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什么东西?
他不需要。
操场上一群人玩得兴起,四处回荡着她们的笑声。
江肆只觉得她们的笑尤其刺耳。
周媛媛忽然迎着风向施月大喊:“月月,我可要砸你啦,跑快点!”
施月一身的红色,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看上去就像个红彤彤的皮球。
被周媛媛威胁,吓得小短腿四处乱跑,发现跑到哪里都很危险,只能苦着脸央求道:“媛媛,你别砸我,砸别人。”
大家被她可爱的模样逗乐,哈哈大笑。
刘小军笑过之后把她护在背后,说:“月月别怕,她打不到你。”
游戏规则,拿沙包的人可以用沙包砸场上所有人,其他人要么躲,要么用手将沙包接住。
如果被砸到身体的其他地方,就算输了。
看着模样,刘小军是打算用手帮施月接沙包。
周媛媛狡黠地看着他:“好啊,小军哥哥,你可要当心了!”
‘了’字刚发出的时候,周媛媛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沙包砸了过去。
刘小军没反应过来,反手一挥,沙包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恰好砸在江肆脸上,落在江肆的脚下。
他低下头,眼前的沙包是人工缝制的,针脚细密,用的是小菊花样式的碎布,里面包裹着晒干的玉米粒。
一下打过来,打得脸生疼。
周媛媛脸色又红又白。
那是她妈妈特意给她缝的,因为做工好,她还被全院的小朋友羡慕了好久。
刘小军挠头:“不好意思啊!”
他这句道歉不是向被误砸的江肆说的,而是对着施月道:“月月,哥哥刚才是没准备好,没伤着你吧?”
施月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摇头。
周媛媛白了他一眼:“管你呢,快去把沙包给我捡回来。”
落在那个人身边,膈应死了。
刘小军懒得跑,冲着江肆大喊:“那谁,把沙包给我拿过来。”
见江肆没反应,刘小军气焰灭了大半:“……扔过来也行。”
还是没反应。
周媛媛一脸鄙夷不屑:“什么人呐,活该没朋友。”
施月皱了下眉,不高兴他们这么说江肆,她也跟着喊:“哥哥,能不能把沙包给我们扔过来?”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任谁都不忍心拒绝。
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看着他。
江肆终于有反应了,他低下头,弯腰,捡起那个精致的碎花沙包。
刘小军鄙视地看着江肆:“他不会是喜欢我们月月吧。”
江肆不捡的时候,他对他不满极了,江肆捡了,他又觉得他只听月月的话让他莫名有一种危机感。
月月读二年级,他四年级,已经初初懂得了喜欢的感觉,并把月月当成了自己的暗恋对象。
突然,江肆并没有按照所有人预想的结果发展,反而是报复性地把沙包掐在手里,两只手狠狠向两边拉扯,撕咬。
沙包缝制得非常结实,他扯不动但还是拼命用劲,一双手指节的地方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
“住手。”周媛媛最先反应过来。
这时候也没什么懒不懒得跑了,赶紧冲着江肆的位置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终于,在周媛媛冲到他面前的时候,沙包的缝痕裂开了。
圆润饱满的玉米粒散了一地。
周媛媛的眼睛立刻红了一圈,带着哭腔质问:“你凭什么扯烂我的沙包,你怎么这么讨厌。”
她抽抽噎噎地控诉:“我爸爸昨天还给你们钱了,你赔我钱,赔我沙包。”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这件事,江肆眼里的疯魔更甚。
他忽然从旁边的花坛里捡起块石头,玩命地砸着地上的玉米粒,砸成面粉,用脚踢得四处都是。
他像头狼,恶狠狠地看着周媛媛。
周媛媛被他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眼泪半挂在脸上,恐惧地看着他。
刘小军他们随后赶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怎么这样啊,难怪要被老师罚站。”
“那可是周媛媛妈妈给她缝的,撕烂了我们玩什么?”
“不行,一定要找他算账。”
施月也站在人群里。
当他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她也是千夫中的一个。
那一刻,施月看见了他眼里破碎的光。
刘小军作为伙伴里年龄最大的一个,这种情况自然而然由他站出来撑场面。
加上对面的人是江肆,一个没有朋友,父母也不管,老师不喜欢的人。
他更加无所顾忌。
刘小军上前,一脚踢开地上残留的玉米粒,一只手拽着江肆,语气不善:“你最好给周媛媛一个交代,不然我和你没完。”
他从小就胖,体型上直接碾压所有同学。
江肆个子不如他,被他掂在手心里,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
他不出声。
“你听见没有?”刘小军拧眉,加大了拽他的力,咬牙切齿道:“你聋了?”
“呵……”
江肆第一次在学校里露出笑容。
这抹笑,不,其实不应该称之为笑,那更像是讽刺。
电影里反派做坏事时总会控制不住大笑,像是要用肆无忌惮的笑声来回复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愤怒,以及仇视。
江肆的笑便有几分这个意思,他勾起唇角,眼神中充满恶意,让人胆寒。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浑身散发着略微病态的白,他一双眼盯过来的那一刹,斜睨众人。
那是充满恶意与疯狂试探的眼神。
刘小军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他们毫不怀疑,下一刻江肆会豁出一切和他们拼命,不,他根本不必豁出一切。
因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江肆问:“你还想做什么?”
声音沙哑,冰冷。
刘小军吞咽了一口唾沫,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赔钱吗?还是道歉?
周媛媛带着哭音退后两步,屈服道:“还,还是告诉老师吧。”
一群小孩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只剩了施月一个人。
她诧异地看着江肆。
他右手里还握着花坛里随手捡的板砖,好似随时都要找个人拍下去一样。
见施月没走,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情绪没有波澜,面无表情地去花坛把砖放下。
吓唬了大家,他莫名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末了又低下头,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回头那群人把自家家长叫来,他还是只有道歉被打的份。
他很明白,他没有理由硬气。
见施月还待在这里,他有些愠怒。
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罚站,为什么总要来招惹。
施月懵懂地看着他,年画娃娃的眼睛自然是大大的,水汪汪的,睫毛浓密又卷翘。
此刻的年画娃娃站在日光下,瞳孔更像是细碎的珍珠水晶。
她和别人不同,别人的眼神是嫌恶、惧怕、还有恶作剧后的沾沾自喜。
而她,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声音很奶,看得出是个用满满爱意精心呵护长大的娃娃。
施月忐忑地看着他,试探地问出心中想法:“哥哥,是因为我们没有邀请你玩,所以才这么生气吗?”
江肆瞪大眼睛,呼吸滞了一瞬。
她继续说:“那下次,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施月丝毫没有感觉到此前的剑拔弩张,甚至还以为,江肆是因为没能和他们一起玩而生气。
江肆仓惶低头,正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
“谁要和你一起玩。”他像是被人看穿似的,一把将施月推倒:“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演戏,看着难看。”
施月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地,江肆却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心虚地别开眼,飞快地往校门口跑。
他只是嫌她们的笑声太刺耳而已,他……其实也想……
施月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在林望舒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屁股墩儿落在地上,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只是她的手反射性地撑地,被并不怎么平整的地磨破了好几个口子。
隔了好几秒她才感觉到来自手心那阵细密的刺痛。
她痴懵地坐在地上,举起手,发现上面已经开始啾啾地往外冒血。
“哇——啊——哇——”施月当场痛哭出声。
江肆听见她的哭声,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犹豫再三,正要向她走去。
哭声惊天动地,还在上课的几个班的老师被吓得立刻冲了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出来一看,施月像个圆滚滚的球似的坐在地上,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挂满了泪珠,唇瓣颤抖,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捧着双手,把伤到的位置展示给老师看。
江肆的脚步停住,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次过后,该被退学了吧。
“哇啊啊啊……”施月又扯着嗓子大哭,整个操场都环绕着她的哭声。
老师们哭笑不得,离最近的那位老师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帮她把沾了泥土的红色小短裙拍干净。
看了眼她的手,然后问她:“月月,是自己摔了,还是有人欺负你?”
施月抽抽噎噎,老师帮她把眼泪珠擦干,她伤心欲绝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浸出的血珠已经干涸了,伤口周围有些污渍,刺痛感明显。
江肆浑身紧绷。
她捧着双手,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哭声越来越大,隐约间还能听到她悲愤地告诉老师:“是,是月月自己摔的——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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