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啦,不许摸少主的头,没大没小。”
陌影说完没听到易丛洲的回复,又道:“不过看在你英勇救少主的份上,让你摸一下我的小角吧。”
那种仿若只把好吃的分享给唯一一人的语气,让易丛洲刻意绷着的脸放松下来,罕见地露出了笑意。
陌影头发披散,刚好让他将手指深入发丝之中。
易丛洲动作很慢,从发旋的位置一路往前,力道不轻不重,指腹微微动着,摩挲着。
雨水弄湿了陌影的头发,对方的动作格外让他敏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易丛洲手指的长度与形状。
这让陌影想起第一次被易丛洲摸角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一双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
“没有了。”
“什么?”陌影没懂。
“角没有了。”
“怎么会?”陌影将易丛洲往上颠了颠,一手飞快地按压在头顶上,果然是平的。
“收魂的反噬竟这么大,角都整没了。”陌影有些垂头丧气,又不愿让小魅魔看见自己消沉的样子,“不过没事,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易丛洲听清了他说的收魂两个字,没有过问,只是又摸了摸他的头。
一路上,遇到不少散了架的轿子与尸体,人尸马尸都有。
陌影叹了口气,小心地避过。他专注地看脚下的路,易丛洲为他指明方向。
“东北方有个洞穴,去那边躲一躲吧。”
陌影过去一看,那洞穴藏在树后,洞穴前还坠着藤蔓,十分隐蔽,也不知易丛洲怎么发现的。
他夸了一句眼力好,将人背进去。入口狭窄,里面却不小,陌影不敢往里深入,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将人放下。
“丛洲,里面不会有其他野兽吧。”他小声地问。
野外丛林不是魅魔的主场,这么阴森的地方,让他有些发怵。
“没有。”易丛洲扫了眼陌影绷直的后背,撑着石壁缓慢站起。
恢复了些微力气的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撕了衣角点燃,扔进去一看,不远处有一根很大的枯枝,不知什么动物拖进来的。
他捡过来,熟练地生了火,又在周边撒了些白色药粉。
见陌影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奇而疑惑,寡言的易丛洲解释道:“生火是为驱兽,也为了祛湿驱寒,药粉是为了防虫蛇。”
陌影走过来,由衷道:“你好厉害呀!”
这不过野外行军的必备技能,却让他崇拜得两眼放光。易丛洲紧抿着嘴,才能防止嘴角泄露情绪,“我去将里头的树枝弄出来。”
可他拖着柴火回来时,一抹如凝脂的雪色猝不及防撞进眼窝。
陌影在火上支起架子,脱了衣服烘烤,仅穿着一条裤子,上半身不着寸缕。他的皮肤极白,如上好的羊脂玉,找不到一点瑕疵。湿发黏在背上,挡住了大片风光,却挡不住那两个晃眼的腰窝。
“我那张纸呢,哪去了。”他前前后后找不到收魂后写的那张纸,自言自语道,“大概坠崖的时候遗失了,这么大雨,纸很快破了,应该没事。”
听到声音,陌影忽然转过身来,“丛洲,你回来啦,快过来烤烤衣服,要不然会得风寒。”
撞入眼帘的颜色宛如初熟的蜜桃,白嫩中长出两点粉红;又如即将采摘的小巧樱桃,让人忍不住猜测它的酸甜滋味。
易丛洲被烫到似的偏头,可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陌影的模样。
他背上凸起的肩胛骨,昏暗视野中惊人的腰线,转身过来时露出的圆圆肚脐……只是草草一瞥,却刻入记忆中,任凭他如何想忘,也擦不去一点痕迹。
口干舌燥。
“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不舒服吗?”
某个神经大条的魅魔少主还没感觉到危险,不知深浅地靠近。
“没有。”易丛洲声音有些哑,丢下手中的枯枝,走到门口,看着雨幕。
静心,务必静心。
“你快过来,你身体弱,这样穿湿衣服不行的。”
软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火上浇油,野火燎原。
陌影从背后看见他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大喇喇道:“咱家的小魅魔害羞了吗,这有什么啦,快脱衣服,我给你烘。”
“不必。”明知动用内力会让蛊毒加剧,易丛洲却只想快点摆脱燥热的困境。
身上蒸腾出白气,顷刻间,衣服便干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太好用了吧,憨憨羡慕。”陌影没穿衣服,在入口被风一吹有些冷,蹲在火堆边。
望着易丛洲挺拔的背影,他忽然问:“丛洲,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为何要喜欢男人?”
陌影问这个问题是防止易丛洲恋爱脑,争取将符合他择偶要求的男人全部弄走,对方的回答让他心花怒放,“那太好了!”
难怪任务会失败,他一个直男被分在纯爱文里,怎么去祸国殃民?开场直接全剧终好了。
任务的分配有随机性,才不管什么弯直,只能说易丛洲生错了属性。
陌影喜滋滋开始哼歌,易丛洲暗道,至于这样高兴吗?
没有安全感到这种地步吗,得确认他不喜欢别的男人才放心。
陌影常叫他小魅魔,他从未听说过。食人精血的妖怪?不像。专勾人阳气的狐狸精?不,他身上没有媚气,八竿子打不着。
他思索着,又听陌影感叹道:“别说,现在谁都不在,好适合咱俩跑路,但时机不成熟啊。明君,你在哪儿?太平盛世,你在哪儿?早点让我完成任务不行吗?”
易丛洲深深皱眉,一瞬间,杀戮的渴望重回身体,他沉沉道:“你想要盛世?”
“谁不想要呢,百姓安居乐业该多好。”
话音刚落,易丛洲脸色一变,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迅速抓起陌影放在树枝上的披风,三两步跨到人跟前。
绣着细密暗纹的披风一角扬起,陌影被包得严严实实。
易丛洲已经失剑,戒备地挡在他面前。
脚步越来越近,入口藤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出现一个红衣的蒙纱女子。
看清人脸后,陌影的招呼脱口而出:“雪姑娘。”
这称呼让蔺雪与易丛洲双双一愣,两人眼底都有些复杂。
陌影裹着披风,从易丛洲背后露出一个头,“雪姑娘,你、你也掉下来了吗?有没有受伤?”
蔺雪看清他未戴面具的脸,惊异一闪而逝,又扫过他露出的一截细白脚踝,并不答话。
“快过来火边,你、你的衣服也湿了吧,可以放在火上弄干。”遇到这种突发意外,一路见了那么多尸体,每多一个幸存者都让陌影觉得庆幸喜悦。
“别、别担心,我们不会看、看你的,我的衣服快干了,你可以先穿、穿我的。你到暗处把、把衣服脱下来,我们去拿。”
蔺雪只有眼睛露在外头,依然是那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模样,看了看陌影,目光最终落在他前方的易丛洲身上。
就在陌影以为她会拒绝时,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好啊。”
陌影高兴地倾身去支架上拿衣服。
即将触碰到衣物时,易丛洲按住了他的手,“不可。”
陌影这才想起,自己是皇帝,穿的是龙袍,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是杀头的死罪。
他万分抱歉,结结巴巴道:“雪、雪姑娘,不、不好意思,这……”
蔺雪将易丛洲的动作看在眼里,眸子更冷,忽而扶住自己的头,似乎难受至极。
“雪姑娘,你、你怎么了?”
不出所料,鱼儿立刻上钩,陌影马上关怀。
“旧疾犯了,头疼。”
她声音听起来那样虚弱,陌影于心不忍,笨拙地挠头,“可是我没有药呀。”
“无需药,有人给我揉揉便好了。”
易丛洲眼神如箭,射向蔺雪。
蔺雪不为所动,眸子里都是寒意。
“这……”在场的只有自己与小魅魔,小魅魔还是由自己背进来的,不可能让他去。
让社恐魔接近女孩子比登天还难,可陌影看对方那样难受,咬了咬牙,“让我……”
就在此时,易丛洲忽然弯下了腰。
陌影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又有何处不舒服?快,快坐下来缓缓。”
披风终究不方便,陌影将衣服取下,走到洞穴里头换好,飞快出来,将披风垫在石壁边,搀扶着易丛洲坐下。
心情太过着急,他衣服都没穿好,松松垮垮的。脖颈之下胸膛之上,大片肌肤在眼前晃。
微闭着眼,易丛洲错开视线。
小魅魔出事,陌影哪还顾得上其他人,擦去易丛洲额上的冷汗,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他不停摸易丛洲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热,一边急急道:“听我的,回去之后就好好养着,让太医开药。到底是什么病,把人折腾成这样子了,你坚持住,不许有事,听见没有?”
蔺雪在他们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自然没错过跪着的陌影。
他不是皇帝,皇帝不会百毒不侵,皇帝不会自称我,皇帝更不会跪在一个臣子身边,只因为太过担忧。
蔺雪嘴角扬起兴味的弧度,暗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易丛洲这个疯子心甘情愿地学会了苦肉计。
陌影又是喂水,又是给易丛洲扇风,想让他在潮湿的环境中舒服一点儿。过了许久,见他慢慢睁眼,便将人扶起,“好些了吗?有力气了吗?”
易丛洲应了一声。
陌影如释重负,“你可吓死我了。”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渐渐暗了。
陌影体力消耗巨大,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可荒山野岭,哪有东西可吃,便强硬地饥饿感压下。
一只被黄油纸包着的饼送到面前。
陌影惊了,“丛洲,你怎么什么都有,太全能了吧,简直是居家出行必备的帮手。”
易丛洲行军作战,没有粮草时饿得狠过,养成了随身携带干粮的习惯。
得到夸赞他并不高兴,而是想,这样的粗粮,对方怎么能入口。
太粗糙了,陌影细皮嫩肉,精贵得很,怎能跟着自己吃这种东西。
陌影抬嘴想咬,想到对面还有一个姑娘,总不能吃独食。
便走过去,想给蔺雪送些吃的。
他在半路将发硬的烧饼掰开,快靠近蔺雪时,伸长手准备把饼递给她,“给。”
蔺雪从外进来时,衣服湿透,水抖落了一地。
陌影的鞋里也都是水,特别捂脚,他便没有好好穿着,趿拉在脚上。
鞋踩在水上,往后一滑,陌影顿时往前栽倒。
易丛洲瞬间飞身而起,想把他拉住。
已经晚了。
陌影摔在蔺雪身上,好巧不巧的,左手压在了她的前胸。
他差点灵魂出窍,手被烫到似的,赶忙缩回。
落在陌影旁边的易丛洲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如墨。
“对、对不起……”陌影哪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无地自容,手足无措,“雪、雪、雪……”
连名字都叫不全了。
见陌影还在蔺雪怀里,易丛洲抓住他的腰带,将人拉起。又将他敞得有些开的衣服整理一番,遮得严严实实。
见陌影羞得耳朵都红了,他铁青着脸,抓住对方手腕,将人拉到一边。
空间上有了距离,陌影慢慢平静了下来。
说实话,摔倒那一刻,他社恐得不行,根本没感觉出来手下是什么触感。
可这话有狡辩的嫌疑,不可能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
“雪、雪姑娘,是朕、朕的错。”
“是吗?那皇上要怎么补偿民女呢?可要对民女负责啊。”
这么高冷的人竟会说这种话,陌影虽有些惊讶,可还是断然摇头,“不、不行!”他迟早要离开这个小世界,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想着之前对璇妃提过的说辞,他赧然道:“朕、朕喜欢男人。”
“朕、朕给你在宫里谋、谋一份差事吧,女、女孩子嫁人不好,搞、搞事业比较爽。”
蔺雪诧异道:“从未有女子上朝堂,恐怕其他官员会不服。”
不服最好,最好把他这个昏君推翻。
“管、管他们呢!谁说女子不如男,将、将来也许你比你师、师兄的成就更高。”
蔺雪静默了。
易丛洲听着他们的交谈,忽而咳嗽起来。
陌影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是不是累了?要休息吗?”还有半块烧饼被他护在手里,他撕了一小块,喂到易丛洲嘴边,“吃点东西,也许会好一点。”
蔺雪一言不发地看着,冷不丁道:“皇上的心上人,莫非是长平将军?”
易丛洲张嘴的动作一顿。
陌影自然地将干粮喂入易丛洲口中,摇摇头,“他才不是。”
什么心上人,根本是他编出来的,哪能和自家小魅魔比。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拯救小魅魔,易丛洲是最重要的。
“他比心上人还重要得多。”
易丛洲听着,望着对方明亮剔透的双眸、卷翘如鸦羽的睫毛,连咀嚼都忘了。
陌影喂易丛洲吃了几口饼,自己也随便对付了两口。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今夜玄衣卫能不能找来。担忧易丛洲的身体,他将披风铺好,坐到石壁边,“丛洲,过来,靠着我休息一下。”
易丛洲比他高,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弄到后面,反而是陌影靠着他的肩膀。
他又是救人又是人工呼吸,已经累坏了,不多时便进入了睡眠。
石壁再如何光滑,总归是硌人,他那如雪的后背靠在石壁上,定然会弄出红印。
易丛洲只想了一息,便赶忙打住。他托着陌影,将人放倒,让陌影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陌影蜷缩着,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住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夏日的丛林,蝉鸣、蛙叫一片。
火光在陌影脸上打上暖橙色的光晕,仅看着他的睡颜,便觉得杂音都弱了,心安定下来。
蔺雪也靠在墙壁上,看了看易丛洲,道:“拥有软肋的人,会死得很惨。”
低而冷的男音。
中间隔着火堆,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都冰冷得出奇。
蔺如尘本就没想易丛洲能回复他,并不意外。
但当他看到安稳睡在易丛洲腿上的陌影,见对方在睡梦中都带着笑意,向来平静的心竟生出了一丝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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