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向小姐就当得起赶尸匠的称号?”
见她停了下来,谢星洲目光骤寒,薄唇轻抿,语气之中染着十足的讥讽。
在今晚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向家女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一无是处,毫无意义的浪费着他的时间,陪在这里吹着寒风听着她的感慨。
“不,我是个女儿身,我镇不住他们。”
停了一瞬,清丽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我能成为引路人,每一代,本家只会选出一位引路人,靠先天优势而成,生来便与众不同。”
一语落地,掷地有声,却在顷刻之间,点燃了未名之火,滔滔不绝。
霎时,徐徐拉开的帷幕,仿佛一瞬罩进了奇异之中,男人下意识将视线定格在娇小的背影上,目光狭长而幽寂。
这种生僻的句子组合在一起,从未出现在谢星洲的世界里,冷不丁听着,顿感一种错觉,似极度徘徊在超脱现实之中,隔绝了唯物主义,颠覆着他的三观理解。
“引路人,那指的什么?”
将将压下内心未完全平息的震撼,听着对方嘴里冒出来的那些诡异古老的秘闻,谢星洲的思绪缓慢暂停,心下的烦躁感,渐渐褪去,他实在无法想象面前的娇小身影,能有一种超脱出常人之所及的特殊本事。
“引路即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初始是为了抚慰战死在异国士兵灵魂的一种方式,自古古楚国就乃兵家必争之地,常年战乱不断,亡魂漂寂在外,不知来处,没有归途,便会作乱,所以才需要引路人来进行祭祀招魂,让亡魂重归故里,斗转轮回。”
话音忽而落地,向歌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思绪不受控制的漫漫其多。
这样的疑问有多少年没有听见了,似乎从十三岁之后,再也没有人会问起她这样的问题,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她的身份,也自然忽略掉了她的珍贵。
那是因为他们忘记了本心,只懂得贪恋所谓的金钱利益为了权势挑起纷争,为了获得利益,亲者反目,爱人相杀,在所谓的权势面前,他们都失去了自己……
她一遍一遍的想,脑海之中的片段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浑身有一刻地僵硬,泣不成声淹没了眼前的那些虚无,犹如走马观花一般,闪现着不同的画面。
藏在记忆之河里的秘密,慢慢卷着冷冽彻骨,挟着血雨降临,她呆呆的望着那一幅幅的面孔,他们都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着,撕心裂肺的痛从心底慢慢割裂……
“你带回来的野种,不是被沉塘就是要被他们害死了……”
“你要记住,你是向家的孩子,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背叛向家,你的性命至关重要,你活着就是替他们活着……”
“小歌儿,忘记爸爸,忘记你的名字,忘记你的姓氏,你只是一个孩子,不该承受大人们纷争的代价……”
“向歌,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家的引路人,你要发誓永远不会背叛本家……”
“客死他乡者,终究未能回到故乡,妻离子散者,终究要面对家破人亡……”
眼前,女人紧皱着眉头,口中呢喃细语,似一重神念,丢弃在长眠之内,波澜落地,泛起涟漪。
男人挑了挑眉,眸光渐沉,一张沉静的面容中,藏满了探究。
“向小姐,该回神了!”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晃动着,微微光润随着动作的起伏高低,继而滑进对方的袖口里,向歌的眼神一黯,瞬息从回忆之中抽出,心底震荡起的波纹,慢慢平复了下来。
“引路即是招魂,插上魂幡,摇起路铃,可为往生者指引方向,归途在四野,召之所唤,来者即客……”
耳畔声声传来呜咽,探入在她的界限周围,向歌下意识捂起耳朵,五官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从心底出发萦绕在其中的躁动,一声接着一声的,每次震动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口上。
“归兮……”
忽然,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划过,向歌快速抬起头,连山之间,浓雾之息,久久缠绕在一起,无从窥探。
“谢星洲你相信吗,也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影子,影子向前一步一步遁入转生,你看不到,不代表他们没有出现过,这世上,来者归去皆有生门途路,往生者有往生者的来处,世俗中人也有他们各自的归宿。”
话音将将落下,忽而寒风四起,夹杂着此中隐隐约约有凄音呜咽降落,谢星洲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向歌的动作,乍瞬忽闪,星明长河,徐徐升起……
“谢少东家看好了,接下来我就要跳一场鬼戏了。”
话落,她似不经意般,将视线深深地落在谢星洲脸上,前者回眸一笑,于潋滟中波光四起,顾盼生辉,尽管后者面色如常,不似有一丝异动,但眼底闪过的惊诧,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
此刻,暮色笼罩在一寸天地之中,无光亦没有流彩划过,漆黑的魅影之中,对上娇丽的容颜,谢星洲有几秒间顿住,似窥见了一抹流光划破了夜的苍茫汹涌,目光所及掩住了眼底的淡漠疏离,柔和了面容里线条。
男人下意识喉结滚动,目光循着对方的视线而走,恍惚了一刻,似沉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归兮,归兮……”
含杂着呓语一般,他听不清前面那些散落在寒风中的词语,唯有最后落音之重,似有什么拂面而过,余下的便无暇顾及。
“惨死的人、怨恨着的人,无论是哪一种,都难以支撑下去,活着的人生不如死,枉死的人死不瞑目,唯有一次次绝望的确认,才能一次次唤醒心中的悔恨和惭愧……”
夜色被满山浓雾包围,远看成像影影倬倬,冷风刮着男人额前的碎发,两旁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沉沦在寂静无声之中,偶有乍响。
那些夹杂在其中的断断续续吟唱,成为了一种沉沦,将他整个人推进记忆的漩涡里去,跌入在深谷,光影找不到任何脚印的踪迹,看不到未来在何处,只有满目鲜红的血迹……
月夜之下,入目景象刺眼无比,恍若白白,浓烟弥漫,烈火燎原之势刻在他的瞳孔之中,烧之不灭,挥之不去,四处都是凄凉的嚎叫之声,冲天的烈焰仿若是地狱魔窟一般,正在一口一口的吞噬着所有的人。
“江氏秘宝将随着江氏一门共赴黄泉,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苍老的声音落地而去,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去往了宗祠,余下只剩下满堂的呜咽悲泣。
“给我烧,全都一把火烧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里,带着嗜血的斩杀,在场任何的一个人都无法阻止这个命令,唯有眼睁睁看着幽静古朴的老宅遭受着烈火的折磨。
“榕榕,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跳!”
男人跪在火光之外,无力的伸着手,妄图能拉一把跌在灰烬之中的女人,可惜对方连头也不回的决绝而去,任凭他满目猩红,痛不欲生。
“你爱上我,才是最大的阴谋,可叹我江氏一门,尽数毁你们的手里,我死不甘心啊,就算化为厉鬼也不会饶了你们……”
“那就来杀了我,杀了我……”
没有任何的迟疑,男人使劲朝里面怒吼着,可荒唐如悲哀,到头来恰似一场故梦,耳畔的两重音,再也没有那一道声音回答着他。
“江氏百年荣耀,一朝倾覆,作孽啊……”
男人轻闭了闭眼睛,落下一行清泪,他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里的肮脏污秽,有道世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在做的一切,都建立在旁人的血泪和痛苦之上,人人在争名夺利,人人皆是凶手。
“父亲,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正义,全都他妈是放屁!”
“孽子,你糊涂啊!”
一时之间,堂内的谩骂声混杂着火海里的一片嘶喊,谢星洲站在人群里,任凭身旁人影重叠,始终岿然不动。
眼前模糊一片,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头到脚,让人呼吸不过来,濒临在死境之中,周遭皆是虚无,沉下去的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了男人嘶哑地不成样子的声音:“一颗棋子到了该舍弃之时,执子之人万不要心慈手软。”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是她的命,你得认,这也是我的选择,我来还……”
黑夜与天明混在了一起,黄粱一梦,恍若隔世,可终究是要清醒过来的,忘记了那一夜度过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无言的看着高大的身影,站也站不住,步伐踉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望着那燃尽的房梁,忽而一头撞了进去,覆身而入,再也没能出来,对方的行动之快,超过了任何人的反应之中,余下气急败坏之中,盛着连连的叹息……
“不,不能……”
话音刚落,谢星洲忽而伸出手去抓了一下眼前的空气,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原来走马观花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眼前依旧是黑蒙蒙一片,冷风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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