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等一下秦华争会来,何以致难得起了个大早,顶着一头乱发坐在镜子前打了个哈欠,心里算计着等下对方来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半个时辰后,何以致屁股都坐麻了,也没能等到进来问好的秦华争,一时不知那少年是有意晾着自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心里有其他算计想法……
院内,一只白鸟飞过,落在了房顶上,像是特意赶来看笑话一般。
五官清俊的少年手持长剑站在廊下,静得近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眼眸对准的位置是前方的石砖,但瞳孔里浮现的情绪却与朴素的石砖不同,显得更为复杂冷漠。
单看面相,他可不是会把凡尘俗事放在眼中的人。
也是一个将不好惹写在眼中的人。
不知过了有多久,手拿长剑的少年头也不抬地说:“少府主,有事?”
视线移动,在秦华争的斜后方,何以致正冷着一张讨债脸,半个身子躲在柱子后,半个身子露出,以怨妇的表情,默不作声地观察了秦华争许久,活像秦华争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在来这之前,秦华争已经充分地了解了对面这人有多难伺候,为此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刁难的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对面那表情严肃只露出半个身子观察他的人,并没有对着他大吵大闹,而是对着他谨慎地扔出一个东西,然后胆怯地往柱子后挪了挪身子。
在吧嗒一声过后,秦华争侧目,瞧到了一把金木梳飞到脚旁。
因为不懂对方为何要把木梳扔到自己的脚下,他转过头看向何以致。
何以致这时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僵持了许久。
片刻后,何以致默默地移动着身子,把自己藏在了柱子后,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又是畏惧,又不肯死心地说着:“不早了,过来伺候我穿戴。”
府中上下皆知,在选择双身之前,何以致房间里负责照顾他起居的人有十四个,每次穿衣梳头都有一群人忙活。选了双身之后,何以致有了兽类的领地意识,这时旁人再想进出他的房间就是极为不易的事。
给他穿衣打扮的人也就从原来的一群变成了一个。
以往屏奴在,照顾何以致的事只有屏奴自己管,现在屏奴不在,何以致把秦华争拉到身边去,掌事自然默认了这事由秦华争来管。
考虑到何以致的脾气不好,他不开口,管事自然不敢私自做主往他的房间里派其他人,加上府中众人都认为何以致要借着照顾自己的事刁难秦华争,打压霍隼,所以故意不去教导秦华争应该注意的事情,也没有教过秦华争如何照顾何以致,导致秦华争并不知道今晨他应该先做什么。
何以致对此并不知情。
早上起来之后,他顶着一头乱发,睡眼蒙眬地坐在梳妆镜旁许久,人都快坐傻了也没等到秦华争,当下有些不悦,心说郅玙这个下马威给得未免太快了。
之后他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了郅玙平日里清高的嘴脸,一个不老实的想法慢慢从心海深处上浮。
他想要郅玙做他的下人。
其实要郅玙伺候他,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事往年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的郅玙性子倔,宁可死了都不向他低头,久而久之,他也就歇了让郅玙伺候自己的心思。直至今日,那个想要看到郅玙照顾自己,在自己面前弯腰低头的心思又出现了。
虽说此举有些如拔虎须的危险,但一向不安分的何以致却在想到这事时咽了口口水,不死心地盯上了郅玙。
他想,郅玙不是要戏耍折辱他吗?那他就装作不知情,先……小小地戏耍一下郅玙好了!
如果等下郅玙生气,他可以卖蠢卖乖搪塞过去,如果郅玙不生气,他也可以借着这事扳回一局。
打定主意,何以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了一句不怕,然后带上木梳主动来找秦华争。之后,那个说着不怕的人躲在柱子后半个时辰没敢上前,一直在暗戳戳地观察秦华争。
直至此刻,何以致还没发现他想要做的事已经偏离了初衷。
长年与郅玙作对的习惯让他在想到郅玙时,脑袋里的思绪已经从如何让自己出丑,让郅玙满意收手,变成了继续与郅玙斗下去。
因此,当那把奢华到土气的金木梳躺在秦华争的脚下时,何以致的心紧张地快速跳了几下。
望着脚下的木梳,秦华争起初没有说话,他像是并不情愿,白净消瘦的面容被黑色的碎发遮挡,竟有些缥缈空灵的易碎感。
这副样子在何以致看来与郅玙像得要命。而何以致看了半天,看出了秦华争有些不耐烦,心里立刻想起了书中描写反派被开肠破肚的情节,瞬时不想戏耍郅玙,转过身就要退回房中。
就在这时,他的衣领却被一根细长的手指勾住。
那根手指将准备逃走的他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何以致神情恍惚地坐在梳妆镜前,不可思议地看着落在镜中的另一个身影,很难相信对方竟然还真的要给他梳头。
可不巧的是,这时有个下人走了过来,隔着门与何以致说自己是来送水的。
何以致每日清晨都会泡澡。
下人掐着他醒来的时间,把烧好的水用存水珠送了过来。
何以致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坐等秦华争去取水。可他等了半天,镜子里的人始终没有动作。
门外的下人也是十分地茫然。
但房内的何以致没有发话,下人也不敢离去,就苦着一张脸等着里面的人传唤自己。
何以致等了又等,依旧没有等到秦华争动。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好与不好,直接扭头看向秦华争,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对方:“你难不成在等我去取水?我们两个谁是下人,谁是主人,你心里没有底是吗?”
秦华争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转身开门取水。
何以致是个很讲究吃穿用度的人。
自幼被娇宠长大的人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都要最好的。
就拿洗漱用的水来说。
他除了寒池水不用其他。
而寒池水是邑珲修士要花重金才能买到的精练修为的灵水,一般人很难做到像他这样想用多少就用多少。而他用习惯了,也不觉得自己浪费,更不觉得这水珍贵,想要如何挥霍,就如何挥霍。
等着寒池水拿来,秦华争又站在上等灵石做的玉池旁不动了。
何以致火气上来了,终于忍不住拍桌骂他:“你看着它水就能出来了?!”
发完火,何以致又想到这人是郅玙,郅玙等于云海境主,立刻后悔了。
秦华争在这时抿了抿唇,秀美的眉眼上带着一丝不适。
他道:“我出身幽河两地,那里没有这些东西。”
何以致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幽河两地是出了名的穷苦,在心里忍不住琢磨起对方说的是真的,还是演的?
在叫不准真假的时候,何以致本着云海境主要演戏,他就陪着对方演戏的心思,伸手抢过对方手中的存水珠,直接扔到玉池里。
等着那蓝色的珠子接触到白色的灵玉时,蓝色的表层瞬间化开,灵气浓郁的水顿时涌了出来,一下子灌满了整个玉池。
水温不冷不热,里面有着细碎的灵闪,就像是迎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湖面,美得宛如一面映入星海的镜子。
等做好了这一切,何以致转过身,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抬起了手臂。
可这时的秦华争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池水。
脚下的地砖是千林玉,四周挂着的是薄如蝉翼的多层白鲛纱,墙壁上镶嵌的是天痕珠,可供二十人一同入内的玉池里放着的是极为昂贵的寒池水……
寒池水。
旁人得到能乐很久的灵宝,何以致就这样用来洗漱……这种事情在入天玄府之前,是秦华争想都不敢想的。
天玄府与幽河完全是两个地方。
在幽河,人活着都是难事,更别提找人照顾自己。
而在来这里之前,秦华争每日都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根本没想过人还可以活成何以致这个样子。也因没接触过贵人的生活,他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照顾贵人。
因此,在何以致闭着眼睛平举手臂之后,何以致始终没等到过来为他脱/衣的秦华争……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
高举手臂的何以致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处,望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倒影,只觉得自己像是准备起飞的傻鸟。
而让他显得无比可笑的人此刻还在盯着那池水,根本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
比起来照顾他的人,对方更像是来气死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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