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冰渣的冷水泼到男人脸上，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什么？什么炸弹？这里是哪里？我在干什么？这些人在干什么？
安德鲁·劳伦斯一睁眼，立刻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漆黑的视野里，只有一条鲜红的提示界面闪烁在正中央。
【电子义眼信号连接已断开，正在重新连接中，loading……】
电子义眼的信号连接断开？上个月刚换的内购最新品竟然这么快就故障了吗？
不，等等……安德鲁·劳伦斯结合听到的言语，终于反应过来。
他正在被审讯！
无法接收到电子义眼信号是因为他的脑机接口插入了视神经隔绝器！
“可算醒了，”之前喊醒他的冷酷声音说，“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往你大脑里打一针麦角酸二乙酰胺了。”
安德鲁·劳伦斯浑浑噩噩地反应了一会儿，才通过脑机里储存的资料，搜索到麦角酸二乙酰胺是一种有名的致.幻剂，他以前还用过，只是那时候记下的名字是lsd。
这种药是常用吐真剂之一，所以，他真的被审讯了？
而且往大脑里打一针这种说法……
安德鲁·劳伦斯的思维在这里断开，没有能力再往深处探究。
或许是麦角酸二乙酰胺的作用，即便什么都看不到，安德鲁·劳伦斯依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想吐，那个冷酷声音吐出的单词，则像是刀刃切割他的皮肤。
这不应当，安德鲁·劳伦斯浑身上下，包括那活儿，都不存在一寸天然的皮肤了。
那是他入职起源生化后做到第二项改造，昂贵的人造皮肤从那时开始覆盖他全身，能为他隔绝火焰和电流，让他无惧燃烧和电击，可以为公司在更多场所冲锋在前。
这是入职要求的一项，毕竟他是靠武力……或者说，靠对攻击性义体的强大适应性和协调能力，被招收进公司的。既然如此，进入公司后就更是要将自己武装到牙齿。
但这套人造皮肤的所有权是公司。
几年下来，他的脑机接口，他的电子义眼，他的双手双腿，他的人工肺叶和第二心脏，所有权都在公司，不归属他本人。
“世纪初的时候，员工入职公司给他安排了桌椅和电脑，是用来让员工完成工作的对吧。难道员工辞职还能将这些办公用品带走吗？”
安德鲁·劳伦斯想起hr和他开玩笑时说的话。
可这些改造手术分明是公司安排他去做的，当然，没有明确说一定要去做，只是上司会在偶尔的闲谈中夸奖他，然后说不久后有一个晋升的机会，但他还欠缺了一些能力……
安德鲁·劳伦斯当时能说不吗？
哈哈哈，而且啊，要是辞职，他将这些义体还给公司，公司难道能将他砍下来的自然身躯还给他？
肉.体银行的保存费用一年比一年高，就算是他这种加入了公司的人也没有那个余力将所有切下来的肢体放在银行里冷冻保存。至于细胞培养的克隆肢体，那种东西比机械义体更昂贵，是有钱人专属，谁不知道这种事？
哦，对，看到hr笑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炸公司了。
分明没有说出这句话，冷酷声音就好像在读他的心，问：“这就是你的理由？”
还需要别的理由？安德鲁·劳伦斯老早就在策划怎么炸掉这个公司，好发泄他整日在上司甲方下属之间连环挨揍的心情。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对失踪者三号遗迹的开发，安德鲁·劳伦斯不仅要接受三方的拳头，还要被突然冒出来的第四方——月背面探索技术公司，找准机会狠狠揍一顿。
……虽然这种“挨揍”，是各种傻逼用言语用行为做出来的精神上痛击。但安德鲁·劳伦斯觉得，当年他九死一生当雇佣兵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感内心痛苦。
“不，我不相信，”冷酷声音说，“这些理由很可笑。你上司认为你是值得托付的下属，你的小组成员也认为你很可靠。爆炸事件发生后，他们纷纷不认可你是元凶的调查结果。至于失踪者三号遗迹的开发项目，你应对的不是很好吗？即便是月背面，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不要隐瞒了，快说你最近接触的可疑人物，是哪家公司向你抛出橄榄枝？又或者，你被他们的骇客侵入了，骇客在你的数据大脑中留下诱导程序，才让你做出这种事？”
“哈哈，什么诱导程序？”安德鲁·劳伦斯第一次说话，嗓音癫狂沙哑，“难道现在我的颅骨没有被切割开，电极没有插入我的皮质？难道现在我的脑机接口没有密密麻麻连接着各种仪器，无论是杀毒还是测谎，都上了几十轮？”
上司认为他值得托付？当然了，因为他不像其他同事，他在起源生化里是完全没有根基，除了他还会有谁这样认真舔那只老狗的屁.眼？
小组成员觉得他很可靠？当然了，这些组员能年纪轻轻参与这种项目，不是书呆子天才就是下来镀金的二代，哪怕说出再弱智的建议，他还不是只能轻言细语，或者保持微笑？
至于失踪者三号遗迹……
“那是狗屁！我不懂那些书呆子交上去的大夸特夸报告，但我知道整个遗迹完全没发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花了一大笔，几乎没成果！挖掘中月背面还雇了好多佣兵来骚扰，即便还剩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给破坏得差不多了！
“不管如何，失踪者三号遗迹里的，绝不是什么从佣兵嘴里拷问出的‘安娜的珍宝’！”
说完这一长串，安德鲁·劳伦斯喘了口气，冷笑着继续说：
“月背面那边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紧咬不放，他们的雇佣兵逃跑了，他们竟然还专门派人过来处理掉，一点也不顾及螺旋市是我们的地盘，在市区乱炸……结果也要我去处理？！
“幸好那个雇佣兵和来处理他的人同归于尽了，不然我岂不是还要负责这两个人的追杀？天啊，就算装了神经调节插件，可以维持长时间清醒，一个人每天也该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我已经连勤半个月每天二十二个小时，可别再给我加工作了！”
冷酷的声音这回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
“也就是说，”他说，“你承认在螺旋大厦安装炸.弹，是你基于报复公司想法的个人行为？”
“不然呢？”安德鲁·劳伦斯愤然说，“当初我是信了邪，才会进来当个公司狗。”
“你知道你的行为，在公司里意味着什么吧？”
冷酷声音又问。
“这样的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
沉默片刻，安德鲁·劳伦斯说。
话音落，他听到了机械臂移动的声音。
玻璃瓶割开瓶口，很快，他感到冰凉的液体注入他大脑中。
可别又是lsd啊，来一针痛快点的吧……
怀抱这样的期望，安德鲁·劳伦斯陷入昏睡中。
***
再度惊醒是十秒后。
安德鲁·劳伦斯猛地坐起，脸色很差。
“又是这个梦……”
他浑噩地环视周围，或许是因为大脑不太清醒，电子义眼的视野甚至在没什么动作和插件运转的情况下，闪屏了好几次。
飞车在空中的车道上飞行着，ai操纵得极为平稳，今天天气也很好，不见气流颠簸，这或许是他半途睡着的原因。
不过安德鲁·劳伦斯更认可的原因，是他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
他俯下身体，按揉额头，喃喃：
“这是第几次梦见炸公司了，要是让安全部的人知道，我绝对会被关进审讯室……”
这件事已经成为安德鲁·劳伦斯工作中压力的一部分，他或许应该找个信得过的人，将自己做过的这些梦从记忆里删除掉。
“算了，删除记忆可要一大笔钱。”
安德鲁·劳伦斯回忆起他背负的贷款，如果不是他加入公司后信用评级提升很多，银行恐怕早就来催他还款了。
飞车从一片推广虚拟衣物的全息投影广告中穿过，男人认出那是最近出名的一个omega明星。
“这个世界上，只有omega才能轻松活下去，随随便便在娱乐圈捞到一大笔钱吧。”
他感叹，飞车在转弯，朝他租用的高层公寓阳台停车坪飞去。
安德鲁·劳伦斯没看到，在全息投影的光下，副驾驶座位上，有一块区域色泽模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常。
那里是披着光学迷彩雨衣的鞠青，他差点打了个哈欠。
猫佛梅辛从他视野边缘探出头，发来消息：
【小梅：你已经二十五小时没睡觉了。】
【king·j：头疼，不想睡，别管我。】
【小梅：哦，你查到想知道的消息了吗？】
【king·j：别说了，这家伙废话好多，我只给了一个审讯的构架，他竟然自己填补剧情，炸公司大楼这种荒谬设定都冒出来了……他到底多想炸公司？】
【小梅：那家公司是你的敌人吧，炸了不更好？】
【king·j：炸了当然更好，但这位安德鲁·劳伦斯先生，是那种无论在心里想多少遍，都不会真正去炸公司的人。】
【king·j：差点白高兴一场，罢了。】
虽然也挖出不少情报，目前综合各方面看，起源生化公司在开发一个名为“失踪者三号”的遗迹，月背面公司也想开发，暗中雇了许多佣兵给起源生化公司搞乱。
保罗·爱德华兹是月背面这次雇到的佣兵之一，他拿到冷冻仓后没有交给雇主，反而带到了螺旋市。看来是觉得月背面给的钱不够，他能用冷冻仓赚到更多。
鞠青很高兴有人觉得自己很值钱。
还因此让他摆脱落入大势力控制下的可怕开局。
山畔公寓爆炸案，是来追杀保罗·爱德华兹的月背面雇佣兵所干，就是那个黑风衣鸭舌帽。这件事最大的疑点是，按照鞠青在安德鲁·劳伦斯数据大脑中所见，和黑风衣鸭舌帽在山畔公寓b2707同归于尽的第二具尸体，竟然是保罗·爱德华兹本人，
梵妮都把这个人的尸体卖给清道夫了，他竟然跑回了自己公寓又再次死在了那里？
而且监控里根本查不到他怎么回去的……总不可能是个真正的幽灵吧？
鞠青认为，更大的可能是死者是另一个人，起源生化查错了。
……唔，这个时代检测基因确定尸体身份很难吗？又或者哈尔特一家在骗他？
至于雇佣兵口中“安娜的珍宝”是什么，安德鲁·劳伦斯都没搞明白，鞠青更不可能搞明白了。
【king·j：难以理解，迷雾重重。】
头更疼了。
出租飞车抵达目的地。
白发青年安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目送安德鲁·劳伦斯打开车门，跨进阳台。
这场隐秘的情报搜集即将结束，他还没能松口气，突然感到预警。
安德鲁·劳伦斯同样得到了脑机插件的预警，男人猛地转头望向右侧。
只见一发高爆榴弹毫不掩饰行踪，以九十五米每秒的速度喷出发射器，转瞬已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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