切齿道:“做梦!”
岳黎忽然踹在阮央膝盖处,他闷哼一声,被迫跪倒。
闻人渡眸子燃气一团火,他不看阮央,冷肃道:“丞相没了,还有下一个丞相。若不放阿影,你绝对走不出这桐城。”
“那就不走了。”易丛洲漠然,“虽不能与阿影同生,与他同眠也好极。”
“陛下,别听易丛洲的,该出手就出手。”阮央吐出一口血沫,“真的爱护,又怎么舍得他去死?”
岳黎还想揍他,被陌影瞪了一眼,讪讪地放下了腿,憨憨地朝他一笑。
易丛洲不再说话,嘴唇紧抿。
闻人渡心底一沉,易丛洲不必说服谁,他沉默是因为已做了决定。
这可是毁灭了这方小世界的暗黑男主,什么事做不出来?得不到就毁去,因爱生恨的事还见得少吗?
若进攻,恐怕会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若撤回,以后易丛洲回到承国地盘,更难救阿影。
闻人渡的眉头深深拧起,两军之间更加剑拔弩张。
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随时会引发血战。
易丛洲的决绝淡漠、闻人渡的进退两难、阮央身上的斑斑血迹如强风灌入陌影脑子里,让他浑身的血液凉透。
小魅魔一心想壮大北苍国,在阮央的辅佐下,他也真的做到了。
难道就因为自己这个少主,就要让他树起易丛洲这个敌人,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若战争打响,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多少家庭会破灭。
他陌影要成为遗臭万年的始作俑者吗?
今日对闻人渡来说已是死局,就算能跟他回去,易丛洲会善罢甘休吗?
他刚才还说,此生都不可能放手,除非他死。
陌影不想让闻人渡死,不想让易丛洲死,也不想无辜者因他流血。
易丛洲不愿放人是因为还有感情,若感情破灭,就算他想强留,易丛洲也不会愿意看他。
实在不用闹到今天这一步。
陌影扯了扯细链,毅然开口,“长平将军声名在外,想来不会反悔。你现在就放了阮丞相,我留在这。”
“阿影!”闻人渡急了。
陌影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忧,“陛下,回去吧,北苍国需要你,也需要丞相。”
“不可以,你忘了他是谁吗!他最后会疯病发作,杀人如麻——”
这种话太伤人心,陌影打断闻人渡,“我还是承国皇帝,长平将军是我承国将军,他能对我怎样?我意已决,小渡,你带着阮丞相回去。”
闻人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阿影,你这样正合他意!以丞相为要挟,这就是他的肮脏手段,你还不知道吗?”
陌影静了静,转向易丛洲,“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易丛洲静静地与他对视。
陌影惨淡一笑,摇了摇手镯,“怕什么,我跑得了吗?”
易丛洲身上的杀气陡然变重,却很快消失不见,下令前方士兵让开一条通路。
日头更亮,阳光慷慨地洒落。
闻人渡有功夫,又是魅魔,无惧暗杀,利落下马。
“陛下!”阮央的手撑在地板上,一改往日冷静,高声阻拦。
闻人渡走到他面前,亲手把他扶起,“等我。”
他进入被临时征用的李煊府邸,让众人在外守着,转入一处无人的回廊。
“你跟来干什么?”闻人渡敌视地盯着易丛洲,往下一扫,看到了束缚陌影的手镯。
怒意横生,他大跨两步,对着易丛洲的脸就是一拳。
“小渡!”
陌影转身抓住他的手臂,细链被甩得叮叮作响。
闻人渡并非空有武力的莽夫,出手是因为气不过。
他收了手,将陌影拉入不远处的树荫之下,释放魅影。
易丛洲缓缓擦去嘴角血迹,神色不明地望着树后。
以魅影为媒介,不需出声也能沟通。
“阿影,你不用考虑我,你绝不能跟着易丛洲,你忘了你还怀着身孕,在他身边太危险了!”
“小渡,你听我说。”
陌影有种直觉,易丛洲绝不可能伤害他,但面对喷火的闻人渡,这种话不好说。
“只有国泰民安,我们才能出去。他现在求而不得,若闹得腥风血雨,我们就要被困在这一辈子。”
闻人渡眉头紧锁,“那你先稳住他,再找机会逃走。”
“行不通的。他的能耐你也知道,要是我不见,他一定会找你麻烦。你也知道我怀……要是担惊受怕,对小家伙不利。”陌影想到昨日易丛洲围城时,他小腹缩了几次,顿时一阵后怕。
“如今之计,只有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厌烦为止。你也说合久必分,很多初恋都难以走到最后。只要他对我滤镜一破,没感情了,自然就会放我走。”
陌影挠挠头,“你不是说孕后期需求会很强吗,我就把他当工具人,让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再做一些其它的事搞破坏,不愁他不厌恶我。”
“那要是他不厌恶呢?”
陌影神色淡淡,“谁能捂着一块冰?捂不热,感情自然就淡了。”
闻人渡想到他数次对着玉佩发呆的模样,静默了。
少主那么软甜的一只魔,能冷冰冰地对易丛洲吗?
就算能做到,易丛洲呢?
他的傲骨从未断过,所以他从不屈服于苦难,想复仇所有人。
他竟在所有下属面前用链子将阿影绑住,说明在他心中,少主比他的自尊更重要。
这样的人,会轻易放弃唯一走入他心坎的人吗?
知道这方法不妥,闻人渡却无可奈何。
除了让易丛洲失去兴趣这一点有待商榷,其他的少主都说在了点子上。
怪只怪北苍国的实力不够强,才会让易丛洲轻易拿捏。
闻人渡重重叹息一声,没将不甘心表露在脸上,“阿影,你要多加小心。”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不离开,你可以过来看我,反正不管在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闻人渡点点头,拍了拍陌影的肩膀。
走出树荫,易丛洲的脸色缓和了些。
“退兵吧,离开北苍国。”陌影口气有点硬,“现在就走。”
“好。”
军队早已列好,易丛洲弄来了一架马车,与陌影前后钻进去。
陌影朝重新上马的闻人渡挥了挥手,又对阮央笑了笑,拉上帘子。
小魅魔担心易丛洲不会改变,他却觉得情深不寿。
刚才聊天时,他隐瞒了一点没说。
闻人渡是魅魔,觉得男人生子很平常。易丛洲却不一样,是人类,还是古代社会的人类,绝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怀孕的事实。
说不定,他什么都不用做,等肚子大起来,易丛洲自动劝退。
闻人渡目送承国军队远去,一路送上城墙。
太阳开始耀眼时,队伍看不见了。
“李煊呢?”事情了了,他这才想起背叛北苍国的叛徒。
“找到了,就在他府邸的后院中。”
闻人渡来到后院,却见后院中的槐树上,挂着一具尸体。
剥皮抽筋,面目全非。
第69章 重逢小魅魔
抵达塔台后, 陌影想出了计谋。
试想,什么样的性格会让人厌恶?
首当其冲的便是水性杨花,没有人会忍受一个朝三暮四的伴侣。
可这一点不好实施, 他找谁水性杨花去?要是惹来了易丛洲的嫉恨, 对方可能小命不保。
陌影不得不把最给力的这一条删去,决定实操第二计。
骄纵, 脾气大,不分场合的耍小脾气,这应该也让人无法忍耐。
特别易丛洲是将军, 是戍边三卫的领导者, 让他在属下面前下不来台,没有面子, 肯定会引发他的不满。
一次两次忍了就忍了, 次数一多,那还不是分分钟看他不顺眼。
易丛洲还是没有拆下手镯,每次议事时,陌影坐在屏风之后, 他在屏风之前。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陌影把情报听了去,下属也见怪不怪, 都没觉得这样不妥。
既然他们视而不见, 那就去刷一波存在感。
让易丛洲尴尬到脚趾抠地, 让易丛洲颜面尽失。
陌影平复了下心跳, 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 从屏风后走出。
要做这种违背本心的事, 他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
易丛洲首先发现他的反常, 在桌子上敲了敲, 打断说话的下属,问:“可有哪里不适?”
将领们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赶紧把头底下,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
“咳咳,嗯。”
陌影知道将领们虽然眼睛没看,耳朵却都竖着,拳头一握,豁出去了。
他快步走到易丛洲身前,不敢抬头见人,声音低得像蚊子,“是,是有点不适。”
易丛洲拉住他的手,“我叫军医过来。”
“不、不用了。”
陌影也不确定「骄纵」具体要怎么操作,只能回忆影视作品里的女配,勉强想出一条方案。
他咬了咬嘴唇,坐到易丛洲腿上,抱住他的脖子,“要你抱抱才行。”
没错,第一步就是黏人。
光黏人还不够,还得破坏易丛洲的计划,对他的属下呼来喝去。
“你、你们出去。”
陌影理亏,说话没有底气,本该颐指气使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娇软甜糯。
将领们一个个双颊通红,木头似的不敢动。
陌影不悦,环着易丛洲脖颈的手紧了紧,蹭了蹭他的下巴,「凶巴巴」道:“不许议事,我要你陪我!”
易丛洲唇线上挑,眼角出现一条细细的笑纹,陌影没有看见。
他只听到了易丛洲严肃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无奈,“一会儿陪你好不好,现在正在商讨军中要务,不需要很久的。”
易丛洲低声下气的态度让陌影一喜,方法对了!再接再厉,易丛洲很快就会烦了。
“不许。”陌影变本加厉,嘴唇划过易丛洲的喉结,“我说不让就不让。”他说着酸掉大牙的话,“又不肯抱我,又不肯陪我,只知道议事议事,你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爱我,说变心就变心,要是议事这么重要,你娶了议事做妻子好了。”
易丛洲环在他腰侧的手臂紧了紧,声音低沉,“胡说。”
他揉了揉眉心,别无他法地下令,“你们先回去,事情稍后再议。”
陌影眼睛一亮。
什么稍后,不存在的,只要有他在,易丛洲别想干成一件正事!
迟余与岳黎最后走出院子,到了僻静处,他见岳黎一直傻笑,不解道:“中邪了?”
岳黎一脸荡漾,“迟余,我也想找夫人了,单身有什么好的,啊,太羡慕将军了。”
迟余一回想陌影的声音,也觉得浑身打颤,一时深感认同。
“将军太有福气了吧,你听到皇上撒娇了没,啊,简直要了我的命了!怎么可以那么软乎乎,还说「你娶议事做妻子」这么可爱的话,你没看将军的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岳黎差点流下单身狗的泪水,“可恶,将军还故意在皇上面前板着脸,平时怎么没发现他小心思这么多。就算皇上不说,他也会让我们出来吧,这模样他舍得让别人瞧见吗?议事算什么,有这么娇俏的枕边人在,我也不想议事了。”
放着这么甜甜的夫人不要,还想着去复仇毁灭世界,那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其他人走了,陌影一时两难。
他还坐在易丛洲腿上,对方大概在气头上,没有一点动作,他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怀孕心思敏感,想到之前在普乐城易丛洲对他无微不至的模样,倍感心酸。
先前那么呵护着,感情有了裂痕,就不管了?
他坐直了身体,不看易丛洲,瓮声瓮气地控诉:“抱抱怎么了,抱我都不肯了,伤了心的男魔怎么了,连抱抱都得不到了。”
易丛洲已忍耐到极点,心中又甜蜜,又觉得有些阿影可爱到好笑。
只要顺着陌影的思路想,他这样做的原因昭然若揭,一眼就能看透。
阿影想玩,他怎么能不奉陪。
“阿影,今日便罢了,以后再有议事,就算想让我陪,你也忍一忍,好不好?”
一句话让陌影的委屈决堤。
孕夫的荷尔蒙作怪,他眼眶登时红了,“什么今日便罢了,以后我叫你抱,你也得抱。”
“还说让我忍,这怎么忍得了?那以前你亲近我的时候,我怎么没说让你忍?你别说商议军情大事是为了给我更好未来这样的话,陪也不陪,抱也不抱,那些又有什么用。”
易丛洲还想和他多过几招,骗他说更多娇萌之语,可一见陌影眼中的水汽,心便慌了。
哪还记得什么计谋,只想把他呵护着,不让他有一丁点不愉快。
易丛洲的胳膊紧抱着陌影,二人胸膛紧贴着毫无间隙。
“陪,我的阿影让陪,不管什么时候都陪。我的阿影想要抱,不管什么时候都抱。一盏茶时间够不够?不够就一直抱下去。”
温柔的爱语之下,陌影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了。
惊觉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脸颊烧起了两炉火,死鸭子嘴硬,“谁让你抱了!”
“对,阿影没让我抱,是我按捺不住,是我想抱阿影。”到手的肥肉易丛洲怎会让他飞了,不仅要抱,还亲吻着陌影的脸颊。
这走向怎么不太对?不应该引发争吵,他不理人,继而冷战吗?
陌影脑子有些乱,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怕易丛洲继续亲下去会擦枪走火,将人推开。
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他又想起一招。
骄纵的另一表现就是爱使唤人。
极不好意思,可更社死的事刚刚做了,现在的不过毛毛雨。
“易丛洲,我腿酸,给我揉揉。”陌影大爷似的把脚搭在易丛洲腿上。
“何处?”易丛洲手捏着他的小腿,“这里吗?这几日每夜你腿都抽筋,可是累着了?”
陌影有些慌,怕泄露怀孕的秘密,恶声恶气道:“你别管,给我按就是了。”
易丛洲手指有力,对人体穴位烂熟于心,按摩的手法特别好。
甚至比他之前在按摩店找点的那些很贵的技师按得更好。
陌影舒服得都要化了,懒洋洋的。
想夸易丛洲,但话说一半想起自己的目的,火速改口。
“你按得……真是不怎么样,手法非常烂,烂得……对对对就是那。”
这里没有镜子,陌影看不到自己有多享受,嘴上却说着不饶人的话,别提多口是心非了。
他兢兢业业在鸡蛋里挑着骨头,易丛洲还当真了,“你说的对,我会继续钻研的。”
其实也不用钻研,这样就挺好的。
“不用钻研……没有没有,要钻研要钻研,多多钻研。”陌影险些说漏嘴,“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按摩,知道了吗?”
易丛洲低下头才能挡住嘴边的笑意,“听阿影的。”
真是,咋像个听话的小媳妇似的,面对自己这种「恶霸」都不知道反抗。
“只是腿不舒服吗?我给阿影暗暗脚,脚上穴位多。”
不但不反抗,还助纣为虐,把自己彻底卖了。
陌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拒绝易丛洲,表演一下「喜怒无常」。
可这种手法,这种技术,谁能拒绝?
那可是按脚诶,超舒服的那种!
“好吧。”陌影不情不愿地说。
易丛洲脱了他的鞋袜,露出冷白的一双脚。
指腹在脚掌上按着捏着,易丛洲手上的花样极多,把陌影弄得又疼又爽。
甚至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整个身体酥酥麻麻。
易丛洲低头按脚,极为专注,睫毛在眼底留下阴影。他的脸本就俊朗,心无旁骛时更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陌影的视线。
陌影看得眼睛都忘了转,只觉脸越来越烫,手软脚软,不可言说的隐秘欲求升起了。
他倏地抽回脚,胡乱踩着鞋,躲到屏风之后。
啊啊啊,闻人渡说的是真的,哪怕没有触碰敏感部位,他都有些受不了了。
很难以启齿,但……真的有些想要。
“阿影,怎么了?”
偏偏易丛洲还靠近询问,一呼吸他的气息,陌影更燥热。
“没、没什么。”陌影将人往外推,“你让我……”
「静静」两个字未说出口,陌影一顿。
不对,干嘛抗拒。
不是和小渡说过,要把易丛洲当工具人?
不但要睡,还要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嫖!
自己是魅魔,有欲望就大胆地提。要是易丛洲不从,勾引不就完了?
陌影收回手,斜眼瞧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坐上去。
易丛洲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陌影轻咳一声,下巴抬起,头靠在椅背上。
闻人渡在教他怎么释放气味之余,也点拨了他如何真正魅惑人。
虽然闻人渡自己不屑用,但从小学习,技能树还是很茁壮的。
陌影本就美入心扉,说无人能出其右太夸张,但若问见过他的人,要论美人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全部人都会说是他。
他的脸适合古装扮相,木簪盘着发髻,脸颊两侧落下几缕碎发,端的是昳丽无双。
下巴高抬时,下颌线清晰又精致,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哪怕不看脸,都足够摄人心魄。
更别说他红唇半咬,唇角上翘,含水的眼眸迷离,睫毛轻颤,岂止活色生香。
陌影伸出手,冲易丛洲歪头一笑,一手松了松衣襟,另一只手沿着唇线慢慢勾勒。
易丛洲眼睛一眨不眨,胸膛起伏。
“长平将军。”陌影的声音也变了,带着勾人的沙哑,像是含在嘴里,平添暧昧。
他伸出舌头,缓缓地沿着唇线舔过,露出一点点白牙。
易丛洲眼神变得极深,“嗯?”
陌影伸出拇指,轻轻擦了擦嘴角,故意留着唇峰一点湿润,朝易丛洲勾了勾手指。
易丛洲两步到了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忽而弯腰,双手撑在他身侧。
陌影的食指指尖沿着易丛洲的喉咙轻轻往上,停留在他的下巴。
指甲不长,便用指腹点了点,继而划过唇角。
他的眼眸更涣散了些,宛如幽潭将人吸入其中,不能逃脱。
感觉到易丛洲身体紧绷,陌影又舔了舔嘴角,舌尖未收回时,被易丛洲噙住了。
易丛洲吻得又深又狠,强势地吸吮碾压着陌影的唇瓣,捕获调皮的舌头。
陌影被他搂入怀中,连着两人的细链相撞,掩盖了接吻的水声。
魅魔魅惑人的手段何其多,这不过是开胃小菜。
就已让易丛洲克制不住,哪怕知道忍一忍还有更多惊喜等着他,身体里疯狂的欲望还是占据了主导。
一尝陌影的滋味,更让他激颤难耐。
他将陌影抱起,离开书房来到卧房,放在床上。
陌影被手镯束缚的手抓住了床单,留下一道道褶皱。
等易丛洲覆上来,无意识地压住了他的肚子,陌影猛然从激情中脱出。
不行,肚子里还有小家伙,不能太激烈了。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好将易丛洲拉住,睁着湿润的眼眸道:“你托我一把,我要在上面。”
陌影却不知道,在上面会更刺激。
他很快便力竭,理智烟消云散。
哭声渐高,又被欺负得眼泪直流。
声音停止时,浑身绵软无力。
从情潮中清醒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易丛洲。”
易丛洲用布巾擦着他汗湿的额头与脖颈,担心他受凉,帮他穿衣服。经过他袒露的小腹时,手上一停。
阿影的小腹怎么有些凸起,是胖了吗?
他忍不住摸了摸,却被陌影拍开了。
易丛洲给他盖上被子,撑着手肘,餍足地问:“怎么了?”
陌影瞪着他,可事后眼神实在凶不起来。
“告诉你,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利用你的。”有些不忍,但陌影还是说了,“我是魅魔,那方面的需求特别强,看在你伺候得还不错的份上,才用你的。”
他闭着眼,自然错过了易丛洲爱怜的眼神。
就让阿影这样认为吧,看起来,他需要一个理由才允许自己留下。
“所以说要苦练技术知道吗?别以为你有多特别,身材比你好的有许多。”
“谁?”
易丛洲猛然抬高的声音赶跑了陌影的瞌睡虫,毕竟是白天,没那么困倦。
“你不用知道,知道了也没用。”陌影想塑造自己只走肾不走心的形象,“不是我吓唬你,欲求强起来我自己都怕,一个人都不够,可能同时要好几个。”
一对多啥的,花市小说里很常见的不是吗!
“哦,要多少个?”
“别多管闲事,我要几个就几个。说起来,我在北苍国见了那么多好身材的男人,要胸有胸要腰有腰的,你这怎么没有?一会儿等我起来,你把军中身材最好的男人都召集起来,上衣脱了在我面前展示,直到我满意为止。”
哼哼,怕了吧?胃口超大的。
“北苍国?阿影见了多少人?”
说实在话,那时闻人渡让他看禁军统领时,陌影一直走神,都没正眼瞧过。
但不能瞎说这种大实话,需要做一些艺术加工。
“百八十个总是有的,真的,那身材,一看就很好摸。”
易丛洲忽然下床,由远及近朝陌影走来。
他只披着一件上衣,带子也没系,走路时,肌肉看得分分明明。
“什么身材?胸吗?腰吗?比我强吗?”
陌影狭长的眼睛一扫,瞳孔霎时地震。
“你、你干什么!给我把裤子穿起来!”
衣服穿了,又好像没穿,什么都一览无余。可以说,穿了衣服比没穿的效果更冲击魔。
“阿影不是想看好身材吗?我的可以吗?”
“谁要看你的了,你就这点看头,我都看腻了。”陌影的嘴比钢铁还硬,眼神却不争气地造反,怎么也不肯收回。
“看腻了,那摸呢?”易丛洲的手从胸肌落到腹肌,“想摸吗?”
陌影吞了口口水。
“不想,走开,我才不要……唔。”
嘴上拒绝已经很难,易丛洲这个家伙还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凑!
一触碰上,陌影魅魔的本性就暴露了。
不仅摸了,还揉了,舔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又被吃了一遍。
这下是真的困了,不仅陌影,易丛洲也是。
他紧拥着陌影,睡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完整的觉。
一直睡到夜晚,易丛洲才被轻微的走动声惊醒。
陌影从不缺睡眠,他一动,陌影也醒了。
“什么时辰了?”
“晚上了,该起来用饭了。”
陌影抬起手揉眼睛,忽然「嘶」一疼,原来手腕被擦破了皮。
平日带着手镯没什么,可今日战况异常激烈,谁也没注意到时,他的手被伤了。
易丛洲抓着他的手,担忧又懊恼,“我叫军医过来包扎,疼不疼?”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可是堂堂魅魔少主。
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陌影按闻人渡教的方法,我见犹怜地睁着大眼睛,“疼,丛洲,你帮我解开,我答应你不逃走。”
这个称呼一出,双方都有些怔愣。
他们重逢以来,陌影每次都连名带姓地叫他,也讽刺地叫过长平将军。这还是第一次,他像从前那样叫易丛洲的名字。
再坚定的人,对着陌影的眼眸,也会沦陷。
“好,解开。”易丛洲打开床边暗格,取出一把小钥匙,开了手镯,自责道:“都是我没控制住,才会让你受伤,阿影,对不起。”
这事儿不能怪易丛洲,陌影刚开始还想护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后来也完全忘了。
能量一探,小家伙依然平平稳稳。
陌影提起的心放下,也不计较易丛洲的色诱行为了,和他一起去前厅吃饭。
自这一天起,每天陌影都要「折磨」易丛洲,作天作地使唤他,把他当纯纯工具人,自己爽了就行。
打断易丛洲议事时,他能感觉到易丛洲不高兴,知道离让易丛洲厌烦更进一步。结果是好的,陌影心中却一阵失落。
让易丛洲满足需求时,易丛洲又极为热衷,他也心动得不行。一旦事毕,想着易丛洲似乎毫不在意被他利用,甚至有点上瘾地伺候他,他又心烦。
他们抵达承国境内,闻人渡来时,看到的就是患得患失的陌影。
“怎么了,还顺利吗?”束缚他的细链没了,闻人渡还算满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陌影把这段时间的拉锯战同闻人渡说了,愁眉苦脸地说:“他到底是烦了我,还是没有烦我呀?说不烦的话,好几次我不让他议事的时候,他都要生气了。说烦的话,又天天给我按摩,给我全方位展示他的肌肉。”
闻人渡:“……”
“你主动坐在他身上,他还表现得很烦的样子?”
“是啊,不是应该的吗,我打扰了他的正事。”
闻人渡扶额。
之前为了打倒易丛洲,他与胡月国联盟,无数次派出魅影打探消息。
易丛洲议事定下来的方略,往往到战场上就变了,他总实时根据战场上的变化制定战略。所以,就算他有魅影军团,也没能帮助胡军打胜仗。
戍边三卫对易丛洲言听计从,而易丛洲打仗,靠的是他无与伦比的军事天赋、对战场局势冷静的把握。
他们哪需要什么议事?
就算议事,说的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算是正事?
恐怕在易丛洲心目中,眼下只有陌影的事,才是真正的正事。
他有理由怀疑易丛洲看破了少主的打算,故意在被打扰后生气。给一些甜头和正反馈,阿影就能一直「打扰」下去。
说不定易丛洲心里,看到浑身解数「为难」他的阿影,还觉得稀罕,内心在偷笑。
再说了,少主心地善良,能为难到哪去?就算骂人声音都脆生生,软萌萌的,这算是哪门子为难,完全是送福利好不好。
闻人渡赶紧把他的猜想说了,痛心疾首道:“阿影,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这一招了,不是说要冷冰冰地对他吗,从头到尾冷就完事,哪怕在床上,都不要给他好脸色!”
“啊,他是故意的吗,不像啊。”陌影怀疑魔生,“他是真的生气了。”
闻人渡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委婉道:“我只是猜测,也许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不要这样,冷着他才是最好的方法。”
“好吧,听你的。”
二魔稍微商讨了一下「冷淡」的细节,闻人渡试探地问:“你都把易丛洲当做工具人了,在床上他都没发现你肚子大了吗?虽说你的确不怎么显怀。”
“估计没往那方便想,小渡,正常到了我这个月份应该显怀吗?是不是小家伙发育不好,胎儿太小了?”
没完全接受是一回事,知道小宝宝可能有危险,当爹的谁能不担心。
“也不能这么说,男魔显怀是晚一些。魅魔正常的孕期是一年,显怀晚也正常。你只要保持身心愉悦,休息足够,小家伙另一个爹也在,安全感满满,他不会有事的。”闻人渡安抚了几句,皱眉道:“你们马上就会到京城,易丛洲与蔺如尘这一战在所难免。两虎相争之时容易误伤无辜,你一定要特别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不用担心啦。”
“元皎炎虽然退守荥州,也在伺机而动,不可轻视。”闻人渡还想叮嘱两句,易丛洲已回来了。
陌影怕闻人渡再和易丛洲冲突,道:“小渡下次再来,今天先回去吧。”
闻人渡消失在房内,回到北苍国皇宫,忽然觉得不对。
他本来还想着见了易丛洲,要给对方一点脸色瞧瞧,让他知道少主后面有魔撑腰,怎么人都没见到,他就回了?
他光明正大的见少主,怎么搞的在偷情一样?
他们家少主,不会被易丛洲那个城府深的吃得骨头都不剩吧。
作者有话说:
闻人渡:老父亲真是操碎了心。
第70章 重逢小魅魔
制定了「冷冰冰」战略, 加上没有细链的捆绑,陌影不再烦易丛洲了。
蔺如尘是个劲敌,陌影直观感受到军中的紧张。易丛洲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但各类议事增多, 平日偶尔会来找他谈天的岳黎也不来了。
确定易丛洲就是暗黑男主后,陌影不再用魅影打探情报。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确定帮助易丛洲是对是错,索性全然不理。
大小军情易丛洲都没有隐瞒,陌影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
比如蔺如尘扶持了元镇北的大儿子, 虽然聪慧却病弱的人上位, 控制对方,真正把控了滇蜀一带。
也知道元皎炎在他消失这么久的情况下, 是如何控制朝堂的。
不愧是摄政王, 他不知怎样与陶景中、薛忠国、闵亦玉三人达成了共识,对外宣称皇上生病,其他小事交由三公协同处理,皇上只见三公。
又牢牢管控住了太医的嘴, 太医每日进宫会诊,实际上帐幔中根本无人。
还压住了嫔妃, 没有一个人见过皇上, 她们也没有闹翻天。
戍边三卫一路向京城挺近, 没碰到什么对手, 驻扎在离京城很近的冠县。
前方,每日各种情报进进出出, 智囊们或信心满满, 或愁云惨淡。后方, 没有一个人打扰陌影, 死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不让任何人有靠近的可能。
小腹的凸出愈来愈明显,陌影也愈发懒了。
易丛洲太忙,陪他的时间不多,他便叫闻人渡有空来玩。
当然不止是玩,闻人渡也给他带来了消息。
“元镇北的大儿子元尔繁现在是滇城反军之首,他们一座一座城池攻下,已快逼近中原。”
陌影分析,“原主皇帝因为年幼,实际军权一直没落在他手上,中原军大部分在太尉陶景中手里,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闻人渡看局势看得更透彻些,“那些都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皇宫。蔺如尘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多,皇城之夺估计就在这一月。”
陌影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将疑问吞入肚子里。
“阿影是不是想问我对结果的预测?”闻人渡在少主面前,从不打马虎眼,“承国开国到现在,已有二百余年,就算是那些帮助初代皇帝打天下的将军,也没有比长平将军的名号更响的。”
闻人渡说到这里,长吁短叹地摇摇头,他和易丛洲交过手之后才知,自己和他差了不止一个段位。
“若承国历史被写入教科书,就算只能入选一个人,那个人也会是易丛洲。你想想,能在课本里占据一个小角落的,都是各个朝代最杰出的人物,结局还用说吗?蔺如尘确实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搞搞权谋还行,可以做个弄权的宰相。让他上战场判断局势,他还是嫩了些。”
他这话说的中肯,并不因为书里说易丛洲是暗黑男主,他就盲从。闻人渡的评论,是基于这五年源源不断的收集着各类情报而得出的分析。
陌影沉默地喝了口茶。
闻人渡清楚他与蔺如尘那些事,知道正是因为担忧,阿影才会掉入蔺如尘的苦肉计,被囚于滇城。
他仔细瞅了瞅陌影的脸色,“阿影,你不会想去劝蔺如尘收手吧?”
陌影不置可否。
“可千万别做傻事,绝对绝对不能去,知道吗?头狼是不需要怜悯的,特别是来自猎物的怜悯。子夕或许对你有情,可情爱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因为你能牵制其他人,他才将你捧上神坛,一旦你与他的利益对立,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蔺如尘本质上与子夕一样,你对他来说或许是最重要的人,但得排在权力之后。”
陌影当然知道蔺如尘的为人,“我没想去找他,我又不傻。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想起初见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姑娘。”
外头响起脚步声。
能进入这院子的,除了易丛洲没有别人。
闻人渡这次不急着走了,老神在在地坐着,易丛洲进来后,他不仅没起身,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彻头彻尾的无视。
他坐姿挺拔,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望着陌影,低头交谈时,不像是需要保护的族人,更像将阿影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大哥。
他与陌影之间,是旁人根本无法插进的熟稔。
是族人又如何?没有血缘关系,族人亦可成为爱人。
闻人渡瞬间感受到易丛洲竭力收敛的杀气,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长平将军吗,我和阿影的话还没说完,劳烦你去外面候着吧。”
易丛洲面色平静,只一双眸子中藏着风暴。
他扫了面露担忧的陌影一眼,站到外院。
其实话说得差不多,没有什么需要补充。但闻人渡心中不爽,就是要给易丛洲找不痛快,刻意拖了两刻钟,才慢腾腾地走出。
经过连结内外院的拱门,在树下等候的易丛洲叫住了他。
“陛下。”
闻人渡眉头一挑,“怎么?”
“我想求陛下一件事。”
“不是无所不能的长平将军吗,怎么还有求人的时候?抓我北苍国阮丞相时,怎么没想到会有求我这一天?”
闻人渡嘲讽一番,掏了掏耳朵,“说来听听。”
“时机成熟,三日后便是动手之日。蔺如尘诡计多端,未免此处被突袭,请陛下带阿影回北苍国,事成之后我再接他回来。”
易丛洲做事还算谨慎,知道提防闻人渡偷水晶。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北苍国安全,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知道易丛洲不简单,可他能放下面子求助昔日敌人,还是让闻人渡高看了两眼。
欣赏归欣赏,想到这厮对少主做的,闻人渡还是火大。
他似笑非笑道:“长平将军怎么这么确定能胜?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你输了,或者与蔺如尘两败俱伤,便没有那么多以后。不过也好,阿影在我北苍国多好,看不完的美男子,身材都好得没话说的那种,总比一天到晚看着同一个人有趣多了。”
易丛洲从头到尾非常冷静,“我不会输。”
“漂亮话谁都会说。”闻人渡不屑道,“你让我做事,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一个承诺。”易丛洲道,“从此我这边不会有任何人为难阮丞相。”
这么一说,等于承认之前刺杀是他做的。
闻人渡冲上前,想给易丛洲一拳,到半路收手,拳头击在了易丛洲肚子上。
没必要打破脸让少主看见。
易丛洲还是没有还手,静静承受了。
闻人渡揍了几拳,稍微发泄了下,回过头来想,这个提议他真无法拒绝。
阮央是北苍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就是闻人渡的软肋。
“成交。”闻人渡走出几步,停住了,“易丛洲,你实话说,你恨我恨得想杀了我吧。”
“不会。只有阻碍我与阿影的,我才会铲除,陛下如今没有阻碍,不是么?”
换言之,等真正阻碍的一天,他不会罢休。
闻人渡冷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丛洲回到房内,坐下给陌影捏腿,低声道:“下午有三个客人过来,阿影要不要见一见?”
“谁?”
“见到就知道了。”
陌影不知道易丛洲葫芦里卖什么药,奉行「冷淡到底」的宗旨,也不便多问。
到了下午,易丛洲引他进入会客厅,见到了三个熟悉的人。
“薛大人,陶大人,闵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皇上!”
“皇上!”
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一同跪倒。
“快起来!”他把两位老臣扶起,扫过闵亦玉,见对方的眼里已经有了激动的水雾。
“皇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薛忠国更是拉着他,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确认他没有一点伤,才捏了捏鼻梁,压下了眼角的泪意。
“老臣等了这么久,终于再见到皇上,太好了。”
寒暄一顿,关心了他们三人各自的近况,才想起坐下聊。
“皇上,摄政王回到荥州之后,臣子们的处境日益艰难,现在每个臣子的住处,都有禁军监视。这成何体统?我们是大臣,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薛忠国还是老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嗓门最大。
陶景中给他递了个眼色,薛忠国却拉着陶景中,“陶大人,肃王那边的反军已到中原,你怎么说?是不是要给他们个好看?”
陶景中和稀泥是专业的,“臣自当恪尽职守。”
闵亦玉则说:“皇上,最近坊间到处传着谣言,说您是狸猫换太子的假皇上,血统不纯。臣细细查探一番,源头都来自祭师府。”
陌影摸了摸鼻子,其实并不是谣言,他真是假的。
“皇上,您有家不能回,这是何等耻辱。主辱臣死,就算拼了臣这一条命,也要拿了那些乱臣贼子,恭迎圣上回京!”
闵亦玉说得慷慨激昂,薛忠国也开始表决心,连陶景中都跟着说了几句。
陌影脱离皇位这么久,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易丛洲便上前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天网一收,皇上入主京城指日可待。”
“还是长平将军忠心耿耿,护主有功。”
夸赞了一番,三人秘密离开小院。
陌影稍微一想便明白易丛洲这样做的深意。
薛忠国三人是朝廷大臣的风向标,只要把他们收拢,明面和暗处的事都会少很多阻碍,还会多一些助力。
“确定时间了吗?”
“嗯,阿影这几日先去北苍国散散心,不会太久的。”
那日看到子夕死亡,陌影做了好几日噩梦。夺权的血腥,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目睹。
想叮嘱一声,让易丛洲多注意身边的人,小心被蔺如尘安插了卧底,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
易丛洲看穿了他的纠结,微笑道:“阿影不用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陌影底气不足,“只是觉得你伺候我还不错,技术与日俱增,是个好苗子罢了。”
他生怕夸了易丛洲之后会给他带来不切实际的希望,找补道:“不过技术好的人天底下千千万,谁稀罕你。”
“那今夜阿影还要我伺候吗?”
好几日不能相见,那还用说?
陌影没有回话,将易丛洲拉到身边,用实际行动作了回答。
这一夜,他难得没有睡着,等易丛洲呼吸平顺了,才小声地说:“小心。”
第二日化作魅影来到北苍国,他先前住的宫殿还是老样子。
闻人渡对外说陌影生病需要静养,他在御花园走一圈,妃嫔们以为他大病初愈,纷纷来找。
姑娘们活泼开朗,聚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两天时间眨眼过去。
陌影提醒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承国,不要关注易丛洲,可日子临近,他也愈发紧张。
趁闻人渡去找阮央,他犹豫片刻,还是放出了魅影军团。
以为易丛洲还在做准备工作,谁知魅影传来的画面中,到处一片混乱。
说好的明夜袭击,没想到战争今夜已提前打响!
此时夜已深,陌影错过了太多。没看到易丛洲的军队是怎么进入皇宫的,也不知他与蔺如尘的人马进行了怎样的厮杀,只见皇宫之内,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火光四起,起火的不是宫殿,而是宫中的古树和回廊。
好几个身上起火的士兵在地上打滚哀嚎,火光把他们的脸映成红色。
此情此景让陌影想到元镇北放火烧勤政殿的那一晚,他在刺客背上醒来,转身看到的,也是这样红,这样烫人的火光。
若那夜他真的中毒,被元镇北劫走,恐怕最后还是落在蔺如尘手上。
而那时,易丛洲千里迢迢从西北大漠回到京中,亲自来救他,让他免遭敌手。
也是那夜后的清晨,在温泉中,他们互通心意,真正在一起。
陌影陡然心慌起来——魅影传来的画面中,到处都没有易丛洲的身影,也没有蔺如尘!
他腾地站起,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让魅影去了所有地方,甚至嫔妃的宫殿去了,还是没有。
人呢?
这种危险时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对易丛洲的担忧超过一切,什么冰冷策略,什么让他失去兴趣,通通都变得无关紧要。
再快点,快点把他找到,确认他的安全!
陌影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易丛洲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最关心的人忽然失去踪迹,遍寻不到,让人揪心焦虑到极点的感受。所以他到北苍国之后,易丛洲无法安睡,憔悴不堪,茶饭不思,自我伤害。
丛洲,不要和我开玩笑好不好?你说让我不要担心,告诉我错误的进攻日期,就是为了让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吗?
禁军掌控皇宫,哪怕是最微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只是人,不是无坚不摧的神,也不是有自保能力的魔。
焦躁到顶点之后,便是深深的后悔。
后悔没能帮助易丛洲,后悔作壁上观,后悔明明有能力,却置之不理。
他不是莽撞的人,却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亲自去看,亲自去探查。
只有自己看了才心安,他是魅魔,混在夜色中,没人能发现。
不,宫中凶险,易丛洲把他送过来,就是为了保证安全,没理由回到危险战场。
更何况,形势不明,这一切是蔺如尘的阴谋也说不定。
按理说,元皎炎先前与蔺如尘打过,元皎炎退居荥州,蔺如尘应该也元气大伤,处于劣势才对。可蔺如尘竟然还能如此□□,实在深不可测。
他要是前去,无异于自送虎口。
但易丛洲有危险,他怎能冷漠相对。
陌影急得团团转,危急时刻见人心,他心中的天平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倾斜。
拨开迷雾,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放不下的,他对易丛洲的感情从未减弱,在爱未消散前,他不可能放下易丛洲离开的。
等等,冷静,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
他查看了所有的宫殿,翻遍了每一条小路,都找不到人。
易丛洲必在皇宫之中,一定就在他忽略的地方。
暗道。
皇宫中有一条暗道,是给发生意外时皇帝逃生用的,建在地下,鲜有人知。
魅影迅速进入暗道查看,终于发现了想见的人。
心急如焚的陌影一看到易丛洲的身影,顿时安定下来,瘫坐在椅子上,随手一抹,额上全是冷汗。
暗道里仅靠夜明珠照明,光线昏暗。
易丛洲右手持剑,左手持鞭,腰微微弯着。
他前方的地上躺了一个人,一袭白衣已彻底变成深红,奄奄一息。
这场景陌影先前就见过,那时蔺如尘以苦肉计让他中计,这次没了苦肉计,是真正的重伤濒死。
“易丛洲,我从没欠你什么……你的毒……”蔺如尘每说半句都要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说得极为艰难。
什么?他的毒?蔺如尘曾说易丛洲的毒与他没有关系,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易丛洲一步步走到蔺如尘面前,“不必再说,胜负已分。”
眼见他就要杀死蔺如尘,陌影心弦一紧,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到了易丛洲身边。
“丛洲,不要。”他抓住易丛洲的手臂。
易丛洲意外极了,扔了软鞭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阿影听话,快走,到闻人渡身边去!这里还未结束,你不要过来。”
他说着剑又刺出,被陌影拦住了。
“阿影?”易丛洲发现了陌影的目的,一字一顿道:“你为了阻止我才来的?你不想让蔺如尘死?你为了他?”
“不是的!”陌影想解释,可地上的蔺如尘呼吸微弱,眼看就要死,他不得不放开易丛洲,蹲到蔺如尘身边。
“蔺如尘,你怎么样?”
陌影感觉到身后两束极强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背后戳个窟窿,可事有轻重缓急,他只能暂时忽略。
“皇上。”蔺如尘看到是他,眸中冰雪消融,一瞬间眼睛亮极。
说话也顺畅了,“死前最后看到的是你,此生无憾了。”
到底相识一场,陌影悲戚道:“别这样说。”
蔺如尘捏着陌影的衣袖,目光放长,似乎在回忆,“我此生都忘不了那一天。你与我在寺庙塔顶,刮来一阵风,你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我这辈子,护了那么多人,娘亲死后,从没人能护着我,你是第一个。那么弱小,却又那么纯粹。”
他要是不说,陌影压根已经忘了这件事。
一个无心的动作,却让对方铭记至今。
蔺如尘的眼睛越来越暗淡,刚才不过回光返照。
“皇上,你说的那个时代,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会被任何人看低的自由时代,是什么样子呢?我,我也好想去看看,我也想生在那样的时代。”
陌影听得心如刀割,蔺如尘的气息越来越弱,可自己想问的还没问到。
他擦去无意识掉下的眼泪,问:“蔺如尘,你可愿意向魅魔陌影献上灵魂?”
蔺如尘笑了,“我愿意。”
记忆灌入陌影脑海的同时,蔺如尘闭上了眼睛。
陌影忘了自己在哪,想动动不了,想说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表达他的心情。
尽管是无关之人,却悲痛难言。
岳黎带着兵马姗姗来迟,见到陌影,也是一愣。
易丛洲腰侧受了伤,他却看都不看,冰声道:“将皇上送回寝殿。”
离开暗道,他望着陌影失魂落魄的身影,眼眸深沉似海。
事情接近尾声,点燃火把的戍边三卫驻守在各个角落,清剿着蔺如尘的残兵。
“不要,放开我!”尖锐的女声划破沉闷的死寂。
璇妃被士兵拖着,头上发髻散了,好不狼狈。可她嘴上不服输,仍旧骂着:“本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你们这群反贼,放了本宫!”
她被带到易丛洲面前,被士兵压着跪倒。
她还想再骂,被易丛洲看了一眼,顿时噤声。
易丛洲语速平缓,不疾不徐,身上的气势却极为可怖,“你说什么?皇上的宠妃?”
璇妃一介女流,吓得说不出话。
“蔺如尘已死,蔺家还有谁为你撑腰?”
璇妃一抖,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她年轻气盛,嘲笑易丛洲身为男人,却为皇后。她警告易丛洲不要动她,因为她是蔺家的旁支,她身后是祭师府。
这一刻,望着易丛洲嗜血的眼眸,她才知道自己多么无知。
她曾以为易丛洲不过一个将军,今日才知,她所对抗的,是怎样一座不可撼动的巍峨高山。
“拔了她的舌头,处理了。”易丛洲紧盯着寝殿的方向,“从此之后,再没有祭师府,再没有蔺如尘。蔺家如果识趣,便让家主之位易主,若不识趣,便让他蔺家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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