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点点,莫启明登门拜访沈皓云。


    他还带着一个公文袋,里面是研究所刚出来的比对名单。


    两人进了书房。


    研究所给的名单,精确到每一个人的身份证号。那个身份证号,沈皓云无比熟悉。


    沈还璧的疫苗接种证、入学申请书、出境旅游申请上,沈皓云曾经一次又一次写下这一串数字。


    他以为他已经忘了,但没有。


    沈皓云沉默了许久,问莫启明:“交给信息部门去比对了吗?”


    莫启明点头:“已经安排了。人工比对更加繁琐,需要一点时间。”


    进行人工比对,需要调取这二十三个人这七年来的详细生活轨迹,信息部门已经加派人手,从多渠道收集信息,力求结果准确无误。


    “要多久?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至少三天。”


    在等待的这三天里,沈皓云很难不去回忆七年前和沈还璧相处的点滴。


    他比沈还璧大十岁,一直很疼爱这个幼弟,称得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没想到八年前,他突然得知,沈还璧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


    那时候沈还璧只有十六岁吧。


    沈皓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处理他。他对沈还璧心情复杂,那并不是憎恶,毕竟沈还璧是无辜的。


    但那就像一根刺,只要想到他的亲弟弟在孤儿院受苦,而沈还璧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别人的人生,他就被刺得钝钝的难受。


    他只能尽量回避,多关心沈途,但沈还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和父亲的改变。所以,那时候他是在不安吗?所以那阵子天气反常,原本该是晴朗的秋天,雨却下个没完,也是和他有关吗?


    越是回忆,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把沈还璧的心理状况和生态恶化联想到一起。沈皓云发现,就像拉上了一根拉链,这简直惊人地严丝合缝!


    他劝说自己不要再陷入这些无意义的纠结之中。等结果出来就好。


    三天后,莫启明把最终结果交给了沈皓云。


    沈皓云最先看到的是名单。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二十三个人中,最终有三个人的人生际遇和轨迹,与每一次生态恶化的时间点都能对得上。不过,我个人倾向的结果是,沈还璧。”


    沈皓云抬起头看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您记得吧,在七年前,我们的星球有多么的美丽,山明水秀,风清月皎,那简直是天堂般的日子啊。这说明星辰之子的生活无忧无虑,只有沈还璧这种被宠爱着长大的状态,才能拥有这种心态。另外两个人在七年前人生出现拐点之前,生活得就不是十分如意。张幼明,他出生在普通家庭,从小成绩平平,读书期间并不受欢迎,赵显,他由奶奶带大……”


    “不用说了。”沈皓云一脸疲惫:“这份名单交给洲际联盟,由他们进行最终决断。”


    “好的。”莫启明离开了。


    沈皓云盯着沈还璧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才终于翻开下一页。


    那是沈还璧这七年来的经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沈还璧了,但直到看到这份报告,才知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沈还璧经历过什么。


    沈皓云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


    当初那样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这天晚上,沈皓云做了一个梦。


    那是沈还璧三岁的时候。


    父亲的政敌为了报复沈家,策划了一起刺杀,意外引发了火灾。


    佣人们都逃了,只有三岁的沈还璧被遗忘在火海中。当十三岁的沈皓云发现弟弟不见,立刻奋不顾身往火场里冲了进去,他在沈还璧的卧室找到大哭不止的弟弟,心疼地抱住了他。


    小小的沈还璧吸入了不少烟雾,连稚嫩的嗓音都带着沙哑,见到沈皓云,立刻张开手要抱,委屈害怕地叫他:“哥哥……”


    沈皓云不仅是心疼,还有一种差点失去最重要的人的后怕。


    他用湿毛巾捂住小沈还璧的口鼻,抱着他往火海外冲。


    老宅在他的身后燃起滚滚浓烟,照亮将暮的夜色。


    沈皓云抱着沈还璧往外走,他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放过伤害弟弟的人。


    沈皓云胸口的钝痛中醒来,梦中那种差点要失去弟弟的痛苦,竟延续到了现实之中。


    沈皓云深呼吸,并告诫自己,不要再回想过去,他的弟弟是沈途。他要思考的是今后,如果沈还璧真的是星辰之子,沈家应该怎么办?


    近日,星网上流传起一则消息,在全球引起了轩然大波。


    杰里米并不是星辰之子!他是个假货!


    这消息经过爆炸式传播,已经找不到源头,但却引发了现象级的讨论热度。


    沈还璧看到消息,也义愤填膺:“杰里米居然是假的!我就说,怎么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态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一定是西洲搞的鬼!西洲之前借着星辰之子的由头,对其他各洲搞政策封锁,经济制裁,全球的财富被他捞走一半!西洲必须付出代价!”


    小宝趴在他怀里,呆呆地望着他。


    沈还璧怒火熊熊,先是跟随网络声讨大军,在洲际网络留言要求洲际联盟给出解释,再接着登入东洲内部网络,痛骂一波诡计多端的西洲和它的执政官卡罗尔,最后跑到星辰之子教廷官网许愿,要求尽快找回真正的星辰之子,堪称一顿操作猛如虎。


    豹猫跟着他跳来跳去,同样气愤不已,附和好友:“西洲大骗子!洲际联盟废物!花了那么多钱,堆了全球最顶尖的资源,居然还能找错人!杰里米既然是假货,那这七年来他花的钱赶紧吐出来!”


    小宝:得了,他算是知道这俩人怎么会成为好友的了。


    不止是沈还璧和项维柠,整个绿芍药星球的人都在为这个新闻而愤怒。不断有各洲公民到洲际联盟的成员单位办公住址前组织游行,洲际联盟焦头烂额,想要压下这次的事件都没有办法。


    事情还在不断发酵,六个小时后,有爆料详细讲述了杰里米被揭穿的经过。


    碧翠丝和医生被形容为忍辱负重的虔诚教徒,为了揭穿杰里米,舍小我为大家,现在还在关在洲际联盟的羁押所里。


    沈还璧已经吃了晚饭,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吃瓜。他抱着小宝,和项维柠一起边刷星网边感慨:“这两个人太了不起了!洲际联盟必须放了他们!要不是他们,我们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关于碧翠丝和医生,所有人统一口径,要求洲际联盟无罪释放两人。一个小时后,教廷宣布,将于明日中午十二点为两人颁发圣徒勋章。


    此前,没有任何一家洲际联盟的成员洲、成员单位公开肯定过“杰里米是假货”这一新闻属实,因此星网上有不少人半信半疑。但教廷给碧翠丝等两人颁发圣徒勋章的做法,无疑是婉转承认了。


    杰里米果然是假的!


    这下,责备洲际联盟,指责西洲的声音更大了。


    沈还璧第二天中午收看了教廷的授勋仪式直播,碧翠丝和医生仍然被关在羁押所里,所以这授勋仪式是在羁押所内进行的。


    洲际联盟对于教廷搅混水的行为十分恼火,但他们的确没有理由禁止教皇进入羁押所,与两人逐一会面。


    因为两人仍是羁押状态,授勋仪式十分简单,教皇使用手腕上的通讯器,开通直播,在全球的注目下,挨个颁发了圣徒勋章。


    “太好了。”沈还璧看得唏嘘不已:“这个碧翠丝小姐姐太勇敢了!好帅!她是我们的英雄!洲际联盟如果识相,就赶紧放了他们!”


    经过一番舆论角力,洲际联盟不得不做出释放决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还璧准备离开了。


    项维柠得知他还是要回琴叶榕市,气得话都不跟他说了。比他还生气的是小宝,这家伙好像知道了沈还璧要离开,一整天都气鼓鼓,用屁股对着沈还璧,就连捡球游戏都不玩了。


    当然,它本来也没有多热衷。


    沈还璧没有办法,抱着它亲亲摸摸顺毛:“小宝,爸爸要去工作呀……项维柠叔叔在这里,会替爸爸照顾好你的。”


    小宝呜一声,转过身子,不让沈还璧亲,还从他怀里跳下来,逮着沈还璧的行李箱一通咬,泄愤意图明显。


    沈还璧哭笑不得,抱起它来到室外,跟项维柠说:“小宝就交给你了,我节假日……只要旅票不贵就会过来。”


    “票贵你就不来了吗?”项维柠气呼呼:“我不会替你带崽的!要么你就留下来,要么就别再管它!”


    沈还璧啼笑皆非,该说什么?项维柠这个样子跟小宝还真是有点像。


    到了离开那天,他拖着行李箱去航站搭乘长途飞行器。


    到了琴叶榕市后,他立刻打开通讯器,给项维柠发消息报平安。


    项维柠不理他,没有回复。


    这猫猫还傲娇起来了。


    沈还璧主动给他拨视频通话,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是接了,项维柠的俊脸出现在视频中,别别扭扭,一副想要赌气又想要被哄的样子:“干嘛?你不是已经决定抛弃我了吗?还找我干什么?!”


    沈还璧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好笑道:“哪有抛弃你,这不是一落地就给你找你了吗?”


    项维柠勉勉强强:“行吧,准备什么时候来看我?”


    “还不知道,看情况吧,如果这个周末不加班的话……”沈还璧手指拨了拨半空中的虚拟屏幕,放大背景,在画面内左右张望:“小宝呢?”


    “跟我说了没两句就念叨小宝,你要是真舍不得它,就别走啊。”吐槽归吐槽,项维柠还是拿着通讯器移动到了小宝跟前。


    小宝就趴在客厅地板上,肉乎乎的小身子,一副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样子。


    旁边是它的饭碗。


    小宝从来不用狗盆吃饭,要么让沈还璧喂,要么就用饭碗,这一点真像个亚人类。沈还璧离开前,想着以后都没人喂他了,特意把他的饭碗里装满了吃的,可现在,碗里之前有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项维柠蹲在它身边,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脑袋:“喂,小狗,你爸爸来了。”


    一瞬间,项维柠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古老亚人种的血脉威压,让他双腿发软,不过一恍惚,那感觉又消失了,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怪了……”项维柠摸了摸下巴,刚才怎么回事?是他的错觉吗?


    “小宝。”沈还璧在视频里呼唤小狗狗,但小狗狗一动不动。


    “小宝怎么了啊?”沈还璧急了,问项维柠。


    “谁知道啊,反正你一走他就不吃东西了,你看这个碗,一点没少。”


    “你抱着它,给他喂一点试试。”沈还璧请求项维柠:“帮我给它喂点吃的吧,它喜欢吃水果还有肉类,有的话赶紧给它喂点。”


    项维柠嘴上吐槽麻烦,还是乖乖地找了个果盘,抱起小狗放在膝盖上,调整一下半空中虚拟屏幕的角度,正对着沈还璧,好让他看清楚。


    “喏,小狗,你爸爸要我帮忙喂你,快乖乖张嘴。”项维柠叉了一块水果递到小宝嘴边,小宝却恹恹地转过头,躲开了水果。


    “怎么了?小宝?小宝?”沈还璧在视频这边着急,试图通过电话哄小狗狗:“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宝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啪叽一下跳到茶几上,对着沈还璧的视频抽抽搭搭的,黝黑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沈还璧还是头一次看见小狗狗掉眼泪,一下子心都要碎了,连忙叫项维柠:“阿柠,它是不是生病了!快叫医生看看好不好?”


    明明是给自己打电话,沈还璧的注意力却全在小狗身上,项维柠就很不满,随口答应了沈还璧,挂掉了视频通话。


    沈还璧给项维柠发了几条信息,让他抱小宝看了医生后一定要及时把结果告诉自己。


    出租车把他送到住处楼下,沈还璧付了钱,拖着行李箱下车。


    司机师傅从窗户看他,神情复杂:“小伙子,钱是赚不完的,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老公儿子,抛夫弃子,肯定会后悔的。”


    沈还璧:……


    所以,为什么是老公,不是老婆?


    沈还璧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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