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都位于几国交境, 与W国的时差相比于朝京要小很多。
但两地之间的距离仍然不算太近,会有一种遥远的牵挂一直挥散不去。
陆尽洲原想等葬礼结束就离开,最早是下午两点的航班, 傍晚前就能到赶到烁都。
那时候温以遥的试戏差不多结束, 他可以带温以遥去里亚瑟斯山顶,看上一次没有看到的星空。
结果又得知,ZL集团总部的董事会议安排在今天下午。
按理说,集团的事与陆尽洲无关,他是不用出席的, 但好巧不巧, 就在昨天, 他刚答应了林须岚, 决定从她手中接手ZL的部分股权。
在其他人从葬礼返还酒店后用餐时, 陆尽洲给温以遥打了通电话。
他们这两天虽然没有待在一起, 但只要有时间总是通话的, 陆尽洲有什么安排都告诉温以遥,事无巨细。
所以温以遥知道,在甄老爷子去世后, 大变天的除了甄家内部,ZL集团总部也会有一个大的内部股权变更。
在葬礼当天就进行这么繁复的董事会议, 听上去不近人情,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ZL集团牵涉了太多国家和势力的利益,一刻拖不得,必须立即重整架构,把接下来董事会的带头人推举出。
一开始温以遥没想过这事儿跟陆尽洲有关系。
来W国之前, 陆尽洲说他此行的目的一是工作, 二是陆城。
温以遥自然以为, 陆城找陆尽洲,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恋情——就像是传统大家族里的长辈,都会对自己的子孙成家的对象有所要求一样,陆城大概率会对温以遥的身份提出质疑。
最初陆尽洲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令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陆城回来,是林须岚叫的。
目的也很简单,她要把原本继承林家的这个权利转让给陆尽洲。
陆尽洲此前表达过自己想要息影转幕后的想法,但这件事毕竟还没有成型。
但显然,现在林须岚已经给了他一个最好的选择。
她也知道,当提出要把ZL集团接近一半的股份给陆尽洲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质疑和反对。
所以她把陆城叫了回来。
两人虽然是离了婚的夫妻,但在自己亲儿子的事情上都不含糊,也都希望有机会可以让陆尽洲尝试着回归家族。
有陆城在,又有林须岚的鼎力支持,其实这件事已经可以预见的顺利。
只是,比起被董事会的人质疑,林须岚更怕的是陆尽洲自己抗拒。
起初让陆尽洲去学电影学表演进入娱乐圈,是因为陆尽洲还年轻,他尚且还留着对父母的那份敬畏。
后来长大了,陆尽洲越来越独立,任何人都做不了他的主。
这次把陆尽洲叫来W国恳谈的初衷,并非是陆城对陆尽洲的恋情有什么意见,只是他和林须岚都觉得,在陆尽洲的成长过程中,他们似乎并没有帮到太多,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希望能给陆尽洲一个更好的选择。
所以,在和陆尽洲见面以前,林须岚和陆城还专门打了通视频商量了战略对策,准备分头行动。
先由陆城和亲儿子谈心,晓之以理,再由林须岚后来居上,动之以情。
——以后你和遥遥结婚了,两个人都是大明星,走哪儿都被人长/枪大炮地追着,多不方便。接手了集团公布了身份之后,各界媒体自然心里有数,对温以遥也会像以前对陆尽洲一样,客客气气的。
这是他们商量出来的战略核心。
哪知道,在W国见了面,陆城跟陆尽洲都没说上两句话,所有的目的就已经被陆尽洲猜了个精光。
陆城还在那儿装出一副严父模样,跟陆尽洲大谈未来理想人生规划,陆尽洲却老神在在,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抬眼看他。
陆城嘶了一声,只一瞬间,林须岚交代他的话术全都忘光。
陆城这么多年在人精里打转,尔虞我诈中也不是没见识过厉害角色。在他心里,陆尽洲不管成长得如何,仍然是他的孩子,他根本没有防备什么。
现在被陆尽洲这么看了一眼,陆城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似的,活了半辈子,倒还比不过自己这二十七八岁的儿子那么稳重。
“还有什么,您继续。”
陆尽洲看他愣神,还很给面子的垫了句。
陆城听他这话,干脆破罐子破摔,把打好的腹稿抛之脑后,和陆尽洲一块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
“我常年不在你们身边,很多事情我没有发言权。但是你妈跟我说了,你有心跟那孩子结婚,那既然这样,你就得考虑好了,两个人都待在娱乐圈,活在别人的关注下,这是你想要的吗?”
顿了顿,才又说:“我们是给你提一个方向,告诉你有林家和陆家在这儿,你别死磕着娱乐圈这一条路。但是尽洲,我看得出来,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为自己做决定,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为了让我们安心而顺着我们。”
陆尽洲没有立刻回答,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
就在陆城以为今天的交涉失败时,却听见陆尽洲说:“您说得对。”
陆城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亲子沟通”中得到儿子的认可,粗眉一扬,问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陆尽洲笑说:“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一瞬间,陆城都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演讲成功而兴奋,还是为儿子第一次朝他这样笑感到兴奋。
他总觉得,这次的见面,陆尽洲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
也许男人的成长就是这么迅速?
陆城心里这么想着。
就这样,看起来关系并不亲密的一家三口,在这件事情上,难得达成了惊人的默契统一。
于是,林须岚决定即日召开总部的集团会议,宣布陆尽洲正式接手ZL集团,同时,也对外公布他的身份,并示意隐退娱乐圈。
林须岚想的是,陆城在军部的地位非同一般,有他在,这个决定的落实就显得轻松很多。
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更没有人敢对陆尽洲的能力提出质疑。
然而就在林须岚提出立刻召开董事会议的这一天,甄老爷子病逝。
很多事情凑在一块儿,只能为这场丧事让步。
陆尽洲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计划中很小一步的会议,被一拖再拖,到第二天的中午,仍然没有开展的迹象-
温以遥接到陆尽洲电话的时候,正在化妆,准备试戏。
陆尽洲告诉他董事会议时间的更改,可能没办法去岛上接他,今晚的里亚瑟斯之旅也许赶不及。
温以遥自然是不拘泥这些的,他让陆尽洲放宽心,忙自己的。
陆尽洲显然在迟疑。
“你想过来找我是吗?”温以遥一下就猜中他在想什么。
“嗯。”陆尽洲坦言,“耽误的时间比我预想的久。”
“最晚也就是今天这一天了,很快的。”
“见不到你,这一天很长。”
“……”温以遥在那头愣了愣,悄无声息地抿嘴笑,“你在跟我讲情话吗?”
陆尽洲失笑:“我只是在讲事实。”
“好吧,我知道你很想我。但是我们明天就能见面了,不着急这几个小时,你觉得呢?”
温以遥知道陆尽洲这种恐惧分离的心情,但他佯装严肃地说,“叔叔阿姨都到场了,又是宣布关于你的事,如果你不到场,别人怎么想?”
“我为什么要关心别人怎么想?”
陆尽洲这个反问,把温以遥都问懵了。
有时候他觉得陆尽洲是个很成熟很沉稳的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但唯独在面对他的事情上会变得偏执又幼稚。
温以遥只能软硬兼施:“你在怕什么呢,我还能跑了不成?”
早几个小时见面和晚几个小时见面,有什么差别,能改变什么呢。明明最简单的道理,但这么聪明的陆尽洲却偏要犟。
结果得到的是陆尽洲的沉默。
“什么啊,你真怕我跑了。”温以遥都气笑了,“还要我说几遍啊,不会跑的,我哪儿都不去。”
陆尽洲立刻回答:“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温以遥没有骗他。
只是,陆尽洲有一种刻入骨髓的不安,只要看不见温以遥,这种不安就会蔓延,扩散,直到把他的所有冷静都淹没。
或者不是怕温以遥跑掉,他只是怕,他去得晚了温以遥就又不在了。
任何可能都有。
就像曾经的每一次,他因为不够决绝,不够狠心,又或者不及时,一次次错过了温以遥。
“你安安心心待在那边,把事情处理完再来烁都,我一定完好地待在这儿。”
温以遥似乎专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声音很轻,但逐字逐句说得明白,
“陆尽洲,以前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所以走得潇洒。但现在不一样,你在这里,我当然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哪也不去。懂了吗?”
温以遥企图让他明白,那种不安已经是陈旧的了,而眼前崭新的新生活是充满安全感的。
片刻后,那头的陆尽洲总算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好,我这里忙完,就去找你。”-
ZL集团总部的董事会议原定下午三点开始,结果一直延迟。
因为这次契机不同,大家多数都是刚从甄家葬礼下来,断断续续,会议没有如期展开,拖了许久。加之这次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股东难得齐聚,会议的流程自然也变得更加繁复。
甄幼惟现在境况尴尬,不敢进去会议室陪坐,只能和各种工作人员及助理一起,主动肩负迎宾的工作,在一楼大厅引接众人,努力地和每个人攀谈,笑脸逢迎地为自己待会儿在会议上的拉票做准备。
当看到陆尽洲的刹那,甄幼惟其实是兴奋的。
因为陆尽洲在ZL集团的存在,比他还微弱。今天陆尽洲来参加会议,很有可能只是陪同林须岚。而他却不一样,他即将成为掌权人之一,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一次可以把陆尽洲比下去。
甄幼惟兴奋到呼吸不畅——
陆尽洲从踏入娱乐圈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不会进入ZL的权力中心。
董事会的其他股东都这么想,因此这么多年,陆尽洲无论在娱乐圈如何发展,都绝对不会有人去故意攀关系亦或和陆尽洲牵线搭桥。
可即便如此,陆尽洲仍然毫不费力地拥有了甄幼惟想要的人生。他高高在上那么多年,看甄幼惟的眼神总是不屑,冷漠,漫不经心。
甄幼惟恨不能现在就以胜利者的姿态,以陆尽洲的那种高高在上还击给陆尽洲,告诉他:所有人都觉得我崇拜你,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多讨厌你。看,你这么瞧不上我,我却还是一步步爬到了你的头上。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董事会的结果一刻不出,甄幼惟就得继续蛰伏。
甄幼惟克制住自己的这种兴奋,余光看见了董事会的重要成员,他保持得体的笑容,快步朝对方走了过去。
王罗闻是ZL集团股东里一个看上去并不重要,实则却关系深厚的人。王罗闻虽然不怎么掌权,也很少出席董事会,但他背后关系着联盟政府的许多人,甄幼惟这些年没少讨好他。
去年,甄幼惟帮王罗闻拿下了一个小明星,这让王罗闻和他的关心亲近了不少。
甄幼惟看见王罗闻,立刻走上前去打招呼。
然而一声“王叔”还未出口,就被对方冷冷看了一眼。
甄幼惟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也许这种场合不应该这么乱了称谓,他立刻改口叫:“王总,您来了,有失远迎!”
王罗闻却只是冲他重重一哼,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了句:“用不着你迎,让开。”
此话一出,甄幼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王罗闻对他态度很差。
不仅如此,他发现跟着王罗闻的好几个老总,都用一种古怪的视线打量他。
甄幼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温以遥热搜的事,以为是舆论让他在大家面前的形象扫地。
对温以遥的憎恨也一同牵连至陆尽洲的身上。
然而他再朝陆尽洲的方向看去时,却发现被他视为敌对的人,根本毫不在意他的存在,闲庭信步地朝着会议厅的反方向走去。
甄幼惟原本是心中有气,但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仍然感觉自己是赢家,腰板挺得很直-
在会议的前半段,无聊乏味的形式,装腔作势的寒暄,陆尽洲不用参与就知道这些东西会耗费掉很多时间。他干脆回车上坐了会儿。
对陆尽洲来说,这种完全空白的休闲时刻是少的。
温以遥大概正在试戏中,又或者已经试戏结束开始从岛上返程,这期间几个小时没有给陆尽洲打电话,或许是正在忙也说不定。
陆尽洲的手在对话框上悬了会儿,最后没有戳出一个字。
他想要做一个普通的男朋友,不要24小时以一种惝恍的忧虑去追着温以遥问“在做什么”“在哪里”“忙不忙”。温以遥或许能理解他的紧张,但久而久之,也会嫌他烦。
为此,陆尽洲忍了忍。在车上百无聊赖地放了一下温以遥刚出道时参与的团队音乐单曲。
听到温以遥唱的那一段的时候,陆尽洲轻笑了出来。
温以遥没有骗人,他当初刚出道时的确五音不全,时常找不到调。
但那时候他实在没钱,公司让他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反对就可能拿不到工资。
于是那一年的温以遥唱着他不擅长的情歌,在音频后期被大幅度修缮以后仍然能听出他音色中的紧张和不自然。
陆尽洲把歌曲暂停了,犹豫片刻,还是打开对话框。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说的话,只是想要和温以遥聊天,于是只打了几个字就发送。
【会议还没开始,我很想你。】
这种写作抱怨读作撒娇的话,以前陆尽洲是不会说的。他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的情绪。但现在说得却非常熟练。
撒娇在温以遥面前是无往不利的,即便是陆尽洲也愿意为此放下身段。
几分钟后,那头还没有回讯。
一般温以遥只要手机在身,对他的消息都是秒回,超过一分钟没有回复,那就说明温以遥正忙着。
这时已经不早了,W国这边快到傍晚,烁都那边应该早就天黑。
试戏的时间原本定在五点结束,出入不会太大,最多也就是耽误到六七点。现在这个时间点,温以遥可能已经回到酒店了。
陆尽洲很浅地蹙了蹙眉,指腹抬起,在视频通话上停留了片刻。
都大晚上了,温以遥在忙什么?他和谁在一起?剧组聚餐吗?周孟什会不会带坏温以遥。
各种各样的想法,甚至有些无厘头地冒了出来。
就在陆尽洲想要按下视频的那一刻,收到了林须岚的消息。
【尽洲,甄家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要正式开始集团会议了,过来吧。】
董事会总算进入了正题,在陆城的站台之下,林须岚告知了整个ZL集团总部的股东她的决定。
现在,该要陆尽洲正式露面了。
陆尽洲能猜到这个决策下,众人的反应——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专业的正统教育,这么多年更是没有接触过集团事务。在今天以前,没有人想过他会代替林须岚成为ZL集团的最大股东。
他们觉得陆尽洲已经是个明星了,林家和陆家不可能再放心把家族事务交给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继承人。
然而就在这样人人都以为心照不宣的境况下,林须岚却宣布股权转让一事。
她甚至没有给董事会任何投票选举的机会,昨天就已经和陆尽洲办理完了所有手续。今天不过就是来通知一下诸位。
所有人都被她的决定震惊,连今日主持会议的甄樾都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角落里一直等待发落的甄幼惟更是惊措。
但陆城就坐在林须岚旁边,他闲适自在,一点没有故意朝谁释放威压的意思,但所有人都必须给他这个面子,连抽气声都显得安静。
大家必须要接受这个结果。
没有抗争的意义。
整个会议室的众人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在等待陆尽洲出面的过程中,甄樾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趁着大家还为陆尽洲的事惊讶时宣布甄幼惟即将成为ZL的另一位新成员,从她的手中得到划分出去的一部分股权。
甄樾认为,这件事的冲击力总不会比陆尽洲代替林须岚成为掌权人更大。
可奇怪的是,她提出让大家举手表决时,却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甄幼惟看起来平静,实则手心已然出汗。
他在甄樾的招呼下,走到会议桌前,甄樾让他发言,他也佯作泰然自若地发表了演讲。
从头到尾,甄幼惟没有出错。
他把这些年,他对ZL集团的付出一一列举,表达了自己的愿景以及愿意为集团付出终生的觉悟。
“各位,甄幼惟是我甄家的人,按理说,我要将我手中的股份转让给他,是可以不用麻烦大家一起商议的。今日之所以在会上提出,也是想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甄樾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在捧甄幼惟。
意思是,林须岚都可以默不作声把将近一半的股权全部给陆尽洲,现在她要转让百分之一的股份还得让大家举手表决,算是很给各位面子了。
可惜的是,没有人回应甄樾。
叫举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举手。让大家发言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发言。就是一个相当不给台阶的尴尬场面。
连林须岚都没忍住扬了扬眉,转过头和陆城对视了一眼。
按理说,甄樾这个人的口碑是很好的,她能力出众人品也不差,能被老爷子托付为继承人,肯定不可能这么不得人心。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全体股东,都不满意甄幼惟。
“大家这是——”
甄樾蹙眉,正想发问,忽然看到秘书脸色惨白地朝她使眼色,站在会议室后门举着手机指了指。
甄樾默了片刻,忽然对身旁的人说:“连总,有劳你代为主持一下会议,我要失陪一下。”
这种会上突然离开,大家应该是很困惑才对。
可奇怪的是,除了林须岚和陆城,似乎其他人都知道甄樾要去干什么。
果不其然,甄樾前脚离开,后脚,王罗闻直接抢了连总的活儿,走到了发言台。
林须岚莫名其妙地摸出了一把瓜子。
陆城沉声责问:“……你又在做什么?”
林须岚咔哒咔哒地磕着:“有热闹看。”
陆城按下她的手,提醒她:“老大不小的人,沉稳点。这种会议上嗑什么瓜子。”
林须岚递给他一把:“那你给我剥?”
他们俩一向不同频。
不过这不是他们离婚的原因。
他们离婚的原因,只是因为当初陆城要升衔,必须要长期待在军部。而林须岚觉得陆城一去军部可能就再难维系一个家庭。
她阻止未果,大发雷霆,让他在走之前先把离婚协议签了。
陆城利落地签上大名,两个人花最短的时间离了婚。
本来他们还想在陆尽洲面前做做样子,谁知道小时候的陆尽洲就已经很聪明,一眼看出两个人关系已经变了。
离婚的第三年,陆城被军部召去驻守要塞,一走就是好几年。
林须岚说,幸好离了。
陆城也说,幸好离了。
他觉得林须岚没了他,能找到更好的人。
谁知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俩人都还是一个老样子。
看着林须岚手里的瓜子,陆城横着眉毛,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无言地接过,悄悄在桌子下面给她剥壳。
陆城的第一颗瓜子还没剥干净,就突然听见会议室的投屏音响发出了令人遐想的呻/吟。他手一抖,丢了一把瓜子在地上。
但没人注意。
连林须岚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投屏。
王罗闻打开了一封邮件,那里面是甄幼惟亵玩某个小明星时的录音甚至视频,因为被做成了合集,每一段很短,但能清楚地看见甄幼惟的脸。
这个小明星录下这些东西的初衷,是想要以此敲诈甄幼惟。
在视频里很明显能感觉到甄幼惟的脾气暴躁,动作粗暴,和平日里他在外人面前伪装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
就在众人一片哗然中,王罗闻看着台下满脸惊恐的甄幼惟,咬牙道:“这上面的是你吧?”
甄幼惟看着原本早该销毁的视频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已经不止是慌张了。
他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仿佛都在和他作对。
面对王罗闻的指控,他当然狡辩,全力否认。
“视频是假的,王总,我不知道是谁给你提供了这些东西,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没有做过这些。”
甄幼惟快步走上前,想抢硬盘鼠标,却没得手。他道:“如果诸位不信,可以把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找出来当面对质。”
此话一出,不少人发出了嗤笑。
王罗闻更是震声大喝两声,道:“你可真是歹毒!”
甄幼惟还想狡辩,忽然有人大拍桌子,嘭的一声,站起来骂道:“视频里这个小明星,去年自杀死了。你敢说和你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收到了这份邮件,里面还有你和他的各种来往信息,还有什么话好说!”
甄幼惟没想到,除了王罗闻,还有其他人也早就看到了这个视频,他彻底没了招,开口都不知道说设么。
这时,王罗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掀倒在地:“你在我们董事会几个人身边都安插了眼线,搜集我们的各种隐私,甚至还捏造了我挪用公款的伪证,要让我身边的人栽赃我?甄幼惟,你他妈胆子可太大了。”
除了王罗闻,还有别的人继而骂道:
“我真是想不到,几年前项目上弄丢的U盘居然就在你那儿。甄幼惟啊甄幼惟,亏我一直以来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不明白的是,这些年我们对你不算差,你哪里不满意,在背地里给我们这么埋了这么多雷?”
“甄幼惟,要不是我们昨晚收到这些邮件,你是不是准备在拿到ZL股份之后,就把你手上的东西爆出来,弄死我们?啊?!”
甄幼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被王罗闻掐着脖子,一方面是感到窒息因而喉咙堵塞,一方面是因为,事情的发展他完全没有想到。
这明明该是他的加冕仪式。
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来,首次告捷。
当年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会为过去的傲慢付出代价。
只差这临门一脚。
然而,甄幼惟等来的,不是众望所归的接任礼。而是千夫所指,是人人唾弃,是在座每个人都恨不得杀了他。
为什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短暂失陪的甄樾回来了。
她的脸色冷漠而疲惫,看了一眼王罗闻和甄幼惟,站在原地并未靠近,道:“松手吧,这种场合不合适。”
王罗闻心中有气,但碍于甄樾的面子,还是放开了甄幼惟。
甄幼惟立刻向甄樾发出求救信号:“姑妈,姑妈你帮帮我。他们在污蔑我,他们都要陷害我!”
然而这一次,他的示弱没有任何用。
证据都摆在面前。
甄樾面无表情,道:“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你的身份敏感,所以做人做事要更加谨慎小心。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后辈来培养,也以为你是真的听进去了,没想到,你的一切都是装给我们看的。”
“姑妈,我没有!”
“甄幼惟,不,你以后也不必姓甄了。我们甄家养不出你这样能耐的人。”甄樾是真的累极了,在助理和秘书的搀扶下,重新走到座位前,缓缓坐下,才说,“我只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您不能只凭那些东西就给我定罪,我真的没有做过!”
“你……虐杀那个小明星的证据,我已经保存,留着和警察说吧。”说出这些字,甄樾都感到浑身发冷。秘书给她递了杯水,她抬抬手拒绝了。
一切的狡辩都已经不重要。
在股东身边安插眼线,多年来搜集甚至捏造伪证意图陷害他人,这些在杀人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甄幼惟再不敢多说,只怕更说更错。
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几分钟前还在为自己赢了陆尽洲一次自鸣得意,现在却把自己的一生都输掉了。
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隐藏得那么好,每次都赶尽杀绝。谁又能透露那些秘密?
精神恍惚中,他看见会议室的门好像又一次打开。
在所有人对着他唾弃谴责的时候,陆尽洲走了过来。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不,不对,陆尽洲,这是你干的吗?”
甄幼惟这么问的时候,声嘶力竭,然而陆尽洲只是施舍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表情十分平静,陆尽洲并不为现在发生的一切感到惊讶,也并不因为甄幼惟的垮台而高兴。
他反而问甄幼惟:“是不是我又如何?”
不管是谁,甄幼惟的结局已经注定。
他自取灭亡,谁揭穿都一样。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不,不是你。哪有是谁?是谁!?”
甄幼惟陷入了一种自己制造的恐惧中,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一切,“不可能的,陆尽洲,你没有赢……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你还没有赢!”
所有人看着他发疯,都没有理会。
陆尽洲走进来后,也只睨了一眼这个已然自断生路的失败者,毫不关心地路过了他。
然后坐上那个为他而留的座位。
吵闹声,咒骂声,嘲讽和羞辱的声音,一同造成了甄幼惟的失聪。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他在心里暗暗与之相比多年,可从头到尾,陆尽洲并不关心。对陆尽洲而言,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角色。
输和赢,只有他在在乎。
他的嫉恨让他以为陆尽洲是他的敌人,可事实上这只是他自己的幻想。他从来不曾有资格和陆尽洲一争高下。
也是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
甄幼惟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
警察来得很,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带走。
手上的手铐结束了甄幼惟的一切幻想。
那条乔珩发来的短信,他连看一眼都来不及——
【乔珩】:甄先生,在安全装置上做手脚这种事太恶劣了,我不可能这么做,您给我的钱我已经悉数返还。而且我看了温以遥的演技,他很厉害,很有实力,能得到这个角色绝对不是靠作弊,希望您不要再误会他,也不要再联系我。祝您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这场会议,因为甄幼惟闹剧一般的荒唐,变得有些怪异。
没有人在去纠结陆尽洲是否能够胜任ZL集团的最大股东,大家都在骂自己这些年有眼无珠,不够谨慎。
但没有人敢谴责甄樾看错人。
毕竟,她相当于一连失去两个亲人。不同意义上的失去。
林须岚在这种时候,真出来主持大局,她拍拍甄樾的肩,让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在陆尽洲正式接手集团的工作以前,她会协助甄樾开展接下来的事务。
毕竟是曾经一起长大的同伴,甄樾惓懒地向她道谢。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再说话了。
之后的会议就由林须岚来主持,眨眼功夫,天就快黑下来。
看到甄幼惟哭得声嘶力竭地被抓走时,陆尽洲情绪毫无波澜。
听到旁人对他的恭贺时,他也并没有给出太多反应。
该他做的,他一样不落,但多余的官腔,他从来不打。
只是一次又一次看向手机,时间流逝。温以遥没有再打过电话来。
倒是中途风见微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挂了两通,正要发消息告诉风见微自己在开会,就忽然收到风见微的微信消息。
陆尽洲点开的一瞬间,瞳孔骤缩,整个人从慵懒的姿态猛地绷紧。
陆城察觉到他的变化:“什么事?”
“我……”
陆尽洲很少有这样不从容的时候,他说完一个字,便顿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克制着呼吸中的急促,道,“我先失陪。”
下一刻,突然起了身,往外走去-
天黑得太快,陆尽洲眼睁睁看着夕阳落下,整个夜幕沉甸甸地罩在头顶。
他把车速提到最快,来不及准备私人行程,就买了最近的航班,还有一小时起飞,他匆忙赶往机场。
风见微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刚到了机场,停好车,才发现外面电闪雷鸣。这种时候偏遇到雷雨。
“我暂时联系不上他的经纪人,剧组那边也没有一个接电话的。该死!”风见微很少有这种着急的语气。
“他说过,岛上信号不好。也许是,没有听到。”
陆尽洲说这话的时候,或许自己都不信。
就在今天下午,有人曝出《破霄》剧组发生了安全事故。
具体情况如何暂时不清楚,也有人说可能是谣言。
但就在刚才,剧组一名工作人员突然发了条微博,证实了这件事:【演员在坠落的瞬间发生了意外,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检查过很多次安全装置,可以保证的是,这次的安全性比普通威亚还要高,绝对不可能出现安全问题,但】
微博看上去只发到一半,很多人在下面评论,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没有人回复。
这更是让大家着急。
风见微第一时间联系了陆尽洲,可是她人也不是烁都,赶过去需要不短的时间。
而陆尽洲的飞机,也因为天气问题,无限延误。
电话挂断,陆尽洲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撕裂黑夜的闪电,忽然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
在他失去温以遥的数个过去里,有几次,也是这样的天气。
无论陆尽洲如何想象,温以遥总能有各种各样新的方式离开他。
他就不应该离开。
他的不安时真实存在的。
和温以遥相关的一切,总是反复地挑战陆尽洲自以为从容冷静的情绪。
陆尽洲沉默时,额头,脖颈,手背,都因太过紧绷而青筋暴起。
他开始想方设法联系人,无论是谁。他要立刻回国。
烁都是几国边境接壤的地方,如果找到特殊的机型,胆大地在雨夜飞去烁都,也不是不可以在三个小时以内赶到。
他想见温以遥,在天亮以前。
他想确认温以遥的安全,确认温以遥还在,确认他没有再一次因为走神或失误而弄丢他。
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改航行路线。
也没有飞机敢立刻起飞。
陆尽洲最后的电话甚至打给了陆城,因为陆城有军用的直升机。
但陆城否决了:“军用机都要报备。如果私自使用,航线偏移,军部那边会以为我被人挟持,能直接派出战斗机来拦截。”
陆尽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已经感到山穷水尽。
他甚至恳求陆城:“请您帮我。”
陆尽洲何曾这样无助过。
别说陆城吓了一跳,一旁的林须岚也被陆尽洲孱弱的语气惊到:“尽洲,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着急?”
陆尽洲已经不再想着什么克制,什么从容。
只要能让他立刻见到温以遥就行。
他开口,刚要解释,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叫他。
那一刻,陆尽洲忽然觉得很不真实。
电话那头,林须岚也在喊他:“尽洲?”
但陆尽洲确认,这个声音来自温以遥。
他猛地转身,那一刹那,隔着匆忙的人群,和对面的温以遥对视。
温以遥笑得满脸灿烂,跳起来朝他挥手:“陆尽洲!我在这里!”
陆尽洲曾经有过很多次幻想,幻想自己回过头,温以遥仍然在这里。
像当初周路青的死,宴诸岭也无数次希望,明天日出,一觉醒来,他还能看见他。
或许是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也弄丢过太多次,陆尽洲已经没有对下一次抱有期待。
他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他会追逐温以遥,像永远去抓那阵没有方向的风。
他不能停,因为随时会被抛下。
可现在,风为他停了。
不,风朝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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