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娘终究还是觉得愧对老爷,只低头哭,喃喃道:“我晓得,带着遗腹子下嫁他人为妻,是对老爷的不忠,若是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可我一个人,真的养不活泉儿。”
张氏不是那种凡俗之人。
在农家过活的十几年,张氏知晓,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要将一幼儿拉扯大是何等不易。
“姨娘,莫说这样糟践的话。”张氏劝道,“你能替爹爹生下孩子,留住一丝血脉,对赵家已是莫大的恩情……至于我爹,他既不幸受祸离世,与你之间的缘分就断了,岂有你对不起他的说法?”
顿了顿,张氏又道:“你我既能险中逃生,是冥冥天意,就该往前看才是。”
张氏将吴姨娘扶到桌椅前坐下,有意缓解氛围,故换了轻松些的语气,道:“姨娘,莫再念着那些往事了,跟我说说你家男人吧,他对你真的好吗?”
张氏就怕姨娘有所隐瞒,吃了苦头自己挨着。
“虽是农家的糙汉子,品性却是个好的。”吴姨娘道,“我与他搭伙过日子的时候,泉儿不过一岁半,我坚持泉儿要姓赵,他拗不过我,依了我,纵是后来我俩又有了小丙,他也不曾亏待过泉儿。”
张氏微微颔首,心想,若是真如吴姨娘所说,这个男人还真是宽厚老实。
吴姨娘又道:“说起来,这些年为了让泉儿能顺顺利利地读书识字上学堂,把老肖开面摊挣的银子全吃了进去,他也没过一句怨言,他是对得起泉儿喊他一声爹的。”
张氏内心欣慰,又万分感激,吴姨娘能把孩子生下来,继父对泉儿视如己出,这些都是要报的恩情。
“泉儿也算争气,今年考入了白鹭学府……只是这样一来,光靠老肖一个小面摊挣的钱,必定管不了泉儿的吃穿用度,这不……我只好出来给人当老妈子使唤了,好巧便遇到了安歌你。”
吴姨娘一直把自己的双手藏在衣角之下,说话的时候,也是有几分无奈落寞。
经过这些年的磋磨,那已是一双像树皮一样粗糙的双手了。
她再不是风情万种,柔骨天成。
所以她遮着掩着。
“姨娘,泉儿是我的弟弟,自此之后,他读书的一切花销,都由我来罢。”张氏道。
这是她该做的,她也有这个能力。
不料,吴姨娘思忖片刻,却是摇摇头。
“安歌,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能接受你的钱财。”吴姨娘道,“泉儿是个早慧的孩子,心思缜密,我若是受了你的钱财,他必定会发现端倪……况且……”
吴姨娘有些支支吾吾,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开了口:“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永远……他是我的儿子,我怕,我怕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会再卷入赵府的纷争当中,我真的害怕,那些人太心狠手辣了,泉儿会没命的……安歌,你懂我的担忧吗?”
张氏如何能不懂?
如今她的孩子,凡儿,不就在一步一步卷进这个仇恨漩涡中吗?
张氏点点头,安抚吴姨娘道:“我懂。”
“他也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他陷于险境的。”张氏又补充道。
她也不再提资助之事。
她既想帮吴姨娘,自然就会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传来。
“谁呀,我正在试吴姨……吴妈的针线功底呢,马上就来。”张氏佯装道,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
“娘亲,是我,凡儿。”门外是樊凡。
只闻樊凡又低声道:“娘亲,时间差不多了,往后再谈吧,时间久着呢。”
张氏心中一凛,原来自己竭力想掩饰的一切,都没能躲过儿子的眼睛。
这小子,越发聪慧了。
“嗯。”张氏应道,“我收拾收拾就出来。”
确实,耽搁时间太久,就不像是在招老妈子了。
“姨娘,那……那就只好先委屈你……”让吴姨妈在自家里当老妈子使唤,张氏实在不好开口。
“安歌且宽心,我懂你。”吴姨娘道,“若非遇上你,我被人伢子领去别的主家,指不定要受多少气呢,这些我都不在乎的。你我相识一事,出了这个门,就是个秘密,你是主母,我是吴妈。”
张氏也承诺道:“姨娘,你放心,我会找个好时机跟明义坦白过去,不让你受委屈。”
吴姨娘劝道:“安歌,千万不要鲁莽,我瞧姑爷是个重情义的,你忍心让他卷进来?三思而后行。”
张氏一愣,有些失了魂。
是呀,她不敢,她也不能对樊明义坦白。否则,那个榆木脑袋直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凡儿卷进来,已让她揪心,又如何忍心把一家人都卷进来?
张氏对吴姨娘点点头,道:“谢谢姨娘提醒。”
两人要出去了,吴姨娘终于还是伸出了自己粗糙的手,抚摸张氏的脸,道:“安歌,真的是我的安歌,我苦命的安歌,我们又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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