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到地平线,墨黑色的天上挂起了星星,他已经跑到了城边上。


    一缕风从面前拂过,带来远处的青草树木香,还有日常人家的烟火气。可混在这些味道里的,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却不容忽视。


    小豹耳朵一动,停下了动作,只有黑鼻头还在不停抽动,在风里继续确认。


    没错,这就是哥哥的味道!


    或者说,这是小坏的味道,让他离得就算很远,也能感应到。


    洛白顺着那气息往前,野猫们也动起来,跟着他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左边出现一座挺大的庄园,四周被高墙围着,紧闭的大门前没有一个人。但洛白变成小豹后,夜视能力极好,他能看见在那些隐蔽的树梢和墙角里,有一些晃动的人影。


    其中一个靠着墙,怀抱着一柄长剑的,居然是熟人红四。


    既然哥哥的侍卫们都在这儿,那他一定就在这庄子里。


    黑暗中,一大群野猫,悄无声息地接近这座庄园,洛白站在房顶上,遥遥对着它们举起右爪:“嗷!”


    不准动了,就在这儿。


    野猫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停下移动,耐心地蛰伏在远处的黑暗里。


    有禁卫也听到了,循声望来,洛白心里咯噔一慌,立即学起了猫叫:“喵嗷——”


    骑在树上的禁卫低声问墙边的:“听见了吗?是什么怪声怪气的?像猫又不似猫。”


    “发春的猫吧?”


    “不像,没听过这种声音。”


    “那注意着点盯着,可千万别出什么漏子。”


    “明白。”


    洛白下了房顶,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谨慎地一步步靠近庄园。却不想那些禁卫突然变得更加警惕,他好不容易才找着个机会,爬上一棵小树再窜上围墙,灵活地跃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他窸窸窣窣地在其中穿行,到了廊下后,抱着廊柱爬上了房梁。


    呼……房梁上就是他的天地。


    安全了。


    “咪!”身旁突然传来细声细气的猫叫。


    洛白浑身一抖,圆滚滚的脑袋慢慢转过去,看见了一只麻黑花的小猫。估计也就几个月大,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进来了,乖巧地蹲在他身旁。


    洛白两只耳朵动了动,抬起右爪往墙外一指,用低低的气音嗷了一声。


    出去,这就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找你娘去。


    小猫仰头看着他不动,洛白没办法,反爪将背着的孔雀羽取了下来,往小猫面前一递。


    送给你了,拿着快走。


    小猫眼睛亮了,却不伸爪来接,眼珠子只跟着孔雀羽转,跃跃欲试地想扑。


    洛白警惕起来,忙不迭将孔雀羽背好,一只爪指着围墙外,一只爪弹出爪尖,做出要挠的动作。小猫这才怕了,委委屈屈地转身,顺着廊柱滑了下去。


    洛白看着那只小身影没入草丛,片刻后又出现在围墙旁,这才安下心,开始寻找楚予昭。


    房内左边一排摆满了蜡烛,将整室照得通明。一名清瘦的青年和尚坐在屋中央的蒲团上,头皮泛着新剃的青光,手里滑动着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穿着件黑色长袍的楚予昭坐在案前,垂眸注视着桌上的一张托盘。那里面放着一张写着字的黄纸,还有一件叠好的外衫。


    他看着外衫上那只绣着的四爪蟒,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直到立在旁边的成公公轻声提醒:“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楚予昭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喃喃道:“……楚予池杀了楚予策,我再杀了楚予池,他变成厉鬼来找我,而我要他魂飞魄散……成寿。”


    “奴才在。”


    楚予昭突然抬头看向他,那双从来都锐利如鹰的眼里,竟然透出从未有过的茫然:“成寿,皇家的兄弟,就必须做成这样吗?”


    成公公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名正在轻声念诵的和尚也停了下来。


    灯光照在楚予昭的侧脸上,让他脸色看上去愈加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他似乎在等着成寿的回答,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问完这句后又垂下了眸。


    “既然陛下问老奴,那老奴也就斗胆说几句。”


    成公公一撩衫摆跪了下去,眼睛盯着面前的那块黑袍:“老奴以前伺候皇后娘娘,本该在娘娘薨逝时就跟着殉了,只是老奴曾答应过娘娘,要守着当时尚且年幼的陛下和四皇子,因此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老奴知道,陛下从来都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又极重情义,所以才总是不争不抢,也不在先帝面前为自己辩驳。”


    “陛下方才问老奴,皇家的兄弟必须做成这样吗?老奴觉得,陛下问出这句话时,就要想一下四皇子。他才五岁,他有什么错?他的三皇兄对他可有半分兄弟情义?陛下若是在此时心软了,那怎么对得起惨死的四皇子,对得起皇后娘娘?”


    成公公眼泪淌了出来,他哆嗦着嘴唇继续道:“眼见陛下的身子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陛下,您不能不顾自己的龙体,不能不顾这大胤江山啊。”


    楚予昭没有说话,低垂着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片刻后才哑声道:“公公起来吧,你腿上有疾,地上凉。”


    接着又对那名已经停下念诵的和尚道:“卜清风,开始吧。”


    “哎,开始,这就开始。”听得正入迷的卜清风连忙起身应道。


    卜清风已经不是地牢里那副狼狈模样,脱掉脏烂的囚服,换上了一袭僧袍,长发剃尽露出戒疤,眉目居然还很清秀。


    他端起楚予昭面前的那个托盘,放在屋中央地板上,开始念诵经词。


    托盘里那张黄纸竟然无风自动,晃晃悠悠飘向半空,并腾一声冒出了火苗。而里面那件衣衫也逐渐变色,从暗红转为了黑色。


    当洛白顺着气息从房梁上摸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首先看向书案后的楚予昭,在确定他还安然无恙后,便飞快地转开了眼。


    哥哥虽然好看,但并不想在看哥哥的时候,看到那不想看到的东西。


    虽然现在并没有在他背后见着,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对着他咧嘴笑?


    何况就算要提点哥哥,也得等到没人的时候再说。


    屋内那个光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豹揣好两只前爪,看得目不转睛,澄亮的眼珠子里映出了两团火苗。


    卜清风神情越来越凝肃,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成公公满脸紧张,只有楚予昭,一直盯着面前的空白书案出神。


    他们这在做什么呢?洛白好奇得简直想张口询问,却只能忍着继续看。


    门窗紧闭的屋内突然刮起了风,左边那排蜡烛被吹得摇摇欲坠,在空中燃烧着的黄纸最后一片也燃尽,卜清风在此时突然怒瞪双目,大喝一声:“楚予池何在?”


    洛白被吓了一跳,倏地放下揣着的前爪直起身,动了动耳朵。


    风呼呼卷着,光头的宽大衣袍都被卷得猎猎作响,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可直到室内的风平息下来,烛火不再摇曳,洛白也没等到什么异常情况。


    “卜大师,这是已经抓着了吗?”成公公一边在屋内四处看,一边疑惑地问。


    卜清风顾不上去擦额头的汗,对着一直沉默的楚予昭道:“陛下,那生辰八字和衣物,确定就是楚予池本人的吗?”


    楚予昭没有答话,成公公急声道:“当然是他的,生辰八字绝无差错,而那件衣衫,也是从他母妃那里取的。”


    他又转头对楚予昭道:“陛下,衣衫肯定是楚予池的,制式朝服,每位皇子的绣纹都不一样,且无法仿制,很容易区别辨认。曹嫔保存在冷翠宫里,她身边有老奴安排的人,做不了假。”


    卜清风上前两步,谨慎地回道:“陛下,如果生辰八字和衣物都没有问题的话,那……”


    他说到这儿面上露出犹疑,停下了嘴。


    “那什么你快说,别把卖关子那套用在这儿,地牢里的饭食可是还没吃够?”成公公厉声道。


    卜清风神情一凛,连忙回道:“陛下,如果生辰八字和衣服都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必定就在这只邪祟身上。”


    “什么意思?”


    “那个邪祟,他就不是三皇子楚予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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