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空间站没有什么夜生活,呆在屋里也看不到星星,人造的天幕下挂着一个孤零零的月亮,随着传说中古地球与月亮和太阳间的引力,展现出阴晴圆缺。
房间里没开灯,凌霜停缩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空旷的机甲降落轨道,忽然诈尸了一样站起来,扭头把床|上的被子团了团,抱着出了门。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只有例行巡逻和站岗的士兵还保持清醒。
凌霜停抱着被子穿过走廊,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到里面的灯已经黑了,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傍晚巡逻队长报告的线索似乎让沉渝反应有些激烈,当时凌霜停就感觉到了隐约的压力。
他原本想抽空问问沉渝是怎么回事,但从小在人群中锻炼出的第六感告诉他当时闭嘴才是上策。接着他很有眼力见地跟沉渝告退,回了自己房间,给足了沉渝自在的时间的同时也能给自己创造查资料的机会。
于是他知道了沉渝那堪称和他同一剧本的生平。
凌霜停心情复杂地站在沉渝房间门口,仿佛那满腔的勇气在来的路上漏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萎缩的空壳。
让他踌躇且犹豫。
可是这些隐匿的犹豫,跟他想要站在那人身边的渴望相比,就如同尘埃争辉于日月,甚至刚才迎光飞扬而起,便消失于无影无踪。
凌霜停深吸一口气,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沉渝轻声应了一声,“进来。”
凌霜停推开房门,迎面看见沉渝正坐在窗边的小沙发里,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旁边矮桌上放着一瓶洋酒。
“你在喝酒?”凌霜停皱了皱眉,也不等主人同意就径直把自己的被子堆在了靠墙的床上,径直走到了沉渝面前,拿起了桌上的酒瓶,仔细观察瓶内的液体少了多少。
沉渝手里捏着的酒杯,看见凌霜停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一时间忘了质问他被子的事,还恍然间生出点当年在军校偷喝酒被教导主任抓包的慌乱,趁着凌霜停研究酒瓶,火速把剩下的那少半杯酒直接倒进了嘴里。
他一口气咽了下去,直接从嗓子眼烧到胃里,原本冷白的脸色瞬间被逼得有些发红,没忍住低咳起来。
凌霜停赶忙放下酒瓶低头看他,一边紧张地轻拍他的背,“是呛着了吗啊?没事吧?”说完又想起什么,转身倒了杯水递过去。
沉渝接了水,喝了两口,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过来干嘛?还带着被子。”
多明显啊,都说带着被子了,那肯定是要睡觉啊。
沉渝隔了一秒才觉出自己这话多余,再看凌霜停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别说害怕,我不信。”
凌霜停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看了沉渝几秒,这才从他手里拿走了空水杯,“没什么,我不害怕,只是觉得现在你可能心情不太好,想过来陪陪你。”
沉渝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凌霜停。
他虽没说话,但轻微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他的思想感情,“陪我?有毛病吗?”
凌霜停估计在他身边待久了,已经忽略了他那些比说话更人受伤的神情,也很清楚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对他动手。于是非常自然地拿了他的酒杯,顺着留着一点轻微水迹的地方抿了一口。
这酒太辣了,闻起来没觉得味道重,但是入喉就像是生吞了一管芥末酱。
凌霜停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嗓子咳也咳不出来,只能一边用手顺着喉管捋,一边接了水猛灌了几口。
板着脸的沉渝终于在凌霜停悲惨的吸溜中放松了,他很是无奈地站起来,从门边立着的小储物柜里拿了一瓶饮料,打开了推到凌霜停面前。
“喝这个吧,瞧你那点出息。”沉渝嘴角带了点笑,目光却仿佛含了水,柔得好似洗过的月亮,但话却不怎么温柔,“你刚说我心情不好,为什么?”
凌霜停喝了一大口饮料,半低着头,抬着俩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沉渝,像一只做错了事怕挨罚的小动物。
沉渝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打算蒙混过关,但他绝对不给他这个机会。索性往后靠在椅背上,拿出了刑讯逼供的气场,结果信息素还没放出去,对面的小崽子就举起了投降的白旗。
“因为是休利家的人。”凌霜停斟酌了两秒措辞,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了解了一些你和休利家的渊源,虽然不觉得你会受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影响,但历史原因无法磨灭,心理上的改变……就像我和我那位叔叔一样。”
凌霜停话说得委婉,可沉渝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些潜藏的含义——这孩子是觉得他被自己叔叔不待见,而沉渝自小就被休利送去斯特林家,都没在所谓的亲情中得到温暖。可是亲情这种东西却非常拧巴,就算没有温暖,也没有办法轻易抹杀,因为那里藏着源头,却没有给出归路。
从这个方面看,凌霜停和沉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沉渝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猛然间觉得他非常陌生。
他们认识不久,而这个男孩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细腻敏感,又温柔强悍,他洞悉他所有从未表现的情绪,甚至企图伸出双手,给他——沉渝——这位旁人眼中永远不会脆弱的统帅,以最细致体贴的温柔。
沉渝不自在地低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这位休利家的后人与我之间,有那么零星的基因相同,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如果他真的与空间站走私有关呢?”凌霜停捕捉到沉渝眼角一闪而过的落寞,“统帅,我知道你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一个人扛了太久,终究是会累的。如果你不想见他,那么我去。”
“你去?”沉渝一愣。
凌霜停郑重点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
沉渝扬手打断他后面的誓词,站起来用手轻轻拢住凌霜停的后颈,带着他站起来,往床边走去。
“省省吧。”沉渝语气有些不自在,按住凌霜停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坐下,顺手一推,“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不睡觉了?”
凌霜停顺着他的动作滚上了床,后背砸在了坚硬的墙壁上,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沉渝将他抱来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那迟钝的神经终于跑完了全程。
“你、你、你准备睡觉了?”凌霜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沉渝一抖被子已经躺平了,眯着眼睛斜睨他一眼,“不然呢,再听你哔哔两句,我还睡不睡了。”说完顺手一拉,把凌霜停拽平了,还在他肚子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既然来睡觉,现在就给我闭眼。”
说完他自己把眼睛闭上了,留下凌霜停呆在原地,那些还没来得出口的豪言壮志与承诺,根本没有得到见天日的机会。
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凌霜停身在状况之外,唯有眼前沉渝的侧脸在静腻的黑暗中分外清晰。
他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烈酒响起,但现在不觉得辣喉咙了,只觉得头有些晕,仿佛已经醉了。
就在这时,看起来已经睡着了的沉渝突然诈尸了。
他一把捂住了凌霜停的眼睛,语气不善道:“睡——觉——我都被你看得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听这恨不得咬死人的语气,凌霜停倒是从其中翻出来了点恼羞成怒的可爱。
随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按在了沉渝的手背上。
“嗯,晚安。”
随着少年话音落下,沉渝感觉到按在他手背上的温度收了回去,随后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意顺着他的手臂流进心里,让他仿佛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他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初见布朗,笑容灿烂,鲜活地将他无可依靠的生活打碎。
他曾以为那是可以一直延续的温暖,直到多年后破碎。
但是破碎前,总是美好的。
而现在,凌霜停与当年的布朗那么像。
或许结局也是一样?
沉渝的胸口有些发闷,他深深沉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好像把刚刚积攒起来的睡意也一起吐出去了。
完蛋,他为什么要回忆,现在估计只能闭着眼睛等天亮了。
统帅做好了失眠的准备,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次日,沉渝带着凌霜停见到了那位出身休利家的表亲——沐勒。
四星系休利子爵是真正秉承了古地球所说的富三代而后衰。
最早被封爵的休利耶是个狼人,出身平民的他因为穷决定参军,随后从一介草根凭借赫赫战功封爵承袭,然而英雄普遍都没有好下场。休利耶战死沙场,留下了一个o妻子和一个未分化的儿子。
当时四星系君主为表t恤,直接让休利耶的儿子继承了爵位。
但残酷的现实对待弱者不太友好,休利耶的o妻子又心气很高,一直逼迫儿子争气,可为什么争气和争什么气,她从来都没想过。
休利耶的儿子从小生长在母亲的高压之下,小到吃什么饭,大到娶老婆生孩子,全被母亲一手包圆。
众人常说,不操心能多活几年,但休利的儿子明显不属于此列,最后孩子确实生了一大堆,但他们的父亲,却没活过20岁。再接着,在这位过分强势的祖母的掌控下,休利家的孩子就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直到沉渝的母亲。
沉渝的母亲是个o,却是休利家最有主见一个。
当时休利家在四星系内的名声就是个笑话,毕竟他们能在权贵家立足的根本就是联姻,一直半死不活。四星系的世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也没打算要除掉他。
沉渝的外祖父一早就为女儿安排好了终生——给一星系一位黄土都埋过脖子的伯爵当继室。
但当时沉渝的母亲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沉渝的父亲——彼时赤银军团的卫队长。
沉渝的母亲在听说了这门亲事的当晚就跳窗离家出走了,直接去了赤银军团跟沉渝的父亲私奔了。
再之后的事情,总是逃不过那些古老的令人唏嘘的悲剧桥段,沉渝的父亲一路高升,终于成为赤银军团统帅,最终因功高盖主而被鸟尽弓藏。沉渝的母亲为避祸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逃走,致死之前,一直颠沛流离,却终于维护住了自己的尊严,从未向谁屈服。
沉渝长在母亲身边,从小就将母亲的所有遭遇看在眼里——因为是o,所以理应被强者看轻,她要花费别人数倍的代价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她从未向谁屈服,却无数次告诉儿子,如论如何,不要成为o。
然后,她在病痛中走了。
她终于离开了这个让她痛苦和失望的世界。
但好在,她终于追上了爱人的脚步,只是不在人间。
沉渝在她堪称豪华的葬礼上被带走,沿着母亲的路,成为了下一个牺牲品。
但他最后成为了赤银军团的统帅。
而沐勒,则是休利家这一辈中最有资格继承子爵的人选。
“呦,大表兄。”
沐勒梳着金色短发,一身华丽繁琐的紫色礼服,领口卡着三层蕾丝制成的领结,礼服袖口上坠着夸张的饰品,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攥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手杖。
这位从来只通过新闻频道见过沉渝的子爵继承人,非常自来熟,刚才看到沉渝就朝他张开了怀抱,准备来一个贴面礼。
原本错开沉渝一步的凌霜停快步上前,制止了沐勒的动作,随即充满敌意地盯住了沐勒。
沐勒一愣,低头看向凌霜停,哈哈一乐,“哎呦,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大表兄,这是你的亲卫吗?”
沉渝尚未开口,凌霜停就开口道。
“卿乃四星系子爵,依制,卿见本世子应该行礼。”
沐勒再次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沉渝,小声问:“这位是?”
沉渝微微挑眉,把凌霜停拉到身边,率先在沙发上坐下了。
沐勒身边的跟班赶忙上前,对着沐勒咬耳朵,“那是三星系世子。”
沐勒恍然大悟,瞬间换上一副谄媚模样,往凌霜停跟前凑,“哎哟,竟然不知道是三星系世子,实在是失礼。只是……您怎么在这?”
这话问得微妙。
凌霜停被绑架的事早在联盟内传开了,怎么这位沐勒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凌霜停给沉渝递了个眼色,随即笑着答,“我在这不稀奇,毕竟没怎么见过世面,可是卿出现在这航道图上都没标注过的空间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难道卿也参与域外走私的事了?”
沐勒脸色一僵,完全没想到凌霜停会开门见山,而他那位大表兄……沉渝却一声不吭,由着这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质问。
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这……”沐勒很是尴尬,结巴了两下,才委屈兮兮地看向沉渝,“大表兄,我要说是路过,您信吗?”
沉渝抬眸看他,绝美的脸上没有丁点表情,冰冷的目光直视过去,看得沐勒不自觉捏紧了手杖。
“不信。”沉渝微微完了嘴角,语气淡淡的,“你在这空间站来回几次心里有数。”
沐勒坐到一半动作卡住了,他抬头看住沉渝,心思几转,下一瞬就直挺挺跪在了沉渝面前,嚎啕大哭道:“大表兄,我错了!”
凌霜停:“……”
什么情况?
刚刚不是还在装逼吗?怎么一瞬间就跪了?
这哥们不是休利家下一个子爵吗,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凌霜停幽幽转眸看向沉渝,似乎对休利家的家风有了全新的理解,并且对沉渝没有成长在休利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欣慰。
沉渝迎着凌霜停复杂的目光,心里有点窝火。
这算怎么回事啊!
太丢人了!
“滚起来说!”沉渝脸色更沉了几分,一指对面的沙发,“二星系也参与了走私,你们和域外的人勾结,引狼入室的动作真熟练。”
“我也是被逼的啊!”沐勒哭得更大声,他拄着手杖从地板上爬起来,整个人萎缩成一团,与刚见面时的招摇完全判若两人,“大表兄你是亲历者啊,十年前域外那帮侵略者多恶心您最了解,可是二星系的权贵不觉得嘛!现在联盟是形成了,可是第四星系基本没有话语权,那不就是第一星系第二星系说了算嘛。”
人类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沐勒这话就是把锅甩给了第一星系和第二星系,三星系和四星系虽然也有王室,但王室这种东西,不都是唯强者马首是瞻吗?
顺便从这还拉出来了一个哲学议题——有时候最贪心的往往不是最穷的,而是最有钱的。
“所以你是暗示我们,是一星系和二星系在分裂联盟?”凌霜停说:“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域外的人现在是消停了,但海盗依然猖獗。”
“是啊!”沐勒一拍大腿,“但您是世子不清楚吗?向来都是强盛的时候守江山,亏空的时候夺土地嘛!我们第四星系最穷了,休利家又是那个样子,说不好听点,满联盟里都是亲戚,亲戚的话我敢不听么?大表兄,都别说别人,您的话我不也得听吗?”
可是听完又能怎么样呢?
因为都是亲戚,所以不存在忠诚,因为帮谁都是帮,只要能保证自己活到最后,哪怕中间帮着一边的亲戚给另一波亲戚挖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人嘛,总得为自己考虑。
“所以呢?”沉渝靠在了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沐勒,“你打算卖给我什么消息,让我放你一马?”
沐勒眨了眨眼,瞬间把已经要落下来的眼泪含了回去,捡起了作为贵族的优雅。
凌霜停现在看这位沐勒的一举一动,都觉得非常窝火,十分想抡拳头揍他一顿。
沐勒似乎感觉到了凌霜停的目光,微侧了身体转向他,还朝他轻轻颔首,正待他要说什么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踏过了凌霜停头顶的天花板,木质的缝隙间落下细碎的灰尘,然后那脚步声冲向了楼梯口,越来越近,后面还跟着不能忽视的女人调笑声。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沐勒身边的随从上前做出了护主的姿态。
凌霜停绷紧了全身,紧紧盯着门口。
然后下一刻,出口处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夏图,后面还跟着几个身段妖娆浓妆艳抹的o。
甜腻的信息素瞬间飘散进来,夏图满脸惊恐地直奔统帅脚边,“扑通”一声跪下了。
凌霜停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给统帅跪下了?
随后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几个妖娆妩媚的o又朝夏图追了过去,夏图爬起来就跑。
凌霜停在这另类的追逐中听到了其中一个o的台词:“我追你丫,我追到你,你就让我嘿嘿嘿”
随后就听到夏图的惨叫:“统帅我错了!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您换个方法罚我!”
原来这就是沉渝对夏图的惩罚——不是喜欢美人嘛?那就来一堆发清期美人……再美好的体验最后都会变成恐怖片。
凌霜停:“……”
沉渝非常坦然,朝身边近卫挥了挥手,近卫非常贴心地打开了窗户。就见夏图白虹贯日的跳了出去。
而另一边,围观了全程的沐勒,缓缓收起了他装逼的手帕,又要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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