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停一语成谶。
赶来汇报的赤银巡逻队，发现了空间站内一处公共浴室，外观看上去和棚户区的其他建筑没有区别，但赤银士通过扫描发现其内部结构有古怪。
“统帅，队长正在待命，是否强行突入？”
“突入？突入哪里，这个澡堂子？”沉渝个人终端上显示着巡逻队长发来的目标建筑物外观扫描图，一边放大看细节，一边说：“杀鸡用不着牛刀，告诉你们队长，找两个人进去就行，没必要大张旗鼓……哎。”
说话间，沉渝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住轻轻晃了晃，侧头就间凌霜停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沉渝垂眸看了他捏着袖子的手一眼，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凌霜停说：“统帅，我认为现在并不适合让赤银的士卫进去。”
沉渝眉头微挑，有些诧异。
赤银士卫对凌霜停——这位没什么贵族架子，且自来熟的三星系的世子印象不错，但没想到他不见外到要干涉赤银内政了，顿时有点不高兴。
同时，凌霜停只是一个没分化的幼崽，他的反对意见，让赤银士卫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所以说话也就不太客气了。
“世子养尊处优，并不了解我们赤银，这种废物空间站，不用赤银主力出现，就是我们巡逻队，不出两个小时，也能给他荡平了。”
凌霜停一愣，瞬间明白他误会了，于是赶紧说：“这位大哥，我没有轻视巡逻队的任何意思。赤银军团，不管是那哪个分队，于外人都是一柄利刃没错，但目前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而且这座空间站还是地图上没有的……”
他转头看向沉渝，神情无辜且带着些可怜意味，话说的软绵绵，却是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统帅，我们现在是在域外，现在情况尚未可知，任何贸然行动都会让我们陷入被动。赤银都是军人，又都是alpha，进入任何一个地方都很惹眼，所以……”
“你们不用去了。”沉渝没等凌霜停把话说完，抬手就对巡逻队员下了命令，“让你们头儿躲好了待命，我亲自去看看。”
“我也去。”凌霜停彻底攥紧了沉渝的袖子，“你一个人太打眼了。”
沉渝心说，我一个人打眼，带着你就不打眼了？
什么道理！
沉渝正要斩钉截铁的拒绝，就听凌霜停笑眯眯地低声念了一句：“整条街道为你开路啊，统帅，你一个人比整个赤银军团都引人关注。”
沉渝：“……”
“但带上我就不一样了。”凌霜停放大声音，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在没变成世子之前，就是在这种地方混大的，对这地种地方天生带着亲切，况且有我一个未成年，大家对你的提防心也能降低不少，就算你是个alpha，外人看来，顶多也就是个年轻爹带了个娃。”
又被当便宜爹的沉渝：“……”
赤银士兵目瞪口呆。
他首先震惊于自家冷面难伺候的统帅，被攀了关系认亲都没上手揍这位小世子；
同时又惊叹于凌霜停小小年纪分析局势就很有一套；
接着感慨于自家统帅果然是单身久了，这才当了几天代理家长，就被熊孩子牵着鼻子走了；
最后展望一下未来，认为统帅以后有了娃肯定能宠出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然而当士兵这些啰啰嗦嗦的心理活动跑完了全程，迎面就接到了自家统帅冷冰冰的遣散。
“你回去吧，告诉你的头儿随时待命。”沉渝说完，扭头收回被凌霜停捏住的袖子，转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凌霜停赶紧跟上。
“澡堂子。”沉渝咬牙切齿的挤出三个字，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拒绝”。
但再拒绝也没用，因为凌霜停刚才说的话，已经早在他心里过了一遍。
他们的看法一致。
他低头看了眼凌霜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很难明说的情绪。
凌霜停——这个第三星系前君王的遗腹子，长到现在，想来也就只有幼时在母亲身边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后来突遭变故，获得了所谓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内心里从未有一天感到过真正的安全。
他扮演的骄矜贵族的谢了幕，在他面前露出纯粹天真的真容。
才发现，剥除掉那些无理取闹的骄纵蛮横，他真的很有天赋，而且勇敢有毅力。超过年龄的心思和远见，甚至是只刚才掀起一个角的谋略。
如果假以时日锻炼，他必然很有一番作为。
这么想着，沉渝竟然有些莫名的自豪。
他伸手在凌霜停头上摸了一把，认为如果自己能为这位未来的强者做些什么，等老了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这辈子白活。
当然他这些黏黏糊糊的心思凌霜停是不会知道的。
凌霜停现在满心满眼的关注点都在沉渝那玄色的面具上。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沉渝的手。
“统帅，你得变个装。”
“什么？”沉渝莫名其妙的父爱突然被冲散，一时没反应过来。
凌霜停又非常无辜的笑出六颗牙，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统帅，这个面具，你还是摘了吧。你所有对外的照片都戴着它，难保没人看过，我们可以保险一点。”
沉渝：“……”
他早该想到会有坑的。
但坑么……
跳一跳，也总会习惯的。
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澡堂子不分高低贵贱，到哪儿都是一水的瓷砖，区别只在瓷砖的价格和印花。
沉渝摘了面具，眼下的伤痕暴露出来，衬着右眼角的小痣，平添了些柔弱的伤感。
凌霜停后悔了。
就沉渝这张脸，戴着面具尚且夺人眼球，一旦摘了，那基本上就没人能移开眼睛了。
尤其他现在还披散着头发，身穿浴袍，远远看一眼，都觉得是个遗世独立的美女。
美女不稀奇，但美女出现在贫民棚户区那就是新闻了。
“算了，你还是戴上吧。”凌霜停捂脸，忽然想到了什么，抢在沉渝动手前一把抢过了面具，“还是我来吧。”
沉渝顿了一下，没拒绝。
凌霜停手拿着面具，仔细端详了片刻，指腹触摸到上面暗嵌的纹路，又抬头看沉渝脸上的疤，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现在更衣室只要他们两个人，周围一圈小衣柜。
沉渝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微垂着，“小事，很早了。”
“那……疼不疼？”凌霜停的目光落在沉渝眼角的小痣，忽然间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缓缓抬起了手，用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沉渝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躲开，就感觉凌霜停的拇指已经抚上了眼下的伤疤，顿时往后一仰。
“你干嘛？”
“没有。”凌霜停猛然被吓到，浑身一个激灵，随即脸色涨红，慌忙绕到沉渝背后，近乎手忙脚乱地帮他把面具系了回去。
最后一下吧系带绑紧，凌霜停缓缓吐出一口气，鬼鬼祟祟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对沉渝说：“好了。”
沉渝四大皆空，满脑子都是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走出去，不会显得太扎眼？
自然也没关心凌霜停那点不能宣之于口的尴尬。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外面的大汤池里三三两两飘着几个年过二百的中老年。
发福的肩膀飘在水面上，衬着对方荒草两三根的头顶，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晚景凄凉。
但这些已经被时代不知道抛弃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人们，又是自认为对星际联盟最了解的一波。
尤其是泡在水池子里议论国事，中老年男人们摊开胳膊搭在瓷砖沿上，枕着半块滴汤挂水的旧毛巾，感觉谁都是星际君王，有着一种挥斥方遒的豪迈。
“听说了嘛！对街卖牛下水那家，之前为了还高利贷去跑货，说是要大赚一笔，结果这次没回来！”一老头鞠了把水，猛地拍在脸上，长叹了口气感慨，“所以啊，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何必呢！”
另一老头缓缓从水里探出脑袋，光洁的头顶围着一圈稀疏的头发，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河童”。
“古话说得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像咱们这种都不配‘活着’的人，这辈子能等到最好的结局，就是世界大乱。”
……
这些话，听起来很是大逆不道。
凌霜停有点慌，怕他家统帅一言不合就要殴打中老年□□|丝男士。
但没想到，他家统帅闻言却很是赞同，甚至接上了话茬，冷不丁给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嘲笑，说：“世界大乱是个不错的理想，也许有生之年就能实现，你们可千万别死，不然就错过了好风光。”
凌霜停：“……”
什么情况？
不是说他家统帅是贯彻和平的正义使者吗？怎么突然改领大魔王剧本了？
“呦，这位小兄弟，有眼光。”“河童”大叔扭了身，慢悠悠往浴池旁边漂，漂了一会，忽然出水，露出堪称千疮百孔的一身疤。
凌霜停呼吸一滞，为了自己作为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自觉把他除了头的其他部位，在视线里转换成了一副巨型马赛克。
“河童”大叔大马金刀在池边一坐，朝沉渝招手，“小兄弟，看你面生啊。”
“是啊，带着孩子来讨生活的。”沉渝缓步走到浴池旁边，与浴池保持了半米的安全距离，两手插进浴袍兜里，浑身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
另一位老头回头看见他，忽然猥琐一笑：“这是哪来的大姑娘！女浴池在隔壁。”
这话略显冒犯，凌霜停心里更慌了。
但沉渝却淡定极了，甚至有些轻挑的笑回去，“‘大姑娘’？我爱听。但是大叔，没准这姑娘比你还大呢！”
全场忽然“吁”地一声笑开。
凌霜停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了看眼前神色各异的一堆男人，恍然间感觉自己成了误入狼窝的小绵羊。
随后他低头想了想，猛地明白了其中关窍。
然后他再看沉渝，内心里忽然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流|氓头子——赤银军团的统帅，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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