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姜玄月躺在607的床上补觉,酒店环境明显比上个空间那四处漏风的院子好多了,所以她睡得还算安稳。
只可惜安稳归安稳,实际上是睡不了多久的。
楼下大厅的座钟又响了三声,浑厚悠长,现在是午夜三点。
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忽然熄灭,屋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好像有谁正趴在床边,无声无息注视着她。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睛。
她单手摸向压在枕下的刀,另一只手试图重新开灯,然而床头灯像是坏掉了,怎么都按不开。
她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可疑动静,于是拎着刀摸黑穿鞋下床,准备去屋外一探究竟。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两步,突如其来的幽怨女声,毫无征兆响彻了酒店的各处角落,余韵回荡不息。
似乎在唱着一首歌谣。
【破旧屋,藏尸屋,夜里行过小女巫;
从哪来,到何处,穿着一件红衣服;
摘朵花,跳支舞,根根铁钉深入骨;
你看镜里有人笑,你听钟声像鬼哭。
马追牛,蛇缠兔,肥猪走路龙绕柱;
野鸡飞入油锅里,血滴红酒煮老鼠。
聪明猴子说谎话,诚实山羊喂老虎;
地狱恶犬三颗头,阻断生者来时路。】
歌谣连续唱了三遍,而后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浴室墙壁上的小灯亮了,随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谁把花洒打开了。
透过浴室门虚掩的那道缝隙,她冷眼看去,见花洒正对着浴缸放水,且放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殷红的血水。
血水在浴缸的边缘飞溅,与此同时,水龙头也拧到了最大,水池被堵住了,灌满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来,逐渐在地面汇聚成泊。
她反手拉开了房间大门,见走廊里的灯也大多灭掉了,只留下零星几盏小灯,泛着绿幽幽的光。
透过微弱光线,她发现屋里的家具和摆设上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整体布局没变,但明显破败陈旧了许多,书架和衣柜甚至都掉漆了。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歌谣的内容,其中一句令人印象深刻。
——你看镜里有人笑,你听钟声像鬼哭。
她折返回屋内,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梳妆台前,观察起了那面镜子。
镜中像是蒙了一层雾,她的面容隐在雾气里看不真切,但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背后正有人盯着自己。
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了瞬间,又悄然消失,她听到了飘忽的女人的笑声。
她沉默片刻,忽而倒转刀柄砸向镜面,岂料看似脆弱的镜面竟无比坚韧,如同水流卸了她的力道,她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
这镜子是砸不碎的,那就说明必有玄机。
……
同一时刻,赵星海正在房间里找了笔和纸,试图将那首歌谣完整默写出来。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去开门,见齐云肆睡眼朦胧地走了进来。
两人差点撞上,他迅速抬手抵住了对方的脑袋。
“梦游了你?”
“大半夜鬼哭狼嚎的,搁谁谁能睡得着?”齐云肆惆怅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月月睡得好不好,她睡眠浅。”
赵星海白他一眼:“你直接去六楼,不就知道她睡得怎么样了。”
“说实话我也不太敢,我怕影响她休息,她会拿刀砍我。”
“喔,合着你还有这种觉悟呢?你不一直坚称她脾气温柔吗?”
“她……她脾气是温柔,但偶尔也有例外。”
“别自欺欺人了,暴力才是她的常态,哪天她突然脾气好了,你都该担心一下是不是要闹天灾。”
齐云肆坐在床边,闻言叹了口气:“其实月月早年间不是这样的,她……”
“嗯?”
“算了。”低落的情绪来去匆匆,他显然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讲下去,反手拍了下赵星海的肩膀,“你记性好,刚才的歌谣记没记住?”
赵星海把那张写满字的纸,从桌上拿给他:“都记下来了,在这。”
“太棒了老赵,有你在什么解密游戏通不了关?”
“倒也不必刻意吹捧。”赵星海说,“我正打算研究研究这面镜子,我怀疑镜子是个线索,歌谣里也唱了。”
“可酒店六层,六十多间房,每间房里都有镜子。”
“也许镜子之间也有关联。”
齐云肆走到镜子面前,思考片刻,搬起了旁边的椅子。
“砸了试试。”
谁知接连砸了好几次都没砸碎,还差点把椅子反弹回去。
赵星海见状也惊讶:“这镜子什么材质做的?”
“摸着是玻璃,可谁家的玻璃砸不碎啊?”齐云肆对照着那张写歌谣的纸,一边看一边挠头,“‘你看镜里有人笑,你听钟声像鬼哭’……这两句有联系吗?钟声是指大厅的钟声?”
“未必。”赵星海回过头去,“咱屋里不也有座钟吗?”
屋里那座玫瑰图案的落地钟,正对着梳妆镜,它整点的时候不会像大厅座钟那样敲响,而是会弹出一个拿着玫瑰的小女孩人偶。
他走近,手动把指针调到了整点,果然,这次人偶又弹出来了。
他一把抓住人偶强行拆卸,将其从钟表盒里掰了下来。
“这指定得有点用。”
齐云肆正蹲下身去研究整座梳妆台,半晌好奇道:“诶?我说这抽屉没上锁怎么还按了锁舌,原来能拆?”
他索性将三只抽屉锁都拆掉,发现最右边露出个玫瑰形状的凹槽,正巧和人偶的底座对应。
“……老赵快来!”
赵星海俯身察看,眼神登时亮了:“行啊老齐!”
他立刻把人偶插.进了凹槽,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他抬起头,见上方的梳妆镜已经翻转过去,现出了后面一处黑魆魆的通道。
*
这座酒店有六十多间房,每间房的镜子都是一扇暗门,通往后方的暗道。
每逢夜晚,酒店仿佛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能够想象到很多年以前,应该也有人于深夜行走在暗道里,通过双面的镜子,悄悄偷窥房中住客。
“这也太变态了。”齐云肆举着从抽屉里找到的手电筒,照着路弯腰往前走,“到底谁会想出这么变态的主意,难道住客没有隐私吗?”
赵星海忍不住吐槽:“装了这么多面镜子都不怕麻烦,你还指望对方能关注客人隐私?”
“我只想知道,他偷窥的意义是什么,任何事总得有个目的吧。”
“酒店前台那张卡片,不是写着‘心爱的姑娘你到底在哪’吗?可能他在找自己心爱的姑娘。”
齐云肆纳闷:“谁家心爱的姑娘都住进酒店了还认不出来,需要从暗道偷窥?”
“那你得问酒店老板,镜子又不是我装的。”
暗道修建得异常讲究,还有楼梯通往各个楼层,由此可见当个变态也不容易,有钱有精力还得拥有独特的设计理念。
期间两人下了趟楼,特意路过209的镜子后,看一看凌旭在干什么。
然后凌旭房间那面镜子就翻转了,不偏不倚正拍到齐云肆凑近的脸。
“……我靠!我这英俊潇洒的一张脸啊!”
赵星海也挺意外:“凌旭你没睡觉啊?我还以为你睡了,起来折腾个什么劲儿。”
凌旭从通道钻出来,闻言冷淡朝他投去一瞥。
“问这蠢话。”
“嘿!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我俩给你包扎上药的时候了?”
齐云肆在旁帮腔:“要不说还得月月治他。”
“没错,以暴制暴最有效了。”
“以暴制暴不太准确,月月通常也是以理服人。”
“呵呵,你可真幽默。”
凌旭不想听他俩一通胡扯,他脚步越来越快,看起来是恨不得分分钟把他俩甩了。
齐云肆偏偏不让他清静,如影随形跟在后面:“上哪去啊?你有暗道地图啊?”
“滚。”
“笑话,大家都是在找线索,你凭什么命令我?”
就这样,在并不如何团结的氛围里,三人一路去往了六楼。
607的那面镜子也翻转了过来,可见姜玄月也进入了暗道,但他们没找到她。
直到他们发现了尽头的一扇铁门,铁门上布满了可疑的不明抓痕,似乎是某种野兽留下的。
大约是错觉吧,齐云肆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袭过,他下意识转过身去。
六楼暗道的尽头转角,隐约有一道红影飘忽而过,速度很快,他没来得及看清。
“老赵,你瞧见了吗?”
赵星海正聚精会神研究铁门,随口一问:“我瞧见什么了?”
“穿红衣服的小女巫,刚飘过去了。”
赵星海一惊,赶紧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算了,咱们先想办法开这扇门,可是没有钥匙。”
“去哪找钥匙,是不是有细节咱们没注意?”
结果话音未落,铁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姜玄月就站在他们仨面前。
“干嘛呢?”
“月月?”齐云肆又惊又喜,“你找到钥匙了?”
“什么钥匙?”
“啊你没有钥匙,那是怎么进门的?”
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智障:“因为门没锁。”
“……”
不仅是齐云肆,这次连赵星海也不得不承认,是思维定式禁锢住了自己,自己才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真是太丢脸了。
于是四人一起进入到了暗道里的这间密室,密室里充满年深日久不通风的潮湿气息,还有一股子很难形容的腐臭腥味。
齐云肆捂住鼻子:“我怀疑再多待一会儿咱们就该中毒了。”
地面浸染着大块早已干涸的、深深浅浅的污迹,初步判断应该是用水冲洗大量血迹所致。
赵星海自言自语:“这也太多血了,是什么导致的出血量?这是案发现场啊。”
姜玄月给出了肯定答案:“确实是案发现场。”
“那……”
“你自己照一照。”
赵星海举起手电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照去,见影影绰绰的光线下,墙角正安静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人形铁框。
那铁框并未被完全合拢,能看清被铁链联结的构造,以及内部无数根尖锐的长钉,观之令人生寒。
他不由得愣住:“这是……这是铁处.女?”
“对。”
所谓铁处.女,其实是一件极具历史感的残忍刑具,通常是将犯人绑在中间,再将刑具的两扇强行关闭,随后铁框内的上百根长钉,就会当场贯穿受害者的身体,先是手腕,然后是脚与膝盖,接下来是肩膀和臀部,直到眼睛……
很难想象,钉子慢慢刺入身体的感受有多痛苦,偏偏这受刑过程极其漫长,并不至于直接要了受刑者的性命,他们只能等待鲜血逐渐流干。
这远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齐云肆接过手电筒走上前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刑具,最终得出结论。
“看里面的颜色,几乎都已经被血泡过一遍了,估计害过不少人。”
赵星海问:“还有呢?”
“还有……好像没有了,什么也没看见。”
姜玄月缓声道:“还有的。”
“嗯?”齐云肆连忙又继续检查,“有什么啊月月?”
“有块布。”
“有块布?在哪?”
她将手伸进口袋:“在我这。”
“……??”
赵星海也无奈:“姜,欺负傻瓜会比较有成就感吗?这是罪过。”
“我只是告诉你们,来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感谢,这将是影响我人生的重要一课。”
从刑具里取出的那块布,上面布满孔洞,很像被钉子扎出的痕迹,从布料的材质上判断,应该是受害者从自己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布料上写了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逃出去。】
赵星海似有所悟:“可能这一游戏的任务,并不是让我们找什么心爱的姑娘,而是让我们设法逃离酒店?”
齐云肆说:“那就是要找酒店大门的钥匙呗?老赵你把那首歌谣再拿出来看看。”
“好。”
他将那张默写了歌谣的纸,展示给了另外三人。
【破旧屋,藏尸屋,夜里行过小女巫;
从哪来,到何处,穿着一件红衣服;
摘朵花,跳支舞,根根铁钉深入骨;
你看镜里有人笑,你听钟声像鬼哭。
马追牛,蛇缠兔,肥猪走路龙绕柱;
野鸡飞入油锅里,血滴红酒煮老鼠。
聪明猴子说谎话,诚实山羊喂老虎;
地狱恶犬三颗头,阻断生者来时路。】
夜里行过的红衣服小女巫,刚才已经出现过了,尽管离开得也很匆忙。
根根铁钉深入骨,这一句貌似也与密室里的铁处.女刑具相契合。
那么剩下的内容……
这时,听得守在门口的凌旭沉声示意。
“女巫来了。”
女巫的确来了,就穿着那件红衣服,在暗道的尽头翩翩起舞——是的,她跳舞了。
暗道里没有灯,偏偏她所在的位置有一束光,光晕在她的身上绕来绕去。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的头发又很长,遮挡住了脸,看不清她的长相。
但或许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
齐云肆凝神辨认半晌,忽觉背脊发凉。
“我说啊,其实她穿的……好像不是红衣服?”
赵星海迟疑着点了下头:“对,不是红衣服。”
其实她并没有穿衣服。
那是她的血肉,是她整张皮被剥离之后,露出的斑驳血肉。
是谁剥了她的皮?
看来是酒店老板。
四人屏息静气,一直等到女巫终于把那段舞跳完,她的笑声远远传过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后红影一闪,灯光熄灭,她再度消失了。
齐云肆努力回忆:“之前唱歌谣的也是她吧?”
没人回答他,姜玄月和凌旭已径直朝着刚才女巫跳舞的地方走过去了。
“诶?老赵,他们去哪啊?”
赵星海看他一眼:“你说呢?歌谣都唱了‘摘朵花,跳支舞’,当然是去找花。”
“找得着吗?”
事实证明找得着,不一会儿,姜玄月就握着一支染了血的玫瑰花回来了。
她随手将玫瑰扔给了他。
齐云肆笑眯眯和赵星海耳语:“瞧,月月扔给我玫瑰,这跟抛给我绣球有什么区别?都是爱意的表达。”
“……我劝你的妄想适可而止。”
赵星海将手电筒照向那朵玫瑰。
玫瑰的花瓣层层叠叠,不认真看很难发现,其中三瓣上画了黑色的线条记号。
他将这三瓣单独摘下,按照原先的角度拼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数字。
505.
是房间号。
“走吧,看来咱得去一趟505.”
*
505这间房,是唯一一间无法从暗道进入的房间,尽管也是双面镜,但镜子是不能翻转的。
所以赵星海特地回自己房间取了那串钥匙,才从外面开了505的门。
505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区别,虽然破旧程度大抵一致,但内部显然要宽敞许多,家具摆设也更丰富些。
他们完全有理由认定,这是酒店老板自己的房间。
“这就是那变态的房间?”齐云肆举着手电筒四处环视,“咱们找找吧,肯定得有点什么线索。”
借着光亮,姜玄月站在床边,垂眸端详着床头柜上摆放的花瓶,那里面插着两支鲜艳欲滴的玫瑰。
她说:“这玫瑰是假的,用血染红白绢布做的。”
不远处的凌旭,一扬手掀开了床上的被子,露出铺在底下的毯子。
“这不是毯子。”他伸手触摸,冷声道,“是用人皮裁剪缝合的。”
赵星海随手拉开了巨大的落地衣柜,见里面没有衣服,而是摆满了栩栩如生的玩偶娃娃。
这些玩偶之所以看上去如此细腻逼真,源于它们是由人皮缝制的。
他试探着摸了摸玩偶的脸,触感光滑柔软,顿觉一阵恶寒。
“妈的,合着酒店老板剥皮是为了这个。”
齐云肆疑惑:“那咱们要找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赵星海盯着衣柜的某一处看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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