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近距离看着施月,右手从她耳后,绕到她脸颊,带起几缕发丝。
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唇。
和想象中一样,软软的,湿的,热的,粉粉嫩嫩,像果冻。
他忍不住再碰了下,指腹像触电一样,带着点湿气。
江肆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夜风微凉,吹过来的时候施月像是有意识似的,亲昵地往江肆怀里蹭,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和角度,抱着他的腰,沉沉睡去。
深深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江肆脖子上,温热带着湿气。
江肆抬手,搂着她的肩。
这样静谧的夜,天气挂满了星星,有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还有花坛里悠长清脆的虫鸣。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就好。
他浑身崩得很直,肌肉硬得像铁,在施月动弹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就把手收了回来,生怕被她察觉。
他矜持着,施月却无所顾忌。
她抓着他的衣服,搂腰搂得比谁都紧。
平时的江肆冷戾暴躁,生人勿近,此刻他像个占人便宜的坏孩子,她任意一个动作都足够他心惊肉跳。
只有在靠近施月的时候,他才会有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情绪。
他高估了施月的酒量,等了一会儿,意识到施月可能这一睡就是一整晚的时候,他果断抱起施月,往她家走。
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抱起施月毫不费力,没几分钟就走到了她家门口。
抬手,动作迟疑不过三秒,然后敲门。
“谁呀?”林望舒还没睡觉,没多久就过来开门。
瞧见是一个高瘦的小伙子抱着自家女儿,林望舒自觉错开了一条缝,让江肆抱着施月进屋。
“你们这是?”
江肆抿唇,避开林望舒,往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
正面是几道门,厨房在另一边。
林望舒会意,赶紧打开施月的房间门,说了一声:“这里。”
房间门挂着门帘,长短不一的银色链条坠着海星挂饰。
灯被打开,屋子里立刻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从门口一眼望进去是纯白色木质书桌,书桌旁安置了一整块同色的落地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古今中外各种名著应有尽有。
书架旁同样用银色链条坠了许多照片,几乎全是施月和林望舒的,从她三岁到现在。
还有一张,是她歪着脑袋在雪人旁比耶,雪人手里还插着红色梅花。
她也穿着红色,喜庆可爱。
这张照片他知道,拍照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林姨让他一起拍,他看着自己旧得发白,还短了一截的裤子,果断拒绝。
那时候还不觉得,掉了两颗牙齿的月月这么可爱,唇下一点梨涡,星星眼。
“辛苦你了同学,你把月月放下来吧,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
林望舒掀开被子,拍了两下。
床是欧洲风格的黑色铁架床,被套是粉色格子,棉被很松软。
枕头旁摆着两个明黄色的月亮抱枕。
江肆的视线在抱枕上停留了一下,脚步一转。
整个房间布局简单,但看得出来,林望舒是用了些功夫装饰的。
墙皮也上成了浅浅的粉色。
并且这间房,是屋子的主卧,有独立卫生间。
江肆把施月放下,帮她把被子理好,没注意到一旁的林望舒,还打算帮她脱鞋。
林望舒正要弯腰,两人都愣住,江肆赶紧直起身子,让林望舒过来代他脱鞋。
林望舒做完别的,伸手探了探施月额头的温度,确定只是微醺,没有别的问题,帮施月把被子掖好。
江肆看见林望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让开。
等她立起身子的时候,才低声喊了句林姨。
语气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望舒先是一愣,然后转头看向江肆。
他就立在照片墙前,身后是满满一墙的施月照片。
江肆缓缓开口,声音轻和干净:“林姨,我是江肆。”
他和在职工院的时候天差地别,以前的江四瘦巴干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爱说话,不爱看人,就算有人欺负他,他也是低着头,能忍则忍。
她记得有一次刘小军把他围起来打,他问江肆:“错没错?”
江肆说:“错了。”
刘小军又问:“还敢不敢接近月月?”
江肆这次没说话,紧接着又被打了一顿。
不远处就是一堆大人,他不敢还手。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可怜弱小。
现在的江肆,高瘦壮硕,细长的眼睛冰凉戏谑,一身劲装痞气冲天。
一副谁惹谁死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当初被霸凌的小男生联想在一起。
但江肆面对林望舒的时候,从来都是抬不起头的,她见过他的狼狈,在落难时是少有给他温暖的人。
本来他无所如何也该和施月保持距离,保护好她,可他一直肖想施月,欲念深入骨髓,时不时就昏了头脑。
这样的他实在很难在林望舒面前抬头挺胸,理直气壮。
林望舒很快就认出了江肆,她和施月一样激动,一拍脑门,试探地叫他:“你是小肆?”
“嗯。”江肆点头:“林姨,好久不见。”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
林望舒笑出声:“哎呀,月月之前跟我提过,你也在淮序中学念书,没想到是真的,好几年没见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说过来看一下姨?”
江肆沉默了会儿,违心道:“有点忙,没来得及过来。”
林望舒叹气:“是啊,月月才高一就这么忙了,听说你留了级,现在高三是吧?”
从他被贺兴邦绑走之后,他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学习。
直到两年之后,贺霓杉为了讨好他,特意求了贺兴邦放他去学校。
也不知道是赵美云从小灌输的要读书当大官的执念,还是从小给施月讲题的成就感。
他不在意文凭,却有刻意地学习,虽然没去考试,但老师讲的东西他都会。
林望舒不解:“小时候成绩挺好的,怎么现在还留级了?”
怕他难受,话刚出口她就摆手:“阿姨随口说的,你别认真。”
几年不见,林望舒老了不少。
原本清丽的脸上爬出几根皱纹,一头乌发中间夹杂了几根雪白。
衣服也不似年轻时候鲜艳亮堂。
她还穿着七年前的毛衣,袖口旧得起球。
他记得那时候施月最爱往林望舒怀里钻,她就用毛衣外套裹着她,那时候他也好希望赵美云能这样抱抱他。
“阿姨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林望舒见江肆在看他,宽和地指了指头发,自嘲道。
他挪开视线,笨拙地安慰:“没老,和当年一样。”
“哈哈。”林望舒意外:“你当初可不会安慰人。”
她给江肆倒了杯水,拉着他往沙发上坐:“今天幸亏是你把她带回来,小孩子家家,也不知道怎么还喝酒了。”
“对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我爸死了。”他笑着说:“我妈还好。”
“怎么……”她嗫嚅道:“是生病了?”
江肆低头,嗯了一声。
知道林望舒误会了他也没解释。
施月睡得正熟,江肆低着头,轻声说:“林姨,我先走了,月月和同学聚会喝了一点酒,明早可能会头疼,您多看顾一下。”
他不敢多说,但又刻意解释施月喝醉的原因,怕她误会。
林望舒:“我知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林望舒笑了:“小孩子家家能帮什么忙?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江肆嗯了一声,低着头从林望舒身侧走过,准备离开。
“小肆,没事到阿姨家坐坐。”林望舒追出客厅,江肆走得飞快,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孩子……跑那么快。”
楼梯的声控灯灭了,林望舒把门关上,然后从窗口叫住江肆。
“小肆,以后常来林姨家吃饭!”
江肆停了一步,点头,身影没入黑暗。
在施月家,他全程不敢用已经废掉的那只眼“看”林望舒,他一直低着头,尽可能掩饰他的面部缺陷。
林望舒只觉得这孩子举止有些奇怪,没多想。
她看着江肆离开的背影,长叹口气。
知道江肆从小生长的环境,就大概能猜出他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敏感,缺爱在他的身上一一体现,也因为没有好的物质基础他很难像同龄人一样享受青春,所以看着少年老成。
明明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林望舒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既有一种自己猜测应验的唏嘘,也因为猜测应验了,而对他起了丝丝心疼。
她摇摇头,去施月房间又看了她一眼,帮她把窗户合上。
她红着脸,眼下熏红,吐出的气都带着酒味儿。
她帮她擦手擦脸洗脚,守着她的宝贝坐了一会儿,确定被子把她脖子以下全部盖好了,这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夜深人静,小区最后一盏灯关上。
一直到走出小区的那一刻,江肆才倏然脱力般松懈下来,卸掉伪装。
之前一直用力挺直的背此刻像是失去了依靠,他颓然地靠在墙上,坐在小区门口的石阶上。
烦躁地抽了好几支烟,脚下全是烟头。
尽管他什么都不在意,但依然怕林姨用那种可怜和惊讶的眼神看他。
就像他从来不让施月走他右边,让她觉得他脾气古怪,也好过把缺陷暴露在她面前。
他怕林姨会问,你怎么成了个瞎子,本来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还瞎了?
他怕林姨会说,要不你还是不要靠近施月了,会把她的宝贝教坏。
月月四肢健全,长得漂亮,和他并不般配。
潜意识作祟,和施月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忘记自己的残疾,觉得他还是个正常人。
心心念念护着她,给她所有,她一笑,他就感觉星星都更亮了几分。
但见到林望舒的那一秒,他的缺陷又被无限放大。
江肆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站起身,拖着身子离开。
深夜那道摩托车驱动车辆的声音并不明显,甚至连小区门口的看家狗都没动静。
但躺在床上的施月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伸手往空中抓了一把。
一个名字卡在她的喉咙里,差一点喊出来。
—
高考冲刺班从寒假第二周开始补课,地点在学校可以容纳几千人的阶梯教室。
有些家长会给孩子请私人一对一辅导,所以并不是报了名的同学都会过来,阶梯教室余下许多空位。
施月怕江肆不来,开课前一天就打电话提醒他。
苏超在一边,依稀能听见电话里小白兔弱弱诺诺地念叨第二天要学习的课程,眼瞧着江肆的表情从看见他们时的狠厉不耐逐渐软化。
她声音软软的问:“听清楚了吗?”
看着明楼堆积如山的事务欲哭无泪,只希望江哥一振雄风,一反常态地拒绝施月。
毕竟他江哥说过,没人能逼他做任何事,学习也是!
然而事与愿违,从始至终江肆都没给施月说过一个不字。
甚至在电话挂断的时候,施月说了句晚安,江肆喉结上下滚动,软着嗓音嗯了一声。
天呐,那个嗯字,简直可以杀人!
电话挂断,苏超就已经大约能猜到自己的命运。
江肆用手机点了点面前的几垛资料,命令语气,十分冷硬。
他说:“这些你处理一下。”
然后拿着钱包,准备下楼买学习用品。
苏超哭笑不得地看着江肆背影,试图挽留他:“江哥,我也想学习,我也要上课,你带我一起去呗!”
江肆头都没回。
苏超郁闷地坐到江肆的位置,忽然发现原本深灰色的靠枕变成了一个明黄色月亮形状的抱枕。
模样很新,应该是才买不久。
他啧啧啧地摇头,真是深情几许,始终唯一。
老大对小白兔的爱慕,是连他这种外人都能察觉到的震撼。
江肆买了文具,第二天准时出现在施月家楼下。
冬天天气冷,不想她一大早顶着冷风去公交车站等车所以刻意来接人。
刚好小区门口有卖早饭的,他买了两份莲藕玉米饺子。
递给施月的时候她呀了一声,笑着看他:“江四哥哥,这个东西,这么多年你还没吃腻啊?”
施月记忆里,以前在职工院每次他送她上下学的时候,林望舒都是买的这个味的饺子。
后面她把早饭钱交到江肆手里,让他自己买两人早饭之后,他买的也一直是这个味道的饺子。
偶尔施月想吃别的东西,江肆会给施月买她想吃的,而他自己,万年不变的莲藕玉米馅儿饺子。
所以施月看到饺子的那一瞬间,圆圆的鹿眼惊呆了。
江肆皱眉,单手帮她把歪着的第一颗衣纽扣上,围巾团好。
他问:“你不想吃?”
施月勉强拿着,嘴里忍不住碎碎念:“其实早就吃腻啦,不过既然是江四哥哥买的,肯定不能浪费!”
饺子馅儿很香,施月吃了一口,感觉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腻,囫囵着又吃了一口。
江肆跟在她身后,听她说吃腻了的话,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另外一份。
第一次吃这个饺子,温暖香甜,这味道,大概他永远都不会腻,而且会反复回忆。
施月吃完早餐,把装饺子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里,这才想起来问江肆。
“江四哥,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江肆也吃完了饺子,把盒子扔掉,回答:“没想过。”
反正到时候看哪个学校方便就读哪个吧,实在考不上,不读也行。
“都高三了,还没想过?”施月仰头看他:“听老师说,大学可以不用天天上课,会有很多社团,每天能和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学习,娱乐,学校也很大,有咖啡厅,图书馆,会有湖,有塔,有花园,有走不完的落满树叶的长路,你不期待吗?”
江肆低着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施月的模样。
她讲起大学的时候,整个人都欢快起来,眼睛会发光。
他看着她期待的样子,听她描绘的句子,逐渐也舒缓了眉目。
他颔首,忍着笑:“有点。”
更期待的,是有施月的大学。
是能和她一起上课,一起参加社团,一起读书、逛花园,一起走长街的大学。
施月不理解了,看着江肆微勾的嘴脸,纳闷:“那你怎么没想过考哪所学校?”
这不像期待的样子嘛。
江肆不吭声了,揪着施月的帽子,像拎小动物一样拎着她往前走。
天空开始飘雪,前面断断续续传来道道声音。
“可能是因为哥哥穷,凑不到学费吧。”
“没关系啊,我有钱!这些年我存了好多好多零花钱,省省的话,读书够用了!”
“你养我?”
“没关系啊,我愿意养江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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