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阴霾霾的天空终于露出点太阳,明亮的光洒下来,刮起的风也没那么冷了。
梁妆打马出城门,将城南外的地盘跑一遍,划出她将要用来种地的范围。在范围边线上,撒下裹了生根粉的胡杨和杨树种子。
等树木长起来,能防止沙化,再用基因肥改善土质,引水灌溉,便是一处良田。
她要用来种水稻。
全部种上水稻!
*
撒完种子,已过正午。
城边小摊子飘来挂面的汤香味,引得梁妆的肚子“咕咕咕”叫。
府上也没好吃的饭菜,自己也不太想做,梁妆便走了过去。
小摊子就拉了块布做棚,周围散放几个小木凳,几个汉子抱着碗,大口大口嗦面,嗦得贼香。
商贩下面、捞面、舀汤、放料一气呵成。动作利索,汤水也不洒。热气腾腾的摊板干干净净。
可吃。梁妆心里评价道。
“老板,来碗面。”
“老板,这面几钱一碗?”
梁妆的话刚喊起,旁侧紧随着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那一瞬,梁妆想起了春风,像南方的春风。她牵着缰绳偏头看,细碎的暖阳落在他眼上,染得黑密的长睫都变成了金色。他长得很白,在阳光下,看起来暖暖的。
暖暖软软的白兔子。
梁妆的视线过于直白,那人转过头来,对梁妆浅笑点了下头。
“小碗五文,大碗六文,汤随便加。公子……你们是一齐得嘛?”小商贩抓过面团开始拉面。
那公子先对小商贩摇摇头,而后对梁妆说:“姑娘请先。”
啧,还是只很礼貌的小白兔。
梁妆回头迎上小商贩的目光,还未开口叫大碗,小商贩手一抖,面条拉断了,软趴趴地搭在摊板上:“四姑娘……”
就这时,摊后一个大汉扔下几枚铜钱,吼了句:“钱搁这,我走勒!”
梁妆恍然想起自己身上没钱,在小商贩胆怯又苦逼的眼神下,梁妆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他的汤锅。面汤是白里泛点黄,不是很美味的那种汤,但胜在清和鲜。
“嗯……算了。”梁妆摸摸扁扁的肚子,最后看了眼汤锅,拉着缰绳走人。
小商贩黑黄的脸庞迅速爬上轻松的喜悦,就差张嘴欢呼庆祝。
突然,人人以为走了的四姑娘,打个转儿,掉头回来,站在白衣公子面前,挑眉问:“公子第一次来边关吧?”
公子诧异她来问话,倒还是应了:“是。”
梁妆眼尾一扬,炫丽地笑起来,那娇艳的笑容,像极了花园里盛放的秋海棠,夺目又美艳,尽管她衣裳仆仆。
只听这位美艳的海棠姑娘款款说来:“公子你看,你第一次来边关,我寻常也不出门。但在朗朗晴日里,你和我相遇在这难得一见的汤面摊前,这是千年的缘分啊!那般英俊有礼的公子,就不打算请你身前这位千年一遇又貌美如花的姑娘吃碗汤面吗?”
“噗——喀——”身后不知谁被面汤呛住了,小商贩手里的面团也彻底掉到地上。
那位英俊有礼的公子愣怔片刻,握手成拳抵在唇边,掩住喉间的笑意,眼里含笑道:“姑娘所言即是。”
“老板,给这位姑娘来碗汤面。”他从袖中拿出锦袋,数出二十文放到摊板上,“给姑娘多添些菜。我也来一碗,小份足以。”
小商贩愁眉苦脸地拉面,看那霸王四姑娘把这么好的公子给欺负成什么样,大男人竟然只吃小份面,还要给她多配菜!简直罪恶至极!
瞧着面如白玉的俊公子,小商贩真想当面戳开梁妆的恶毒面具。结果被梁妆一个冷眼刀子杀得缩了缩脖子,乖乖煮面。
梁妆要的清汤面,果然如她所闻,汤清淡又新鲜。滚入饿极的胃里只觉得暖和和舒服,也很解渴。
饱餐一顿,梁妆笑得很满足:“接下来公子要去哪?作为感谢,我可以为你带带路。边关,我还是挺熟的。”猛然想起自己先前说的极少出门,立即转口道:“——至少比你熟。”
他也吃好了,放下碗,擦拭了嘴,道:“姑娘不用客气。如姑娘所言,一切皆是千年的缘分。姑娘若忙,可先行离去。有缘再会。”
啧,还挺会说话。梁妆打了个响指,后面悠悠蹶沙的马儿甩着尾巴过来。梁妆翻身上马,对小白兔道:“谢了。”鞭子一扬,冲进了城。
小商贩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张嘴就向白衣公子数落梁妆的恶行,说他被骗了!
白衣公子笑笑,抬手打断他:“她说得极有理,在下心甘情愿。”
小商贩一脸失望,摇头叹息:“傻啊,真是没被四姑娘祸害过啊!不懂痛!”
一辆精致的马车行到摊子前,黄沙路里跑起来,那马儿一点也不见绵软无力,反而精神抖擞地拉着马车平稳快速前进。
只一眼,就能得出这坐车之人一定身份不低。
小商贩的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恭恭敬敬地上去想问车上的贵人吃点什么。
车帘掀起,跳下来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他越过小商贩,两三步走到摊位后的白衣公子身侧,叫道:“公子,您跑这么快作甚!”
“想念故人了。”白衣公子从小木凳上起身。
那小少年不屑地撇嘴:“恶女一个,有什么好见的!”
白衣公子似想起什么,笑了一下,阳光落入眸中,染出暖暖的金蜜色,像刚开光的琥珀,让人情不自禁深陷。
小少年弱弱闭了嘴,将公子搀扶上车。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长长沙烟,和热气腾腾的汤面摊。
*
梁妆回到将军府,第一件事让翠绿带家丁去城外挖三十袋沙土、五袋碎石回来。又让奶嬷和管家将整个将军府的草木除了,把地空出来。
话刚出口,管家当即叫起来:“使不得啊!使不得!”
光想想整个将军府即将成为光秃秃的地,心情顿时不好了。尽管将军粗莽,不舞文茶,府上有树没树对他而言并无两样。但夫人是京城名门贵族之女,哪怕在边关待了二十余年,骨子里还是有雅意的,就冲每年从京上送来的一盆盆夏菊。
梁妆身子往椅子里一靠,端起茶碗缓缓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问他:“我娘走了吗?”
管家如数告知:“夫人午时便离府了。”
“那她说什么了吗?”梁妆搁下茶碗,靠在椅子里,就那么看着他。
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忍不住两股颤颤,比发怒的夫人还吓人。
管家艰难地发出声音:“夫人说……将军府以后归四姑娘打理……”这仿佛说的是笑话,只会发脾气、挥鞭子打人的四姑娘如何管理偌大个将军府?但夫人发话了,又说得极其认真,还留下身边的冯嬷嬷从旁协助。
瞧着管家便秘似的难看脸色,梁妆只是“嗯”了一声。
管家也摸不清四姑娘这声“嗯”是什么意思,尴尬地站着。
墙边一排的盆里冒出整整齐齐的种子芽,一夜的时间,芽已长了半指高。嫩绿嫩绿的,很有生命力。
不会种菜的人都能看得出它们长得极好。
奶嬷说:“姑娘做事自有分寸,夫人也发话了,老奴私以为管家照做便是。”
心里慌如鼓的管家立刻顺着奶嬷的杆子下滑:“老奴这就去办!”然后匆匆离开院子,脚步快得仿佛四姑娘放了狗在后面撵。
梁妆又支使马婆子去烧两桶水来,打发奶嬷去忙。往水桶里加催芽液,放白菜、油麦菜、韭菜、空心菜、黄瓜、茼蒿、生菜等种子浸泡,还额外泡了一碗圣女果和土豆。
土豆一般在下半年播种,上半年收获。但土豆耐吃,干粮和寻日里吃都适宜。假如真打起仗来,土豆是个好东西,比白菜什么容易储存多了。
梁妆想试试,如果土豆不分季节的种活了,那高粱玉米这些好东西都可以提上日程。
*
晚上,木匠的儿子按时送来一百个木框,他脸色依旧不耐,但木框做得好,每个格子都打磨得很光滑。
梁妆让他给搬进院子里。
将军府的夜灯点得彻亮,因为四姑娘赶时间,让所有家丁彻夜劳作。各种枝桠、绿草、树木堆满路。
一眼过去,曾经还算繁茂的将军府秃了一半。
“这是干嘛?”小伙子有点懵。
梁妆也不隐瞒:“种菜。”
小伙子嫌弃的:“原来传言是真的,你抢人家种子来种地!”
“再说一遍,认真告诉你,我没抢任何人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的种子!”梁妆臭着脸跟他纠正。
“你们府上的人说的。”小伙子一言难尽地看她,无声谴责她还撒谎。
“哦。”梁妆想起来了,昨晚奶嬷问她哪买的种子,她反问她还不能有种子吗,应该是被外面的下人听见、误以为她去街上强抢的。
看,误会多深,外人对四姑娘的误解可真多。难怪四姑娘成天脾气不好,要有人天天乱嚼舌根误会她,还说得振振有词,她也脾气不好。
梁妆没多做解释,把木框一个一个地整齐摆在大厅地上。
“你做这又是干嘛?”小伙子瞅着她问。装饰品也用不着这么多、这么大。
“种菜。”
“你种?”
“嗯。”
“哈哈!”这是小伙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边关为什么是边关?因为又穷又僻,饿死无数人!
就这,四姑娘种菜?怕不是在梦里还没醒!
小伙子大声嘲笑:“哈哈!就你?你都种得活菜,我当场拜你当爹!”
梁妆扬眉一笑,慈祥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将他头扭到墙角的方向,轻轻问:“看见了吗?准备好礼物来拜本姑娘当爹吧。”
墙边那一排排一指高的种子芽差点绿瞎了小伙子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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