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爷就这性格,说一不二。
说要把黄娟赶走,就赶走,一点情面不留。
——其实两人本来也没什么情面。
他抱着胳膊倚在自家窗台边,冷漠地看着底下哭得撕心裂肺的黄娟。
黄娟哭得直咳嗽,抹着眼泪一个劲地嚷嚷:“我告我爸去,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我!”
周围挤满了人,都知道她这个月寄宿在商家,没想到住才没几天,就被暴脾气的商爻赶了出来。
有个麻脸的老嫂子跟陆惠铃一向不和,见状乐得落井下石,尖着嗓子叫道:“哟,这不是爻爻的童养媳么,怎么被夫家赶出来啦!”
“什么童养媳,我还童子鸡呢,张姨别坏我名声。”商爻在楼上笑嘻嘻地说。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黄娟哭得更大声了:“谁要给你当童养媳,我还不稀罕呢!”
“不稀罕你赖这不走。”商爻说,“你家不是有钱么,自个儿上招待所住去呗。”
“我跟我姨妈住,碍你什么事了!”黄娟气得跺脚。
“你没碍我事?”商爻也是个浑不吝,居然掰着指头跟她说,“你来第一天,弄坏我小时候的玩具枪,反正也许久不玩了,我不跟你计较;第二天,你明知道冰棍是我的还吃了三根,你是女孩子,我不跟你计较;第三天,你砸了我妈养的茉莉花……”
“你-妈死了三年了,那花都枯了!”黄娟忍不住辩驳。
商爻没理她,连珠炮地说:“那天你还戴了我妈的发夹,穿了她的鞋,你也知道她死三年了,死人的东西你不晦气啊!第四天,也就是今天,你干了什么不用我说了吧?识相的赶紧走,别让我扔扫帚。”
“你——!!”黄娟急得脸都红了,大声嚷道,“你说了不算,我找你爷爷去!”
“我爷爷参加老战友联谊去了,你找去吧!”
“那我找姨妈——”
话音没落,从楼上掉了根扫帚下来。
商爻懒得理她,径自从窗边离开了。
黄娟惊得说不出话来。
围观群众都被这操作逗乐了,哈哈大笑。
有人喊:“陆惠铃来了!”
黄娟伤心欲绝,一头扎进陆惠铃怀里,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这会儿苏阙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群里,黄娟目光在几人中间刀锋似地剜着,说到最后,忍不住恨恨道:“我在这住几天都不行吗,苏阙都不是苏家亲生的呢!凭什么大家不赶她,光赶我!”
苏阙莫名躺枪,一脸茫然,冷不丁和陆惠铃撞了个眼神。
她这时才发现陆惠铃情况有多糟。
距离落水不过几天,身为女演员的光鲜在陆惠铃身上已经瞧不见了。她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黑眼圈和眼袋却愈发明显,偏她今天还没化妆,一张脸看起来老了十岁。
陆惠铃似乎没什么精神,目光与苏阙轻轻一碰,很快就收了回去。
黄娟还在哭:“姨妈,你要替我做主,我不想住招待所,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江雨凌没忍住,“嘿”地笑了声:“哟,千金大小姐还嫌招待所不好呀,反正你有钱,去哪不是住!”
“你!”
“说我们光跟苏阙玩不跟你玩,苏阙可没把东西弄坏过,她连背后都没提你一句。你脸怎么这么大呢,爻爻妈妈的遗物是你想碰就碰的?碰了还嫌人死了三年,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一死!”
江雨凌伶牙俐齿的,愣是把黄娟骂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卫小东火上浇油,粗着嗓门说:“其实说起来,黄娟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她家万元户不假,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
黄娟鼻子都气歪了,使劲抓着陆惠铃跺脚:“姨妈你看他们,你还在这儿呢,就这么欺负我!你不在的时候,更是没我的活路了!”
陆惠铃被她扯了半天,手腕都红了才慢半怕反应过来,表情有些空白:“什么?”
黄娟好悬没噎死:“我说他们欺负我!!”
陆惠铃晦暗的目光在人群里梭巡,像找不到焦距似的,好一会才落在黄娟的两个大行李箱上。
然后她点了点头,说:“嗯,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
“!!”黄娟顿时如遭雷劈,一把甩开她:“你怎么也跟他们一伙了!”
“走。”
陆惠铃不容分说牵起她往人群外拖,黄娟顾着行李,身子被拖得歪倒下去。
黄娟尖声大喊:“姨妈,你弄痛我了!我手要断啦!!”
陆惠铃充耳不闻。
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猛地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阙瞧。
苏阙:“?”
陆惠铃静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狠。
这起风波很快过去,家属院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只是陆惠铃的状态越来越差,不过又过了几天,她急速地消瘦下来,往日丰腴的身体在连衣裙里晃荡,树叶落下的声音也会把她吓到。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还得去招待所照看黄娟,脾气愈发不好,逮着机会地骂人,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一时倒没人关心她精神好不好了。
这期间,苏阙接到阚望的电话,张嘴就是:“你们还要买胶卷?”
苏阙:“?”
这时才知道,曹爷找的搭线人,七转八转转到电影局去了。
正好那次阚望去港岛出差时多买了几卷,作为单位学习之用,其中一卷有瑕疵,翎导让他想办法处理掉。
“我一听说是你,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阚望说,“你现在要是有空,我这就给你送来。”
苏阙报了地址,阚望下午就给她送来了。
正好游泳池没人,大家一商量,决定把那部分的戏份拍完。
谁知刚在楼下集合,黄娟又来了。
她看见他们,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以为我愿意来?也不知给姨妈灌什么迷魂汤,在门口买二两打糖都巴巴地给你们送来,说是苏阙爱吃。喏,给你。”
她也不知跟谁生气,五官皱得拧成一团,从斜挎的包里掏出一个蜡黄小纸包来。
那个卖打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用二八杠自行车搭着一个旧竹篓,时常在大门口叫卖。
所谓打糖其实是麦芽糖,白里透着一点黄,上面撒着小细粉。
卖的时候是一整块,远远望去,好像冬天花坛边没化的雪。
苏阙第一次见时,以为是工地上的石灰块,当时她刚学会“市场经济”这个词儿,忍不住问商爻:“这也是市场经济的一部分?”
商爻:“什么?”
苏阙拧着眉毛不知道怎么用词,最后决定直说:“卖石灰块。”
商小爷当时就笑得差点抽过去。
他们买了五分钱的,才知道人家是用小钢锤一点点敲下来的。
这糖韧性极好,粘牙却不怎么甜,一小块含在嘴里,能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
从那以后苏阙就爱上了,隔三差五去买。
——但她可不想要陆惠铃买的。
她把小纸包推回去,冲黄娟疏离地笑了笑,说:“我有钱。”
黄娟“啧”了一声,本来就烦这差事,这下鼻子都快扭歪了。
“是你自己不要的,回头可别说我没给你。”
苏阙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拉着商爻他们就走。
谁知才走没几步,身后传来重重一声。
黄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里的糖纸散开来,地上滚着几颗白里泛黄的小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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