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身上的高热已经褪去, 苍白的脸恢复些许红润。楼厌将她塞进被窝里,渡了些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然后展开那张写满字的纸,不由得愣住。
涂抹墨汁的纸, 其实只写了六个字, 那些字缺胳膊少腿的, 跟狗爬出来的似的, 张牙舞爪, 个个都是大个头,占满了整张纸。楼厌定睛望去,只见上面写着“长风城, 聚财当”, 显然是没写完。
“当”什么?
楼厌稍稍一想, 就猜了出来——长风城, 聚财当铺。有这两个关键词,想找出线人, 再简单不过。
楼厌唤人,吩咐他们去查证, 是否真有其事。初夏误打误撞,猜中了他真正的目的。
他要戚小霜,就是为了戚家这份名单。
*
初夏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睁开眼睛,一缕昏黄的斜光穿透窗棂, 将摇曳的树影映在垂下的软帐上。初夏掀开帘子, 晕乎乎地坐起。
屋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榻边摆了一双新的珍珠履, 尺寸不大不小,刚好合初夏的脚。
初夏套上珍珠履。
这是间男子的卧寝,屋内陈设雅致,以珠帘隔开内外室,内室酣眠,外室读书。
初夏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手拿起书画,也没什么关于楼厌身份的线索。她回到内室,四处敲敲打打,不知道碰到哪个机关,“咔咔”声响起,一面博古架朝两边分开,露出一人肩宽的入口。
初夏拿起火折子,点燃灯烛,秉烛钻入密室。
方方正正的密室里,没有别的东西,堆满了木偶,有成品,也有半成品,还有些损坏的,明明都废弃了,却被珍而重之地摆在角落里。
它们都是死的,初夏进来的瞬间,却生出种错觉——它们本在沉眠,是她这个闯入者打扰了它们,它们都睁开眼睛,齐刷刷地瞪着她。
啊啊啊再脑补下去,要被自己吓死了。
她的木偶恐惧症都快发作了。
初夏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脚底凉飕飕的,寒意顺着背脊攀爬。
“你在找什么?”楼厌幽幽的声音,鬼魅般地贴着后颈响起。
初夏毛骨悚然,转过身来。
呼吸间,手中的烛火跳跃着,照出楼厌的黄金面具。
黄金价值连城,灿然生辉,却雕出极凶恶的表情,被那昏暗的烛光一衬,阴森森的,吓得初夏往后退了脚步,脚底“咔吱”踩断了什么东西。
“你踩到我的小可爱了。”楼厌温柔地提醒。
“对、对不起。”初夏真的给吓到了。满屋子都是这种诡异的木偶,绘得鲜红鲜红的,表情有哭有笑,眼珠子圆睁着,宛若恶鬼。
初夏手忙脚乱地挪开,让出身后位置,哪知刚一动,又撞到旁边的架子,被放置在架子上的半人高的木偶,刷地掉了下来。
楼厌抬手接住那具木偶,放了回去:“小心点,下次再碰坏我的小可爱,就把你做成人偶代替它们。”
初夏托着蜡烛的手腕抖了抖,滚烫的蜡泪滴在手背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抿住唇角,肩膀瑟缩着,一副怕得要命,又强装镇定的模样。
“……觉得它们都很可怕?”楼厌洞悉出她的想法。
初夏哪敢点头,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小可爱,她不喜欢他的小可爱,会被他弄死的。
“傻丫头,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它们哪有人心可怕。”楼厌托住初夏的手,帮她摘掉手背上已经凝固的蜡泪。他指尖冰冷,微凉的触感,抚过烫伤的地方,那一丝丝火辣的余热,登时被抹得干干净净。
楼厌取走她手里的蜡烛,背过身来,说:“出去吧。”
初夏如获大赦地跟了出来。
她在想,那句不及人心可怕的真正含义。
楼厌唤来婢女,指着初夏说:“带她下去沐浴。”几日没洗澡,身上都臭了。
初夏乖乖地跟着婢女们走。
楼厌亲口吩咐,婢女们不敢怠慢,亲自为她更衣。
浴池沏成方形,泉水引自山上温泉,淙淙冒着热气,水面洒满花瓣,香气馥郁,水雾氤氲。初夏解开长发,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婢女们捧来新裁的衣裙,为她穿上。裙子是淡粉色的,料子光滑,触手温软,上面绣着精巧可爱的桃花,尺寸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初夏穿好衣服,擦干了头发,被婢女带回楼厌的身边。楼厌身边立着个山羊胡子大叔,看见她,立时说:“姑娘,请伸出手,老夫为您把脉。”
初夏不明所以,伸着手腕。
大夫看过后,对楼厌说:“这位姑娘身体没什么问题。”
这和楼厌把脉的结果一样。初夏那眉心灼痛的毛病,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大夫能把出来才怪。
楼厌点点头,叫大夫走了,吩咐下去:“传膳。”
听说有吃的,初夏吸溜了下口水。这些日子她都没怎么吃好,就算有神秘人投喂,也是聊胜于无罢了。
这点楼厌就看出来了。
初夏在盛家时,就遭到苛待,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巴巴的,身上没几两肉。好不容易养回来,进了趟荆棘园,又瘦了回去。
楼厌琢磨着把庄允炖了,给初夏补身子的可能性。
端上来的膳食非常丰富,荤素搭配,都是偏辣的口味,还有初夏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
初夏大饱口福。
吃过饭,楼厌叫人备马车,并对初夏说:“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做什么?”她是俘虏,哪有什么行李?
“启程去聚财当铺。”
“我也去?”初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昨日太痛了,名字没写全,为了能让楼厌看懂,她故意写的繁体字。楼厌这人极聪明,不用点破,就已查出真正的线索。
“不要想着逃跑,被我抓到,打断你的腿。”楼厌总是能觉察出初夏的小心思。
初夏胡乱地嗯嗯啊啊着,问:“我收拾什么行李?”
楼厌顿了顿,唤道:“香雪,带她去收拾行李。”
初夏没有行李,自然是楼厌这边给她准备行李。香雪是婢女总管,处事周到,经验丰富,为她打点了衣物、首饰、胭脂等女子必备物品。就连路上吃的果脯、蜜饯、糕点,都装了几大盒子。
半个时辰后,马车从离火宫出发。初夏与楼厌并肩坐着,想撩帘子看外面,被楼厌瞪了一眼。
初夏不死心,趁他不备,总想偷看。楼厌长臂一伸,将她拎到身边,从袖中摸出条白绫,覆上她的眼睛,打了个结,又将她双臂反剪到身后,用白绫捆住了。
初夏:“……”
脾气都不敢发。
这位可是庄允都不敢招惹的神秘boss。
初夏彻底放弃打探离火宫位置的想法。
出了离火宫地界,楼厌才解开捆住初夏的白绫。初夏这回不敢乱动,跟只乖巧的小猫似的,缩在角落里,望着桌上那盒点心。过了会儿,她不盯枣泥糕了,改盯楼厌。
那道目光过于强烈,楼厌拈起一块枣泥糕,递给初夏。
初夏心满意足地吃着枣泥糕。
数日后,二人抵达长风城。
聚财当铺的后院,老板王有财把信笺绑上信鸽的腿,轻声说:“去吧。”这只鸽子会飞往千机楼总部,将消息送到楼主手上。
千机楼的情报网,层层缔结,靠着这些特地培育出来的信鸽,如蛛网一般网罗全国各地。
鸽子拍着翅膀,刚腾上碧空,如遭重击,身形一顿,直直跌落下来。
初夏奔上去,拢着双手,接住那只鸽子。
王有财一愣,刚迈出右脚,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重逾千斤。王有财明显听见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登时面如金纸,汗如雨下。
“你、你是谁?”王有财声线嘶哑。
“楼厌。”楼厌淡淡答道。
初夏捧着鸽子跑回楼厌身侧,楼厌答应过她,不杀鸽子,鸽子的翅膀受了点伤,软趴趴地伏在她掌中,咕咕了两声。她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信笺,也不敢私自拆阅,递给楼厌。
楼厌左手接过信笺,揣入腰间,目光阴沉沉地盯着王有财:“名册在哪里?”
“什么名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入我的家中?”王有财装傻。
初夏劝道:“这人是离火宫少宫主,出了名的活阎王,最喜将人剥皮拆骨,蒸熟煮烂,你还是早早招了吧,免得白吃苦头。”
王有财:“……”什么少宫主,没听过,活阎王倒是真的,他快痛死了。
千机楼的线人很少有武林高手,越是高手,越是引人注目,反而像王有财这样的普通人,隐藏在市井之中,更方便行事。王有财扛不住楼厌的酷刑,不多时,就痛哭流涕地招了。
王有财带着他们去取名单。楼厌挟持王有财,一直都是初夏忙前忙后,两人来到他的书房,他喘了口气说:“书桌下方有个暗格,名册就在里边。”
初夏取来名册,递给楼厌。
楼厌拿到名册后,让离火宫的人把王有财带走了。这样的人才,离火宫不会轻易杀了。
初夏说:“这回你相信我是真的戚小霜了吧。”
楼厌笑盈盈地说:“你要不是戚小霜,我就将你剥皮拆骨、蒸熟煮烂了。”
初夏:“……”
两日后,初夏故技重施,告诉楼厌下一个名单。这次她用的不是纸和笔,直接用嘴说,她嘴快,痛晕过去前,把名单说全了。
楼厌抱着昏迷过去的她,轻抚着她汗涔涔的脸,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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