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这次昏得比上次久, 醒来后,不辨晨昏日月。屋内光影黯淡,窗户半开着, 哗啦啦下着大雨,因为无风, 那雨直直下坠, 也不会打湿窗台。


    床畔坐着道红色的人影, 红艳艳的一团光晕, 如代表着死亡的彼岸花, 开在阴森森的黄泉路旁。


    初夏嘤咛一声,坐了起来,只觉头痛欲裂, 整个人像是刚从漩涡里逃生出来的, 难受极了。


    楼厌回头看她, 黄金面具也黯然失色:“你睡了两日。”


    “这次居然睡了这么久?”初夏惊讶。上次违反规则, 才睡了半日。她睁着眼,问, “这是哪里?”


    “嘉阳城,来福客栈。”


    这是初夏睡前说出的名单, 看这个架势,楼厌已经拿到名单,并且控制了客栈。


    初夏说:“我好饿。”


    “我叫人送饭过来。”楼厌起身。


    初夏饱食一顿, 趴在窗台前看雨。雨势渐收,墨般的天色铺陈开来, 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


    初夏有了点困意, 洗了澡,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她睡着后, 屋门被人推开,楼厌走到窗前,两只眼透过黄金面具的窟窿,沉沉将她盯着。


    睡了一夜,初夏的元气养了回来,脸色较前两日好很多。雨声已停,小巷中传来卖杏花的声音,初夏伸展着腰身,下了楼。


    楼厌在大堂等她。


    现在他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做主歇业两日,大堂内只他一人坐着,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饺子等早点。


    初夏边吃早膳,边看外边。


    楼厌问:“恢复得怎么样?”


    他这是在暗示,该说出下一个名单了。这些线人手上都拿着本名册,对彼此的存在互不知晓,只能从初夏这里下手。


    初夏瞬时觉得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才剧透两次,就差点要了她半条命,等剧透完,她不会凉了吧。


    女配啊女配,你头顶的光环呢?


    “那你答应我,这次等我醒来,带我一起去。”初夏决定了,就算要死,也要先把青楼逛了再死。


    千机楼六大情报据点,其一为名满天下的青楼——万花楼。


    风尘女子每日迎来送往,床笫缠绵间,总有些大嘴巴漏出点秘密,还有些专门培养出来的美人,送进高官的后院,名为小妾,实为间谍,为千机楼刺探情报。


    楼厌言而有信,真的等初夏醒来才出发。初夏摩拳擦掌:“我要不要换上男装?”


    楼厌提着她往外走:“不要多此一举。”不是穿上男装就是男人,她这个柔软的小身板,活脱脱就是个小姑娘。


    楼厌把她抱到马上,自己坐在她身后,将她圈在怀中,拉住缰绳:“会骑马吗?”


    初夏摇头。


    “不会就坐好。”


    “为什么不乘坐马车?”初夏被他搂着,僵得像只小鹌鹑。他身上泛着股幽冷的香气,就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幽魅、神秘。


    “不要废话。”楼厌呵斥一声,骏马四蹄如风,疾驰而去。


    初夏慌得抓紧他的手臂,要不是被他抱着,恐怕整个人已被甩飞出去。风呼呼迎面刮着,扬起她的发丝,与身后那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楼厌衣袖里灌满风,初夏渐渐适应风速,张开双目,只觉那一抹飘动的绯色,像是流淌的红雾,忍不住伸出手,将它抓住掌心。


    楼厌只是扬唇笑了下。


    两人驱马到万花楼前已近黄昏。暮色层层罩下来,长街灯火次第亮起,姑娘们初初起床,身姿婀娜地站在灯影里,花容犹带倦色,慵懒地以团扇掩唇,打了个呵欠。


    楼厌勒住缰绳,率先跳下马。初夏坐着不动,等他伸出手,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往下爬。


    楼厌不耐烦,提起她,拎了下来。


    万花楼里有眼色的小厮,上前来将马迁到后院去。


    初夏不服气,跟在楼厌身后讲道理:“这么多人,你不能像拎小狗似的对我,虽然我是俘虏,但俘虏也是要面子的。你再这样,我就不搭理你了。”


    楼厌回头看她,见她姿势怪异,活似鸭子走路,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怎么了?”


    “腿麻了。”初夏皱着眉头,认真感受一番,“或许还磨破了皮。”


    “待会我给你抹药。”楼厌将她横抱在怀里,往楼中走去。


    初夏挣脱不得,这里又到处都是人,越是嚷嚷,越是引人注意。她力气没楼厌大,反抗不得,索性将脸埋入了他怀中,扮鸵鸟。


    老鸨早就收到消息,说来了个财大气粗的客人,她赶紧带着两个漂亮的姑娘下楼来迎接,甫一见到楼厌脸上的那张黄金面具,笑得脸上开了花,一声“公子”刚出口,乍然瞥见楼厌怀里的姑娘,愣住。


    姑娘明显不是楼里的。


    哪有逛青楼还自带姑娘的,这不就等于下馆子自带酒菜。


    老鸨的热情登时遭凉水泼冷了三分,笑得不是那么好看了,但看楼厌浑身金灿灿的,是个有钱的主,说不定会有高额打赏,重新攒起笑容,知情识趣地问:“公子,可是直接开间房?不瞒公子说,您来我们万花楼是来对了,我们这里的床……”


    “开什么房?我要点姑娘!你开青楼的,还会不会做生意!”


    出门前,楼厌答应让初夏点两个姑娘相陪,他出钱。初夏听说这老鸨这么没眼力劲的,居然要给他们两个开房,再顾不得面子,从楼厌怀中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哎呦,这姑娘还挺凶。老鸨被初夏吼得脑子一嗡,才反应过来:“姑娘,我们这里不招待女客。”


    “为什么不招待女客,是嫌银子烫手吗?”初夏拿出从楼厌那里撬过来的银锭子,稳稳托在掌心。


    “姑娘说笑了,银子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烫手。姑娘快快里边请,这就让楼里最漂亮的红牌来陪姑娘。”老鸨见钱眼开,霎时就转了画风。


    初夏从楼厌的怀中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往里走。


    老鸨赔着笑:“姑娘是第一次来吧,可有心仪的花娘?”


    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金主,那穿红衣戴面具的,恐怕是随从。连随从都穿得这样阔气,这位姑娘来头可了不得,现在老鸨看着初夏,就像在看一座金山。什么规矩,那都是放屁!


    初夏坐下,凑近楼厌,悄声问:“你来过青楼吗?”


    “不曾。”


    “那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楼厌拿起杯盏的手,顿在半空中:“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好多好多漂亮姑娘,你不觉得激动吗?”


    楼厌:“不激动。”


    “没趣。”只有初夏一个人激动,初夏顿觉没意思,她还想跟楼厌讨论哪个姑娘最漂亮。


    老鸨还在眼巴巴地瞪着初夏,初夏说:“我要梅清影。”


    老鸨为难地说:“梅姑娘是我们楼里的头牌,名气大,身价高,向来都是梅姑娘挑客人的,今日已有一位贵人做了梅姑娘的入幕之宾,不如姑娘您再看看别的花娘,我跟您说,我们楼里新来了位兰姑娘,那身段是极好的……”


    “我不要什么兰姑娘,我就要梅清影。实不相瞒,我是慕名而来,千里迢迢跑一趟,总不能让我失望而归吧。”初夏又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子上,素手指向楼厌,“如果是钱的问题,你们尽管朝他要,他有钱。”


    花钱的就是大爷!老鸨拿起银子,拢入袖中,毕恭毕敬道:“姑娘,请入雅间,我这叫去问问梅姑娘的意见。”


    雅间是单独为贵宾级的客人开设的,这里没有闲杂人等,婢女捧来美酒和瓜果,精心伺候着初夏。初夏拿起切好的甜瓜,咬了口。梅清影尚未现身,其他花娘抱着琴来,为初夏弹琴奏乐。


    初夏叹口气,有钱——j奶s茶g(整)人真是会享受,这万花楼不仅花娘绝色,就连婢女都是精挑细选的,身材窈窕,面容清秀,排排站着,很是养眼。怪不得男人会把这里称作销魂窟,流连忘返。


    初夏看美人看得起劲,楼厌拎起银壶,浅浅斟了杯酒,心不在焉。


    初夏握住他手中的酒盏,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这么多美人,你却无动于衷,我现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是不是男人,迟早你会知道的。”楼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温柔地盯着初夏,盯得初夏毛骨悚然。


    初夏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又不自觉感叹,“这么多漂亮姑娘,就是看着都舒心,是不是男人有什么打紧。”


    楼厌扫了眼:“红粉枯骨,皆为虚妄。”


    初夏嫌弃:“你出家当大和尚得了。”


    说话间,红衣女子抱着瑶琴,掀开垂下的五色珠帘,翩然行到二人身前,盈盈拜倒:“梅清影见过二位。”


    她比老鸨的眼力要好,看得出来,初夏与楼厌二人,楼厌为主,因此,是朝着二人一齐拜倒的,并未像老鸨捧着初夏,而把楼厌抛之脑后。


    随着她的动作,幽幽的寒梅冷香从她袖中飘出,丝丝缕缕,袅袅散开,呼吸间,似有梅林千倾,梅花如灼。


    初夏抬眸。


    梅清影乌黑的发盘成花髻,用红带绑住,垂在脑后,不簪珠玉,只取一朵嫣然绽放的红梅,簪在发间。清极,艳极。


    初夏说:“梅姑娘,请起。”


    梅清影直起身子。


    初夏托着下巴说:“听闻梅姑娘以歌声见长,姑娘一曲,瑶台上的神仙听了,都忍不住下凡来一睹真容,不如今日就让我长个见识。”


    “是。”


    梅清影是第一次接女客,神色淡然,一如往常,抱着琴,在琴案前坐好,十指搭上琴弦。琴音自她指间倾泻而出,她张开红唇,嗓音化作清泠的歌声,哼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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