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吟惜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有什么压着,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却并不是她睡前靠着的床榻,而是陌生的床顶。她呆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听见屋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才猛然惊觉自己身处何处。
她匆忙起身,看着身侧还沉睡着的人,陷入沉思。
用过早膳后,傅吟惜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昨夜莫名在床榻上睡着的事云珠与崇林都已经知晓, 两个人虽也都意外, 但都猜测或许是她太过困倦,无意识便自己爬上了床。
这个说法倒是符合逻辑, 但为何她没有半点印象?
傅吟惜面上装作无事, 可一日下来她心底还是十分困惑不解,到了夜里,这所有的疑惑包括这一天一夜来裴衍之身上奇怪的反应让她不由地生出一个念头。
与昨夜无异, 到了时辰,崇林便去厨房看药, 傅吟惜做出一副有了经验的样子, 直接靠在床沿休息。
大概过了两刻钟, 傅吟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外间的云珠也陷入沉睡。
衾被下的人又一次起身,动作十分熟练地将人抱上了床,掖好被子, 一同躺下。
残余的烛火摇曳闪烁,一晃眼, 尽数熄灭。
傅吟惜在暗中缓缓睁开眼, 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她没有第一时间揭穿谎言,而是继续将这出戏进行了下去。
翌日,傅吟惜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照旧留在裴衍之屋里看书吃饭喂药。
“姑娘,爷得用药了。”云珠走到跟前,小声道:“崇林已经将药端来了。”
傅吟惜哦了一声,却并没有立刻动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走过去。
如前几次一样,崇林将药端到她手上,只是这一回她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一般转头对云珠道:“你拿过来的那本书我已经读完了,隔壁可还有别的书?”
云珠回忆着什么,摇头说:“我得再去找一找,当时瞧着是没有别的了。”
傅吟惜闻言,面上难掩失落,这时,崇林上前道:“夫人想要什么书?正好,小的要去给爷再取三天的药,不如顺便买两本书回来?”
“会不会太麻烦?”傅吟惜生出些喜色,但还是有些犹豫。
“怎会麻烦,即便小的不去取药,若是夫人有要求,也定当是要替夫人办到的。”
傅吟惜抿唇一笑,没有拒绝:“那便有劳了。”
崇林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傅吟惜见着他离开才重新拿起了勺子。
这几次喂药下来,傅吟惜算是驾轻就熟了,因此云珠也并不是时刻盯着,她走到一旁去取干净的巾帕,但没等她走到架子上,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呼。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裴衍之身上盖着的绣花衾被上一片褐色水渍,不止如此,其身上月白的里衣也被染成一片浅褐色,湿哒哒得贴在胸膛处,隐隐还能瞧出其结实的肌理。
“姑娘?!你没事吧,没烫着吧?!”
傅吟惜听着云珠的疾呼,心里不由觉着好笑,这丫头倒是一贯只记着她的。不过她心里轻松,面上却是一副愁容,道:“我没事,只是一时没拿稳……快,快将这衾被拿开,这上头都是汤药,搭在身上定是不舒服。”
云珠很是听话,当即便将被子抱走,等她回来见着直剌剌躺着的人,又问:“那爷这身衣裳怎么弄,听说爷是不喜旁人碰他的。”
“是啊,况且我也不会伺候。”傅吟惜叹了口气,想到什么说:“这样吧,你先去厨房重新端一碗药,我拿干净的帕子先简单擦一擦,等崇林回来再替他更衣。”
“这样……可以吗,身上湿着,会不会不大好?”
“那你可有别的好法子?”傅吟惜反问。
云珠答不上来,摇摇头。
“那便是了,先按着我说的办,快去。”
傅吟惜催促着,云珠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卧房。而这一边,傅吟惜却并没有着急找干净的帕子,她先是将瓷碗瓷勺归置好放到方凳上,之后才装作着急地去找干净的帕子。
崇林买书回来,瞧见的第一眼便是傅吟惜拿着帕子仔细地在擦着什么。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一面走近,一面有些好奇地问。
傅吟惜听到声音抬起头,面上多少带着愧色:“适才喂药时,我不小心将药打翻了,原想着给他换衣裳,可……可我也没做过这些,云珠又不敢乱动,所以只能先拿干净的帕子将衣襟上的水渍吸一吸。”
崇林一脸意外,低头看向裴衍之时,眼中的尴尬远比担心要多。
“呃,小的来处理吧,夫人可以先读一读我带回来的书。”
傅吟惜假装什么也没发现,颔首应声:“那就麻烦你了。”说完,她便放下了帕子,起身去了另一边。
这一场试探,两个人都伪装得极好,傅吟惜心里可气,但仍没有急着拆穿。
是夜,一切又如前两夜一般,唯一的区别是,当傅吟惜睡下后,她便装作无意地卷走了所有的被子,完全将身边的那个人晾在秋夜寒凉的夜里。她一整个人抱着被子,除非有人扒着她的胳膊往下掰,否则是绝对抢不回被子的。
这一夜如此,之后第二夜还是如此,直到第三夜……
傅吟惜又一次卷了被子转过身,原以为这一晚身后那人还是会像之前那样只能装睡生生熬过去,可谁知半梦半醒间腰上忽地一重。
她可以伪装呼吸,可以伪装所有,偏偏这种突然的反应伪装不了,她怕被人先一步拆穿,索性腾地一下直接坐了起来。
今夜烛灯还未燃尽,里屋虽暗,却仍能看清一个人的脸。
裴衍之眼中有惊讶,但只是一闪而过,在他对上傅吟惜的视线时便什么也明白了。
“装病很好玩吗?”傅吟惜冷冷开口。
裴衍之苦涩一笑:“每日都要喝那劳什子的药汤,你说好玩吗?”
傅吟惜皱眉,有些气愤:“你既也觉得可笑,为何还要演这一出,若你不想回京,那我自己带着云珠回去,你们慢慢来便是。”
说罢,她便要起身下床。
裴衍之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就将人一把拉住:“我做这些只是想多与你待一会儿!”
傅吟惜一怔,复又笑道:“四爷说得好笑,回了宫不是日日都待在一处吗,我又不能去哪儿。”
“你口中的待在一处,是你在凰仪宫,我在太辰宫吧?”裴衍之嗓音沙哑。
“你既是想立我为后,那我自然是在凰仪宫,难道这还不够吗?”傅吟惜神色平静,连方才的嘲讽都渐渐淡去:“你逼着我立下毒誓,我自是只能答应你回去,可人总不能太贪心,我们之间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也不是不可。”
她说完,这才垂眼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道:“放手,你既然没有病,也就不需要我随时伺候。”
裴衍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
傅吟惜侧着脸不愿给半分眼色,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最后终是裴衍之败下阵来,无奈道:“你不必走,我离开。”
傅吟惜依旧没有回应,拒绝的姿态未有半点掩饰,裴衍之不得不松开手,起身离开。
外间,云珠还沉睡着,而屋外,崇林也一直在等着。
“爷,你,你怎么出来了?”
裴衍之望着他,想到那日他对自己提起这个装病的主意,虽然现在看来是失败了,可连着几日能与傅吟惜待在一处,他竟也不觉得后悔。
“你可知道这城中有哪里能买到杏仁儿酪?”他启唇问道。
崇林已经猜到什么,原以为裴衍之会斥责自己出馊主意,可没想竟是这么一个问题,他愣了愣答道:“这……小的倒是不曾了解,不过我可以去厨房问一问,厨房的婆子们都是广城人,平日也多负责食材采买,应当清楚些。”
“那你去问问,尽快回来告诉我。”
“是。”
崇林离开后,裴衍之并未去别的地方,比起休息,他宁愿守在傅吟惜的屋外。
傅吟惜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衾被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味道,就像他那个人一般,即便看着冷淡,实际却无比强势。
也不知醒醒睡睡过去多久,外头总算明亮起来。
傅吟惜听着云珠起身,听着她出门,听着屋外淡淡的说话声,听着她回屋。
“外面是谁?”她忽然出声问道。
云珠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床榻上竟只剩下她一人,她来不及回答,下意识问:“这,这四爷去哪儿了?”
这问题倒也算给出了答案,最起码外头的人不是裴衍之。
傅吟惜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淡淡地应了声又重新问:“方才在外边你在和谁说话?”
云珠想起什么,笑道:“是崇林,他说昨晚厨房的婆子同他说了城中一家点心铺子有杏仁儿酪,今儿一早天还没亮他就去买了,说是谢过姑娘这几日对四爷的照顾。”
谢?
傅吟惜不置可否,与其说谢,怕是道歉更恰当吧。
不过既是崇林的心意,她也不愿将与裴衍之的矛盾牵扯到第三人,这谢礼……
“我洗漱一下,待会儿一起吃。”离开燕京,她已好久没吃杏仁儿酪了,今日便当解解馋吧-
裴衍之的“病”突然好了,自然也不会在广城久留,很快众人便启程继续朝燕京出发。
傅吟惜依旧介意裴衍之装病的事,出发那日见着他上了前头的马车,便毫不犹豫地往后走去。
裴衍之左等右等不见人不见人出现,一问才知崇林还是备了两辆马车,一张脸当即便沉了下来。
崇林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站在马车外道:“夫人她,她说与云珠一起更自在,两个人也爱说话,不愿打扰爷休息,免得,免得再染病。”
裴衍之本觉喉间发痒,听到这话不由地咳嗽起来。
崇林还以为他这是气着了,忙道:“要是爷不同意,那小的去请夫人过来?”
“你去请她就能来?”裴衍之额穴隐隐作痛,“罢了罢了,出发吧。”
他摆摆手,落下了帘子,莫名觉得心气有些不畅。
队伍总算出发,傅吟惜掀起帘子看着沿路,有些地方竟觉得眼熟。
“我们就快离开广城了。”她喃喃道。
不知不觉,她在广城也待了近两月了,从初秋到秋末,已是除了燕京外她生活过最久的地方。
云珠默默地看着她半天,问道:“姑娘是不舍得吗?”
不舍得?
傅吟惜也在心里问自己,或许与其说不舍得广城,不如说是不舍得离开心里那个江南吧,一次又一次计划着去,却次次落空。
而这一次回去,怕是再也没机会去了。
傅吟惜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热闹的人.流。
快到中午,队伍终于离开广城城门,没了行人摊贩,马车也都快了起来。
“姑娘,估摸着过了这条官道,咱们就能停下歇息吃点东西了。”云珠拉起帘子朝外望了两眼。
傅吟惜嗯了一声,正要端起茶盏喝一口水时,耳边隐约听见一点不太对劲的声音,她忙停下动作,问道:“云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没有——”
云珠的话还未说完,“啪”一声,一支箭头从外穿进车内,直直的,正对着傅吟惜的方向。
云珠惊叫一声,忙拉住傅吟惜往角落靠去:“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吟惜脸色发白,外头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打斗的声音,这是有仇家找上门,还是路遇匪徒?
这时,车外突然响起一道惨叫,原本走得稳当的马车一下子狂奔起来,傅吟惜毫无防备,直接猛地一下跌倒了另一头,云珠来不及拉人,只听到闷闷的一声撞击。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傅吟惜强撑着重新坐起,一瞬间竟感觉到眼前一黑,她想告诉云珠自己没事,自己额头撞得有些疼,可耳边夹杂太多声音,让她一时间竟张开不了口。
云珠小心翼翼地拉起她,想要看看伤势,可马车却横冲直撞得让她们根本无法寻到一时平衡。
傅吟惜咬了咬唇,总算找了自己的声音:“车夫怕是已经死了,云珠,你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在官道——”
“上”字还没说出口,马车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又往前跑了一段路,而后戛然停了下来。
“姑,姑娘,这是怎么了……”云珠嗓音发颤。
傅吟惜也不由地加快了心跳,他们一看便是被人突然追杀,外头的人估计不知道车里带着谁,杀了车夫还来不及解决她们。眼下马车突然停住,显然是人刻意为之,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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