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剥皮女鬼
曹夫人生怕女儿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探出身子,一把将女儿扯坐下。
曹六回头,怒气冲冲:“娘,你看她!”
曹夫人面色沉郁,再不像先头那般高傲轻慢,而是暗暗打量起叶善。
人人都可被拿捏,只要有弱点。
她们这些夫人们聚在一起,打压嘲讽新人那是常有的事。谁人身上都有几样不光彩的事,捏住了尾巴,阵营才会更牢固。
然而这些尾巴可不包括牵扯朝堂,将男人们的仕途都给搭进去。
男人给了她们这些女人尊荣,富贵,和想要的一切。女人理应为了守护男人的颜面忍辱负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跪舔上位者的家眷。
这个叫叶善的女人是疯了吗?这般撕破脸,就不怕曹家将她丈夫的官职撸了,一家子重新跌落尘埃?还是真如传言所说,她不得丈夫欢心,索性鱼死网破罐子破摔?想拖着丈夫一起共沉.沦?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曹夫人这一联想就委实复杂了起来,反受掣肘,心中恼恨,抬头怒瞪了孟小姐一眼,怪她多事。
孟小姐委屈了,刚才不是笑的挺开心的嘛,怎么转头就翻脸了?果真是人善被人欺。
曹三娘子站出来,温温柔柔道:“叶善妹妹……”
叶善回她以温温柔柔:“我不是你妹妹。”
曹三娘子一窒,不过她还好,被怼习惯了,也能自我开解了,客客气气道:“你在此待的怪无聊吧,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叶善:“倒也还好。”话虽这么说,人却站起来了。
曹三娘子松了口气,赶紧将人往别处带。再待下去她怕今晚她婆婆肯定不会让她好过。虽说之前提出邀请刘大娘子的是她婆婆,可出了这种事,婆婆气没地方撒,肯定还是她的错。
曹三娘子一路往前引,好在曹家占地广,院子够大,一处一景,按照一般女子的脚程逛个一天都不成问题。
梅梅哪见过如此雕梁画栋的大宅院,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曹三娘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就不解了,看着叶善和和气气挺好说话的,怎么一开口就奔着聊死的方向去呢。
院内一处小池塘,养了许多锦鲤,曹三娘子从丫鬟要了许多饵食给梅梅投喂。正当此时,有丫鬟来报,说三爷回来,问她东西放哪儿了。曹三娘子生怕丈夫找不见东西又将屋子翻的不成样子,告了一声罪,匆匆离开了。
陪着叶善梅梅二人的小丫鬟,见她二人半天不挪动一步,暗骂了声“没见识的乡下人”,躲起来喝茶如厕去了。
梅梅:“大娘子,这鱼真好看,也不知好不好吃。”
叶善:“不知道,你要是想吃,待会抓一条回去。”
梅梅咽了口吐沫:“不好吧,被发现了咋办。”
叶善站在树荫下,眼尾扫了她一眼:“又没让你偷,你直接说,刚才走掉的那个曹三娘子会答应的。”
正说着话,叶善忽觉身后一道疾风,来人身形极快,一路疾驰,没留神撞向叶善。亏得叶善反应神速,人差点飞出去的同时,一手攀上弯折的枝条,打了个转,又站了回去。
来人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只觉眼前裙纱曼舞,美妙的不可思议,逃跑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啪”。
叶善僵了僵。
她一手摸向头上的发簪,对称的两枚发簪只剩一个,另一枚摔裂在地,完好的美玉四分五裂。
顿时,一股爆裂的怒火在她单薄的胸腔内炸开,她蓦得抬头,温柔的眉眼刹那锋利。
撞人的男子,高壮,且看得出武功不弱,只在惊艳失神的片刻脚步迟疑,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往更深处跑去。
然而,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忽然一股更快的速度追上了他,继而有人一把握住他的后脖颈猛得朝地上惯去。
只一下,生死不知。
只看到地上蜿蜒的血迹。
梅梅追上来,瞠目结舌。
叶善转回身去捡自己被摔坏的簪子,心情恶劣到极点。
梅梅犹犹豫豫:“大娘子,怎么办啊?你杀人啦。”
叶善手上干干净净,只盯着簪子看:“也不知道能不能修。”
梅梅作势要去拉男子。叶善抬头:“你做什么?”
梅梅:“大娘子,我想把他扔池子里喂鱼呢,毁尸灭迹。”
叶善一脸看蠢货的表情:“就放那吧,他自己摔死的干我们何事?”
梅梅:“可是他……”
叶善:“守株待兔听说过么?”
梅梅想起老秀才:“听过。”
叶善:“他就是那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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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曹夫人那边的气氛明显没这边好了,甚至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顾诚带人追查疑犯,眼看着他翻墙进了曹府。
闹饥荒前,顾诚一直在查闹了好几年的“女鬼剥皮案”,后来忙着赈灾,这案子就一直搁置了。如今手下人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京卫营的人一路追至此处。顾诚闻讯赶来时人已经翻墙进去了。
他犹豫了下,同何不忆一起敲开了曹府的大门。
今日曹夫人在府内宴客。女眷云集也许是个好机会。
女眷们早就对女鬼剥皮闻风丧胆,听说女鬼进了曹府,纷纷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上欣赏顾世子的盛世容颜了。
曹夫人也很害怕,不过她毕竟是一府主母,镇定的多。说:“顾大人,何大人,你二人一进门就说我曹府进了鬼,我且问你,这青天白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鬼竟不怕灰飞烟灭也要在白日出来害人?”
说女鬼进府是何不忆信口开河,吓夫人小姐们的。曹夫人一反问,他就讪讪的没话了。
顾诚上前一步行礼,今日他一身指挥使官服,红黑相间,映衬的他脸更白唇更红,明明一身正气,无端又添了几分令人心驰神荡的邪气。
看得藏在花厅中的年轻媳妇和大姑娘脸都红了。
“曹夫人,顾某一直不信鬼神之论,这世上的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是顾某的下属亲眼看到嫌犯进了府上。那人虽不是女鬼,但剥皮之事却是真。为了府上女眷安全着想,还望曹夫人通融。”
曹夫人面上微微变色,然而让顾诚的人搜曹府那是万万不能的。现在公公和丈夫都不在,要是叫他们知道,曹府被顾家人搜了,她是被请一百次家法都不够的。
且不说这剥皮怪是不是真溜进来了,万一他们只是借口呢?曹家人的府邸,不干净的地方多的事,要是叫他们搜出一两样捅出来,都不好收场。
曹六自顾诚进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他,这时也一直看着他,然而说出的话却极招人恨:“顾世子,你当我曹府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搜就能搜的?你倒是敢搜一个试试,回头我祖父参你一本,削官夺爵都是轻的!”曹六说完就后悔,暗暗咬了下舌头。
顾世子冷冽的目光扫来,不阴不阳的奉承了句:“顾某不敢。”
曹六吸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露出情急的神色。
曹夫人这边坚持不让,顾诚没办法,只得招了招手,将带进来的两名手下叫走,准备离开。
恰在此,自另一边走出二人。
何不忆无意识的瞟了眼,然后“呃”一声,打起了嗝。被恐怖支配的记忆措不及防扑面而来。
顾诚回头看何不忆,自然而然看见正走过来的叶善。
叶善垂着手,一脸晦气的样子,看得出心情极不好,也不知谁得罪了她。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是很难得的,因为她通常面上都是温温柔柔的,不管她这温柔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众夫人小姐们都在,顾诚更不可能跟叶善打招呼,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又很自然的收回,拉了何不忆一把,准备走人。
永远慢好几拍的顾魏忽然开口了,“啊,是你啊!”
电光火石间,顾诚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转身,又把顾魏串走了。
谁知,叶善忽然开口了,“顾诚。”
顾诚还是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线细细的电流从心上刮了一下。
“你要找的人在池塘那边。”
众人一惊。
顾诚回头。
何不忆看到叶善的脸,断断续续的打嗝声更急促了。
梅梅跳了出来:“是那个长的很高很高很壮很壮,没有胡子的男人吗?”
顾魏警觉:“是。”
曹夫人脸色一变,使了个眼色。有下人匆匆走开。
顾诚眼角余光扫到,快速道:“梅梅,你快带我们去!”
梅梅蹦蹦跳跳,欢喜得不同寻常:“你们快跟我来!他是个兔子哦,去迟了死掉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顾诚起先还不解,直到他看见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张脸几乎陷进地里的男子,顿悟了。
等顾魏将人扒出来,那张脸血肉模糊的几乎难以分辨,看上去倒真像剥皮女鬼给生剥了人、皮。
顾魏试了下呼吸,还活着。
顾诚点了下头,将人带走。
梅梅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和大娘子好好的在那喂鱼呢,他突然就闯进来啦!吓我们一跳,然后他自己左脚绊右脚,摔地上啦。我和大娘子俩弱女子吓死啦,赶紧跑啦!”
顾诚心说,你吓死就吓死,能不能不要用笑嘻嘻的语气说。不过看在她们确实帮了大忙的份上,他很捧场的附和了句,“跑就对了,太吓人。”
等何不忆看到男子一张被毁的稀巴烂的脸,打嗝的毛病当场就被治好了。
众女眷远远瞥见男子没了脸,反当曹府真闹了女鬼,而那个男子是受害人,一时间个个吓得面色煞白着急要回家。
曹夫人又晦气又害怕,也不挽留,她自个都要喝一杯参茶压压惊。
叶善早就出了大门,在门口等梅梅。
顾诚同梅梅一起出来,这次就算再想回避,但心里知道是她帮了大忙,故上前施礼道谢。
叶善并不搭理,转身就走。
顾诚的目光扫到她戴在头上的翠玉簪子。霎那,竟有种时空错乱之感。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总有些东西要回到本该属于它的主人手里。
叶善既然和清风山庄有关系,那祖母的压箱底会出现在她那里并不奇怪。
顾诚收回目光时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簪子的一端露了出来。鬼使神差的他忽然快步走上前,说:“你的簪子摔坏了吗?”
叶善一怔,摊开手,“你能修?”
顾诚仿佛被岁月定格,不由自主问出了昔年同样的话:“簪子很重要?”
叶善收了手,贴着胸口。
她喜欢的东西,都是极重要的。
顾诚眼见着她冷了脸,忽然一笑:“给我,我帮你修。”
叶善半信半疑,松开了掌心,却没递出去。
顾诚顿了下,指尖擦过她的手心,一个念头突兀的冒了出来,小丫头的手还和记忆里一样的软。
梅梅一脸喜色,高高兴兴:“顾大哥,谢谢你啊!”
顾诚:之前追着她让她叫都不叫,现在突然就叫上了?
等等,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叶善自头发上拔下另一根发簪,一并递给他,“跟这支一模一样,修坏了,你拿命赔。”
曹六小姐自府内追出来,心里还没想好该摆出高贵冷艳的表情好还是态度和缓温柔可人的样子,措不及防刚好看到这“私相授受”的一幕。
顿时,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把“刘夫人”改成“刘大娘子了”,等封了诰命再叫“夫人”吧。
第72章、御夫有道
何不忆一路跟着顾诚回了京卫营大牢,刚进门他就瘫了,指着顾诚恨得不行:“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顾诚卸了兵刃,找了个锦盒,将叶善的簪子小心放好。
何不忆抖着腿,心有余悸,继续控诉道:“她怎么来这了?来多久了?她和曹家什么关系?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怎么就那么巧?啊,她不会是你派过去的奸细吧?”
顾诚当他是聒噪的八哥,没理会,何不忆瞄一眼他,作势抢簪子。
顾诚举起锦盒,何不忆就没办法了,跳着脚抢了几次够不上,大怒:“你高你了不起啊!”
顾魏从门口进来,“少爷,犯人死了。”
原本还轻松的气氛顿时一紧,是伤重不治?顾诚顺手将锦盒放置在靠墙书架的顶层,问:“怎么回事?”
顾魏:“犯人自尽了。”
顾诚停了停:“顾魏?”
顾魏:“属下在。”
顾诚:“你下次说话还可以多喘几口气。”
顾魏:“是。少爷,属下还没说完。”
顾诚:“说。”
顾魏:“犯人什么都没问出来。”
何不忆看向顾诚,那就等于他们白忙活了一场,打草惊蛇,线索还断了。
顾魏:“不过仵作查验了尸体,发现那人是个阉人。据仵作辨认,这阉人不像是偶然致残,看伤口恢复情况,处理刀口的手法,以及仵作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像是宫里出来的,大概二十多年前就被阉了。”
四周一静。
顾魏不解:“少爷?”
顾诚忽然炸毛,跳起来就要踹顾魏,何不忆早有所觉,一把抱住他,“冷静!冷静!”
顾诚:“这么重要的线索,你还大喘气放到最后才说。”
顾魏左躲右闪,表情无辜。
顾诚:“当初叶善怎么就不把你卖到波斯国去!”
波斯距离大晋国十万八千里,卖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一句话点醒何不忆,他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到底怎么回事?快,你俩谁说给我听听。”
**
梅梅兴高采烈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口内喋喋不休:“万幸万幸!幸好顾大哥来了将人给带走了,不然真死里头了,或者半死不活的指认我们就麻烦了。”小丫头已自动将顾诚划成了己方阵营。
车架不断从曹府涌出,大小车辇,左右护卫仆从轰赶路边的行人。
叶善被迫靠墙站立。
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开,孟小姐讥诮一笑:“刘大娘子,怎么回事?你是走路来的啊?”
梅梅不爽:“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残废了,多走两步路怎么了?”
孟小姐忍着吵架的欲望不理她,重点打击锁定目标:“对了,再过半月就是贵妃娘娘的千秋宴了,朝臣官员女眷凡身有诰命皆可赴宴,啧啧,你虽是三品官家眷,然而并无诰命加身,这辈子怕也别想知道宫里长什么样了。”
“你也够了,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车内传来一道拖成长音的中年女声,虽是呵斥的语气,却掩不住得意。
论资格,卢安伯府除了老太太都没资格,但是她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只能由大儿媳顶上,按照往年的规矩,她还可以带上一两个小辈,一面为了千秋宴增添热闹,一面也叫小辈见见世面。
孟小姐带着讨好的笑缩回了身子,车帘内传出一声:“娘。”
叶善眼神疑惑,她见过以前的孟小姐,那会她虽不讨喜,可至少是自信跋扈的。如今也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呢?
是人长大了都必须要这个样子吗?叶善反思,难道我又表现的不像个正常人了?
然而,孟大小姐只是个开始,这一路上,叶善和梅梅一直被骚扰,总有马车或软轿停下来,要么嘲讽她两句要么故作姿态提出捎带她一程。
叶善和梅梅就一脸诚恳受教的样子,站在路边听她们说。
人来人往的街道,银烛扯了一下站住不动的画屏:“走了,该回去了。”
画屏被抓着走,不忿:“她们太过分了,一直在欺负人。”
银烛看向被逼停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二人,叹了口气。
晚膳的时候,画屏实在忍不住和老太太说起了这事。叶善前些日子古怪的举动自然给顾府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凡稍微有那么点好奇心的人都会好奇她的来历身份目的。
来历身份很快就有了确切消息,新任左侍郎刘大人家的家眷。
至于目的,老太太在自个屋子关起门来聊天,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还是顾诚发话了,说:“也许她就是看着祖母亲切,没旁的意思,别将人想复杂了。”他这句话是基于前世的认知。
哪知收获了一堆白眼,画屏更是言之凿凿,“少爷,奴婢瞧着更像是对您有意思呢。”
好在老太太不糊涂,一锤子落下,警告道:“画屏,这话可不能乱讲。你这一盆脏水泼下去,刘大娘子要被你害死了。”
画屏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缩头吐舌头。她姐自她身后拍了她一巴掌:“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顾家人做人做事讲究真凭实据,不乱猜。叶善那二日的古怪举动也成了无头公案。
只老太太心里想:“外头都说刘大人夫妇关系不睦,别是刘大人投了曹公,他家大娘子并不同意,想投靠我顾家?”念及这点,老太太心里就暗暗有些着恼,若是当日没那么多戒备心,能开诚布公聊一聊就好了。
言归正传,画屏将那些夫人们给人难堪的做派一应学了个惟妙惟肖后,愤愤道:“刘大娘子也真可怜,出门家里都不给备个软轿、马车。出行全靠两条腿。这哪像是三品大员的妻室出门啊。刘大人自己投靠了曹家,却如此对待刘大娘子,让那些人糟践她!真是太可怜了!我看着都好生气,偏大娘子还一副好人样,一直温温柔柔的。”
侯夫人听了心里颇为感慨,说:“都说女人菜籽命,好坏都靠碰。那位刘娘子大概跟我年轻那会儿一样,口讷于言。她当初来咱们府上,肯定是有求于咱们,只是不会说也不敢说,心中迟疑。唉,我要是当时多一点耐心就好了。”
这话说的画屏也跟着难过了,“都怪我,她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怀疑她对少爷图谋不轨,拦着没让她见老太太,要不然,她心里该有什么,就能跟老太太说了。”
顾诚都无奈了:“画屏?”
画屏:“嗯?少爷,我在。”
顾诚:“你们聊天就聊天,能不能不要老是扯上我。”
画屏行礼:“是的,少爷。可这事真不赖我啊,一直以来有年轻女!奔咱们府上来,可不都是为了你嘛?”
*
饭毕,顾诚回到卧房,看到桌上摆了几样糕点,一看这精巧的花样,甜腻腻飘来的味儿。不用尝都已经齁到了,他就知道又是他娘的手艺。
他娘隔段时间总要下一次厨,孜孜不倦的向他展示母爱。
顾诚背着手绕着糕点转了一圈,叫人:“顾魏!顾魏!”
顾魏一跟头从窗户窜进来,直心眼的人就这样,让他当先锋官上阵杀敌,绝对冲最前面。让他当暗卫,他连进自己家门都要窗户来窗户去。
顾诚犹豫了。
顾魏:“少爷,什么事?”
顾诚:“你今天见到叶善了,有没有话跟她说?”
顾魏刚想说没,学聪明了:“少爷觉得呢?”
顾诚:“我觉得你应该去倒个谢,谢她手下留情,没将你卖到波斯国去。”
顾魏嘿嘿憨笑:“不可能,波斯国太远了,我回不来,她也回不来。”
顾诚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直到他笑声渐止,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少爷,我这就去道谢。”
顾诚一把拉住他,将他从窗户上薅下来,“不用了,我自己去。”
“还有,你下次进来别老是爬我窗户,看见了吗?我这窗台板都已经被你踩断四块了!”
“好吧,现在是第五块了。”
**
叶善用过晚膳在房间里洗脚,裙摆铺开,看到雪白的内衬几点血迹。
她怔怔的出了会神。摊开的掌心,十根手指头无力的蜷曲着。她身量不高,手也很小,然而比例却是极好的。指骨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然而就在白日,她差点用这双手杀了一个人。
也许他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奶奶会不高兴呢,”她喃喃叹息一声。
房门被人自外推开,梅梅进来说:“大娘子,我把我爹带来了!”
叶善有些意兴阑珊,摆弄着手指头,低低“哦”了声,再没声音。
刘宗孝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的发抖,缩头缩肩,不知如何自处。
叶善:“你明天去找曹斌让他给我弄个诰命。”
刘宗孝最近在工部被聂宏杰整的人都瘦了好几斤,每日里抱着天书研究桥梁如何建设,房子如何维修,还要时不时被责骂。
谁爱当这三品大员谁当去,反正刘宗孝想回云州继续当他的七品县令。他在院子里种的石榴都硕果累累了吧?
大娘子有吩咐,他不敢不办,可是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哆哆嗦嗦道:“大娘子,我该该该怎么同曹阁老说啊?”
叶善的目光仍旧落在自己手上,“你过来一点。”
刘宗孝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
刘宗孝又挪了一步。
梅梅看不惯,自他爹身后推了一把。
水已凉透,叶善抬起脚。
刘宗孝本就心惊胆战,腿发软,叶善这一寻常动作在他眼里无异于催命符咒。壮硕的汉字当场跪下,抱头匍匐在地。似乎还生怕叶善够不上,往她脚底下凑了凑。
叶善:“?”
刘宗孝一闭眼,嗷:“大娘子,不要打我!”
“喔!”很轻微的一声惊叹。
叶善:“谁?出来!”
窗外静了一瞬,顾诚老大不好意思的跳窗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东西。
进屋就直面了家暴现场。顾诚的心不可谓不复杂。然而最具视觉刺激的还是叶善两只沾着水渍的白皙小脚踩在盆沿上。
顾诚怔了怔,赶紧转过身。
“顾某因着今日的事特意来向姑娘道谢,无意冒犯,得罪得罪!”
眼下这种状况的确不适合同时处理两件事,叶善收回脚,挥挥手,让刘宗孝起身。
刘宗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通,脑子就通了,哪有什么理由不理由的,只管哭求就是了,什么能有他的命重要?
刘宗孝贴着墙根倒退着往外走,顾诚正好面对门口,二人打了个照面。顾诚朝他拱了拱手,“刘大人。”
刘宗孝灰头土脸,习惯使然,回了一礼。
二人同朝为官,几次上下朝,虽没说过话,可也混了个面熟,不算陌生人了。更何况,刘宗孝还认出了何不忆这位曾经的“何老爷”。
刘宗孝一走,梅梅站了站,察觉没自己什么事,也懂事的出去了。
叶善抖落了脚上的水,曲腿坐下。
顾诚这才自在了些。
自从三年前他亲眼目睹刘宗孝被叶善斩断手指后,他就断定这样果决狠辣的女子将来不会过的差。果不其然,三年后再见,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家子,就跟乘了东风似的,扶摇直上。至于这其中叶善起了多大的作用,顾诚原本还不确定,今天看了这一出,他确定了。
关键!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清风山庄其实跟刘宗孝关系不大,而真正有关系的是眼前的人?
他忽然对她升起了浓烈的兴趣。这份兴趣在三年前就有过,后来她不愿意跟他走,选择过她自己的人生,就被他强行掐断了。
叶善朝他伸出手:“修好了?拿来!”
顾诚却笑容可亲的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露出炸的金脆烤的焦黄的糕点,“我娘的手艺,金缕酥,尝尝。”
叶善往后让了让,脸上写着不满。
顾诚捏起一个,“你尝尝,我保证,你肯定喜欢。”
叶善挥手打开。
金缕酥在地上翻了个滚,四分五裂。
顾诚挑了一边眉,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她。如果他现在还用之前对待普通女子的姿态对待她,也不知侮辱的是她,还是他。
“今天那个男人死在牢里了。”顾诚自个从食盒里取了一块金缕酥咬了一口,“啧,太甜了。”无论多少次,他永远受不了这种齁甜齁甜的食物。
叶善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上,神色不怎么好看。
“你很意外?”顾诚观察她,“你不希望他死?”那你还下手这么重?
叶善对探究的视线很敏锐,不悦蹙眉,“你想问什么?”
顾诚将剩下的金缕酥扔嘴里,“甜的,你肯定喜欢。”
叶善两只手交叠在腿上,坐姿端正规矩,不再废话,只盯着他看。
顾诚对她本就好奇,此刻反被她勾起了胜负欲,也不甘示弱的盯着她看。怎么看都觉得她眉眼温柔,是世上不可多得的温柔贤惠女子。
然而,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子打过他一耳光,砸断过他的腿,若非亲身经历,又怎会相信,她能砸烂壮汉的脸?
二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也不知互相盯了多久,终于,顾诚败下阵来,扭过头去,站起身,耳郭有些红。
“你这个小姑娘,”他啧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了,今天那个男人是自杀的,与姑娘无关。”
叶善有瞬间的怔愣,又恢复常态。然而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顾城捕捉到了,“你并不希望他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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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夫妻分居是不对的
叶善觉得顾诚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烦呢?好好说话不会,非吊着几口气。
他在试探她,在观察她,他想干什么?
好讨厌!
顾诚像是终于知道该走了,背着手,往门口走去,又忽然止步,“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叶善:“包括祖母?”
她着急说出口,又怕被看穿,冷下脸,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便你。”
顾诚想的却是前世的恩怨纠葛,暗叹有些人就是注定的缘分吧,就像叶善对祖母没来由的孺慕。
顾诚听到她起身穿鞋的声音,没敢回头:“我一正经人又不是长舌妇。叶姑娘早些安置,时候不早了。”言毕,正正经经的从大门走了。
出门的时候看到张氏和刘世仁从屋檐下的廊柱后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
夜色正浓,顾诚第一反应就是心虚,没想到那二人比他还心虚,一看他出来就惊慌失措的躲了。
顾诚嘴角抽了抽,腰背挺的更直了。他一正经人。
梅梅进屋。没过一会,又出来。
顾诚还没走远呢,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诚还以为有事,就见梅梅手里提着他带来的食盒追了上来。
顾诚以为是叶善让他拿走。正要说:叶姑娘不喜欢,就送你吃吧。
却见梅梅涨红了一张脸,嘴里说着:“对不起。”而后扬手一扔,喷香酥脆的金缕酥洒了满地都是,好些还砸到了他身上。
顾诚觉着吧,就挺对不住他娘。
**
次日上朝,顾诚很意外,曹阁老竟然没有参他。毕竟他连他家都闯了,还惊扰了女眷。嫌犯什么都没审出来,还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多了去了。顾诚都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没想到只是临上朝前曹阁老意味不明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之后,顾诚就一直心情放松的盯着斜对面的刘宗孝瞧。发现他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果然,一下朝,他就跟着曹阁老跑了。
顾诚暗自发笑,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了。
何不忆靠过来,用胳膊肘撞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道:“顾诚,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
顾诚不知道他说什么,顺着他的话瞎滚,“我倒是想干,你给我个理由先?”
何不忆振振有词:“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顾诚:“英雄是我,美人是谁?”
何不忆仔细看他的表情,蓦得笑了,猥琐道:“算不得胸大腰细的大美人,但咱们也不能因为她手段残忍就否定人家是精致婉约的小美人。我刚看你那样,还当你一时鬼迷心窍,想杀夫夺妻呢。”
顾诚就不想理他了。他倒是想说,就叶善和刘宗孝那夫妻关系?还需要杀夫?那刘宗孝死得真冤。
不过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更大的冤屈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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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善自昨日被一干夫人们轮番教育后,深觉自己又开始不像正常人了,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从今后夫妻双双把家还。次日一早就搬离了黄大全给准备的屋子,入住刘宗孝现居的大宅子。
她来的时候,刘宗孝已经上朝去了。不然今儿个早朝估计就不是念念有词,而是偷偷抹泪了。
侍郎府从管家到家丁都是谢老三精挑细选的,规矩上差了点,不过个个都是山匪出身,江湖习气重,比起一板一眼的大户人家的仆从,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这些人过来没多久,就将曹阁老好心安排的下人全都挤走了,连个丫头都没剩。好家伙,整个侍郎府,从看门护院到烧水做饭,从管家理事到伺候人洗脚捶背,一眼望去都是男的。
梅梅敲开门的时候,看门的大汉正睡回头觉,脾气大得不行,大呼小叫:“敲!敲!敲你娘呐!”
门一开,大汉神色一变:“梅姐?”旋即喜气洋洋吆喝起来:“梅大当家来啦!”
不一会,从府里各个方向跑来好几十号人,有衣衫不整前一秒还在睡懒觉的,有光着膀子汗流浃背正在练功的,还有口内念念有词,刚一出现,就举手吆喝起来,“我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侍郎府不养闲人!”
梅梅生怕叫外人看了去,赶紧拉她祖父母进门,又去关大门。
叶善在院子里站定,早有机灵的少年端了椅子过来。
叶善坐下,瞥了一眼,说:“我记得你,你叫泼猴儿。”
泼猴儿吃了清风山庄几年饭也没长高,大概是小时候身体亏很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看动作身形却比之前更灵活。
叶善扫一眼站得整整齐齐的四十五人,看他们穿着打扮,大概也知道各司其职,谢老三做事很仔细,连过来之前这些人的分工都安排好了,一点不让她操心。
这些人有之前黑虎寨的人,也有后期并入清风山庄其他寨子的人,他们当中有很多是见过叶善的,自然也有没见过,但看他们统一谦卑的表情,应是早先都被谢老三敲打过。
此刻一声都不吭,静等她吩咐。
叶善说:“规矩还是以前清风山庄的规矩,你们老大还是梅梅。”
众人:“是,梅大当家!“
叶善:“在这里不能叫梅大当家,要叫大小姐。”
众人:“是,大小姐。”
叶善又指向张氏和刘世仁:“那俩个是侍郎府的老太太和老太爷。”
众人:“老太太!老太爷!”
张氏身子一软,要晕。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朝一日鸡犬升天。日思夜想,愿望成真,幸福来得太突然,一下子受不了了。
叶善瞥过去,刘世仁秉持合作双赢,赶紧托了老妻一把,张氏立正站好,咬着舌头不敢晕了。
叶善:“至于我,嗯,刘夫人就刘夫人吧。”
众人:“……夫人好!”
叶善:“有事找大小姐商议,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烦我。你们自个管好自个。别给我添麻烦。”
众人摩拳擦掌,他们来了临安有半个多月了,外头繁华迷人眼,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连酒肆茶楼都没敢逛过,就怕传说中的大娘子随时过来。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被遣送回山庄都是小的,就怕直接被撵走,从此后又成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这日子才好起来,谁敢乱来。
如今大娘子发话了,大伙儿互相挤眉弄眼,别提多高兴了。
叶善:“哦,对了,再加一条规矩,非常重要,都给我记好了。”
她表情严肃起来。
所有人目光一肃,就连梅梅、张氏都竖起了耳朵。
叶善:“往后要是遇到定远侯顾家的人,能避开就避开,不要与他们有任何冲突。若是有人敢欺负他们,你们要会拉偏架。”
“毕竟,咱们现在,也算是曹家那头的人对吧?有些事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做的太过。”
土匪们多精啊,这黑话,他们听得懂,懂!
只是这意思……
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意识到这一点,土匪们高兴了,毕竟每个土匪在落草为寇的时候都神奇得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错的都是别人,他们一定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
古往今来,好汉都敬仰英雄人物,尤其是战斗英雄。譬如曾经的关羽,再譬如当今的顾侯,那都是这些草莽集体崇拜敬仰的偶像。
像曹家这样靠着女儿外戚干政的,大多鄙夷。尤其还有直接或间接受到曹家人迫害的就更别提了。
土匪们很快接受了自己忠臣良将的身份,个个内心振奋,激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要在临安搅起风雨,干一番大事业。
在场唯有刘世仁一脸诡异的了然神色,眼睛都眯了起来,露出色相。
叶善训完话拍了拍梅梅的肩,先一步巡视地盘去了。
她有每到一个新地方就巡视角角落落的习惯。不看一遍不放心。临走的时候招手将泼猴儿带走了。
梅梅大概是在顾诚的军队里待过一阵子,受了些熏陶,背着手,肃着脸,当即就念出了十七八条家规。
她成长速度惊人,此刻再训底下人,已脱了当年的稚气,反有了几分沉稳内敛,与跟在叶善身边时的外向活泼大为不同。
土匪们内心哀嚎不已,是谁说不要将梅大当家当回事,真正可怕的是她身后的大娘子?说错了吧,怎么看都是大娘子温柔可亲好说话,规矩少事还少。梅大当家太会管事当家了!
叶善将侍郎府转了一圈,同跟着她走了一路的泼猴儿说:“我想让你替我办一样事。”
泼猴儿:“大娘子请说。”
叶善上上下下看他:“你想办法混进定远侯顾府去,我要所有关于他家老太太的消息,她的喜好行踪,甚至是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事无巨细,我都想知道。”
泼猴儿诧异的看着她。
叶善:“怎么?办不到?”
泼猴儿掂量了下自己:“小的愿意一试。”
叶善:“去吧,事情如果办的好,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泼猴儿不料大娘子会许他心愿,当即喜不自禁,磕了个头,就走了。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快入冬了。
她本就是一颗随处可安家的苍耳,奶奶将她带到了这里,那她就在这里扎根好了。
**
侍郎府的主屋一直空着,关于这点刘宗孝非常自觉,必须重点表扬。
然而他现在住的地方也和羊圈差不多了,屋里屋外堆的都是草料。叶善有幸见着了他的羊儿子,名不虚传,肥得不像牛,倒像一头混吃等死的猪。
她在看羊儿子的时候,刘宗孝回来了,颤抖着灵魂,不住用身子挡住她的目光,生怕她吃了它似的。可惜羊儿子并不领情,一直咩咩咩。
叶善:“明日休沐?”
刘宗孝膝盖一软,又想跪:“是。”
叶善:“咱们夫妻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出去过吧?嗯,明日一起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说:
节奏调整了下,所以前一章内容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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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戮力同心
曹阁老在屋子里写奏章,刚写了一个字就气得扔了笔,下人们听到动静都吓得禁声不语。
曹阁老当官四十载,什么样的人都提拔过,无论这些人是求财还是求名总归是对他感恩戴德。只有刘宗孝,只有这个刘宗孝!
刚进京的时候,曹阁老就让儿子摆了一桌席宴请拉拢,曹系一脉大小官员纷纷到场,面上无不欢欣,场面热闹非凡。只有这个刘宗孝就跟看不懂脸色似的,全程没说几个字,还一直拉着个苦瓜脸,同席的大人问他怎么了,他就摇头叹气。后来听他跟人抱怨,他竟然怪曹阁老自作主张将他弄来当京官,若能选,他还是想回去当他的七品小县令,日子悠哉。曹阁老气得当场砸了手里的茶盏。
曹尚书劝他爹消消气,说:“聂宏杰那人挑剔严苛,是六部里出了名的不好相处。爹之前不也安排了人进去,都被他给逼走了?这次将刘宗孝弄进去不就是因为他背后有清风山庄?现在山庄在百姓间名声好,聂宏杰就算再厌憎,也不敢太过分。只要刘宗孝不犯大错,聂宏杰也弄不走他。至于刘侍郎会这般抱怨肯定是被聂宏杰磋磨很了。爹,你不必生气。反正一切都在咱们的谋算中。”
当时,曹阁老的气是消了,今日又气得不轻。他就没见过这般窝囊的男人,外人不都传他同妻子不睦吗?怎么才来京城,自个都还没站稳脚,也没做出实绩,就死皮赖脸的要给她妻子讨封赏了。
真死皮赖脸也就罢了,他还哭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搞不清的还以为他死了老娘,哭求追封以尽孝道呢。
曹阁老是知道他家里人口情况的,强忍着怒气,闭了闭眼,道:“大晋律法嫡在不封生母,生母未封不先封其妻。你母亲都未受封,怎能越过你老母先封你妻子?”
刘宗孝急切道:“我母亲不要紧!”
曹阁老:“?”
刘宗孝:“我们家大娘子最重要。”
曹阁老:“你家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了?”
刘宗孝:“这些都不重要。曹阁老,您老人家连我这样的断指残废都能安排入朝为官,一个诰命而已,对您来说不算什么麻烦事吧?”
曹阁老被他的无耻惊到了,再不讲什么情面,命人将他轰了出去。刘宗孝被扯着往外拖,拼了命的往回看,就跟只扭脖子鸡一样,“曹大人!我不会放弃的!你一日不答应,我.日日来烦你。我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曹阁老吐血,“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这么用的!
此时此刻,曹阁老是有些怕刘宗孝真这么干!他送了官职,又送大宅,自认将拉拢的姿态已做到极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像刘宗孝这么得寸进尺。
况且,昨日,他家大娘子在他曹府粗鄙无理还无知无畏的送人头送到顾诚手里,他念她不知者不罪,还没敲打他呢!
他倒好!先得寸进尺了!
曹阁老自认,他拉拢人是一回事,被人强逼胁迫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不会答应的!
曹阁老背着手,出了书房,身上火气很旺。
结果走不多远,听到一叠声瓷器碎裂之声,曹阁老正火大,当即呵斥出声,亭台楼阁内走出几人,当中一人正是他家惯得不像个样子的六小姐。
曹阁老疼爱小六,一是她小的时候确实长的玉雪可人招人喜欢,现在长开了也是临安数一数二的美人。尚未婚嫁,待价而沽。就是现在这脾气吧,一言难尽。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自小六出生后,曹家像是得了神明眷顾,一直走鸿运。后来又有那神仙道人说,小六小姐是天上的仙女转世投胎,专门来报曹家恩的。
曹阁老头疼的耐着性子问她出了什么事。
曹六拉住她祖父的袖子,哭哭啼啼道:“祖父您招揽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刘大人憨傻蠢笨污了祖父名声不说,他家妻子也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
曹阁老不喜:“你个未出阁的丫头胡言乱语什么,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曹阁老沉了脸,小的时候还觉可爱的紧,怎么都疼不够。越大越招人烦了。给她挑了好几门亲事她都不乐意。现在都十八了。还没许人家。曹家女若不能为曹家男人助力,一直留着……有何用?
曹六显然不知他祖父心中所想,气得口不择言,将自己看到的再加上自己想象的添油加醋全都说了出来。
这话,她之前已经找小姐妹说过好几遍遍,此刻又润色一番,有鼻子有眼,形象生动,仿佛都被她捉奸在床了。
曹阁老怔了怔,面上显出古怪的笑容:“你说刘宗孝的大娘子和顾诚勾搭到了一起?”
曹六:“不是顾诚勾搭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勾搭顾诚,她拉着顾诚的手,还送他贴身物件,呸!我亲眼所见。”
曹阁老脑内风暴,忽然就回过味来了,难怪刘宗孝毫无预兆的突然要为他妻子讨封赏,原来是因为这个!
若传言刘宗孝夫妇不睦是真,会不会原因就出在这位大娘子身上?
曹阁老觉得,就算是为了搅浑这一滩水,这诰命,他也要替刘侍郎从皇帝那讨了。
**
同一日,更晚些的时候,顾诚下值回府。
他家有一起用餐的习惯,只要不是太晚,祖母和母亲都会等他。
今日的气氛有些不一样,顾诚敏锐的察觉到了。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提,大概是怕消化不.良。等用过膳,上了茶。顾诚很自觉的没有走,装神的掐着手指,念念有词:“贫道掐指一算,今日顾某人印堂发黑,当有一劫。”
老太太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拿手打他,“多大年纪了?还玩呢!”
顾诚顺势拉住她的手:“长到七老八十也还是老太君的孙子。”
老太太:“你都七老八十了,我不早升天了?”
顾诚:“老太太长命百岁,不活到两百岁,老天爷不收。”
侯夫人嘟嘴:“你说你这么油嘴滑舌怎么不冲小姑娘说,外头天天板着个死人脸,在家里倒是摇头摆尾的给谁看呢?”
顾诚:“当然给我美人娘看了,笑一笑十年少,要不然人人都夸顾侯夫人是临安第一美人呢。”
侯夫人啐了一口,扬手打他。
气氛霎那一松。
顾诚心里已经正经了,面上却仍是嬉皮笑脸的,问道:“怎么啦?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笑着觑了侯夫人一眼,说:“今天你那个表妹又来了,把你娘气着了。”
顾诚:“何轻罗不是已经许人家了?怎么,她婆家受不了她将她退了?”
侯夫人叹口气,将何轻罗今日来说嘴的事细细说了。侯夫人好气:“轻罗这么大个人了,还那么轻浮,真叫人不省心,也不知她到底是哪边的。以讹传讹,竟然说你同有妇之夫私相授受。”
“这都不是最气人的,我今日才知道,这些小丫头们都是个什么坏心思,她们自个倒好,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私底下却合计着搅黄你的亲事,让你这辈子孤独终老!气死我了!”
且不管这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面上都是这般说,那架势仿佛就是,这男人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顾诚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大家的!
关于这事,顾诚是有所耳闻的,有何不忆那个大喇叭,他想不知道都难。
他无所谓道:“我又没定亲,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侯夫人大怒:“最最气人的就是这点了,你怎么就不能给为娘争口气!过年你就二十五啦!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孩子都两三个了!你这讨人嫌的混小子,你就不觉得咱侯府缺了点孩子的欢笑?”
顾诚:“哈哈!”够不够?
等侯夫人先去歇息了,老太太将顾城单独叫去了自个屋,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我听说你能抓到那个犯人,是刘家大娘子帮了大忙?”
顾诚:“是。”
老太太不知内情,只当犯人之前就受了伤,偶然被大娘子遇上,她没有隐瞒。
“童夫人私底下给我捎信,问我刘大娘子是不是我们的人?我听闻她在曹夫人的宴席上给了曹家人难堪。”
“这个叶善,她到底……”
童夫人的丈夫童大人乃吏部右侍郎,面上是曹家嫡系,实则是顾家安插的亲信。
“你说我要不要私下接触接触,看到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诚私心里并不想将叶善牵扯到两党之争,故意道:“不过是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小妇人,家里已让她筋疲力尽了,才会在曹夫人那失了仪态。祖母就不要想别的了,挺简单一小姑娘,放过她吧。”
老太太看他一眼,目光有些奇怪,到底没说什么。
各自安置了。
夜里,顾诚坐在床上想,往后做人做事还是要注意着点,尤其在对待女孩子这点上,这都没什么事呢,外头又开始乱传了。庆幸的是,叶善不似旁的女子,不然他又要做出冷酷无情的样子,撇清干系了。伤脑筋啊。
*
次日,叶善将自己收拾齐整,她不喜佩戴累赘的首饰,连耳坠都没。只对着镜子照了片刻,擦了点口脂。
用早膳的时候,叶善温声道:“前日我应邀去了曹家的聚会,夫人小姐们对我诸多讽刺,我想了下,大概是这里的女子多仰仗丈夫,我应是有很多地方做的同她们不一样,被她们排挤了。”
张氏咬牙切齿:“她们敢!”
叶善轻飘飘看她一眼。
张氏弓背低头,不敢再多言。
叶善拿起帕子虚擦了下嘴,这是她前天跟那里的夫人们新学的一个动作。帕子也是昨天新买的,绣了纤细飘渺的竹叶。
“咱们既然要在这临安扎下根,很多地方得跟大家伙一样才不显得突兀,所以我带着爹娘搬过来了。”
刘宗孝躬身点头:“是,是。”
叶善侧脸斜眼看他:“京中多传闻,咱们夫妻不睦,家庭不合,这传闻要不得。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听闻,大晋国每年官员考核也要查验官员家中是否亲厚友爱?”
刘宗孝声音紧绷:“是。”
叶善又抖了下帕子,甩出曼妙的弧度,“那往后就需要大家戮力同心,团结一致了。”
在坐几人纷纷应是。
叶善:“吃饭吧,吃过后,咱们一家出去走走。”
除了梅梅兴高采烈依旧,余下三人皆新鲜紧绷,又不敢不从。
饭毕,一家四口,带了几名仆从,也没乘车,大摇大摆的上街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不会取章节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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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一家子棒槌
刘府的大门“哐”一下,正门大开。
这是极为难得的,因为就算是刘老爷下值回来也是开个门缝,嗞溜一下,回家跟做贼似的。
一行几人,大娘子居中,往后一个身位,张氏梅梅各占左右,互不相让。
张氏:“哼!”
梅梅:“哈!”
再往后,刘世仁、刘宗孝俩父子焉头耷脑,弓背驼腰,战战兢兢。
余下几名随行护院,个个长的凶神恶煞,袖子撸到半截,叉腰龇牙。
叶善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
刘府门口有探子,她素来对别人各种探究的眼神特别敏锐。原地站了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往后退了几步,岂料,所有人同时后退。
叶善回头:“?”
众人:“?”
叶善想了下,拨开张氏和梅梅,目光直直落在恨不得自戳双目装瞎的刘宗孝身上,“你,过来!”
刘宗孝哆哆嗦嗦上前。
叶善甩着手里的帕子将刘宗孝一边胳膊擦了擦,挽住,“哥哥。”
刘宗孝当场没尿,只因他早上没喝水。
叶善瞧一眼各自为政的张氏和刘世仁,“你俩……”才刚开口,二人当即化作磁石,两条胳膊紧紧纠缠在了一处,像两条难舍难分的蛇。脑袋又分作两边,看向他处,暗自“呸”了声。
梅梅左右看了看,算了。她朝前一步,在前头开道。
于是队形又变成,梅梅开道,叶善刘宗孝居中,张氏刘世仁殿后。爪牙们纠结了片刻,扯下袖子,换上一副狼外婆的和善笑容。
大晋国民风并不开放,夫妻逛街通常都一前一后隔了一个身位。更别提像这样手挽着胳膊相互依偎的。
很自然的,这一家子所过之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叶善慢慢走着,表情未变,头也没东张西望,目光所过之处,将别人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耳朵也竖了起来。
好像……哪里不对?
临街二楼,聚贤阁,何不忆无意识的一低头,怔住,忙扯住正打算离开的顾诚,拉着他一起看向楼下。其余人等注意到他们,也好奇的朝楼下看去。
对街胭脂铺子,袁二娘子(孟小姐)正在挑胭脂,同行的娘子拉了她一把,朝街上看去。
叶善正犹疑不决,偶然看到袁二娘子。她心中不确定,索性朝胭脂铺子走去。
“孟大小姐。”叶善招呼道。
袁二娘子看了眼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刘宗孝。记忆里那个恶臭男太过深刻,以至于她直觉不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臭蛆一样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憨厚敦实,干净整洁,目光一直紧盯着妻子就没移开过,仿佛世上所有的光彩都在他妻子身上,其余都黯然失色。
只一眼,袁二娘子就气上了,凭什么?
这明明一直以来是她向往的爱情啊!
结了婚的女人都知道,所谓的风花雪月,男人的一张嘴,都是假的。切切实实的将妻儿看在眼里捧在心上才是真的好,而不是遇上什么事往后一缩,就连夫妻拌嘴都要喊老娘评理。
袁二娘子不阴不阳,“刘大娘子。”
叶善就很直接了,将刘宗孝往前一推:“前日.你说我家庭不和,夫妻不睦,今日我将人带到你面前。爹,娘!”
她一喊,刘世仁、张氏立刻挤到前头。
袁二娘子变了脸色。
叶善显然是不懂察言观色,也不愿适可而止,大多数时候,她都习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如果,这就是临安城妇人间的见面礼的话。
她自当回礼。
“爹,娘,哥哥,就是这位孟大小姐前日当众诋毁咱们家,造谣生事,毁咱们名声。”
周围站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袁二娘子神色大变,脸涨得通红,结巴道:“谁,谁造你谣了?”
刘宗孝尽职尽责充当提线木偶:“善善说你就是你,往后再敢胡言乱语,割了你舌头!”
张氏:“长舌妇!撕烂你的嘴!”
刘世仁:“嘿嘿。”
刘宗孝趁机站出一步,摆脱叶善的辖制:“你个妇道人家,不思温良谦恭,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怎到处搬弄是非胡搅蛮缠?”原来是你刺激了女魔头,我就说女魔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搬过来!
此仇不共戴天!
张氏:“你这种女人要是我儿媳妇,我早让我儿子休了你!败家娘们!”
刘宗孝:“对!休了你!”
袁二娘子嫁人二载,一身棱角早被婆家人磨平的差不多了。要说还剩什么本事,那都是跟婆家人学的谄媚讨好。
此刻,袁二娘子羞愤欲死,捂住脸就要冲出人群,又被刘世仁张开怀抱拦住。
“欺负了人,还想走,没门!”
张氏赞许的看了丈夫一眼,正要大开杀戒。
叶善拍了下公公的肩头:“算了。”
袁二娘子回头恶狠狠瞪一眼叶善,眼神怨毒。
叶善面上显出一丝茫然,歪了歪头。而后,她率先出了胭脂铺子,似有所感,朝街对面看了眼。
刘家几口纷纷跟上。
叶善收回目光,心中不悦,顾诚这瘪犊子,休沐日不在家里陪奶奶,乱跑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心中不爽,面上带了情绪。这之后,明明是彰显家庭团结,夫妻恩爱,刘家人解读错误,硬是演变成了寻衅滋事,肆意报复。
由梅梅认人,张氏寻衅,刘宗孝致命打击,刘世仁围追堵截。
夫人小姐们掩面而逃。
一家子棒槌将个临安城集市搅和的鸡飞狗跳。
也有巡街的官差闻风而动,顾诚想现身,被何不忆阻止,他翩翩而来,拉了偏架。
何不忆望着被刘家人护在中心的叶善笑,他曾刻入骨髓的怕过她,然而此时此刻,他直想笑。
戏太好看,可比戏园子里演的好看多了。
临安城沉默腐朽,繁华热闹也掩盖不了这底下掩藏的虚伪狡诈。是该有个新鲜人,不被规矩和礼教束缚,搅一搅这表面的平静了。
他忽然有点喜欢上她了怎么办?
(划重点,此喜欢非彼喜欢。)
*
然而,叶善不知道的是,她这一番举动,因动静过大,波及甚广,对夫人小姐们伤害至深。反将她和顾诚间的糟污传言自动消解了。
曹六自前日无意间撞见那一幕,一时嫉妒红了眼,急不可耐到处乱说。妇人小姐们大概是平日太过清闲无聊,传起这样的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的人尽皆知。
其实这些传言,很多人是不信的,然而似乎有些人天性就是不希望别人过得好。
刘家大娘子携夫家人当街逮人报仇的事传了出去,夫人小姐们无不变了脸色,心中惊惧不已。生怕刘家人找上门来,丢了脸面。
这些夫人们也就是仗着夫家的地位在女人间摆摆谱。成婚数载,有几个还得丈夫欢心,有事丈夫撑腰?不过是利益共同体罢了。整日里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给丈夫带来任何麻烦,被夫家责骂。
临安有临安的规矩,素来这规矩,大家都守的很好,偏偏来了个不守规矩的。妇人间几句口角怎么了?竟还带着丈夫公婆吆五喝六的出来找补了?
夫人们都气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私下里咒骂来去将刘家大娘子骂的体无完肤,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最后只得出一句结论:这女人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事有凑巧,咱们前头提过的那位童夫人也是在同一天出行,被梅梅认出来。
虽然那天她什么也没说,只充当了一块很好的背景板,但也被刘家人无差别攻击了。
童夫人当时丑得不行,回过神来,又感觉哭笑不得。没忍住,偷摸着去了顾家,同老太太将这事说了。
老太太一面听一面笑,不住反问:“竟还有这等事?”
童夫人又气又笑:“我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难以置信,一家子棒槌!逮谁捶谁!”
老太太笑出了眼泪:“他家那个丫头我知道,叫梅梅,我就说她性格怎么那么虎,原来是家学渊源。”
童夫人:“老太太,这事是没发生在您身上您才笑的这么欢。反正据我所知,曹夫人那边人都气到床上躺着了。曹阁老素来自诩胸怀博大,什么人都敢招揽。这下好了,撞上铁板了。”
侯夫人陪坐在侧,一直在笑,不过她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只说:“刘大人待大娘子情真意切,真叫人感动。”
恰好顾诚进来,他听亲信回说童夫人来了,还以为曹家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而后听了一脑门子刘家夫妇感情深厚,妇唱夫随,情比金坚。
入夜,他手里转着刚刚做好的簪子,又恰好母亲送了她亲手做的糕点。
大概是刘大人夫妇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她,侯夫人一想顾侯就忍不住做点心,甜味越浓,证明她越想顾侯。
顾诚将他娘做的点心打包,又带上簪子,趁着夜色出了府。
府中人只当他衙门里有事,并未多心。
*
从刘府的围墙一跃而下的时候,顾诚心里想,最后一次了,他堂堂正正一男的,老是爬人围墙算个什么事!
他这般想的时候,大概是忘了,前一天夜里,他还在告诫自己要和女孩子保持距离,免得又传出是是非非。
他知道这处院子,他的上一任主人是大理寺卿,后来犯了事,宅子落到了曹家人手里。更早些的时候,这宅子的主人姓许。
顾家对许家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许医正治死了他姑母,也就是早逝的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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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簪子和糖糕
顾世子自恃武功高强,一路飞檐走壁。
有了第一次翻人宅院的经验,第二次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谁知刚落地,一柄大剑就斩了过来。
顾世子接连闪避,二人出手如电,闪躲间就过了十几招。他手里还提着糕点,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顾世子担心糕点都得撞碎,急得大喊:“自己人!自己人!”
五狼撤回大剑,眯眼看他。
顾世子:“你是梁人?”
五狼矮下身子挽了个刀花,一双鹰眼钉在他身上。
顾世子展开手臂,厚颜无耻道:“都说了,自己人。我找叶善。”
正屋的门被推开,黄大全走了出来,看到他似乎很吃惊。
顾世子看在眼里,心里暗道了声:“果然。”
不一会,又走出来一名妇人领着一个男孩。
顾世子认出他们,是黄家村的时候住在叶善家隔壁的寡妇和她儿子。
几人面对面也没说话,黄大全领着陈寡妇和勋哥儿沿着回廊走了。
顾诚提着糕点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进了屋,脚步一顿,他完全没料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叶善面前掌着灯,桌上堆了一叠书本,刘宗孝手里还拿着一些文书,站在一边,一脸的苦大仇深。
顾诚迟疑了下,还是走上前,将糕点往桌上一放,探头一看,原来是工部修桥建路的文书。
六部的活唯工部专业性最强,也不是不能混日子,单看你上峰给不给你机会。刘宗孝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他的上峰聂宏杰是这方面的行家,专业素养高,考核底下人那是一点不留手。没有点真才实学,在他手底下别想好过。
大晋国自从去年大旱后,各地兴修水利沟渠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可到底从哪里开始修,如何修,怎样才能减少徭役,节约财政开支等等,这些就是大学问了。
刘宗孝狗屁不通,堂堂一个左侍郎,在衙门里办公,如今比那端茶倒水的小厮还不如,时常被聂宏杰骂的狗血淋头,日常梦想就是聂宏杰再也受不了自己,撵他滚蛋!
顾诚:“晋国素来南方比北方水源丰富,去年南方忽然大旱实乃千年难遇。没太多参考价值。没瞧见今年入秋后秋雨连绵,江南河道又被填满了。真没必要非得在南方大兴土木挖沟渠。我看要开河道还是要先解决北边缺水的问题。”
刘宗孝一喜:“顾大人,你懂这个。”
顾诚自谦:“略懂一二。”其实他对兴建土木很感兴趣,只是时也运也,让他做了京卫营指挥使。
他的职责是护卫京畿安全,像那天抓剥皮女鬼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
顾世子此人精力旺盛,用曹阁老的话说,就是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叶善的目光从天书上移开落在顾世子身上,挥挥手让刘宗孝离开。
刘宗孝如蒙大赦,感激的看了顾世子一眼。
顾诚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
叶善:“你是来给我送簪子的?”
顾诚自怀里掏出锦盒,叶善接过,打开,两支簪子并排而放,玉色温润,讨人喜欢。
叶善拿出来,细细看了,也看不出哪支之前损伤过,她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戴在头上。
“多少钱?让黄大全给你。”
她转过头,顾诚就看到叶善头上两只簪子,一边插一个,乍一看去,像两只角。
顾诚没忍住,笑了。
叶善:“你笑什么?”
顾诚走上前,拨掉簪子,重新插在她的发髻上,两只簪子斜斜的插在一边,错落有致,衬得她益发温婉可人了。
叶善抬起头来。
二人的目光不期然对上。
叶善问:“好看吗?”
顾诚的心忽然不正常的急速跳了起来。
他连忙转过身,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搓了搓。
叶善:“不好看吗?”她转过身,对着镜子,正要拔掉簪子。
顾诚沉声道:“好看。”
叶善的手停住,对着镜子又照了照。奶奶会喜欢吗?
“你头上戴的是我奶奶的簪子。”顾诚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说出来了,大概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莫名奇妙的情绪,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又新奇又慌张。他不愿深究,总觉得挺不正常的。
而后他就用玩笑的口吻,将他家的铺子以及他祖母的家底被黄大全的助手林掌柜坑了的事说了。总感觉不说些什么,气氛都不正常了。
他以为叶善一定会一笑置之,哪料她低了头,沉默不语。
顾诚心弦一动,“你怎么了?”
叶善:“我明白了。”
顾诚背着手,弯下腰看她,不解:“你明白什么了?”
叶善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我明白为何奶奶不喜欢我了。原来问题出在这。”她忽然拔了头上的簪子,动作过大,发髻都扯散了。
顾诚一惊。
然后,她就低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误会了,没有的事,我顾家人没那么小心眼。”顾诚一面说一面偷看她,他身量高,每次看她的表情,都要弯下腰。
“当时粮价高,林掌柜也是按行情卖粮。你情我愿的买卖。哦,要说过分,我顾家才过分,是我们家绑了林掌柜强行要买粮,怨不得林掌柜。哎,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当你是朋友,跟你当笑话说着玩的。怎么好好的,就气上了?”
任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叶善也一点反应都没。
顾诚从来没哄过女孩子,只在家里耍宝逗过两位王母娘娘开心。经验实在有限,只凭本能办事。
他心里不希望她不开心,见不得她不开心。
他正感到无措,一转眼看到桌上的食盒,忙走过去,打开,拿出一块糖饼。
“我娘做的糖饼,吃一个。”随即,不等她反应,捏住她的下巴,塞进嘴里。而后,跳开一大步。在她抬起头之前,拔腿跑了。
跳上屋檐,他就后悔了。他跑什么呀?
再回去好像也不大好。于是他等了又等。见梅梅进去又出来,这次没有将他带的吃食都丢了,才心中略安,往回走。
回了家,也没回自个屋,而是遛到了祖母那。
祖母还没睡,曹贵妃的千秋宴要到了,应嬷嬷正与她商议送什么礼。家底都掏空了,也没什么之前东西了。俩老人家边说边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
顾诚进来。
祖母瞥一眼就知道他有事,故意不搭理。
顾诚:“我最近新得了一座血珊瑚摆件,曹贵妃喜欢金碧辉煌的东西,就送这吧。”
官场上混,得几样好东西并不新奇。
礼物的事解决了,老太太不好再装看不见他,转过脸:“什么事,你说吧。”
顾诚端正了态度,将刘家和清风山庄的关系说了遍。老太太早就知道了,并不奇怪,见孙子态度正经,还以为另有隐情,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别的,不禁怪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从曹家提拔刘侍郎开始,咱们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啊。”
“呃……”顾诚斟酌用词,“我前几日偶然见到刘家大娘子头上戴了两个簪子,好像是祖母的。”
老太太误会了,还当孙子为这事不忿,忙说:“你可别干傻事!钱财乃身外物,咱们用铺子、首饰换人粮食,是买卖。人没强取豪夺,你可别犯浑。再说了,那些首饰我一个老太婆又不能戴了,她们小姑娘戴着好看,不挺好的。”
顾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顾诚就回去睡了。
老太太拍着枕头说:“还当他有什么要紧的要说,都是废话。”
应默默帮忙拉平被子,笑说:“小少爷孝顺呢。别人家的奶奶想让孙子陪着聊几句话都不愿意呢。”
老太太笑着抱怨:“我倒情愿他跟别人家的孙子一样,话那么多找小姑娘说说多好啊。”
**
又过二日,管家来报,府里新买了一个小厮鬼头鬼脑的,查出他背后是清风山庄的人。询问主子是装作不知发卖出去,还是杀鸡儆猴?
顾诚迟疑了下,道:“寻个理由,送来伺候我。”
不多时,管家送来一个半大少年,眼珠子乱窜,一看就不安分。
顾诚说:“从今后你就当我的小厮,走那儿跟那儿吧。”
泼猴儿面露难色。
顾诚看过来的时候,泼猴儿又识相的闭了嘴,磕头谢恩。
**
曹阁老忍着恶心还是帮刘世仁的母亲和妻子求了诰封。
依照刘大人正三品的官职,母、妻各封赠淑人。
几乎于此同时,贵妃娘娘的千秋宴也到了。
因刘家是新贵,未免不懂规矩,曹阁老还特意命人去府里教规矩。
嬷嬷教完规矩,去曹阁老那回话,说:“刘家人是有些奇怪,无论公婆和刘大人似乎尤其宠家里那位大娘子。不过那位大娘子也确实是位可人儿,学东西特别快,是个伶俐的人儿,话不多,见人就笑,也难怪会讨公婆丈夫欢心。”
“不过要说当家作主的是那位大娘子吧,也不是,他家什么事都是那位大小姐说了算。才九岁的年纪,家里大小事一把抓。真真奇怪!哦,那位大小姐还提起了咱府里的锦鲤,还说,还说……”
曹阁老:“说什么?”
嬷嬷:“她让我下回再去带一条锦鲤,让她尝尝味儿。”
曹阁老挥手让她下去,暗道:棒槌果然是棒槌!
看来是他多心了,山匪出身能有什么心眼?恩怨情仇直来直往。
且忍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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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曹贵妃千秋宴
贵妃娘娘的千秋宴办的甚是隆重。
顾皇后自十一年前香消玉殒后,后位一直空悬至今。
不知道的都道皇帝对已故皇后一往情深,死生不负。知道的都要乐一下,皇帝太忙了啊,除了修仙是正事,其他一应琐事包括立后都是瞎耽误工夫。
因此,曹贵妃这么多年,虽然不是皇后,但执掌凤印管理六宫,一应规制也都是按照皇后的来。
其实她也满寂寞的,皇帝丈夫痴迷修仙,统共宫里也没几个妃子,还都是他早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娶的。如今修身养性,早就不翻牌子了。太后婆婆压根没有,剩下几名生养了公主的太妃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根本没有战斗力。
所谓宫斗争宠什么的,到她这里根本不存在。
曹贵妃寂寞啊,因此她的寿宴自然是大办特办,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三更天,各家女眷都起了身,梳洗打扮。
皇帝信道不信佛,曹贵妃今年突发奇想,领着一干女眷先去道观拜三清真人。
她躲在观内同她嫂子说话嗑瓜子。
观主则在外头装神弄鬼的做法。
秋冬寒凉,一干女眷冻得瑟瑟发抖。
顾老太君从袖子底下捏了把媳妇冻得冰凉的手,有些暗怪自己没思虑不周。如今天还不算特别冷,只清晨晚上凉,各家都还没烧火炉,也没谁特意准备手炉。
忽而她感到腿侧一热,老太太偏头看去,只见到满头珠翠,是诰命妇人特有的头饰。来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是谁。倒是她腿边的温度非常暖和舒服。
老太太摸了去,是个手炉?她的手贴过去的时候,触到来人又小又软的手,叶善轻颤了下,连肩头都跟着微微抖动了。
“谢谢你呀,”老太太轻声说,低头去看女子的脸。
来人已爬行穿过人群,又返回原位。
老太太将新得的手炉递给儿媳妇。
侯夫人正来月信,脸色白的吓人,得了手炉温暖,舒服的一声叹息,低声问:“娘,哪来的?”
老太太回头望,看了好几眼,直到女子抬了头,认出叶善,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又慈爱的笑了,说:“是刘家大娘子呢。”
侯夫人比老太太还惊讶:“她?”
老太太笑了笑。
跪了两个时辰,道法做完。众人一起在道观内用了清汤寡水的早膳,再一起坐车离开道观。
上了车,老太太就不行了,她这么大岁数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银烛忙上前帮忙揉搓老太太的腿。
画屏性子活泼不稳重,这次出行就没带她了。
侯夫人也带了自个的贴身大丫头映红。
好在马车内宽敞,捏肩捶腿,舒展起来,人也舒服了许多。映红忙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袋递给侯夫人,自责道:“都怪我,早上匆忙忘了给夫人准备了。”
侯夫人从怀里摸出那个尚有余温的手炉,笑意温柔:“还好。”
映红撇嘴:“算她们还有良心。”
侯夫人知道映红误会了,说:“不是曹贵妃给准备的,是刘家大娘子。”
正说着话,银烛从车窗外看去,忽然道:“咦?那不是刘家大娘子吗?怎么了?”
老太太看过去,只见叶善和张氏站在路边,马车也停在路伢子上,一边陷了下去,看样子是车轴坏了。
老太太赶紧伸出手拍打车厢,高声喊:“顾诚,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诚心里挺矛盾的,他骑马护送家里女眷,老远就看到刘家的马车停在路边了。第一反应就想上前查看,又顾及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主动示好,会给叶善惹来麻烦。
人人家里都有男性亲眷护送,只有刘家车辇除了一名马车夫,再无旁人。
半途上车轴坏了,也无一人理睬。由此可见,刘家那一天上街横扫一大片,是将京中女眷都得罪了个干净。
也不是说她谁都得罪了。而是这京中人大都爱锦上添花,无人雪中送炭。关系牵连复杂,大家都不喜欢的,别的人更没理由示好,徒惹麻烦。
老太太一声令下,顾诚师出有名。
自从那日分别后,顾诚已好多日未见叶善,此刻见她盛装打扮,耳朵里忽然响起那晚她问自己的话:“好看吗?”
“好看,”他一时失神,不由自主道。
叶善只听他嘟囔一声,不知他说什么,问道:“什么?”
顾诚面容一肃,上前就要查看车辇,“怎么回事?”
叶善一把扶住翘起的车轱辘,挡在他身前,“车轴断了,怕是一时也修不好了,哎呀,怎么办呢。”
顾诚不忍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等回禀祖母,直接道:“要不然,你同我祖母、母亲乘坐一辆马车入宫,可好?”
叶善一抬眼。
顾诚莫名觉得这一眼亮极了,那晚不可控的心跳又撞击了起来。这感觉太过陌生。顾诚心慌的板住脸侧过身子,看向另一边。
叶善生怕他反悔,匆匆行了一礼,“多谢顾世子。”
张氏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礼数只学了个囫囵,之前又跪软了膝盖,刚刚又受了惊吓,现在整个人还是心惊胆战晕晕乎乎的,见着叶善行礼,有样学样。岂料膝盖一软,要不是顾诚眼角余光扫到,险而又险将她扶住,只怕大庭广众之下,这位三品诰命就要给他这个晚辈行了跪拜大礼。
顾家的马车早停了下来。
沿途不断有马车经过,夫人小姐们少不得窃窃私语。
顾诚只板住脸,一本正经。
张氏手软脚软,到了马车边也不客气,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毫无仪态可言。
倒是叶善站在下面,也没急着上去,轻缓的呼吸了几下,无意识的朝顾诚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她是紧张的无意识举动,巧合而已,刚好落在顾诚的方向。
然而,顾诚心里就没表面那么风平浪静了。
她看我干什么?她老是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他转过身,僵硬的伸出胳膊,“你上不去?”
马车内,银烛爬了出来,笑嘻嘻将叶善一拉。
车内坐了六个人就略微有些挤,没之前宽松了。
老太太说:“银烛,你和映红去坐后面的马车吧,我和刘老太太,刘夫人说说话。”
叶善捏着帕子,低声道:“顾老太太,我叫叶善,家里人都叫我善善。”
张氏赶紧道:“是啦,顾家老太太,您甭客气,就当她是自家小辈,我们家里人都管她叫善善。”
张氏大嗓门,不熟悉的人只当她爽朗好相处。
顾老太太念着叶善给手炉的情,又见她确实温柔端庄,撇开了初识不熟悉造成的误解,现在只觉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于是道:“既如此,那善善往后也管我叫奶奶吧。”这句话完全是冲口而出。
叶善怔住了,一时没叫人。
顾老太太笑了好一会,没听见叫人,气氛不知不觉就尴尬了起来。
张氏哪敢当叶善的主,更不可能出声提醒,只装模作样的挠脖子抓头装没听见。
顾老太太同儿媳对视一眼,心理活动明明白白:我自作多情啦?
侯夫人清咳了声,递出手炉,正要将这事揭过去,换个话题。
叶善忽然抬头,甜甜腻腻的叫了声:“奶奶!”
这一声儿可真真是叫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老太太一直想要个孙女,不过她心目中的孙女可从来都不是叶善这样的。她曾想要的大概就是像梅梅那样的,干什么事都虎虎生风,英姿飒爽,这让她想到了她年轻那会儿。
她从来都看不惯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她不想再要第二个了。所以何轻罗以前常往她家跑,何家有意跟她家结亲,老太太心里是一百一万个不愿意的。但儿孙婚姻大事,她只心里不愿意,面上不会表现,棒打鸳鸯的事,她干不出,怕折寿!幸而,孙子跟她想法一致,不喜那样柔弱还造作的女子。
可是,人有时候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老太太第一眼看到叶善的时候,大概是有梅梅“珠玉在前”,叶善一副娇弱乖乖女的模样一点都入不了她的眼。
然而,偏偏这一声“奶奶”,一下子就入了她的心。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说奇怪不奇怪?
原来曾经不喜的会变成喜欢。
就挺有意思的。
有了这声“奶奶”,叶善试探着伸出手,说:“奶奶,你腿疼吗?我给你揉揉腿。”
顾老太太连忙阻拦:“不用,不用。”
张氏心内震惊,面上转的飞快,一把按住顾老太太:“老太太不用客气。善善,上!”
侯夫人睁大了眼,再也顾不得矜持,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刘家婆媳也太有意思了。
山匪出身都这样吗?做好事也像是打家劫舍。
马车外,顾诚骑在马上无声的笑了。
一路欢声笑语不绝。
到了宫门,各家纷纷下车,老太太走了几步,感觉非常好,说:“善善,你的手艺不得了啊。”
侯夫人动了动感觉也非常好,同张氏说:“刘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儿媳妇贤惠,我真是好羡慕呢。”
张氏心说:“我也好羡慕呢。”面上只哈哈笑:“我家善善可是天上地下第一贤惠女子。”
一句话又引得其他夫人纷纷看过来,大概都觉得张氏聒噪,又羡慕叶善好福气摊上这么个没心眼的婆婆。
宫里的嬷嬷出来,按照各人品级,又让她们站好队,依次进宫。
进了宫,又要重新给盛装打扮的贵妃娘娘叩拜见礼,而后落座。
这人啊,你不在意的时候,眼里就没有,一旦在意了,总有意无意的关注。顾家老太太就是这样,她因着身份,坐在前头,频频朝叶善张望,又同儿媳妇说:“别人都说她是乡下来的丫头,我是不信的,你看那气度仪态,不是多年养成的,根本做不到她那样优雅从容。”
侯夫人也注意着她,听说她第一次入宫,心里很担心她犯错。见她样样表现中规中矩,虽不出挑,但也挑不出一丝错。说:“是个聪明女子。反正我年轻的时候不如她。”
曹贵妃大概是真的非常无聊,明明她生辰,本该喜庆热闹,却是挨个的将每位前来贺寿的女眷都叫出来,从头到脚点评了一顿,至于是挖苦讽刺还是给脸赞赏全看你是哪个阵营。
当然了,就算是一个阵营,依着曹贵妃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必非得给谁面子,主要还看她的心情。
都说要挨个点评了,顾家人自然跑不了。顾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打着为陛下为江山社稷祈福的名号,还能折腾的让老太太跪一跪,然而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给老太君面子。
至于侯夫人,二人都是差不多年岁,该出手,她也不手软。
尤其侯夫人还顶着大晋国第一美人的名号,想想就来气。
嘴皮子一掀,先内涵她年岁大了,气色不好,又说她今日胭脂涂得太厚了,口脂太艳。最后总结,年岁大了,就要服老,不要学小姑娘扮嫩,白叫人笑话。
侯夫人好脾气,贵妃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柔应是。也不管底下人如何笑。
叶善歪着头看侯夫人,眨眨眼。
曹贵妃和嫂子待那么久,自然知道刘家大娘子,心里早恨上了。见她不语不笑,心里不爽,叫她,“哪位是工部左侍郎刘大人之妻?”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叶善虽然看上去在走神,实则她很专心,曹贵妃一出声,她就起身了。
到了正厅中央,依礼叩拜。
曹贵妃掀着眼皮子,挑不出错。眼珠子一转,懒洋洋道:“你几岁?”
叶善:“十九。”
曹贵妃:“十九啊,真是个好年纪啊。本宫瞧着你口脂颜色很好看呢。呵呵,你十九用这个色,有人都快五十了也用这个色呢。看来本宫说她装嫩,也没冤枉人。”
侯夫人无奈的笑了笑,笑容尴尬。她今日来了月信,受寒又受累,气色差,临下马车的时候,映红为了让她好看点,才涂的口脂。
叶善:“回禀贵妃娘娘,妾并未用口脂。”
曹贵妃盯着她明艳的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那你……”
叶善温温柔柔:“妾生来如此。”
曹贵妃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侯夫人忙冲叶善使眼色。
叶善仿佛看不见,一脸正经:“多谢娘娘夸奖!妾天生丽质难自弃!”
得嘞,一语即出,仇恨值直接拉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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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千秋宴上欢乐多
叶善凭一己之力,成功吸引了曹贵妃的所有火力。
哦,不止,那些之前就被她棒槌过的女性,原本还掩着,生怕旁人说自己小心眼,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明目张胆的恨了。
于是,一个个的,怒目而视。
由此,接下来的整场宴席,叶善被顺理成章重点关照了。
毕竟是贵妃的寿宴,叶善又顶着三品淑人的诰命,拖下去打板子或者甩耳光那是不可能的。但女人们折辱人的法子多的是,譬如再不让你回座席,而是用话术给你戴个冠冕堂皇的高帽子,让你倒酒布菜,实则就是把你当奴才使唤。
曹贵妃说:“刘夫人的手可真稳,在家里没少干伺候人的活吧?”
叶善:“家里的活都是公婆做,妾从不伺候人。”
曹贵妃噎了下,又重新恢复战斗力:“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
叶善行礼,真情实意道:“谢娘娘夸奖,妾打小聪明伶俐。”
曹贵妃咬碎一口银牙,拍手让各家女眷献歌献舞。
其实,各种大型宴会,某种程度上也是相亲宴,平日里不好将养在闺中的女儿们带出门,每到类似这样的时候,家里都会选几个出挑的年龄适合的姑娘带出来,若是身负才艺就更好了。得了机会展示一下,一是为自家长脸,二个也让别人家相看。之后,若是彼此有意,长辈们就可以先聊一聊了。
往年曹贵妃也会给机会让女孩儿们展现才艺,不过女人嘛,尤其是年龄渐长的女人,最见不得水灵灵的姑娘了。水灵还优秀就更讨人嫌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曹贵妃受了气,暗恨:“你不是自负美貌又自诩聪明伶俐吗?很好,本宫今日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又美又有才。”
于是直接点名,让家中最优秀的女孩出来献艺,好叫云州来的乡巴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才艺双绝,名门淑媛。
呵!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侯夫人一脸担忧的看着叶善。她原本都做好了一整日忍受曹贵妃磋磨的准备。老太太心疼她,要她受不了的时候就装晕。侯夫人面上答应了,心里想的则是,为了侯府的颜面咬牙也要忍着,不然曹家那些人什么样的难听话都敢说,什么样的脏水都会往顾府泼。她是顾府主母理应为了顾府的颜面忍受一切。
不想,全被叶善揽了去。
可是,为什么呢?
要说交情,她们真正的交情也是从方才进宫乘坐同一辆马车开始的。
全程也没说太多话,大多是刘家老夫人在呱呱个没完。
侯夫人觑着叶善,心里想得都是:真是个好姑娘呢,温柔端庄像我年轻时候呢。
如今看来,像又不像。
至少,她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么大胆。
曹贵妃可不闲着,又添新玩法,每位贵女表演完了,按照规矩都是要给赏赐。毕竟是贵女可不是宫里专司曲艺表演的卑贱女子。
每到这个时候曹贵妃就会问站在一边的叶善:“刘夫人觉得如何。”
叶善觉得好不好,全凭顾老太太反应。
她虽全程目不斜视,肩平腰直,仪态端庄。然而一直在不着痕迹的观察老太太。
老太太都情不自禁被吸引,还忍不住同侯夫人聊几句的,那一定是不好。
老太太要是全程没什么反应,只礼貌性的观赏鼓掌,那一定是好。
叶善一出口,又是得罪一大片。
这次不仅是曹贵妃,就连顾老太太都微微侧目。
只因叶善点评不好的,大都是顾系一脉。可想而知啦,挑孙媳妇嘛,顾家人肯定挑自己一系的,没道理跑别人阵营里挑个对头的女儿给自己找不痛快。
曹贵妃内心的不爽快渐渐的就被叶善“一针见血的尖酸刻薄”给抚平了。将她平日里想说不敢说的都给说了呢。看那些夫人小姐们急红了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痛快啊!
哼,凭什么你们这么普通的女儿都能嫁到好儿郎,我当年也是名满大晋的美人,却嫁给了那等连女人的快乐都满足不了的男人。
曹夫人慢饮了一杯酒,暗暗观察叶善,心道:“原以为她是顾家一系,我还道公公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现在看来,就是个棒槌!说她有心机都是给她脸上贴金!”
且由着她蹦跶几天,我看她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曲舞罢,曹贵妃散漫的目光落在童夫人那,犹疑不决。
童大人因着面上是曹系一脉,实则是顾家心腹,平日里夫妇二人甚是低调,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惹来杀身之祸。
然而偏偏,他们生了个十分爱出风头又惹眼的小女儿。
童家幺女,童谣,年十五。长的花容月貌,身段窈窕。她在歌舞方面是真真正正的天赋异禀,自今年初在元宵节上扮神女,为大晋国祈福,一曲自编舞曲《洛神》,震惊全场,为临安百姓口口相传,敬为神女。
对于这样真正才艺双绝的女子,曾经艳冠临安的迟暮美人曹贵妃多少是有些忌讳的。
按照童夫人本来的意思也不想将女儿带出来,然而上次同顾老太太聊过后,老太太对她家的女儿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没有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即便如今立场对立,然而并不妨碍儿女婚嫁,当初那曹家不也异想天开想将家中小六嫁给顾世子?
寻常她们并没机会私下走动,也不可能将女儿带到顾老太太面前给她相看。这次是存了心的。顾家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数。童大人夫妇对顾家忠心耿耿,牺牲良多。侯夫人也敬佩童夫人宽厚的为人,同她颇为投缘。若是能结成儿女亲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却说,这童谣因着年岁不大,心高气傲,虽出门前被母亲叮嘱过,然而看到好姐妹被叶善如此不留情面的点评,一时气不过,只恨不得狠狠掌她的脸,为姐妹讨回公道。
于是当曹贵妃看过来的时候,童谣忽然站起身,清丽的嗓音,黄鹂一般,婉转明媚:“臣女童谣原为贵妃娘娘献上一曲《洛神》贺娘娘千秋寿宴。”
童夫人想阻止已来不及,心里又骄傲又胆战心惊,委实不是滋味,又悄悄看向对面位置尊显的顾老太太。
内外命妇人数众多,童夫人的位置并不显眼。顾老太太似有所感,遥遥看来一眼。若有似无的朝她点了下头。童夫人心中稍安,心道:“罢了罢了,本来还想着找机会带去给老太太看一眼,这下倒省事了。”
臣女自请献艺,曹贵妃能怎么办?只能允了呗,又暗暗希望身边的棒槌能捶狠一点,替她出气。
“刘夫人,这下你可要看仔细了,这位童小姐可是我们大晋国新晋的第一美人,才貌双全。你瞧瞧,那些家中尚有未婚子孙的可不都眼巴巴的瞅着么,”她说话声音低,也就够她和叶善听到,心中又不忿道:“小妖精,当谁都爱看你扭腰摆臀呢,娶妻娶贤,谁家会娶个妖精回家。”
童小姐很快换了装,随着一声轻盈舞曲响起,童小姐随着鼓点翩翩起舞。她声音清丽,婉转悠扬,音域又广。随着曼妙舞姿,歌喉竟半点不受影响,不急不喘。
就连素来苛刻的曹贵妃都不免心中赞叹,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哼!美又如何?自古红颜多薄命!”
一曲舞罢,稀稀拉拉的掌声。
不是歌唱的不好,舞跳的不好。
而是太好了!
好到让人嫉妒。
这里要是有男子在场,肯定是掌声雷动,掀翻屋顶!
女人们嘛,挑儿媳妇的不会看上这种能把儿子魂给勾没了的小妖精。成婚没多久的,害怕这种艳色太盛一下把自己比的都没地方站的小姑娘。至于未婚小姑娘,本就是竞争对手,能给面子的实在少。
这就显得顾老太太的掌声益发突兀了。
会不会选这样的女孩子当孙媳妇这里暂且不讨论,单单给童夫人面子,这掌声是必然要给的。
有了老太太带头鼓掌,场面才热闹了些。不管是真心还是违心的,都要出声赞叹几句。
曹贵妃问叶善:“刘夫人,以你的眼光看,童小姐跳的怎么样?”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老太太扭头看过来了。叶善被那目光一撞,一时没了话。
曹贵妃:“看来刘夫人也被童小姐的仙姿曼舞折服了。”
叶善顶着顾老太太的目光,面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唯有她自己知道,攀比心已让她咬牙切齿了,“跳得确实不错!”
曹贵妃顿感扫兴,棒槌是指望不上了,只得自己开启冷嘲热讽模式:“咱大晋国也只这一个童小姐,只她一人会跳《洛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叶善语调凉凉的接了话:“不错是不错,倒也没到这种程度。多给我看两遍,我也会。”
曹贵妃差点被自己吐沫噎死,瞧这牛吹的!
不待她说什么,底下已有人噗噗笑出了声。
继而这笑声像是会传染,更多的人掩面笑了起来。曹贵妃更是毫不掩饰,捏着帕子哈哈笑出了眼泪,人靠在凤座上,整个人扭过来,“刘夫人,原来你也会唱歌跳舞啊,要不,你也上去给咱们表演一个,长长见识?”
叶善:“我不会。”
曹夫人开腔:“我一瞧刘夫人这纤细的骨骼,就知道是筋骨柔软的,想必没嫁你家刘大人之前也是能歌善舞吧?”
叶善:“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众人:那你还吹!
曹贵妃要被棒槌笑死了。
童小姐轻蔑一笑:“那我等着刘夫人指教。”
叶善:“好的。你等着。”
童小姐气死。
童夫人暗暗扯了她一把,怪她不该在夫人之间插话。
好在现在所有人的火力都集中在叶善身上,也没有人关注她,只几个待嫁姑娘意味不明的朝她看了去。
从曹贵妃的专业角度看,叶善此人虽然长的秀美,算得上精致的小美人,然而骨架过于纤细,一看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也就是撒娇卖痴讨男人欢心,真要跳舞,那是要看身段和力量的。
像童小姐那样,才十五岁就比大多数女子都要高挑,动作起来,隔着衣裙都能感受到胳膊腿充满力量。尤其洛神浣纱,轻纱曼舞,没点力量能甩的起来?别三两下将自己裹成了尸体,贻笑大方。
再说了,体力不行,也跳不动啊。
曹贵妃看着叶善,只觉得她在故作逞强,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同情起她了。
乡下来的小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生怕被人看轻了去,故作逞强,然而却不知她早就沦为了全临安城的笑柄。只怕这次回去,她就会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被有心人编成曲目挖苦讽刺都有可能。
这般一想,曹贵妃欺负她的乐趣都消减不少。
人嘛,都喜欢打压和自己旗鼓相当的,或者在某方面超越自己的,一个处处不如人还直愣愣的大傻子,欺负起来有什么劲?
她支着额头,看了眼一整晚都被她忽略的侯夫人,预备打发了叶善,遂漫不经心道:“像刘夫人这般有趣的人儿,凡俗男子都不堪匹配,刘侍郎何德何能竟娶了刘夫人呢?”
叶善:“刘宗孝他长的丑。”
曹贵妃:“?”
众人:“噗!”
叶善:“人也蠢!”
曹贵妃:“嘻,倒也……”
众人:“哈哈!”
叶善:“但是他体力好啊!”
曹贵妃:“?”就,好懵。
众人:懵!
叶善:“刘宗孝作为丈夫还是完美无缺的,听话,恭敬。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身体非常好的……男人。”
曹贵妃咔嚓几声,心肝碎裂。
她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叶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男欢女爱什么的,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
人情世故也不是看不透,无法共情而已。
像曹贵妃这样一看就空虚寂寞冷的女人,叶善当然知道她最缺什么。
曹贵妃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又将目光瞄准了顾家。叶善怎能让她如愿,她要护的人,谁都不能动。索性将仇恨值拉到爆。
曹贵妃果然爆了!
她寂寞空虚这种事,一直都是她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事,竟然有贱人敢当她的面挖苦讽刺她。
这她要能忍?
她还不成王八了!
恰在此,有宫人上得大殿来报,说烟花已准备好,问娘娘是否要燃放庆贺?
到了放烟花这步,宴会就接近尾声了,大家看一场绚烂的烟花,而后各自散去,各回各家。
曹贵妃一口银牙差点咬出了血,她指着叶善说:“这位刘夫人可是个机敏的能人呢,任何东西就没有她看一眼不会的。中秋宴那个放烟花的奴才不是烧伤了胳膊残废了吗?你们不是正愁没人会放烟花?正好。让刘夫人去!她可是本宫眼前的红人,你们可得让她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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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各怀心思
如今的烟花可远不如后世的烟花安全。
烟花绚烂,美不胜收,可炸伤人致残致死也是屡见不鲜的事。
然而权贵要快乐好看,岂管你贱民死活!
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的顾老太太这时候动怒了,她站起身,出声制止:“贵妃娘娘!您让一介妇孺燃放那等危险之物,若是出了意外,谁能负责?刘夫人好歹是朝廷命妇!”
顾老太武将出身,身上杀伐果决气甚重,寻常曹贵妃都柿子捡软的捏,只敢找侯夫人茬,不敢得罪老太太。
大殿一时寂静无声。
曹贵妃面上挂不住,挣扎道:“说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是她!说聪明伶俐的也是她!本宫可没逼她,是她自己要为本宫燃放烟花,刘夫人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叶善温温柔柔的笑了,“顾奶奶,您是在心疼我吗?”
顾老太太心说:哎哟,小乖乖,都什么时候啦!说你聪明吧,怎么这种时候不会看脸色了?你跟我攀什么交情啊。会害了你啊!
曹夫人跟着冷了脸:“顾家老太太,刘夫人是我曹家的人,她自个想讨贵妃娘娘欢心,不关你们顾家什么事吧?”
曹贵妃也在这时找回自信,昂首道:“是啊,刘夫人直爽活泼很得本宫心意,本宫喜欢她喜欢的很呢。老太太,本宫可没找你家什么事,你这么急吼吼的冲本宫发什么脾气?”
气氛顿时就有些暗潮汹涌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俩家关系虽然不睦,但表面的和谐还是要顾忌。也没谁刻意挑到明面上。谁是谁家亲信,心里都有数,也不会过分的给对方难堪。
贵妃娘娘千岁寿宴,肯定不容人在此时下自己的面子。传出去了,还当她曹家大势已去,怕了顾家不成?
顾氏一脉也紧张的盯着老太太。
她们曹家识人不清,撞上铁板。让她们自己内斗去,咱们尽管看热闹就好了。管她们闲事做什么?若真是伤了残了,寒得也是曹氏一脉的心。
也有了解顾老太太的,只道她侠义心肠,见不得曹家人如此作贱人。
曹贵妃发飙:“刘夫人,你自己说,这烟花你是放还是不放?”
贵妃如此发话,基本就没退路了。
顾老太太眯了眯眼。有种隐秘的情感在她心底发了芽,她要护住这个小丫头。
“放!”叶善话是冲着曹贵妃说的,目光却落在老太太身上。
她径自从台阶上下来,动作轻快,甚至给人一种她是飘下去的错觉。
像是乳燕归巢,有瞬间,顾老太太甚至觉得她是奔着自己的怀抱来的,然而很快她从自己面前跑过。因为太过惊讶,顾老太太甚至都忘了阻止。
经过童家小姐面前时,叶善脚步一顿,斜睨着她,“童小姐,我会放烟花,你会吗?”
童小姐顿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啊?
她一个闺阁大小姐,高门贵女,凭什么要会下等人干的事!啊?
没等她回话,叶善已跟着宫人走了。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老太太连忙招了银烛,让她赶紧通知太子,请他帮忙,速去!速去!
**
皇宫内御花园有一处占地宽广的湖泊,因四季早晚云雾缭绕,高祖皇帝赐名“天池”。
燃放烟花的地方就在天池对面。烟花冲入高空,天上水面相映成辉,场面震撼绝美。
烟花摆好,引线铺好,负责点火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是每次都会出意外,但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灾难落在别人头上不过是一声叹息。唯有落在自己身上才知毁人一生。
宫人领着叶善沿着蜿蜒小路快步走来,众人面露不解。
宫人将原由一说,众人暗自唏嘘,心里都明白是得罪贵妃被罚了,不由露出同情的神色。
负责点火的老宫人一脸哀戚,说:“夫人长裙曳地,点火的时候哪里跑的快。要是被炸伤了该如何是好。”
叶善撸起裙子,绑在腰间,“这样如何?”
顾诚惊出一身冷汗,跑出了飞鸟的速度赶到现场救急,不想一碰面竟是这副场景,顿时又懵又不知所措。回过神,又哭笑不得,眼睛不知往哪放,上来往前一站,将她当在身后,说:“把裙子放下。”
叶善嫌他碍事,推了他一把,“他说裙子长,碍事。”
叶善从他身后站出。顾诚无奈,手指擦过她的腰间,裙摆落下,压低声音道:“得罪了。”
宫人催促道:“夫人,贵妃娘娘那边已经在等着了。”
河对岸掌了灯,示意贵妃娘娘已从大殿内出来了,就等着看烟花了。
顾诚抢过火把,“我来。”
宫人面露难色:“哎哟,指挥使大人。贵妃娘娘是要她……”后面的话在顾诚的瞪视下,自动被他吃了。
顾诚:“你们都闪开。”
有武功高强的指挥使大人点火,宫人们乐得轻松,纷纷让开,只留了一位老宫人站在边上,详细介绍该如何点燃。
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啊啊啊!”叫了起来。
老宫人瞥一眼,脸色大变,拔腿就跑,“啊啊啊!”
“嗖”一声,火蛇直入高空,“嘭!”空中一片绚烂。
对岸传来女眷们克制不住的惊呼声。
顾诚又气又无奈,看着举着火把淡定自若的叶善,又无所畏惧的引燃火信。
跑什么的,不存在。
顾诚放低火把,随即引燃了眼前的烟花。
烟花一个个被燃起,炸入高空,绚丽灿烂。
火星落下,数次都让顾诚心惊胆战。好在一切顺利,相安无事。
直到最后一个烟花不太顺利,火信燃了一半突然熄了,叶善举着火把又贴向只露出一小截的火信。
人在危机面前大概能激发出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有那么一刻头皮一炸,几乎是出于本能,顾诚猛然冲上前,腾飞而起之时,一脚将引燃的球状烟花踢向天池。身体的冲力则将叶善抱在怀里,去势不可挡,势如破竹。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叶善手里的火把被顾诚撞飞,面上的表情是惊讶的。顾诚将她按在怀里,紧紧护住。球状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凝固,有惊愕的,茫然的,还有尚不明所以的。
下一刻,烟花忽然炸裂,“嘭”得一声,极响。因为几乎是贴着湖面爆炸,霎那的光华,几乎将整个天池都照亮了。
极致的绚烂过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嘈杂的说话声响起,有些远。
叶善推了顾诚一把,才发现自己被他带出去好远,还转了个圈,躲在一棵巨树后。
这可真是。
顾诚将她整个抱在怀里,用身体护住,抱的太紧,反应了下,才松开两只手,举在胸口,又尴尬又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那个,刚才,那个……”
叶善:“我知道。”
她提步从暗处往人群走去。
顾诚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看她裙子被枯枝挂住,忙蹲下身帮她。
叶善看他蹲下,露出脖颈,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我要是拧断他的脖子,能不能一击必中?
“刘夫人!”
“顾大人!”
一叠声的呼喊响起,估计大家回过神来都傻了,一场烟花秀,人给炸没了。
等二人出来,隐隐宫灯下,顾诚看着叶善的脸,没忍住笑了。
方才一直放烟花没注意,二人站在烟花下,落了满头满脸的灰,有些地方都熏黑了。
顾诚指着她的脸:“你这里,这里,擦一下。”
叶善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呢?
我苦肉计,我要给奶奶看。
顾诚以为她不知情,又想她姑娘家肯定注重容貌,耳听宫人找来的脚步声,他忙抽出里层的白色袖子,怼着她的脸快速擦了几下。
就这么一会工夫,一名小宫人已到了跟前,提着宫灯,心有余悸道:“刘夫人你没被炸飞啊!”
顾诚不悦:“胡扯什么八道!”
叶善越过二人,已快步离开了。
到了曹贵妃跟前复命,曹贵妃早知道顾诚赶过去了,阴阳怪气了几句,也就放过她们了。
一直等到出了宫门。
银烛找到叶善将她带到顾老太太那,刚上马车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看她,不住点头,“嗯,还好,没什么事,刚才最后那一炸吓死我了。”
老太太说着话,大概是心有余悸,情不自禁将叶善往怀里一揽。
“奶奶!”顾诚忽然拉开车帘,大概是没料到叶善竟然在里头,愣住了。
老太太放开叶善,看到孙子面上都是黑灰,又笑着抽出帕子擦他脸。顾诚匆忙看一眼叶善,心慌之下抢了老太太的帕子,“我自己来!”急忙退回去。
叶善低着头,没人注意她咬住了下唇。
“幸好小诚在宫里,”老太太不无庆幸道。
“是啊,从我们那边看,最后那一下直接在地上炸开了,心都吓停了。幸好幸好。”侯夫人拍着胸口,不住叹气。
马车先到了顾府,因为时候不早了,老太太也不好请张氏和叶善进屋再耽搁时间。
老太太握住叶善的手说:“曹贵妃不做人,这一晚上连口热茶也没给你吃上。你回家后让下人做点热乎的汤面,饿了半宿了,现在肯定不舒服。”
叶善又高兴了。
老太太捧着叶善的脸,心道这孩子的笑脸怎么这么甜呢?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现在就领回家去。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刘家媳妇,心里不无遗憾。吩咐顾诚将刘家婆媳好生送回去。下了马车也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一直挥手,目送她们离开。
直到马车走远了,侯夫人笑:“娘,您是真心喜欢善善啊。”
老太太说:“又甜又乖的孩子谁不喜欢呀。”
虽然这孩子有些地方让人看不懂,但人的眼睛骗不了人,她是真的想和她们亲近。
侯夫人想到叶善在大殿内一人揽下了曹贵妃的所有责难,心里又暖又后怕不已:“这孩子看着温婉,没想到性子那么莽。我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老太太说:“唉,她是用她的方式保护你呢。我倒不希望她这样子,她一个小女孩子,该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爱护她,怎叫她一人扛下所有责难。真叫人心疼。”
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她也不能多说什么。曹贵妃那人,就喜欢同人对着干。你越阻拦,叶善在她手里反而更会被责难。
**
且说另一边,顾诚将人送到刘府大门口。下了马,站到马车边,刚要出声。叶善从里面跳了下来。
她也没说话,抬了头,就直直的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把我脸上的黑灰擦了,自己不擦,证明自己帮了我大忙?是大功臣?
想让奶奶心疼你是吧?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奶奶抱我的时候过来?
故意的是吧?
奶奶是我的!
是我的!
顾诚原是想请她们下马车,哪料叶善跳下来就盯着他看。
越看他脊背挺的越直,越来越直。
然后,他感到浑身僵硬,呼吸都不畅快了。
她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她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要说什么?
你……倒是说啊……
“哎哟!”张氏在车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这一天累得她骨头架子都散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官太太们也就是表面风光,遇到比自己官大的,都不好受啊!张氏再也不羡慕什么官太太,诰命夫人了。
不是人干事!
她慢腾腾的从马车上爬下来。而后就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顾诚眼睁睁看着张氏下了马车,心里也清楚同人家儿媳妇这样明目张胆的对视不合规矩,非常不合规矩。可他就是移不开视线,他觉得叶善的眼一定有磁石,她不移开他就动不了。这感觉真得太恐怖了,他从来没经历过。
好在叶善终于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连句感谢都没,直接拍门进屋。
倒是张氏笑嘻嘻的盯着顾诚看了又看,直看得顾诚心里都发毛了才热情无比的同他道别,又说:“顾大人,没事常来串门啊!”
又过了一会,顾诚才长舒一口气,魂魄归位。
一回头,顾魏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顾诚:“你这什么眼神?”
顾魏:“世子,你刚才怎么了?”
顾诚心说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诚如何不忆所说,叶善果真有些邪门。可他又不愿将这话同顾魏说,因为有些侮辱人的意思。
顾魏一根筋,有啥说啥不带拐弯:“少爷,你是不是喜欢上叶姑娘了?”
顾诚只觉被砸了一榔头,表情都崩坏了:“顾魏!你胡说什么?她已经不是姑娘了,她是刘夫人!”
顾魏:“哦,”慢吞吞又道:“戏文里西门庆勾搭上潘金莲,潘金莲也是有夫之妇了,我看他们……”
顾诚一脚将顾魏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
刘府内,张氏一进卧房,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哎吆哎吆大呼小叫腰疼腿疼。
刘世仁偷偷摸摸进来,尚未走近,就一脸猥琐道:“怎么样?”
张氏一见他,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肚子话想说。
二人挤在床上。张氏狠狠拍了下刘世仁的大.腿,“老头子!真叫你给说中了!”
刘世仁大喜,眼冒精光:“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氏话到嘴边了,又卖起了关子,仰躺在床上,伸出腿,“你给我揉揉,我慢慢跟你说。”
刘世仁听她那话,心里已经定了,忙给她揉腿,哄她,“我给你揉,现在你可是诰命淑人了,比我身份贵重。”
张氏心里受用,这才慢慢道来。
原来刘家的马车坏了,是张氏进献的苦肉计,她原本只是试探一说,没想到女魔头不声不响采用了。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吓惨了张氏,心脏四分五裂。
后来一切顺理成章,二人坐上顾家的马车。
这话一路聊到顾诚将她们送到刘府门口。
“当时那情形哦,你是没瞧见,郎情妾意,看对了眼,难舍难分,要不是边上有人肯定要抱在一起了。我当时都后悔我醒早了,可我醒早醒迟都一样,顾家还有个没眼色的玩意,一直杵在那!”说到激动处,张氏接连击掌,不住赞叹:“老头子,你可真神了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我一直以为女魔头冷心冷血,从来没想过她也会喜欢上男人!”
刘世仁在这方面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女人嘛,还不是那回事。顾家那小子不错,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想嫁她,女魔头看上他,没什么奇怪的。”
张氏苦着脸:“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世仁拉住老妻的手:“男人女人不就是那档子事,顾家小子长的不错,女魔头见色起意有什么奇怪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他俩撮合在一起。到时候女魔头要跟顾家人做相亲相爱一家人了。咱们就阿弥陀佛脱离苦海啦!”
张氏闻言,也跟着激动起来,如今他儿子官职有了,大宅子有了,什么都不缺了,只要女魔头走了,她们就能过逍遥自在人上人的好日子了!
只要女魔头走了,他们就快活了!
张氏和刘世仁击了下掌,“你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不能有外心,只要女魔头认上了顾家,未来咱们就只剩好日子了。”
二人越想越快乐,越想越觉得未来无限好。
为了奖励老妻在往后的日子里再接再厉将女魔头弄走,刘世仁勉为其难使尽浑身解数,夜里留宿在了老妻处。
一.夜下来,老夫妇多年隔阂破冰,一度如胶似漆宛若新婚。
把个刘宗孝都吓住了。
刘宗孝最近被聂宏杰磋磨的头都快秃了。
粗壮的汉子,半夜里不睡觉,躲在屋里呜呜哭鼻子。
他太难了!
张氏和刘世仁商议了番,觉得儿子正搞事业,当全心全意,往后全家的幸福生活还得指着他,不能在这种事上分他的心。于是默默决定当一回合格的父母,暗暗将家里这尊瘟神请走,给儿子一个大惊喜。
**
这日,顾诚早上穿戴衣裳,画屏忽然咋咋呼呼道:“少爷,您那块玉呢?”
顾诚理着衣领子,“什么玉?”
画屏跑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条腰带,“您这条腰带上的玉啊?前些时候我还瞧见了。家里不会进贼了吧?”
顾诚一把夺过腰带,心里不自在,面上越正经:“一块玉而已。”
画屏:“可是……”
顾诚:“丢了就丢了。”
顾诚早上走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些不自在。后来巡街时偶然看见刘宗孝抱着一叠文书和人撞在了一起。
顾诚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走了过去帮忙捡拾。
刘宗孝连声感激,一抬脸,面容憔悴。顾诚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关心了几句,刘宗孝大概憋屈很了,竟忍不住感动的擤鼻子抹眼泪。
顾诚将他请到酒楼包厢同他说话,才知道聂洪杰让刘宗孝画设计图。然而狗屁不通刘宗孝只读过一年私塾,认几个大字,这东西简直是为难他,催命符咒还差不多。每天当值如同坐牢,比坐牢还不如,时常要经受聂宏杰的精神折磨,他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肯定早死。
顾诚就着他摊开的文书看了看,出于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对不住他的心思,开口道:“其实这也不难,我可以帮你。”
刘宗孝如听天籁,回过神后,不住鞠躬道谢。
这么些日子,他不是没求过人,而是没人肯帮他。
因为叶善的关系,曹家人敌视他,没人愿意搭理他。
他能在临安做官,本就因曹家的关系,其他官老爷根本看不上他。平时上朝连个说话的大人都没有,委实憋屈苦闷的很。
大娘子前段时间倒是说要帮他,后来看了他的文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至于清风山庄那边,没有大娘子令,他能使唤得动谁啊?
再说了,都是土匪,懂个毛啊!
靠自己,除了靠自己,他还能靠谁?
如今突然来了个顾世子愿意让他靠,刘宗孝给激动的,简直想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叫爹!
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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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争宠
张氏同叶善说,要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机会多见面,感情要靠培养,要主动出击,你现在这身份也不适合被动。
叶善觉得张氏这话对也不对,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很主动,但效果不好,好像还被嫌弃了。
张氏见她不认可的样子,心里焦急,说:“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就那么点大,你要是不抓紧,被其他小贱人占了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嘣”一声,叶善捏碎了手里的茶盅。
已经被小贱人占了!
张氏一缩脖子,只觉得女魔头越来越恐怖了,想送走她的心没有最强烈只有更强烈。
事有凑巧,家下人来报,侯府顾夫人送了礼,映红亲自跑了趟,明面上的意思是答谢她那天在千秋宴上赠手炉。实则暗含了侯夫人对她挡了贵妃责难的深深感激。
叶善收了礼,她不会客套,全程都是张氏吧唧个没完。
映红笑嘻嘻离开。
张氏一脸激动,“善善,好机会啊!礼尚往来啊!她们送了礼,你该回礼。咱们现在就送,你亲自送。”
有了狗头军师张氏的怂恿,叶善本就渴望过去,没坚持住,听了她的话。
张氏又热情的提议她换一身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而后打开叶善的衣橱,后知后觉的想起,她统共也没几样衣裳,还都是一个样式差不多颜色。
梳妆台更是光亮整洁,一把梳子,几条不同颜色的缎带,两只簪子还算是上品……
“放下!”叶善忽然厉声呵斥,张氏吓了一跳,手里打滑,叶善已勾在手心,宝贝似的护着,“不许碰我的东西。”
张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叶善看一眼她,想起她也是好意,“你起来吧。”
张氏抻着脖子,“那我去库房挑回礼。”
叶善想了想,也准备了一份,揣在袖子里。
从后宅到大门,梅梅看见了也跟了上去。张氏有意显摆:“我同大娘子外出办事,你就不用跟着了。”
去见奶奶,叶善肯定是不会带上梅梅的,所以她毫不犹豫道:“对!你看家!”
张氏完全没料到叶善会赞同自己,精神大震,一下子就找到了梅梅昔日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的快乐,气焰嚣张道:“我们大人办事,你小孩子屁都不懂,瞎掺和什么!哼!”
梅梅瞪了她奶奶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只小心翼翼看一眼叶善,见她无动于衷,而后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委委屈屈的送她们到大门口就站住了。
张氏让人准备了马车,叶善从马车内看向眼巴巴瞅着她的梅梅,心想:“奶奶身边已经有一个小贱人了,要是再加上你就没我什么事了。等我把小贱人撵走了,再考虑分一点点点点位置给你吧。”
**
映红前脚才回顾府回话,下人又急匆匆禀报说顾府婆媳俩个送回礼来了。
顾家婆媳大为惊讶,回过神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依照刘家的行事作风,这确实像是她们家能干出来的事。于是赶紧整理了衣裳,客客气气的迎出去待客。
张氏今日一身石榴红的衣裙,里里外外几层衣裳配色繁杂,尤其那一头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那一脑袋看上去很贵。
与张氏的“贵气”相比,她送得礼就非常寒碜人了,家里的库房一直都是梅梅收着钥匙,东西都是黄大全送来的。能在那一堆值钱的宝贝里找出一样不值钱的东西,可见张氏也是废了苦功夫的。
偏张氏还大言不惭,生怕人小瞧了去,胡扯一通。
顾老太太让银烛客客气气的收了,张氏说什么,她也笑着附和了,就连银烛没忍住发笑,都被顾老太太暗暗使了眼色,压下去了。
张氏说:“我们刘家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老婆子就算了,寻常跟人也不来往,不怕被人笑话。只是我家善善还小,未来的路还长。所以我今日卖了老脸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将我家善善交由二位,请二位菩萨、贵人教教规矩。”
应嬷嬷听到张氏说不懂规矩的时候,心说:确实不懂规矩,就没见过一家主母去另一家拜访,说来就来的。要是关系好到一定份上,有急事也就罢了。偏只是回礼。还是前脚送后脚回。不过这般一想,反而理解了前段时间叶善的举动。
原来是有这样的婆婆教的啊,大家面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尤其是银烛和画屏小姐妹面露羞愧,是她们小心眼了,之前还当人家媳妇跟外头的小姑娘一样奔着他们家世子来的。
惭愧!惭愧!
顾老太太喜欢叶善,哪有不答应的。
张氏一见目的达成,也不逗留。送走了镇宅祖宗,她急着回去享受人生,站起身就要走。
顾家人被她风风火火的性子逗笑,留她用午膳,张氏怎么都不愿意,一面回头一面摇手,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顾家人都觉得刘家人性子好相处,暗自发笑不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婆婆,随随便便就将儿媳妇丢别人家去。
老太太拉过叶善的手,说:“你跟我学什么规矩啊?临安城的规矩我本也是不喜欢的。我都懒怠和她们打交道。我都怕把你教坏了。”
侯夫人说:“娘,您是老太君,有几个人身份在您之上啊。除了皇家人,你不想理会就不理会,您可不能这样教善善。”
老太太笑:“说的是呢。你要真心想学规矩,倒是可以跟你婶子学学,她本就是临安何家的小姐,规矩比我懂得多。”
叶善:“奶奶是哪里人?”
老太太说:“我是土生土长的青宣人啊,跟小诚的祖父是一个地方的,我们那山环水绕景色可美啦!将来要是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这本就是一句客套话。叶善接得快,非常欢喜的样子:“好呀。”
反倒是顾老太太不好意思了。她是那种但凡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会惦在心里的性格,不办成就会觉得对不住人家。
可是她什么时候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别人家的儿媳妇拐带回去。
“等有机会你和刘大人一起过去,奶奶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老太太握住她的小臂,感觉有些不对劲。
叶善轻“啊”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说:“我也有回礼送给奶奶和婶子。”
侯夫人靠过来,不明所以。
而后,俩位长辈齐齐变了脸色。
叶善拿来的是顾老太太之前卖给林掌柜的铺子,房契地契都有。
叶善看她们神色不似收到张氏礼物时那般高兴,迟疑道:“你们不喜欢?”
顾老太太将契书收好,塞回她手里,“善善啊,你怎么随便将家里的东西都拿来了?你娘她们知道吗?啊,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你送我们礼物我们当然高兴啊。可是这个……这个太贵重啦。”
侯夫人:“是啊,你快拿回去,别叫你娘知道了。”
在二位长辈眼里,善善俨然就成了憨傻直。
张氏那样的人,其实不难看明白,热情是真热情,抠门也是真抠。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人与人相处,抓大放小,有缺点有时候不见的是坏事,反而会让聪明人更有安全感。
一个让人一眼就看透的人,总比摸不透的人更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叶善很失望,她本以为奶奶会高兴。
现在别说是顾家两位长辈,在场的丫鬟婆子都觉得叶善又傻又白又好骗了。
先前的那些偏见算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画屏想到初初认识的时候,少爷还给过她一百两银子,当时她也是坦然接受了。当时画屏还想过,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呢?现在她是看明白了,这哪里是恬不知耻的小妇人,分明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仙女啊。
顾老太太见叶善情绪低落,笑了下,反搂住她的肩,将她一通安慰。
叶善从怀里掏出两支簪子,说:“我听说这也是奶奶的。”
顾老太之前听顾诚提过,心里有数,当下直接拿过,戴在叶善头上。
“漂亮的簪子就应该戴在好看的小姑娘头上嘛,好看,真好看!”
如果叶善此刻有镜子的话,一定会发现老太太给她戴簪子的位置跟之前顾诚戴的一模一样。由此可见,顾家人的审美还真是一脉相承。
提到顾诚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位精力旺盛专会狗拿耗子的少爷了。
此刻他正和刘宗孝待在一处,帮他修改图纸。
先前刘宗孝将顾诚一.夜未睡的成果拿去给聂宏杰看了。天爷啊!刘宗孝进入工部这么久,还第一次没被聂宏杰骂。
聂宏杰一个人看了一上午,而后找上他,又提了几个问题。刘宗孝傻了吧唧的,嗫嚅道:“我回去想想,明日答复您。”
他以为这话说出口,聂宏杰肯定又要用他蒲扇般的大手捶他,结果很意外的,聂宏杰竟然同意了,只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刘宗孝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多问,扭屁.股就找了顾诚。
顾诚刚操练完京卫营的官兵,一身汗,草草擦了两把,耳里听着刘宗孝缺胳膊断腿的转述,好在他自负聪明,也确实聪明,大概拼凑出了聂宏杰质疑的地方,以及要他修改的不忿。然后他就在京卫营加起了工部的班。
忙完分内事,又忙刘宗孝的事,中间何不忆还跑来找了他一趟。何不忆在大理寺任职,遇到错综复杂的案子,一个人想的头疼总爱找顾诚叨逼叨。就像之前那个断了线索的剥皮女鬼案,也是他找的顾诚。
后来顾诚开始看资料,研究图纸不合理的地方,又要仿着刘宗孝的笔迹写文书回应聂宏杰的质疑。何不忆就靠在椅子上,一面嗑瓜子一面套刘宗孝的话。
刘宗孝早就同这位“何老爷”化干戈为玉帛了,谁让何不忆长了一张巧合如簧的嘴呢。
“我也不知道我娘打哪儿捡的她,没听说过她有爹娘,天生天养的吧。”刘宗孝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明明四周没人,又警觉的到处看,“我当你是自己人才同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会死人的。”
何不忆:“死人?”
刘宗孝摸了摸自己中空的皮手套,摇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家大娘子是个忌讳,你别害我。”
何不忆还要再问,刘宗孝真就闭口不言了。
何不忆用扇子挠了挠痒,又呆了一会,感觉没意思,起身离开了。
这之后,刘宗孝吃了下属给顾诚准备的晚膳,又睡了一觉,直到被顾城拍醒,才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顾诚将他的活忙好,一股脑的塞他怀里。
刘宗孝千恩万谢。
二人一起回家,同行了一段路。
顾诚装似无意道:“下午听你们聊起叶善,她没有亲人吗?”
刚受了顾诚大恩,刘宗孝不好装聋作哑,低声道:“是啊,要不然她也不会逮着我们一家四口就不放了,非要我们跟她扮家家。”
顾诚:“扮家家?”
“是啊,”刘宗孝俨然将顾诚当成了知心人,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我是她哥哥,我爹娘是她爹娘,不跟她扮家家就打我们。她就是有病!这里病得不轻!”他指着自己的脑子,咬牙切齿道。
他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到顾诚的脸色,否则一定会吓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
迎面走来一列巡城兵,站住,行礼。
刘宗孝刚好要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回家了。
*
顾诚饿着肚子回家,他习惯性的先去祖母和母亲那点个卯。心里还有些奇怪,她们怎么没关心我晚上有没有吃。
回了自个屋子,让画屏热了饭菜送上来。
画屏随便做了一碗鸡蛋面给他。
顾诚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清汤寡水不乐意:“肉呢?我想吃肉。”
画屏说:“呀!少爷要吃肉啊,明儿吧,明儿叫厨房多做点,现做太晚了。”
顾诚不高兴:“家里来客人了?就没给我剩点?”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好笑了,画屏忽然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顾魏被引来了,直头呆脑的,说:“今天叶姑娘来了。”
顾诚的心莫名突了下,没说话。
顾魏忽然也哈哈笑了起来:“叶姑娘就跟头猪一样,特别能吃,将满桌子的菜都吃了,一点没剩。哈哈……”
画屏:“……”
顾诚:“……”
画屏:“顾魏,你才是猪啊!人家胃口好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顾诚:“你明天去京卫营报道。”
顾魏一直想去啊,想有个正经活干。可他家少爷一直嫌弃他,说在家里看到他已经够心烦了,不想当值也受气,怕死在任上。
这突然是怎么了?
顾魏想不通。
**
当夜,叶善一晚上没睡。
她在顾府吃撑了,顾老太太和侯夫人原本要等顾诚一起用晚膳,那是他们家的习惯。后来顾诚捎信回来,说不用等他,他还在忙。老太太就说哪些肉菜要给他留点,他喜欢吃。
叶善闷不吭声,用行动证明她比他更喜欢吃。
老太太见她能吃,又惊又好笑,总不能叫客人饿肚子,预备留给顾诚的肉食全进了叶善肚子。
吃得二位长辈想夺她的碗,怕她撑坏了。
吃得满屋子丫鬟婆子心里都一个念头,难怪今天刚进门就送铺子房契,这要是没点家底,真养不活。
叶善找了一把铁锹,选了一块地开始挖坑。
吐是不可能吐的,奶奶的心意,是她从小贱人那抢来的胜利果实!
她体质与常人不同,每日只要保证正常饮食,足够当天消耗就够了。要是哪天吃得过多,体力就会无比充沛。
她担心明天还要吃得多,因此今晚必须消耗殆尽。
等第二日天亮,梅梅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起床,看到自家后院平白多了一个巨坑。她家大娘子一身的泥,正在用铁锹平整坑底。
土堆旁歪斜着四把坏掉的铁锹。
梅梅冲过去。
叶善看到她,这才扭了下脖子,活动了筋骨,“天亮了吗?”唔,她该去顾府学规矩了。
梅梅:“是的呀!大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叶善提着铁锹爬上去,无所谓道:“等下几场雨,池塘就满了,你不是想吃曹家的锦鲤吗?咱也养一池子,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梅梅深吸一口气,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回神,忽然跳起来,猛的冲过去,自叶善身后将她抱住,嗡嗡道:“大娘子!大娘子!”她还以为大娘子不喜欢她了,不是的,大娘子一直爱她,她也好爱好爱大娘子。
叶善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刻人是静止的,就连眼珠子都停住了转动。然后她翘起手指头,将梅梅抱住她的手掰开。
“人类幼崽真可怕。”
**
叶善重新梳洗打扮,按时按点去了顾府。
在去宫里之前,曹阁老就请了府里上了岁数的嬷嬷教过她规矩。叶善学东西快,宫里那般繁杂的规矩都学的有模有样,因此张氏让她来跟顾老太太学规矩,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按照老太太的理解,她猜测张氏其实是想让她跟叶善讲讲京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防止这孩子直性子再犯了傻,得罪人而不自知。
昨日侯夫人表示规矩什么的已没东西可教了后,老太太今日的计划就是跟她梳理京中各家的关系。
然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她每说一个,但凡有停顿,一时想不起来,叶善就给补充了。
第一次,老太太只当她也做过功课,毕竟也来京城这么久了,不可能还是一张白纸。后来她发现,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直到叶善用非常轻松的态度说出:“我知道了,户部右侍郎童远山是奶奶您的亲信。我下次注意,上次刘宗孝她们欺负童夫人,我还不知道。”
老太太吃惊了。
应嬷嬷默不作声,将下人们都带了下去。
老太太颤抖着心,握住她的手:“善善啊,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曹家人都知道了,就她们还自以为瞒得好?那童大人夫妇该多危险啊!
叶善摸到老太太的脉搏:“奶奶,你心跳的好快。”
侯夫人语调都变了:“快,善善,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叶善歪了歪头,黑亮的眸子闪过亮光,“我知道了,这事不能告诉曹家。奶奶,婶子,你们放心,我没有跟曹家人说,曹家人也不知道。”
侯夫人:“那你怎么知道的?”
叶善:“是奶奶你告诉我的呀。你刚才说起童夫人有刻意回避,跟说起其他曹家派系感觉不一样,我猜的呀。然后奶奶你的表情告诉我,我没猜错。”
顾老太太一口气半上半下,终于咽了下去,一把抱住她,揽在怀里拍她,“我的小乖乖,你可吓死奶奶了,真不晓得是夸你聪明好,还是骂你好。”
叶善:“奶奶不高兴我猜你心思吗?”
顾老太太扶住她的肩,盯着她的脸看,又大笑了起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小人呀!”真叫人又爱又恨。
侯夫人受了惊吓,决定去厨房做点东西压压惊。
老太太让她带着叶善一起,她也吓着了,需要跟应嬷嬷聊聊天,缓解缓解。
然后,侯夫人这一整个下午就在厨房没出来了。
因为,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啊。
侯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是遇到了识货的。
婆婆借口牙痛受不住甜不吃她做的糕点,儿子每次都苦大仇深勉为其难。
唯一一个肯给面子的丈夫,还是因着深厚的感情在里头。
顾家人天生嗜辣,饭菜都重口,最不爱吃甜。
侯夫人喜欢甜的。
定远候娶她的第一天就告诉她,她就是她自己,不要为任何人改变,变了就不是她了,他也会生气。
侯夫人哭了。
她不需要为任何人做出改变,因为爱她的人给了她底气。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一边嫌弃着她一边纵容着她。
也许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模式并不被所有人理解,但每个人都能在这份爱中得到温暖尊重和自在。
就像是侯夫人固执的给儿子做糕点,她也知道每次都会落入下人的肚子里,但她仍旧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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