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两人顺利到达南山山脚下,夜色朦胧,远看山体天境连绵在一处,形成一簇簇地暗团。
向歌推开车门下意识裹紧了衣服,跺了跺发麻的腿,她慢慢地长呼出一口浊气,抬眼望着远处,默默算着哪里适合接下来的步骤。
眼前,山里的浓雾弥漫开来,黑夜与愁云相连,浓重之下,根本看不清任何的方向,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的视野便沉入漫茫之中,不过,向歌并不担心什么,她要遇的影子本就是缥缈之物,聚散不成形状,说的再直白一些,影子不过是逝者的一缕牵念,向来居无所往,也触不可及。
“我们往山上去。”
话音落地,娇小的倩影已迈开步子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对方的速度极快,行动之中并不见一丝迟疑和恍惚,仿佛在她身上下的毒,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男人偏了偏头,尽管面容沉静如水,似不起一丝波澜,但实际上他却在不断琢磨着向歌身上的奇怪之处。
那味毒的气味,对于谢星洲来说十分熟悉,以往在万象城谈买卖,他们这类人常常流连在风月场所,时间一长对里面那些腌臜的事情十分会意,稍微细品便都清楚那一味烈性之药的用途,虽然不会带去致命的一击,却能形成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可如今这向家女人吃的干干净净,连身上都由内散发着一丝药味,却能安然无恙的不出任何问题。
谢星洲眯了眯眼睛,眼底掠过一丝琢磨,下意识握了握手腕上的佛珠,心下带着疑惑不解,一步步跟在向歌的身后向前走去。
往山上走了一会儿,向歌左右看了看,思量了一下往右挪动,四面环山,只有这里的一处凹陷还能挡一下冷风,深吸了一口气,女人慢慢闭上眼,忽而张开双臂,呈现着一种诡异的拥抱姿势,动作奇怪且尴尬,却无人发出一声可笑和其他惊讶,她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一丝异样,散在一旁缥缈无痕,却隐隐夹杂着不同的阴风掠过。
不远处,谢星洲侧身而站,目光里愈加生出一种迷惑,冷淡交织在寒风簌簌之中,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平静。
向歌先后变换了几个动作,或是双手以一种常人难以伸拉的角度,往后背扭去,或者歪着脖子一只手冲天而去,另一只手指向地面,她的脑袋不断扭动,整个人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映在黑夜之中,显得极为惊悚。
但此刻,比向歌更为诡异恐怖的却不是她,而是始终一言不发,充当着空气的谢星洲。
男人以一副习以为常的平静淡漠,敲开了向歌心底里的好奇,挺了一会儿,她便再也做不下去了,转过身去,望着一旁的高大身影。
冷风吹散着他的头发,男人始终垂着眼,脸色平静,不辨悲喜,也不见任何所思。
向歌不由的感到一阵头疼,继续打量着对方,今晚见到的谢星洲与白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有所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换了一个发型的原因,或者说是没有露出额头,没有用发胶向后梳理整齐,所以减少了那一种冷硬的疏离感,散落的发丝柔和了男人面容里的冷冽,倒是多添了几分温润斯文。
但透过现象她能看到本质,本质上隐在温润斯文的假象背后,于谢星洲真实的面具下,只有一片冷肃风霜,静息在深渊谷底,不动则隐,而动则千军溃杀。
“你听说过鬼戏吗?”
半响后,寒风凛冽中,女人扬了扬下巴,伸手拢起散在额前的碎发,侧着身缓缓开口道。
对方的声音里挟着一种感慨,一双碧波荡漾在不远处,四面漆黑,天际之中什么都虚无的,眼前只有黑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谢星洲看了女人一眼,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心中默想了几分钟,反复思考着对方的这一句提问,手指不易察觉的点了点裤缝线,指缝里快速挥去一丝凉意。
“没有听过。”
低沉的嗓音款款而行,一丝冷清罩在向歌的头上,她别开视线,目光定在暗夜星河里,幽深静谧。
“现在很多人都将鬼戏称为湘西之傩,在湘西,人人都知道那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方式,但究其根源,很多人便都搞不清楚了。”
顿了顿,清丽的声音继续道:“其实鬼戏和傩戏两者并不相同,不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对于外人来说,这些了无区别,在当下它们除了是一种民俗文化遗产之外,并没有什么可关注的地方,无人去研究隐在其中的内涵,过去的终究吞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是我不同,我出身向家,天生不同。”
一语落地,她转过头来将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脸上,近看成影,不见任何模糊,一览无余,对方英挺的鼻梁,仿若刻刀一般醒目,略薄的唇瓣中央微微显露出唇珠,圆润饱满,这一个细细照面而去,向歌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五官生得极好,甚至有几分男生女相的精致,气质矜贵雍容,骨象应图,堪巍峨之独立,藏海之静洁无瑕。
不可否认,他是天生的尤物。
“只是,长得可以,人不可以……”
她点了点头,默默地腹诽着,心底止不住的一圈一圈荡漾着,仿佛冥冥之中有股魅惑,情不自禁地勾引着她往前靠近。
面前那么一道□□裸的打量,正大光明的看着他,其中隐含无数个心思,谢星洲垂下眼睫,适时地遮住了眼底的一丝阴冷,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犹如一畔孤帆,静立山海中央。
“你不同在何处?”清冷的声音慢慢问道。
随之而来,似平底一声惊雷,迅速洗刷掉了向歌心中所有遐想,她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立刻清醒过来,尴尬的转过身,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莫名其妙的想偏了的注意力,这简直根本不是她的作风。
“正,正确来说,唯有真正楚巫秘术的后人,才能知晓其中的隐秘,巫楚一脉历代延传,各门宗皆有差异,延续到现在很多秘术已经断代消失了,为后世子孙所继承的大多成了空壳子,没有人会跳真正的鬼戏,那些说得好听的外在形式,虚空假象,不过是欺骗人的把戏,真正神秘的面纱依旧埋在过去,不被任何人熟知,也可以说秘术慢慢地覆灭了。”
沉吟了一刻,向歌悄悄地缓了缓心思,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继续道:“各门宗能传载到至今的家族,更是寥寥无几,而这其中湘西向家算是一支,不过还是逃不出断代的宿命,这也许是每个家族注定的命运,看似繁华背后的百年大族,实则经不起内里的一点溃散。”
话音一顿,向歌忽而蹙眉,目光幽深浓重,世事无常,好似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旦深究便都是阴谋。
“也许,人的意志根本决定不了命运的安排。”
男人的嗓音里涌出了几分暗哑,落尽余晖,经不住任何考验,扪心自问,他们谢氏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谢星洲抬起头看了一眼黑蒙蒙的天,与山际早已经融为一体,分不出个谁是谁,也分不出他心底的对与错,黑与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么,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展示出我的与众不同。”
顿了顿,清丽的声音似添上了一笔唏嘘:“你们谢氏,从古至今都生长在梧川,延续百年之久,大族昌盛不绝,可是想不到原是家主正宗的后代,现如今却盘踞在境外,把这里让给旁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吐槽起来,憋在心里太久的问答,迟早都得说出来,索性早晚都是一样的,管不得身旁男人的表情是何,却能听到对方一语冷肃的提醒。
“那些与你无关。”
谢星洲挑了挑眉,心里多了几分计较,面色却依旧平静,再急躁的时候都须得忍住,忍得了,答案自然会来。
“是不一样,我们始终守着祖训,向家祖祖辈辈的营生都是赶尸匠,到我这一代人里,其余旁宗兄弟都是男子,他们可以传承赶尸匠的营生,却无人敢用,只能向民俗文化看齐,当个简单的解说人。”
“表面的功夫始终当不得真,当世人以为揭开了所谓的巫楚文化,其实不过冰山一角,向家虽然没落了,没什么实质的东西,却仍旧延续着一代一代。”
“哼,那与这里的答案有关系吗?”
谢星洲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对方说了这么多,却没一个字见到真章,眼中嘲讽愈加明显,他仅有的那些耐心,如今已经殆尽,余下的容忍不过几分钟而已。
“我当然得解释清楚了,以免谢少东家待会认为我是个疯子。”
“我的旁支兄弟当不得向家赶尸匠的称呼,也没有资格继承巫楚秘术,但我可以,因为我生来就不一样。”
说到这里,向歌下意识声音一停,眼中逐渐席卷着一股猛烈的千川,过境之川,便是血腥里掺杂着眼泪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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