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现在决定好了么?
看完这些档案, 宋野城心中的那个猜测已经得到了更有力的验证,甚至还让他产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脑洞。
正在这时,旁边静候他看完所有档案的江阙终于问道:“现在决定好了么?”
这个问题显然延续的是他先前在楼下提出的选择——要不要重新参加实验, 将已经拿回的记忆再次抹去。
残酷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宋野城估计换作任何一个志愿者,在看完这些档案后,都不会再轻易选择“重新参加实验”这条死胡同。
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几乎有些不按套路出牌地问道:“唐瑶他们看完档案也会被带来这里?”
“对。”江阙道。
宋野城想了想,道:“那我能去找他们么?”
“现在?”江阙确认道。
宋野城点点头:“我记得基地是允许志愿者相互沟通的吧?”
江阙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这对剧情发展可能产生的影响,但很快便颔首道:“可以, 但在沟通完以后,需要尽快告诉我你的决定。”
宋野城从善如流地应承了下来,没再耽搁, 给江阙留了句“一会儿见”后便离开了档案室, 径直往楼下行去。
回到二楼宿舍区,宋野城刚转进走廊, 恰好远远看见了前方一个身影。
“凌安?”他立刻扬声叫住了对方。
凌安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人喊住,愣了一下才回过头, 怀里正抱着他刚刚到手的档案袋。
宋野城快走几步迎了上去:“你现在是回去看档案?”
凌安点点头:“你看完了?”
宋野城心说我下个环节都已经完了, 但也没多解释,只点头应了一声,随即伸出拇指朝旁边那扇房门指了指:“等你看完档案,来唐瑶宿舍一趟呗?”
凌安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宋野城满脸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反正又不会害你?”
凌安狐疑地眯了眯眼, 心说按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作为玩家来说, 所有出其不意的点都是极具吸引力的,故而他最终也没拒绝,嗤笑道:“行吧。”
宋野城没再多说,冲他摆了摆手后便朝唐瑶的房间走去,抬手叩响了房门。
凌安往前回到了自己宿舍,而唐瑶的房门很快便被拉开,看见门口居然是宋野城时,她着实有些意外:“你来干嘛?”
宋野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她房里只有跟拍导演和摄像,贺景升并不在场,于是心知她下个环节还没触发,这才提议道:“找你分享个线索?”
唐瑶的反应跟刚才的凌安差不多,将信将疑地笑问:“真的假的?”
虽是不太信,但她却还是侧身让开了路来,宋野城也没客气,直接迈步进了屋。
唐瑶这间房跟宋野城那间截然不同,从色调到摆设都完全是两种风格,欧式大床边搭配着整套的精致梳妆台,窗前地毯上则是一张矮脚茶几和几只软垫。
此时,茶几上稍显凌乱地散放着一些纸张和档案袋,显然刚才唐瑶开门前正坐在那里看档案,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收起。
宋野城十分自然地朝那边走去:“档案看完了?”
“哎哎哎——自觉点啊?”唐瑶快走两步,超过他到了茶几边,防备地将纸张倒扣了起来,笑瞪他道,“怎么还带偷看的呢?”
宋野城丝毫没有被当成竞争对手的自觉,脚步不受影响地走到了茶几旁,双手插兜,朝那些已经翻面的资料抬了抬下巴:“用不着偷看我也知道是什么。”
不等唐瑶怀疑,他已经笃定道:“——犯罪记录,是不是?”
唐瑶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找回了镇定:“为什么这么说?”
宋野城从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里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但却没急着拆穿,而是努嘴示意她先坐,自己也弯腰坐在了茶几旁:“你知道下个环节是什么吗?”
刚才他们在三楼遇见时,宋野城说过他要去楼上,所以唐瑶不难猜测下个环节与四楼有关,只是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宋野城如实道:“你的指导员会问你要不要重新抹去记忆,但在你做出决定之前,他会先带你去四楼档案室,给你看以前开启过反悔程序的志愿者档案,让你做参考。”
“然后呢?”唐瑶追问道。
宋野城将他在四楼看到的那些档案简单叙述了一遍,重点提及了所有志愿者都有致人死亡的经历、都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最后都因为不堪折磨而选择了自首或自杀的结果。
说罢,他总结道:“等你看完那些档案,指导员会再次问你,要不要选择重新进行实验。”
唐瑶愣怔地消化了许久,半晌才问道:“那你怎么选的?”
“我还没选,”宋野城坦言道,“我下来找你是因为我有个想法,但我需要先跟你和凌安确认一下,你们的档案内容是不是也是……你懂的?”
此时唐瑶的防备其实已经卸下大半,但还保留着仅剩的一丝谨慎:“那你的呢?”
“是。”宋野城果断承认道。
见他这么干脆,唐瑶也终于不再犹豫,诚实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宋野城了然颔首道:“所以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所有参加这项实验的志愿者、包括我们自己在内,全都有犯罪、或者说至少违法的经历,而我们的‘前辈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摆脱了回忆,哪怕反复逃避,最后也还是殊途同归、受尽折磨地走向了相同的结局——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唐瑶无意识地咬着指甲想了想,不甚笃定地推测道:“你是怀疑……这项实验的目的并不是帮我们抹去记忆,而是……针对罪犯的一种惩罚?”
宋野城点点头:“虽然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我们最初根本就不知道反悔程序的存在,明明应该今天直接参加第二阶段,那是怎么走到开启程序这一步的?——是因为我们在房间发现了地图和通行卡,在去档案室找档案的时候被现场抓包,然后才从指导员口中得知了这个程序,是不是?”
唐瑶回忆着点了点头,宋野城继续引导道:“那你想想看,为什么那么巧我们每个人的房间都能发现地图和通行卡,为什么我们的通讯器上要安装定位装置,为什么我们的指导员都在监视我们的动态?”
这番话虽然是疑问句,但唐瑶却很快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这一环套一环的步骤更像是预先设计好的诱饵,一步步将他们引向了开启反悔程序的陷阱。
唐瑶道:“所以现在——”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如果是刚才,唐瑶大概会直接去开门,但此时她居然莫名有了一种敌暗我明的危险感,以至于下意识就先扬声问道:“谁——?”
“我,凌安!”
听到这回答,宋野城立刻起身往门边走去,顺便跟唐瑶解释道:“是我让他过来的。”
唐瑶这才放心地“哦”了一声,也跟着起身跟了上去。
房门刚拉开,凌安便戏谑地眯眼道:“你俩密谋什么呢?”
宋野城扭头示意他进来,待他进屋后重新把门关上,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唐瑶劈头盖脸问道:“你杀过人吗?”
“啥、啥?”凌安被吓了一跳。
“不是,”宋野城也没想到唐瑶居然会问得这么无厘头,哭笑不得解释道,“她是想问你的档案里是不是有致人死亡的经历。”
凌安目光一滞,旋即立刻警惕了起来:“你俩不会是结盟了想套我线索吧?我是能选择拒绝回答的对吧?”
规则确实给了他们拒绝回答的权力,而他的谨慎也情有可原,所以宋野城并没着急,领着他到茶几边坐下后,有条不紊地把刚才已经跟唐瑶分享过的线索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凌安不愧是个玩家老手,在听他说到楼上那些档案时,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问我的档案内容,是因为你怀疑所有参加过这项实验的志愿者都是逃脱了法律制裁的罪犯——包括我们在内?”
宋野城不答反问:“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凌安仍死守最后的倔强:“……你们俩都是?”
宋野城和唐瑶齐齐一点头。
凌安终于放弃了抵抗:“好吧……我也是。”
如此一来,关于“志愿者都是有罪之人”的判断基本上就没什么争议了。
听宋野城进一步复盘完他们昨晚开启反悔程序的过程后,凌安很快得出了和唐瑶差不多的结论:“所以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进行第二阶段,也没打算帮我们洗掉记忆,整个实验其实只是一个圈套?”
“我是这么猜的,”宋野城点头道,“不过我们的情况又和以前的志愿者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凌安和唐瑶好奇道。
宋野城道:“在楼上那些档案里,志愿者拿回记忆后都选择了重新进行实验,因此才进入了循环往复的死胡同,最后走向自杀或自首的结局——这像是一种心理凌迟,通过反复折磨达到让罪犯最终崩溃的结果。”
凌安和唐瑶点点头,宋野城继续道:“假设这就是他们惩罚罪犯的方式,那么现在我们拿回记忆后,他们其实只需要按照惯例、直接让我们选择是否重新进行实验,我们就很可能会走上那些志愿者的老路——进入死循环,是不是?”
他的重点显然还没说完,但唐瑶却已经陡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可现在他们却带我们去看那些档案,让我们提前知道了选择重新实验的后果,这反而像是刻意在用‘前车之鉴’警告我们——不要选择重新进行实验?”
宋野城点头道:“对,所以我才说我们的情况和以前的志愿者不一样。”
他沉吟片刻,很快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换个思路的话,这个问题倒也解释得通。”
“怎么说?”
“你们想想看,”宋野城引导道,“那些志愿者在经历完多年循环的心理凌迟后,最终的下场是什么?”
凌安和唐瑶不由稍怔,不是因为回答不了,而是因为这是明知故问:“自杀或自首?”
宋野城颔首确认,继续道:“那现在我们不能再选‘重新抹去记忆’这个选项,还剩下什么选择?”
凌安和唐瑶对视了一眼,心念电转间忽地恍然大悟:“他们想让我们直接走到最后一步,直接自首或自杀?!”
宋野城挑了挑眉:“如果心理凌迟只是手段,让罪犯得到应有惩罚才是最终目的,那么现在带我们看档案,或许就能跳过手段直达目的,对他们来说,会不会反倒是缩短了进程?”
这个思路其实很有道理,且对于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来说,只要犯了错、哪怕是无心之过,接受惩罚都是理所应当。
但或许是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游戏”的缘故,作为一名游戏角色,就算思想不那么伟光正也无可厚非——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凌安琢磨着,随即眼皮一抬,看向二人狡黠道:“——我们不重新抹去记忆,但也不自首,就选择直接离开基地、带着这段记忆活下去不行吗?”
这提议听上去虽然有点不作为、闷头耍无赖的意思,但从理论上来说倒也确实是一种可行的应对方式。
唐瑶犹豫不决地看向了宋野城,却见宋野城此时的表情十分玄妙,眼中几乎透着一丝堪称同情的戏谑:“你觉得如果他们的目的真是惩罚犯罪,还会给我们平安离开基地的机会?”
这话听着可着实有点瘆得慌,配上宋野城那高深大佬般的影帝级演绎,让唐瑶忍不住龇牙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而凌安则结结实实愣了好半天,最后终于认输般哀嚎了一声,举头望苍天:“唉——早上我还觉得段镜明太咸鱼,结果弄了半天人家那是大智若愚啊?你看他,压根儿就不好奇自己忘记了什么,现在不就好端端参加第二阶段去了?啥也不用选,无知是福么这不是?”
他们四个人里只有段镜明昨晚没有翻找房间、没有拿到地图和通行卡,所以也只有他没有落入开启反悔程序、拿回记忆的圈套,现在看来反倒是最轻松的一个。
然而,宋野城听到这话却并未附和,而是垂眸若有所思,好似不太赞同的模样。
凌安斜眼瞅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扬了扬下巴:“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宋野城抬起眼:“我觉得……”
嘀嘟——嘀嘟——嘀嘟——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陡然在门外炸响,房中三人齐齐被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说话间,他们已经起身冲到门边、拉开了房门,只见整个走廊都被警示灯疯狂闪烁的红光笼罩,而那急促的警报声还在接连不断地刺激着耳膜。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忽然一个女声从头顶广播里传来,伴着警报声显得无比焦急:“请所有人员立刻前往三楼办公区集合!重复一遍!请所有人员立刻前往三楼办公区集合!”
嘀嘟——嘀嘟——嘀嘟——
宋野城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莫名有了不祥的预感,然而那催命似的督促却还在继续,和警报声一起吵得人根本没法思考:“紧急集合!紧急集合!请所有人员立刻前往三楼办公区集合!”
嘀嘟——嘀嘟——嘀嘟——
凌安扯着嗓子问道:“上去吗——?!”
唐瑶看向了宋野城,而宋野城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一点头:“走!”
集合、我去,玩得这么大吗?
三人飞快穿过走廊, 踏上楼梯后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旋身转过转角,很快便抵达了三楼的楼梯口。
此时的三楼同样处在闪烁红光和刺耳警报声的笼罩下。
正中那块玻璃墙围绕出的圆形办公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玻璃墙四个方向的感应门还在不断开阖、不断有实验员从周围实验区往中间汇聚, 放眼望去所有身影都穿着统一白大褂,在混乱闪烁的红光里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宋野城三人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大厅、朝着那片办公区赶去。
就在他们踏进玻璃墙正面的感应门时,最后一波实验员也从其他门内进入了办公区。
下一瞬,四个方向的感应门齐齐闭合,门上示意“可通行”的绿灯倏然一闪,变为了表示“禁止通行”的红灯。
办公区被封闭了。
但宋野城暂时没顾得上管这个, 因为此时他已经远远看见了江阙和另外两个指导员,于是立刻招呼唐瑶和凌安一起,侧身穿过人群挤到了他们面前, 顶着吵闹的警报声问道:“什么情况?”
江阙摇了摇头, 贺景升和林砚也摊手表示不知,而周围其他NPC实验员同样一脸茫然地面面相觑, 仿佛都对眼下情况不明所以。
“你们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唐瑶不死心地扯着嗓子追问道。
贺景升满脸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诚恳:“真不知道!”
就在这时,头顶闪得人眼花缭乱的警示红灯突然不再闪烁, 而那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整栋楼忽然恢复了宁静。
但这突如其来的宁静反倒让气氛陡然变得有些诡异, 在正常日光灯管的照射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混杂着茫然和疑惑:“……停了?”
此时的办公区里熙熙攘攘,少说也聚集了二三十号人,这种拥挤将玻璃墙外的大厅反衬得异常空旷,仿佛整栋楼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这面玻璃墙围在了当中。
然而就在这时, 玻璃墙外的一幕却推翻了这种判断——
大厅右侧的实验A区通道口, 一个白色身影迈步而出。
是金博士。
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 步伐不紧不慢,看上去十分从容,径直走到玻璃墙前不远处的空地站定,这才转身面向了办公区的众人:“感谢大家的配合。”
玻璃墙明明是全封闭的,但他的话音却清晰地通过领夹上的微型话筒、从办公区上方的广播里传了出来:“这次的紧急集合是因为,就在刚才,基地发生了一个比较严重的突发情况,而我认为有必要当面告知你们,并对此做出解释。”
他的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彬彬有礼,但话音经过电子设备传输加工,莫名染上了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我们基地向来以尖端科学技术和先进的实验设备闻名,但众所周知,无论多么完善的技术或设备,都离不开人力的实施操控,而只要是人,就难免偶尔会有失误——这就使得我们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完美。”
这番话说得仿佛年终总结大会的领导致辞,众人一时没能明白他的重点,不过也多多少少听出了些铺垫的意思。
果然,在结束这段冠冕堂皇的发言后,金博士很快进入了主题:“就在今天的实验过程中,我们的实验人员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失误,正因这点失误,此刻的我才不得不遗憾地向你们公布这个消息。”
他口中说着遗憾,但面上表情却丝毫看不出遗憾的意思,甚至反倒像是有点……愉悦?
啪、啪、啪。
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一般,金博士双手抬至肩膀侧前方,缓慢地拍了三下掌。
就在那掌声落地之时,先前他走出的那条通道里,忽然传出了一阵类似于推动餐车的滚轮声。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动静吸引了过去,只听那滚轮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直至十余秒后,终于有个白色物体出现在了通道口。
那并不是什么餐车。
那是一张移动担架床。
——床上赫然躺着个人形,被白布从头到脚覆盖其中。
“卧槽,”凌安没忍住爆了粗口,“这什么鬼?”
滚轮声还在继续,担架床后陌生面孔的实验员面无表情地将它一路推到了金博士身旁。
金博士缓步绕到床侧,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向那被白布覆盖的人形,随即抬起头,目光在办公区人群中准确锁定了宋野城几人的方位,用一种近乎玩味的口吻道:“很不幸,由于实验指导员今赴寒的操作失误,我们的志愿者段镜明在实验过程中——意外遭受电击身亡。”
卧槽。
这回不仅凌安,包括宋野城在内的所有嘉宾都被这剧情震得暗自爆了粗口,难以置信地瞪眼相互对视,眼中满满写着:玩得这么大吗?
虽然刚才在楼下时宋野城就想告诉凌安,段镜明的选择未必有利,因为他的选择违背了基地的目的,基地对此很可能还留有后手。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所谓的后手居然就是……直接弄死?!
金博士那玩味的表情显然就是在告诉他们,这才不是什么“意外”,这就是不开启反悔程序的下场——
你们以为只要不拿回记忆就能逃避惩罚、岁月静好了吗?
不好意思,我们会直接送你上路。
宋野城简直佩服得不行,不是对金博士,而是对节目组——段镜明好歹也是位重量级嘉宾,这么早安排他的角色死亡,就相当于给他发了盒饭、不再让他参与后续拍摄,这种敢于淘汰的精神还真是……相当刺激。
“不过请各位放心。”
金博士忽然话锋一转,将所有震惊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回来:“我们基地对志愿者一向负责,所以指导员今赴寒已经为他的失误付出了同等的代价,不会再危及其他志愿者的实验。”
好家伙。
Double kill .
宋野城几人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觉得按照这种一次弄死俩的趋势发展下去,他们离狗带也不远了。
金博士悠然绕回床前,抬了抬手示意实验员将身后的担架床推走,随即双手自然交叠身前,近乎优雅地微笑道:“说到其他志愿者,我听说宋先生、凌先生和唐小姐都已经成功通过反悔程序拿回了档案?——恭喜你们。”
这话在此刻听来无比嘲讽,完全不像道贺,倒更像幸灾乐祸的戏谑——恭喜你们几个傻x成功落入了圈套。
宋野城几人一时无语凝噎。
金博士压根没理会他们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很热心似的、继续表演着温和关切:“不知几位对拿回的记忆可还满意?需不需要基地为你们重新开启实验?”
办公区内的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内心其实都不太想回答这个陷阱般的问题,但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也不是办法,犹豫片刻后,宋野城索性率先开了口:“我们还没考虑好。”
金博士无声地“哦——”着点了点头,仿佛很能理解似的:“确实需要认真考虑。”
说罢,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子:“既然如此,我看不如这样吧?”
他的话明显还没说完,但宋野城几人却都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得到了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他的视线越过几人,看向了他们身后:“白指导员?”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转向了江阙。
“麻烦你带他们三位去实验区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们好好考虑考虑。”金博士吩咐道,“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就暂时不用让他们出来活动了,省得耽误他们思考时间。”
尼玛。
几人心中默默吐槽。
不决定不许出来,那不就是变相软禁、逼他们赶紧就范的意思?
江阙看上去倒并不是很意外,从善如流地点头接受了指示,继而抬起左手对宋野城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仿佛是在配合他的举动,金博士从白大褂兜里摸出一个遥控器似的东西、对着办公区轻轻一按,玻璃墙左侧门上的灯立刻由红色变为了绿色。
江阙迈步领着他们从感应门走出,径直走向了左侧实验B区的通道口。
这条通道他们先前其实已经来过,尽头处就是那间保密档案室所在,故而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算陌生。
进入通道后,眼看终于脱离了金博士的视线,宋野城轻声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江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引用了金博士的说辞:“一个安静的地方。”
宋野城:“……”
凌安和唐瑶默哀般对视了一眼,也没再继续倔强发问,老老实实地跟着往前走去。
路过十来扇门后,他们已经抵达通道中段,这时,江阙终于站定脚步,停在了左边一扇电子门前,掏出通行卡在感应区贴了一下,继而拧动门把推开了门。
“就是这里。”
江阙保持着手搭门把的动作,侧身示意三人可以入内:“等你们考虑好之后,可以用通讯器与自己的指导员联系,在此之前这扇门将无法开启,希望你们尽快做出决定。”
三人认命地点了点头,唐瑶和凌安依次步入门中,宋野城正要紧随其后,忽然感觉自己的裤子被扯了一下。
他诧异地转过头,却见江阙一脸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进去吧,宋先生?”
宋野城脚下往前迈了两步,目光却仍犹疑地盯着他,而江阙只颔首道了句“告辞”,紧接着便毫不拖沓地拉上了门。
咔哒。
房门彻底闭合。
“现在怎么办?”
凌安眼看他们就这么被丢在了这儿,还真是一副不考虑好不让出去的架势,简直都快看不懂这节目的套路了:“我们就这么考虑着?他们到底想让我们考虑出什么结果?”
宋野城收回看向房门的视线,扭头刚要开口说话,习惯性地双手一插兜,登时就是一怔——
裤子口袋里有东西。
还不止一个。
反转、那是一张纸条
“怎么了?”
唐瑶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
宋野城抽出手, 手中赫然躺着一串钥匙和一张边缘粗糙的、对折的纸条。
“这是什么?”凌安和唐瑶惊讶地凑了上来,“哪儿来的?”
宋野城思及先前进门时裤子被扯的那一下,道:“应该是他刚才塞给我的。”
说着, 他单手将那纸条搓开, 发现这似乎是一片不知从哪儿随手撕下来的纸,上面是江阙的笔迹,看上去写得十分匆忙,总共只有寥寥十个字:
【不要相信感觉,相信证据。】
“什么意思?”唐瑶和凌安双双茫然。
宋野城其实也没太明白,琢磨片刻后,遖颩喥徦他只得出了一个推测:“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还得继续找线索?”
“可他为什么要提示我们?”凌安有些不能理解,“难道指导员跟基地不是一伙儿的吗?”
有关指导员立场的问题,宋野城昨晚在宿舍时就已经想过, 而今天在判断出这个基地可能是个针对罪犯的组织、所有志愿者处境相同后, 他也和凌安一样,将作为基地员工的指导员划归到了基地的阵营。
可现在看来, 这个结论显然还下得为时过早。
“这些钥匙是干嘛用的?”
唐瑶盯着宋野城手中的那串钥匙,发现那些钥匙总共有十来把, 样式还都差不多, 先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门,可很快就发现不可能——这扇门是电子感应锁,上面连钥匙孔都没有。
宋野城倒是压根没往开门的方向想,因为那些钥匙的尺寸都非常小,相比门锁, 更像是用来开启某些箱子、抽屉之类的小型锁的。
想着, 他抬起头, 看向了眼前这间房中的摆设,发现这里的格局像是一间办公室,前方有套办公桌椅,桌后靠墙摆着三个文件柜。
心念电转间,他当即迈步朝柜子那边走去:“会不会是这里用的?”
凌安和唐瑶快步跟上,宋野城边走边解释道:“刚才金博士给他的任务是‘带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但却并没有指定具体地点。如果他想给我们传递信息,而这间房又是他自选的,那他会不会选一间有线索的房间?”
凌安和唐瑶先前压根没注意到金博士话中的细节,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忙不迭点了点头。
办公桌后,靠墙的三个文件柜都是统一的常规款,上方是透明玻璃双开门,中间是并排的两个金属抽屉,下方则是不透明的金属双开门。
宋野城走到第一个文件柜前,抬手将一把钥匙插进了上方锁眼、轻轻一拧,虽然没能拧动,却明显能感觉出这把钥匙的形状、长度与锁孔都很契合,这也就说明它们的类型是匹配的,只是齿纹不符。
宋野城拔出钥匙,低头利索地将十来把钥匙全部从钥匙环上取下,给凌安和唐瑶两人分别塞了三四把:“分头试吧,节省时间。”
两人点点头,立刻分头行动了起来,随着他们将钥匙插进锁孔,房中霎时响起了“咔哒”、“咔哒”此起彼伏的拧动声。
*
与此同时,三楼大厅。
江阙从实验B区通道口走出,一眼便见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仿佛就在干等着他回来。
“送过去了?”金博士问道。
江阙点点头,金博士又问道:“几号房?”
“322。”江阙如实道。
金博士无声地“哦——”了一下,笑问道:“你办公室?”
江阙再次点了点头。
金博士的眼神微妙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地微笑颔首:“很好。”
在场所有人都不太明白这个“好”是从何而来,但金博士似乎也不打算多解释,只若无其事地抬腕看了眼表:“哟,都过饭点了。”
他抬头看向众人:“大家都饿了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再次拿出遥控装置轻轻一按,将办公区周围的感应门都恢复成了绿灯的可通行状态:“也别在这干站着了,都去吃饭吧。”
众人闻言纷纷往外走来,当中的林砚和贺景升格外一头雾水,到了近前,正打算跟江阙问些什么,忽见金博士转向了他们三人,道:“你们三个跟我去楼下,今天辛苦了,给你们单独开个小灶。”
其实在经历过刚才的“意外事故”和“软禁志愿者”的事件后,金博士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已然从“可靠”变得有些“可怕”了起来,林砚和贺景升都巴不得离他远点才好。
奈何他的身份毕竟是“基地负责人”,理论上是整个基地的领导,此时既然都这么发话了,几人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得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金博士儒雅一笑,压根没多理会三人脸上各异的神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率先朝楼梯行去:“走吧。”
*
另一边,实验B区322号办公室。
“哎?这个柜子开了!”凌安惊喜道。
他刚说完,唐瑶也恰好拧开了一个锁:“这边也打开一个!”
凌安正要在柜子里翻找,宋野城提醒道:“先别急,全打开再一起找吧。”
凌安一听也对,索性就把钥匙留在锁眼里,转头试起了其他柜门。
等所有柜子都开了个七七八八,宋野城目测钥匙还多出三把,转头一看身后的办公桌,发现桌面下也有两个抽屉,当即过去弯腰把它们也一并试了开来。
还剩下最后一把。
宋野城环视一圈,却再没找到任何能开的锁,恰好这时唐瑶也发现了他手里的钥匙:“还多一把?”
宋野城点点头,一时也没找出原因,索性先将它收回了口袋。
“先翻柜子吧,”他道,“一人一个?”
“好。”
凌安和唐瑶应着,分别就着最近的柜子翻找了起来。
柜子里大多是些研究报告之类的东西,封面都写着各自的标题和对应实验,很多都能一眼看出和“记忆埋葬”这个实验无关,所以排除起来倒也不算很难。
三人细心翻找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唐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道:“欸,你们说……如果我们选择自首会怎么样?难不成他们会把我们送去警局吗?”
宋野城一边翻资料一边想了想,轻哂道:“还真不是没可能。”
他还记得驰谨安提到过,这节目的某条支线可能涉及自驾,万一指的就是“自首”这条线,说不定到时候还真会让他们自己开车,去某个警局布景自首。
不过他暂且没去提这种场外信息,因为这会儿他正好翻到了一个文件夹,封面上的标题虽然和“记忆埋葬”这个实验无关,但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员工登记册】
宋野城立刻将它翻开,入眼便是一张附着一寸照片的资料表:
姓名:刘敏,性别:女
年龄:26,职位:实验策划员
员工编号:70208102
……
除了基本信息之外,下方还记录着她的一些履历、参与的实验项目等等。
宋野城简略扫过,没发现太多有效信息,正准备翻去下一页,目光却倏而顿了一下。
表格最后一栏,有一行十分不起眼的信息:
入职日期:2018年02月07日
宋野城抬眼一瞥上方基本资料,忽然被某个灵感击中了脑髓,迅速往后翻了几页——
姓名:沈明,性别:男
年龄:28,职位:实验操作员
员工编号:50709102
入职日期:2019年07月05日
……
姓名:庄启宇,性别:男
年龄:24,职位:实验记录员
员工编号:11909102
入职日期:2019年09月11日
……
果然如此。
所有员工的编号都不是随机数字,而是他们入职时间的倒序排列。
带着这份恍然,宋野城用拇指扳着那沓资料纸的边缘,以一种检索的速度飞快将所有表格弹翻着筛查了一遍照片,却并没有看见江阙他们几个实验指导员的资料。
“凌安?”宋野城抬头问道,“林砚铭牌上的那串编号你还有印象么?”
他之所以问凌安而不是唐瑶,是因为昨晚晚餐前,他注意到江阙那串编号的同时也顺带看到了贺景升的,而林砚和今赴寒的却因为坐得太远没能看清。
凌安被他问得先是一怔,紧跟着眨眼飞快回忆了一番。
片刻后,他果然没有让宋野城失望——作为游戏老手,他并没有忽略这种细节,很快笃定点头道:“有印象,是824……00202,问这个干嘛?”
82400202。
那也就是2020年4月28日。
宋野城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眸光倏然一亮,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唐瑶那边惊讶地“欸?”了一声。
“怎么了?”两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你们快来看!”唐瑶急切道。
宋野城和凌安快步凑到她身边,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是上下两张图片——
设计模板:[图片]
设计目标:[图片]
上方的“设计模板”是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间卧室,而下方的“设计目标”则是一张装修设计图,图中房间的主色调、家具风格和摆放位置都与上方那间卧室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正是照着它设计出来的。
宋野城和凌安并没有见过上方那间卧室,可下方设计图中那个房间他们却并不陌生,甚至半个小时前才刚去过——那分明是唐瑶的宿舍。
“这是我家卧室!”
唐瑶惊诧地指着上方的那张卧室照,随即看向下方设计图:“所以我的宿舍是……仿照我家卧室设计的?!”
听到这话,凌安赶忙伸手往后翻了一页,掸眼一扫那页上下两张图,当即惊悚道:“我靠,我的也是?!”
宋野城心中一动,紧跟着翻开下一页,只见那里同样是一张卧室照和一张装修设计图,图片内容也正是他家卧室和他所住的宿舍,宿舍设计图右上角还印着一个出图时间的水印——
2020.05.10
犹如闪电划破迷雾,刹那间,所有线索电光石火串连成线,将一个谜底呈现在了脑海。
“我明白了。”宋野城恍然道。
迎着凌安和唐瑶问询的目光,他问:“你们昨晚是不是都觉得指导员和宿舍似曾相识,觉得指导员就是去年的指导员,宿舍也是去年住过的宿舍?”
凌安和唐瑶双双点头。
“但你们看,”宋野城指向自己手中文件夹上的员工资料,“所有实验员的编号都是他们入职日期的倒序,林砚是82400202,贺景升是60500202,白老师是80500202,后四位全都是0202,这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今年才入职的,不可能是我们去年的指导员。”
“还有这个,”他紧接着指向唐瑶手中的设计图上的水印,“我们宿舍被设计出来的时间是今年五月,也就是两个月前,同样不可能是我们去年住过的宿舍。而我们之所以会觉得似曾相识,完全是因为它们是仿照我们家里的卧室设计的。”
唐瑶和凌安明明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又好像没能彻底抓住重点:“所以……”
宋野城掏出了江阙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亮出了上面的文字:“所以他说的‘不要相信感觉’,会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们,‘似曾相识’只是基地故意灌输给我们的错觉,而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求证、基地的动机
这石破天惊的推测仿佛一道闷雷, 无声地炸裂在了这间寂静的房中,令唐瑶和凌安既震惊又恍然地对视了一眼。
须臾,惊讶之后的凌安很快跟上了宋野城的思路, 琢磨着道:“所以那些档案……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参加过什么第一阶段,也根本就没有失忆过?!”
宋野城没有急着肯定,而是严谨地求证道:“你们来基地之前,都是怎么知道自己参加过这个实验的?”
这个问题他们昨晚在餐桌上其实就已经提及过,但当时大家都碍于想留底牌而没有坦白,最后是金博士用“你们当中有人用的是定时邮件,有人是日历提醒, 还有人是委托亲友转达信息”模棱两可地作出了解释。
此时再度听见这个问题,凌安和唐瑶都没了继续隐瞒的心思,凌安当即答道:“我是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发件人是我自己, 邮件里说我去年参加过第一阶段,现在要去参加第二阶段。”
“我也是!”唐瑶立刻惊讶道。
宋野城闻言了然:“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方式, 我们所有人都是通过电子邮件得知的这个实验。而那封邮件如果不是我们自己写的,就很可能是他们通过技术手段进入了我们的邮箱、以我们的名义写下并设置成了定时发送。”
他推测完, 略微顿了顿, 又问道:“对了,你们的档案里有没有你们的作案证据?”
“有!”
凌安像是被提醒了似的,迫不及待抢答道:“而且我当时看到证据的时候,其实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回想起来, 那些证据其实都有点牵强。”
说罢, 他飞快地把自己拿到的档案内容复述了一遍:
他的角色是一名经纪人, 档案里说,他曾经逼死过一位被他亲手带进圈的、名叫余天欣的女艺人,因为他掌握了对方的黑料并以此进行勒索,最后致使对方因走投无路而自杀。
“档案里有几张聊天记录截图,”凌安道,“是一个匿名聊天软件,有人给余天欣发了她出道前被包养的证据,说如果她不给一千万就要把证据曝光。余天欣拿不出那么多钱,对方也不肯让步,最后她就被逼得自杀了。”
宋野城想了想,分析道:“但那个聊天软件是匿名的,所以聊天记录其实没法证明那个人就是你,是么?”
“对啊!”凌安道,“在我现存的记忆里只知道她是自杀,但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而且我也不记得自己用过那个匿名软件。”
他所说的“现存记忆”是指在看完档案后、通过镜面文字提供的“角色共情”得到的角色记忆,就和宋野城在穿衣镜中得知,他曾因为怜悯而请死者父母去家中喝过茶一样。
宋野城点点头,转向唐瑶:“你呢?”
“我档案里说,我在升任护士长之前,曾经害死过一个孩子,”唐瑶道,“因为输液前把他的皮试和另一个孩子弄混了,导致他青霉素过敏而死。”
“证据是什么?”宋野城道。
“是我给那个孩子的父母转账十万的汇款记录。”唐瑶道,“档案里说,那是我为了逃避处罚,找孩子的父母私了、给他们的封口费。”
宋野城理了理逻辑,又稍稍回忆了一下,这才继续问道:“那在你现存的记忆里,对这件事还有印象么?”
这个问题他其实问得没什么把握,因为他不确定在他敲开唐瑶的房门前,唐瑶有没有完成角色共情、得到那段记忆。
然而幸运的是,唐瑶听到这个问题后并没有被问住,而是很快点了点头:“有印象。”
她回忆着道:“在我现存的记忆里,那个孩子虽然是在我们医院输的液,但并不是由我经手的,我也不记得有‘皮试弄混’这回事,只记得当时医院给出的死因是——孩子本身就有比较罕见的迟发性药物过敏[1],所以才会在皮试时没有任何异常,输液后却出现了过敏反应。”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在我的记忆里,我之所以会给那对父母转账,是因为他们没能从医院得到赔偿,而我私下了解到他们家情况特别困难,夫妻俩还因为每天来医院讨要说法而丢了饭碗,所以我不希望他们继续在这件事上白费力气,就以个人名义给了他们一笔‘补偿’。”
她的档案内容明显比凌安那份复杂一些,所以在她说完之后,宋野城和凌安都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
消化完后,凌安这才转向宋野城:“你的呢?你档案内容是什么?”
“高空坠物致人死亡,”宋野城道,“档案里说那个被砸下的花瓶是我的,证据是一张购买花瓶的收据和当天的打车票。”
凌安想了想,问道:“收据和车票上有签名或者卡号之类的吗?”
“没有,”宋野城道,“收据上只有商品、金额和购买时间,打车票就更不用说了,谁也不会打个车还刷卡签字付款。”
“那不就也没法证明那是你买的?”凌安道。
宋野城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的档案内容与现存记忆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他原本以为这正是参加“记忆埋葬”实验、改变记忆的结果,但现在看来,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唐瑶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宋野城斟酌着道:“我在想另一件事。”
凌安好奇道:“什么?”
宋野城转头看向他,道:“虽然这些案件可能并不是我们做的,但在我们的记忆里都真实发生过,所以案件本身应该不是杜撰出来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案件是真的,但证据是假的——你的聊天记录和我的收据都是伪造的——可这就没法解释唐瑶的证据,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确实给那对父母转过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转账记录是真实的。”
“第二种可能是,案件是真的,证据也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些案子哪怕不是我们做的,也确实有真凶存在?那么基地是怎么拿到的证据,又为什么要安在我们身上?”
这确实是目前最核心的问题。
——基地的动机。
如果说,先前他们以为基地是为了惩罚犯罪,这可以视为一种佐罗情结者伸张正义之举的话,那么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整个实验倒更像是一场阴谋了。
可是,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呢?
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无言的思索当中。
少顷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宋野城“会玩游戏”的印象使然,凌安转着眼珠觑向他,挑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没?”
宋野城沉默了片刻。
想法他确实有,而且还不止一个,但那只是基于目前线索的发散性推测、或者说猜测,还没有能够具体佐证的证据,所以他也没急着提出,而是道:“再找找看吧,现在的证据还不够还原真相,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没拿到。”
凌安和唐瑶一听也是,顿时也不再纠结,点点头转而继续翻起了文件柜。
宋野城从唐瑶手中拿过那本宿舍设计图册,随手往后翻了一页,本以为会看见下一张宿舍设计图,却没想到居然不是。
嗯?没有段镜明的么?
从那一页开始,后面接连几页都是基地主楼各层、各区域的平面示意图,不同于他们昨晚在宿舍里找到的那种简略图,这里画的平面图在细节上要详细得多,看上去就仿佛是这栋建筑最初的设计图纸。
宋野城认真看了两三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等他看到第四页时,目光却忽然顿了一下。
这一页画着上、中、下三张平面图——
最上方是二楼左侧的指导员宿舍区,中间是二楼右侧的志愿者宿舍区,最下方则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三楼实验区。
引起宋野城注意的是,这三张图之间居然存在着两条虚折线——
第一条从图一的某间指导员宿舍连向图二的某间志愿者宿舍,第二条则从图二的志愿者宿舍连向图三实验区的某个房间。
顺着这两条虚线的方向,宋野城迅速在脑中构建出了一张立体图,紧接着很快便惊讶地意识到,那虚线的终点竟然是……
三楼实验B区通道中段。
左侧。
宋野城盯着虚线与代表墙体的边框连接处、那个表示交点的小红x,脚下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房间正中,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前方的文件柜。
下一秒,他道:“你们先停一下。”
凌安和唐瑶疑惑地转过身。
宋野城一手捧着文件夹,另一手指向中间那座文件柜:“我们可能要把它搬开。”
“哈?”凌安一头雾水,“为什么?”
宋野城重新走上前,把文件夹摊在桌面,将那图上的虚线指给了两人,又点了点图三的那个交点:“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后面可能有条密道。”
凌安和唐瑶都不傻,目光顺着那虚线一扫,再一想宋野城的话,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我去!”凌安兴奋道,“这么刺激?”
唐瑶看上去也有点跃跃欲试,毕竟密道这种东西在现实生活里着实不常见,闻言立马放下了手里正在翻的资料,转身就要去推文件柜。
“等一下。”
宋野城走上前,把柜子最上方的两排文件囫囵抱下来、堆在了办公桌上,杜绝了它们晃动掉落的风险,这才招呼凌安道:“来吧。”
他们俩人一左一右扶上了柜框,唐瑶一看用不着自己出力,索性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让开了些位置。
铿锵一阵响动之后,文件柜慢慢被挪成了与墙面垂直的角度,随着柜后墙体逐渐展露出来,三人的眸光具是一亮——
墙上果然有一个百叶窗似的金属通风口,横宽约莫半米,竖长一米左右,形似一扇矮门,极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密道口!
距离最近的凌安立刻积极地凑了上去。
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金属框居然是固定死的,四角都被螺丝钉在了墙上,登时无语道:“……这要怎么打开?”
宋野城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弯腰透过缝隙往窗框里看了看,只见内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也没犹豫太久,立刻转身将三个柜子下方的柜门拉开、翻找了一番,发现里面全是些纸质材料后,又转头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有了,”他道,“这有工具。”
办公桌左边的抽屉里凌乱地散放着几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右边抽屉里还有一柄手电。
宋野城扭头看了眼固定窗框的螺丝型号,拿起那把十字形螺丝刀返回,三两下就将四角的螺丝都拧了下来,接着双手扶住边框往外一扳,“哐啷”一声将它卸落在了墙边。
凌安此时已经拿上了那只手电,窗框一卸下,他立刻好奇地往里面照了照,旋即兴奋道:“哎!真有条密道!”
宋野城和唐瑶伸头一看,只见墙后果然藏着一条通道,方向笔直朝右,高度约莫两米,宽度则正好能容一人通行。
“进去吗?”唐瑶转头问道。
宋野城看她那表情分明已经是迫不及待了,好笑道:“要不然呢?我再给它封回去?”
凌安跟着一笑,撞了撞宋野城的手肘,把手电递了过来:“你开路?”
宋野城也没异议,接过手电,刚准备跨进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办公桌边,把抽屉里剩下的几把螺丝刀囫囵揣进了兜里,这才转回洞口招呼两人道:“走吧。”
说着,他率先一躬身,钻进了那条充满未知的密道之中。
密道、那居然不是什么钱包
这条通道上下左右都是水泥墙, 仿佛毛坯房的走廊,且长度似乎还不短,他们虽有手电, 但一时间竟然照不到尽头。
凌安和唐瑶紧随在宋野城身后, 因为通道狭小,又有宋野城的身躯在前遮挡,俩人基本上看不见前路,只能相互保持着一臂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
走出约莫几十步后,唐瑶正想说这通道怎么这么长,就听前方宋野城提醒道:“小心脚下,有楼梯。”
那是一条向下的楼梯, 看长度明显是通往二楼,正与那平面图上虚线示意的走向相吻合。
楼梯的角度还挺陡,三人不由都稍稍放慢了脚步, 而等他们终于下到底、踏上平地后, 还没往前迈出两步,宋野城忽然突兀地停了下来。
凌安被他这急刹吓了一跳, 猝不及防间差点没啃上他后脖子:“怎么了?”
“没路了。”宋野城道。
“啊?”
走在最后的唐瑶踮起脚尖,越过两人肩头朝前看去, 这才在手电光束中看见前方不远处居然就是一堵墙:“怎么会这样?”
宋野城第一反应也是莫名其妙, 但他很快就想起了先前进来的那个通风口,登时手腕往旁一偏,照向了墙壁一侧。
“哦,在这儿。”
墙上果然有一块矮门似的方板。
宋野城迈步走了过去,凌安和唐瑶也立刻跟到了近前。
与楼上那个通风口一样, 这块方板也是被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板, 但不同的是, 眼前这块板是整块密闭的,并没有通风横栏,而且上面居然还有个钥匙孔。
“这怎么长得跟配电箱似的?”凌安随口道,刚说完,忽又认真了起来,“里面该不会真是电闸吧?”
看着那个小小的钥匙孔,宋野城忽然福至心灵,连忙从兜里摸出了先前开柜门时多出的那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只听“咔哒”一下,金属门果然应声而开。
“啊——”唐瑶和凌安齐齐恍然,“难怪多把钥匙!”
宋野城点点头,顺手把金属门往外拉开,结果手电刚往里一照——
“妈呀!”唐瑶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
“卧槽!”凌安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宋野城本来还没怎么,也活生生被他俩吓得心脏一缩。
——眼前赫然是个飘在半空的白影,冷不丁瞥去活像是个女鬼,结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件悬挂着的白大褂。
唐瑶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凌安顺着衣服往上看去,看清上方的晾衣架和横杆后,登时反应了过来:“衣柜?”
宋野城伸手把那白大褂扒拉到一旁,立刻照见了两块夹着缝隙的木板,他倾身向前伸手一推,一块木板往外开启的同时,终于有自然光透了过来——
这里果然是个衣柜。
“走。”
宋野城弯腰迈腿,领着二人从衣柜钻出,跳上地面后,只见眼前正如那平面图所示,是一间宿舍。
“这谁房间?”凌安问道。
“应该是段镜明的。”宋野城答道。
根据楼上的平面图来看,这间房所处的位置靠近宿舍区走廊末尾,在他的印象里应该是段镜明住的那间,再加上此时凌安的反应显然是不认识这间房,而唐瑶的宿舍他又去过,这么一排除更是笃定无疑。
“他房间为什么会有密道?”唐瑶疑惑道。
宋野城听着她的疑问,心中的关注点却并不是这个,他回头看向了衣柜里那扇暗门,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他本以为这个出口会跟楼上一样,是个藏在家具之后、很难被人发现的暗门,没想到它居然就这么随意地设置在衣柜里,这只要段镜明拉开衣柜,不就一定能发现?
只不过古怪虽古怪,他一时半会儿也没能从中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索性暂不纠结,转而提议道:“我们先四处翻翻看吧,他昨晚不是没找线索么?那他房里的手电和通行卡应该都还在,我们可以拿上备用。”
凌安和唐瑶一听顿觉有理,连忙跟他一起四下翻找了起来。
段镜明宿舍的装修风格很简单,类似于普通宾馆的商务房,除了床和衣柜以外,也就一套商务办公桌椅、一张皮质单人沙发和一面镶在墙上的穿衣镜。
三人分头在各个角落仔细搜寻了一番,床铺、衣柜、办公桌都被翻了个彻底。
然而几分钟后,他们却是一无所获。
别说手电和通行卡,这间房里居然连通讯器说明书和基地地图都没有,所有抽屉柜子都干净得一塌糊涂,要不是衣柜里挂了件白大褂,整个房间就仿佛还是崭新的、从未被人使用过一般。
“什么情况?”唐瑶困惑道,“难道已经被收走了?”
凌安也同样一头雾水,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他……挂了,宿舍就被清空了?但这也太快了吧?”
宋野城没有说话,这一发现让他刚才就已经冒出的古怪之感更加浓重——
如果道具真是已经被收走倒还好说,可如果不是,是不是意味着可能原本就没有?
如果是基地特意没给他的房间放置道具,这种区别对待意味着什么?
宋野城微微蹙眉,静默地琢磨了片刻,心中隐隐冒出了些许猜测,只是那些猜测的依据尚还单薄,所以他也没急着提,少顷后只道:“先找另一个出口吧。”
楼上那张平面图里的虚线有两条,一条是从三楼实验区连向这里,而另一条则是从这里连向走廊另一端的指导员宿舍区,这也就是说他们目前才走完了一半,眼前这间房里一定还有另一个出口。
“出口……”凌安和唐瑶念叨着,转头往不同方向看了过去。
既然是出口,那必然就得开在平面上,但却不一定是四周墙面,头顶的天花板和脚下的地板都有可能。
这间房里靠墙的家具其实也就那座衣柜,那是他们刚才进来的地方,三人都很确定后面没有其他出入口。
至于地板,刚才翻找东西的时候,床下、桌下这些地方他们都已经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能开启的暗门,此时再往天花板上一看,也不见有什么通风口之类能打开的东西,于是片刻后,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张皮质的单人沙发上。
单人沙发的体积不大,但占地面积也有一两平米,足以覆盖一个地道入口。
“会不会在这底下?”
凌安说着,快步走到了沙发后,抓着靠背往后拖了几步,很快就将它拖离了原来的位置,露出了底下的空地来。
宋野城和唐瑶过去蹲下身,将那块地面仔细研究了一番,却没发现任何缝隙,又弯起指节敲了敲,听到的声音也沉闷无比。
“实心的。”宋野城判断道。
凌安和唐瑶都有些纳闷,因为这已经是这间房里他们唯一没检查过的地方了,此时一看就连它也被排除,忍不住再次扭头往四周张望了一番,心中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间房里到底有没有另一个出口。
与此同时,宋野城的目光投向了与二人视线相反的方向,一点点扫过周围每一寸墙面,片刻后忽地一顿,定格在了那面镶在墙上的穿衣镜上。
下一秒,他撑膝起身,径直往墙边走去。
到了那面镜子前,他抬手在镜框边缘上下摸索了一番,紧接着扣住一侧、往外用力一扳,只听“咔哒!”一声,镜面就那么硬生生被他扳了开来。
那居然是一扇单开门。
门后是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我去!”
凌安既惊讶又恍然:“居然在这儿?”
唐瑶连忙起身上前,凌安也立刻凑了过去,宋野城打开手电往里一照,只见那洞口里果然是一条与先前大差不差的密道。
“走吧。”他转头招呼道。
凌安和唐瑶迈步而入,宋野城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正准备顺手把门关上,却忽然奇怪地“欸?”了一声。
“怎么了?”两人顿时回过身。
宋野城朝手中的镜门抬了抬下巴,两人这才发现,这镜门居然是单面可视的——从房间里看它只是一面镜子,可从密道向外看,却能将房中景象一览无遗。
“嘶……”唐瑶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这不会是用来搞什么监视的吧?”
脑补一下段镜明待在房间里的时候,有人站在这条密道里看着他他都不知道,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宋野城也觉得这种设计肯定有古怪,但一时半会儿却也猜不出具体用意,索性暂不多想:“算了,先走吧,出去再说。”
他随手关上镜门,绕到二人前方,朝前打着手电给他们领起了路来。
这条密道确实和之前那条几乎一模一样,但因为通往的方向是同一楼层,所以再没出现什么楼梯,而是笔直地延伸向了走廊另一端。
走出几十米后,当他们再度被一堵墙拦住去路时,宋野城十分有经验地把手电筒转向了旁边的墙面,立刻发现墙上有一个门形的凹陷,凹陷深处是一块看上去就很厚重的木板,板上还有一个弓形把手。
凌安上前握住把手往里推了推,可木板却只发生了微微晃动,并没有被推开。
“嗯?”
他本想再加点力气试试,宋野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握住把手往侧面一拉,只听“哗啦”一串沉闷的滑动声,木板当即往左侧移动了起来。
“哎哟,还是推拉门?”凌安稀罕道。
木板一经开启,立刻有光透了进来,而眼前约莫一米处又是一面墙,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甬道。
三人都有些意外,但等他们踏入其中,才发现他们拉开的并不是什么门板,而是一座靠墙的壁橱,眼前也并非什么甬道,而是一个房间进门处的玄关。
“这谁房间?”转过玄关后,唐瑶一边环顾四周好奇道。
“白老师的。”宋野城道。
他虽是在看平面图时就已经知晓这个答案,但这房间的格局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里明显和志愿者宿舍那边不同,不像宾馆单人间,倒像是普通民宅的两室一厅,除了卧室之外,还有一间小书房和一个带沙发、电视的客厅。
“指导员宿舍这么大?”唐瑶稀奇道,“还给配了电视呢?”
宋野城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常住,志愿者只是住几天就走吧。”
唐瑶认同地点点头,而凌安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回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宋野城环视着这间房,琢磨着道:“他把我们带去那间办公室,又把密道的钥匙留给了我们,应该就是希望我们找到这里,所以这里应该也会有线索。正好两室一厅,我们一人负责一块找找看吧。”
两人都无异议,凌安抬手一指周围:“那我就负责客厅?”
“那我去卧室?”唐瑶道。
宋野城点点头,没再多说,径直走向了他们俩挑剩下的那间小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不算多,靠墙有两个无门的书架,中间是一张样式简单的书桌,窗台边还有一个杂志架和两盆绿植。
宋野城走到书架前,从上往下大致扫视了一番,发现那些书名大多都与“记忆研究”或“心理暗示”有关,但却看不出哪一本有明显的特殊之处。
思及这毕竟是个节目,线索再隐蔽应该也不至于需要把所有书从头到尾全看一遍,宋野城索性将重点放在了寻找书里有没有夹带提示性物品或者折页、笔记上,就那么站在书架前快速翻找了起来。
约莫十来分钟后,他将手里的最后一本书放回了书架,却发现根本毫无所获——这里所有书就像是崭新、没人动过的一般,别说夹带物品,就连一点折痕都没有。
难不成还真得细看内容?
宋野城忍不住犯起了嘀咕,但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琢磨着转过身,走到了那张书桌旁。
书桌上散放着不少纸质资料,大部分都是基地内部有关实验的文件,宋野城粗略翻了翻,并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又绕到桌前坐下,拉开了仅有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左前方是几沓崭新的横格信笺,右前方是一盒签字笔和备用笔芯,近处则是一包未开封的抽纸和一本皮质笔记本。
笔记本。
宋野城心中一动,立刻将它拿到桌面、翻了开来,只见皮质封面之内,空白扉页的右下角手写着一行日期和一个签名:
【2020年3月启用,江阙】
江阙?
宋野城倏而一怔。
为什么会是“江阙”?他在节目里用的不是“白夜聆”这个名字么?难道是随手写错了?
带着这点困惑,他翻开了下一页,只见那是一段标注着日期的文字,看上去竟然像是什么日记之类的东西。
宋野城立刻从头看了起来,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第一句就让他有些没能看懂:
【2020年3月22日。
今天,我们又接到了一桩自首……】
接到自首?
宋野城纳闷地皱了皱眉,正准备接着往下看,忽听卧房那边传来了唐瑶激动的喊声:“喂!你们快来看!”
宋野城立刻起身,拿上笔记本三两步出了书房,跟凌安一起转进了卧室:“怎么了?”
此时的唐瑶正站在敞开的衣柜前,左手拎着一条西装裤,右手则捏着一个刚从裤兜里翻出的、黑色钱包似的东西,满脸不可思议地朝他们晃了晃:“你们猜这是什么?”
宋野城和凌安快步走近,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不是什么钱包,而是一个封皮上打着清晰钢印的——
“警察证?!”
警察、怎么会是他?!
“警察证?!”
宋野城和凌安震惊道。
唐瑶单手拇指戳进边缘往上一挑, 证件封皮当即被掀了开来,只见内部上方是一枚警徽,而下方赫然是江阙的姓名、警号和他的一寸照!
“我去, ”凌安既震惊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个警察?!”
宋野城的震惊同样不小,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在刹那间理清了某些头绪,连忙低头翻开手中笔记本,极快地扫过了先前没能看懂的那些话,霎时间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他将笔记本递到三人中间:“你们看。”
凌安两人凑上前,只见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清清楚楚记录着江阙来到基地之前、不为人知的从警经历:
【2020年3月22日。
今天, 我们又接到了一桩自首。
和之前那些奇怪的自首者一样,他坚称自己是凶手,也能提供相关证据, 但却根本说不清自己的犯罪细节。
我总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为什么近几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未破悬案的自首者, 却又偏偏都说不清犯罪的具体过程?】
【2020年3月24日。
今天的审讯过程中,他意外提及了自己曾经失忆过。在我的追问下, 他极不情愿地供述出了一个据说能够为志愿者抹去局部记忆的实验基地。
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抹去记忆?这种事真的能够做到吗?】
【2020年3月28日。
出于某种直觉,我提审了之前的另外几名自首者, 让我惊讶的是, 他们竟然都承认自己曾作为志愿者参与过那个实验基地的项目,都曾在那里被洗去过犯罪记忆,又在第二年将记忆寻回并前来自首。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基地?为什么会有这种巧合?】
【2020年4月6日。
在我将这一发现汇报给上级领导后,这几天他们亲自提审了数名自首者,最终一致认为这个基地存在重大疑点。
因此, 局里决定针对该基地成立特别调查组, 并任命我隐藏身份渗透基地, 进行暗中调查。】
最后几个字映入眼帘,凌安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所以他是警方派来的卧底?!”
宋野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分析道:“难怪他会背着基地帮我们——如果我们迫于压力选择了自首,就会变得跟那些‘奇怪的自首者’一样,而警方目前认为这种自首存在重大疑点。”
两人说话的工夫,唐瑶已是将笔记本翻到了下一页,只见那页同样也写着记录,但时间跨度却已有一月之久:
【2020年5月6日。
特别调查组成立后,经过半个月的摸查,我们终于找到了这家基地的应聘渠道。
在经过几层选拔筛选后,我成功以“白夜聆”这个为潜伏而打造的新身份通过应聘考核,接到了基地的入职通知。】
【2020年5月8日。
今天,我终于抵达了这所基地,巧合的是,基地分配给我的职务刚好就是“记忆埋葬”这个项目的实验指导员。
基地并没有详细介绍这个职位的具体职责,只说要对我进行为期两个月的上岗培训,而我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深入调查。】
纸页再次被翻动,紧接着的下一页上,只有上半页写着一段记录:
【2020年6月8日。
所谓的“培训”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可奇怪的是,培训的内容根本与实验无关,而更像是一种表演训练——
培训官给了我一张存有录像的储存卡,让我反复观看并模仿录像中那个人的动作、神态、措辞、口吻甚至口头禅,就好像……在试图让我扮演他。
而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和我同期入职的另外几名指导员也在经历相似的培训,只是每个人拿到的录像、模仿的目标却又各不相同。
这让我感到非常怪异——录像里的那些都是什么人?这种“培训”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段记录之下,整个下半页都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被透明胶带粘在纸上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MiniSD卡。
“这就是他说的储存卡?”凌安撕开胶带,将卡片抠下来在掌心翻了个面。
这种灵便小巧的储存卡在2G时代多用于手机或相机,近几年却已经不常见,好在他们三个年纪都不算小,对这种卡还算熟悉,此时也都知道江阙所说的录像肯定就在这卡里,只不过——
唐瑶问道:“可是这里也没个手机电脑的,我们要怎么读取?”
宋野城从凌安手里拿过卡来,思忖片刻后,他转身走出卧室,来到了客厅电视前,探身往后盖看了一圈,随即伸出手去“咔哒”拔下了一个长条形的凸起。
看见那东西像是U盘似的模样,唐瑶立刻反应了过来:“读卡器?”
宋野城点点头,顺手将它从中掰开,只见里面果然是个方形卡槽,大小刚好与那张SD卡完全吻合。
他将SD卡嵌进卡槽,重新合上外壳,插回了USB接口,而此时凌安也已配合着打开了电视,又从旁摸过了遥控器,三人当即后退了两步,齐齐盯紧了电视屏幕。
开机画面结束后,屏幕左上方立刻出现了内存卡的图标,凌安用遥控器选中它点开,便见其内是一个标着“01”的视频文件。
凌安立马按下播放,不消片刻,视频画面跳转了出来——
录像的拍摄视角似乎是安装在墙上的监控探头,而拍摄的场景像是一间办公室,其内摆放着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和几个文件柜。
甫一看清那办公桌上的摆设,唐瑶立刻脱口而出道:“医院?”
——办公桌靠墙的那边,竖立着两块亮着白光、挂着X光胶片的观片灯,这种极为特殊的仪器轻而易举就表明了这间办公室的属性。
宋野城和凌安未及答话,就在这时,画面右上角的办公室门忽然被推开,从外走进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镜头只能拍到那人脖子以下,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人,但长相却完全看不见。
三人只见他回身关上门,先去右上角的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这才转身走到办公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就在他由站姿变为坐姿,脖子以上被纳入镜头,整张脸终于完全展露的刹那,宋野城登时张大了双眼——
“左鉴清?!”
驰谨安说出其不意是他的座右铭果然不假,这张脸的出现简直让宋野城措手不及——
这段录像当然不可能真是来源于监控,而肯定是节目组提前找左鉴清配合拍摄的。但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左鉴清怎么半点都没跟他提过?
“你认识他?”凌安诧异道。
他没见过左鉴清,可唐瑶却是见过的,甚至前两天还刚一起吃过饭。
此时她的惊讶并不比宋野城少,只不过碍于节目设定,她和宋野城的角色互不相识,自然也没理由会认识对方的朋友,于是只得转过头去,和凌安一起看向了宋野城。
宋野城错愕未消,却还是如实答道:“他……是我发小。”
凌安先是一愣,紧跟着结合江阙那段笔记,猛然间醒悟了过来,双手“啪”地一拍:“难怪我们会觉得指导员似曾相识!白老师模仿的对象是你发小,那其他指导员拿到的录像里肯定也都是我们各自的熟人,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他们熟悉,是不是?”
宋野城暂时清空了脑中那些与剧情无关的场外信息,认同地点了点头。
正因这种模仿产生的熟悉感,他们才会萌生“这是我去年的指导员”的错觉,再加上那几间仿照他们家卧室设计的宿舍,双管齐下地对他们进行误导,这才让他们对自己“去年来过基地”这件事深信不疑。
想着,宋野城推测道:“所以这段录像存在的意义并不在具体内容,而是在人物身份,这么看来,它里面应该也不会再有更多的信息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录像中左鉴清的所有举动都是工作日常,仿佛只是一个提供模仿范本的工具人,其行为本身却并无太多意义。
三人耐心看了片刻,确定再无其他线索后,也就没了继续紧盯的心思,索性任凭电视自己在那开着,收回目光,再度头凑头地看起了那本笔记——
【2020年6月16日。
今天我去了四楼档案室,果然在近两年的档案里找到了那些自首者的实验记录。记录显示他们都是在第一年洗去记忆,又在第二年拿回记忆并选择了自首。
但是,除了这些人的档案以外,其余档案里的记录都不止两年,有的甚至长达十年之久,且那些案件我都闻所未闻,那些志愿者的名字我也毫无印象。】
【2020年6月20日。
我将那些陌生档案拍照发回了局里,经过局里的核查,今天我得到了反馈——他们并未在数据库中找到任何一桩对应案件,而那些所谓“已经自首”的志愿者别说案底,根本就连名字和身份证号都不存在。
这也就是说,除去我们切实接到自首的那几桩案子以外,档案室里其他的档案全都是伪造的。
那么,基地为什么要伪造这些档案?它们的作用是什么?】
彼时的江阙尚未查明这个疑点,但在如今的宋野城他们看来,这个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
那些自首者一定和他们一样,都被基地引导着开启了反悔程序并拿到了“自己的记忆”,而那些伪造档案的意义就在于,为他们提供了“前车之鉴”,让他们以为哪怕重新洗去记忆,最后的结果也都一样,从而迫使他们放弃侥幸、立刻选择自首。
三人心中各自琢磨着,却又都没有出声,随着纸页翻动,继续往后看了下去:
【2020年6月26日。
今天下午,金博士找我去他办公室单独谈话,问我在基地适应得如何。
谈话间隙里,他出去接了个电话,而我借机翻找了他的文件柜,意外发现了一本基地主楼建设图纸。
我将它带回了宿舍,仔细研究之下,我发现主楼里似乎藏着两条不为人知的密道。】
【2020年7月4日。
为期两个月的“培训”在今天宣告了结束,金博士将我和另外两名同期指导员带到了主楼三层实验区,让我们各自挑选一间办公室。
我抱着试探的态度,选择了在地图上显示连接密道的那间,出乎意料的是,金博士毫无阻碍地同意了我的选择,并将钥匙交给了我。
办公室分配好后,他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名志愿者的资料,告诉我们这几名志愿者将在本月中旬抵达基地、参与实验,让我们提前熟悉自己要负责的志愿者信息。】
【2020年7月7日。
原本这两个月以来,所有员工都集中居住在园区西部的宿舍楼里,但为了迎接新志愿者的到来,基地主楼开放了二层作为临时宿舍区,并通知我们明天一早过去集合。】
【2020年7月8日。
金博士带着我们参观了为志愿者准备的新宿舍,并让我们在同层另一侧自选一间房暂住,以便届时近距离照应志愿者。
奇怪的是,那天接收资料和今天前来的指导员都只有三人,可志愿者宿舍却有四间。
金博士解释说,志愿者确实共有四人,只不过有位指导员最近请了病假,要过几天才能复职。
我注意到,多出的那名志愿者的宿舍居然正巧是图纸里有密道的那间,于是出于疑心,我也选择了有密道连通的另一间房,而金博士对我的选择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看到这里,宋野城三人不由同时停下,相互对视了一眼。
从江阙的描述来看,那名多出的志愿者应该就是段镜明了。
可他的待遇为什么跟其他志愿者不一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决定、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虽有疑虑, 三人却并未急着讨论,因为此时笔记本中的记录只剩下了最后两条,这两条远比前面所有记录的篇幅都要长, 而其上显示的记录日期居然是前天和昨天深夜——
【2020年7月14日。
过去的一周里, 基地以“备战实验”为名对我们进行了封闭的集中指导,可指导的内容却依然与实验毫无关系。
金博士嘱咐我们,在与志愿者相处的过程中,务必牢记模仿录像中人的言行举止,并且需要密切关注通讯器、以便随时接收基地的临时指示。
另外,他还提到了一些应对特殊状况的措施,比如志愿者中途突然想要放弃实验、或是对已经遗忘的记忆产生好奇。
这当中, 他尤其着重介绍了一项名为“反悔程序”的备案——这成功引起了我的重视,因为这项程序在所有自首者的供述中都曾出现过,正是导致他们走向自首的共同源头。
然而让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 金博士在介绍这项程序时格外仔细详尽, 就好像这不仅仅是一个“有可能”被触发的程序,而是“必然”会开启的一样。
为什么呢?
难道他就那么肯定志愿者一定会对过往产生好奇、一定会开启反悔程序?】
【2020年7月15日。
志愿者来了。
与他们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指导员今赴寒。
我的志愿者名叫宋野城。
按照基地培训时的指示, 在与他的交流中,我一直模仿着录像中人的言行举止。
然后我便很快发现, 他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都在短时间内迅速转变, 就好像我们并非初见,而是老友重逢一般。
这让我意识到,那份录像里的人身份恐怕不同寻常,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某位熟人。
晚餐之后,我本以为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 却没料刚一熄灯, 通讯器就接收到了临时指示, 让我监控志愿者定位并跟随查看、以便随时矫正他可能出格的行为。
我原本还不理解这条指示的用意,但是很快,我发现宋野城的定位真的动了。
他去了四楼档案室。
我匪夷所思地跟着他的定位上了四楼,途中还遇到了其他两名指导员,然后我便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三名志愿者都在档案室寻找去年的档案——他们真的对遗忘的记忆产生了好奇。
按照先前培训时说过的特殊状况应对措施,贺景升向他们公布了反悔程序的存在,而他们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开启程序。
在这过程中,我想到了某种可能,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下楼前我试着赌了一把——向他们索要通行卡。
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每个人都交出了一张——基地故意在他们房中放置了通行卡,这就是促使他们夜探档案室的原因。
只不过,那个叫段镜明的志愿者为什么没来?难道他就没在房间找到通行卡?
思及他所住的房间与我的宿舍有条密道相连,回房后,我立刻通过前几天已经摸清的密道入口前往了他的房间。
我原以为可能会看到他已经入睡的画面,却没料当我抵达时,却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明明整栋楼都已经熄灯,他的房间却灯火通明,不仅如此,房中竟然还不止他一人——基地负责人金博士和指导员今赴寒都在那里。
隔着单面可视的玻璃镜面,我听不清房中的声音,但却能清楚地看见金博士和今赴寒并排站在办公桌前,对他说着什么,而他则靠坐在椅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单手摆弄着通讯器。
我意识到他的身份恐怕有很大问题,但当我想再走近些、听清他们对话时,他却突然稍稍偏头,若有似无地朝密道看来。
我担心他可能发现了什么,出于谨慎,没等他有下一步举动,我立刻转身离开了密道。
至今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我推断出不少真相,但我知道基地的计划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所发现。
至于走入圈套的那三名志愿者,我虽然还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完全清白,但直觉告诉我,他们很可能是无辜的。
我想,我需要找机会提醒他们,以免他们在这个陷阱中越陷越深。】
整个笔记本中的记录到此全部结束,它就仿佛一篇以第一人称记述下来的悬疑故事,带着三人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视角重新审视了至今为止的整段经历。
兀自消化了一会儿后,凌安率先开口:“段镜明到底是什么人?”
时至此刻,先前宋野城心中那些隐隐猜测已经愈发成型,于是他也没再含糊,将之前发现的段镜明宿舍没有设计图、衣柜密道口太过显眼和他房中没有道具这些蹊跷依次提了出来,最后总结道:
“如果这些疑点不是我多心的话,基地这种区别对待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没有宿舍设计图是因为不需要让他产生‘去年来过’的错觉,密道口不做遮掩是因为用不着防备他,而房中没有道具是因为他不用‘找回记忆’,因为他要扮演的本来就是那个‘由于没找回记忆而被杀鸡儆猴’的角色。”
唐瑶道:“也就是说,他是基地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内鬼?”
宋野城点了点头。
“那他到底死没死?”凌安忍不住好奇道,“基地该不会为了逼我们自首,真拿他当炮灰用了吧?”
宋野城听着他最后几个字,忽然意味不明地轻轻一哂:“炮灰?”
“?”凌安和唐瑶不明所以。
宋野城低头指向江阙昨晚写下的、他在密道所见的情景:“一方站在桌前说话,另一方坐在椅子里喝着茶,你们不觉得这场景其实更像是下属在对领导汇报工作?”
两人皆是愣了愣,紧接着凌安醍醐灌顶般瞪眼道:“大BOSS啊?!”
宋野城也没把话说太死,只道:“是不是BOSS不敢说,但就算不是,基地也完全没必要弄死他——他的担架床被推出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被锁进了办公区,根本没人有机会接近他的‘尸体’,甚至连白布都没掀开过,里面就算躺的是个充气娃娃又有谁知道?”
二人咂摸了片刻,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少顷,唐瑶重新低头看向笔记本,有些为难似的微微蹙眉:“不过……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按照白老师的记录来看,他其实直到昨天都还没确定我们是清白的?”
宋野城想了想,颔首严谨道:“确实,到目前为止,不管是他找到的证据还是我们自己搜集到的线索,都只指向现在的‘第二阶段’是一场骗局,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第一阶段’百分百不存在、‘抹去记忆’这件事绝对没发生过。”
话至此处,他忽然莫名想起了剧情之外的某些现状,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抹去记忆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术不太可能实现,但既然暂时没有实证,我们就不能仅凭经验先入为主否认它的存在。”
听到这话,原本都觉得已经水落石出的凌安不由也跟着换了个思路,整理起了逻辑:“假设那些案子真是我们做的,而第一阶段也真的发生过、我们确实洗掉过记忆,那么基地很有可能就是在第一阶段的过程中掌握了我们的犯罪证据,然后设了第二阶段这个局……来逼我们自首?”
“嗯哼。”宋野城抬了抬眉。
“呼——”凌安长吁了口气,后仰着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显然是对眼下这无比烧脑的局面累感不爱,“那现在怎么办?”
宋野城笑了笑,也顺势走过去坐下:“其实不管我们到底是不是无辜的,现在都有一个最好的选择。”
“什么?”唐瑶立刻好奇道。
宋野城抬眼觑向她:“——自首。”
“啊?”凌安条件反射弹坐起身,“那不就跟以前的志愿者一样,正中基地下怀了吗?”
宋野城倒也不急,不紧不慢道:“我们跟他们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们去自首是因为相信自己真的有罪,而我们却更怀疑这是一场骗局。”
迎着二人不甚理解的目光,宋野城继续解释道:“正因为怀疑,这两天我们找到了不少线索,也发现了不少猫腻。既然基地想让我们自首,那不如就如他们所愿,告诉他们我们决定自首。”
“等我们到了警局,可以把目前已知的情况全部交代给警方,配合他们进行调查。如果我们是无辜的,警方一定能查明真相、还我们清白,而如果我们真的有罪,那最后就算因罪受罚也是天经地义。”
说到这里,他话音稍顿,而后才接着总结了最后一句:“总之无论清白与否,先想办法出去,待在警局里,总比被困在这里受制于人要安全得多。”
他这话剖析得入情入理,凌安和唐瑶听后细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自首是自首,但却不是基地以为的那种自首,而是借自首的由头先离开这里,化被动为主动。
这么一想,凌安果断一抽大腿拍了板:“行,那就自首!”
说着,他征求意见般看向唐瑶,而唐瑶一看两人都已决定,也干脆地一点头:“自首吧。”
凌安也是个实干派,闻言立刻伸手从兜里摸出了通讯器:“先前白老师不是说,等我们决定好了直接跟指导员联系?”
他低头戳戳点点,很快在设备自带的通讯录里翻到了林砚,扬了扬通讯器最后确认道:“那我现在就……联系了?”
宋野城一点头:“打吧。”
凌安按下呼叫键,几秒后,扬声器中传来了等待接听的提示音:
嘟——
嘟——
几声长音过去,对面没有接听。
三人也没着急,就那么耐心等着,谁知等过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直到都已响了几十声,对面还是毫无动静。
“嗯?”凌安纳闷地转向二人,“他怎么不接?静音了?”
唐瑶也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掏出自己的通讯器:“那我打给贺景升?”
“行,”凌安挂断电话,“你来吧。”
唐瑶翻出贺景升的号码,利索地拨了过去。
和之前一样,扬声器中很快就传来了等待接通的提示音,然而结果却也和之前一样,就那么响了许久都毫无回应。
“什么情况?”唐瑶简直一头雾水,“难道他们通讯器没带身上?”
凌安立刻抬肘戳戳宋野城:“你打给白老师试试?”
宋野城依言摸出通讯器,手里翻找着通讯录,脑中却已在飞速判断——
通讯器没带或者静音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会儿节目还在录制当中,就算暂时没有指导员的戏份,他们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剧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自己开小差、没注意到有来电,所有跟拍导演可都还随时挂着对讲麦呢,不至于疏忽成这样。
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无人接听并不是场外因素,而是剧情发展所致。
宋野城攥着通讯器,尽管已经对这通电话不抱多少希望,却还是求证般选中了号码、按下拨出键,耐心等待起了未知的结果:
嘟——
嘟——
熟悉的提示音在扩音器中响起,回荡在安静的房中,犹如一把磨人的钝刀,在每个人心头缓慢拉扯。
嘟——
嘟——
数十声后,漫长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拨号界面自动切断跳转,向三人宣告了最终的答案——
无人接听。
查探、什么声音?
“什么情况?”
凌安匪夷所思:“他们约好的吧?都不理我们?”
宋野城按断通讯器, 心中一时间也摸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唐瑶显得有些焦虑,“要不我们先原路回楼上?”
宋野城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后, 也没急着肯定或否定, 而是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头走向了门边。
二楼宿舍的房门和三楼办公室不同,不是那种内外都需要刷卡的门禁,而是只有从外开门时需要刷通讯器,从内出门却可以直接拧动门把。
宋野城上前试着拧了一下,门果然“咔哒”应声而开,他便就着拉开的那条缝隙探头出去, 往左右看了看。
“喂喂喂,”此时凌安和唐瑶也已经跟了过来,见他这举动连忙低声提醒, “你小心点啊, 别被人发现了。”
宋野城很快就退了回来,顺手把门先关上, 然后回头道:“我准备出去看看,我觉得指导员可能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
“啊?”凌安没料他这么刚, “可你出去碰到人怎么办?”
宋野城道:“我刚才在楼上平面图里看到这边走廊尽头有个弃用的旧楼梯, 我可以走那里碰碰运气。你们就先在这等着,我们通讯器保持通话,如果你们听见我在路上遇到了人,就马上从密道原路返回楼上。我就跟他们说,我是因为要上厕所又联系不上指导员, 情急之下乱拍门锁, 不知道怎么就开门出来了。”
“……”唐瑶哭笑不得, “这也行?”
“管它呢,”宋野城无所谓道,“反正你们回去之后就立刻把密道入口复原,他们就算送我回去,也不会发现我们打开了密道,不也就只能勉强相信了?”
这虽然有些冒险,但听上去倒也确实行得通,想了想后,凌安依他所言拿出通讯器,当即给他拨了过去。
宋野城按下接通,抬头对二人点头示意后也没再耽搁,直接拉开门、谨慎地走了出去。
江阙这间宿舍的位置本就已经很靠近楼层边缘,距离走廊尽头不过短短几米,宋野城稍稍快走几步,便已闪身钻进了那扇不起眼的安全门中。
门内光线昏暗,里面果然有条楼梯,向上的部分并无异样,可向下的部分却被一道早已生锈铁门封锁,透过锈迹斑斑的栅栏还能看见下层转角处开着扇简陋小窗,窗下堆积着不少破旧杂物,显然确实是弃用已久。
向下的路被堵死,也正好省得宋野城再做选择,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地放轻脚步、往楼上行去,一边走还一边侧耳听着上方的动静。
楼梯不长,宋野城很快就抵达了三楼。
踏上平地后,他侧身贴着墙边挪了几步,将通往外面的安全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确认这是三楼大厅外横贯东西的那条走廊。
此时的走廊中空无一人,宋野城耐心盯了足有几分钟,却还是没看见半个人影。
这和他预想中可不太一样,因为先前无论是来开启反悔程序还是从楼上下来路过时,三楼都是很“热闹”的——除了大厅和办公区满是实验员外,走廊里也总有那些NPC似的白大褂来回走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
难不成都进去认真工作,不出来乱跑了?
宋野城有些疑惑,随即缓缓将门推开,既轻且快地闪身而出,用背抵上了对面的墙面。
这面墙与大厅入口在同侧,墙壁中段有块凹陷处、嵌着一扇朴素的门,大约是个杂物间一类的地方,而那门框的凹陷深度差不多与人身体厚度相仿,正好便与藏身。
宋野城贴着墙面迅速抵达了那处门框,偏头小心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只得再次踏出、贴上墙面,继续往大厅方向慢慢挪去。
越是接近大厅入口,他心中的狐疑便发浓重,因为眼下都已经近到了这种地步,他却还是连一丝脚步声或交谈声都听不到。
直至终于抵达入口旁,他侧倾身子探头往里一看,登时有些傻眼——
整个大厅、办公区和两个实验区入口全都空空如也,这里根本没有人!
什么情况?
人呢?
宋野城匪夷所思。
不过既然没人,他当然也用不着再躲藏了,包括刚才全程做贼似的谨慎其实都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于是他索性直接迈步走进了大厅,举起了一直攥在手中的通讯器:“凌安?”
“在在在,”先前一直不敢出声打扰他的凌安立刻回话,“怎么样?”
“你们上来吧,”宋野城道,“楼上没人。”
“啊?”凌安显然也很意外,但倒也没追问,只是迅速招呼了唐瑶一声,而后便道,“行,我们这就上去。”
说罢,宋野城很快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响动,紧接着便是两人小跑的脚步声,不消片刻,脚步声便已出现在了三楼走廊。
宋野城回过身,正巧迎上两人跑来的身影。
凌安看样子还不信邪,进大厅后四处东张西望了半天,这才确定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人呢?都跑哪去了?”
唐瑶也在环视着周围,不知是不是因为女生比较细腻的缘故,她猜测道:“会不会是开集体会议什么的?然后开会需要手机静音,所以指导员才没接电话?”
这想法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可能,但特殊性和偶然性都太强,逻辑上比较薄弱,未免显得有些牵强。
不过宋野城倒也没否定,毕竟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只道:“可能吧。”
说完,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先跟我来一下。”
说着,他绕过两人走出大厅,往来时的那边走廊走去,一直领着两人走到中段,来到了墙面凹陷的那扇门前。
“这哪儿?”凌安扫视着门板问道。
这扇门宋野城先前就已经留意到了,还顺带着联想到了某种可能,只不过那会儿他更在意的是不被发现,所以只借它暂时遮挡了一下身形,并未进入探究。
此时既然确定了整个三楼都没人,他也就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直接伸出手去、拧动了门把。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板应声而开,而凌安的问题也随之得到了解答:
这是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柜子里摆着各种医疗药品的医务室。
而就在它的全貌展现出来的刹那,凌安和唐瑶恍然间齐齐明白了宋野城带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在那摆满药物的几座柜子中间,此时正停放着一张令他们无比眼熟的、雪白的移动担架床,床上的那张白布还在,却是被掀开的,而布下的人形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段镜明那个?”凌安立刻问道。
“应该是,”宋野城解释道,“当时看那个实验员把床推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他要推到哪儿去,这栋楼没有电梯,轮子走楼梯又不方便,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在三楼。”
唐瑶点点头,又看了眼那床:“这就说明他确实没死?”
“嗯。”宋野城颔首。
如果说他先前判断段镜明没死靠的是逻辑,那么现在便勉强算是有实证了——
虽然如果更严谨一点,也存在“尸体被人为搬走”的可能,但还是那句话,这毕竟是个推理类的节目,如果担架床不是作为线索存在,节目组完全可以直接把它撤离现场,而不是留在场内成为误导项。
想着,宋野城默默给心中那张“疑点清单”里段镜明那行打上勾,随即转头道:“走吧,去楼上看看。”
三人退出医务室,很快顺着楼梯上了四楼。
四楼作为档案管理区和中-央控制室,原本就不像三楼办公区那样热闹,先前几次上去时就只有他们自己和指导员,而现在看来更是愈加空旷,掸眼一扫便知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凌安收回视线:“那……再去一楼看看?”
宋野城点点头,转身一边跟着二人往下走,一边摸出了通讯器,翻出江阙的号码,再次尝试着拨了过去。
听筒里很快传来了长长的“嘟”声,但还是和之前一样,久久无人接听。
正在这时,前方唐瑶忽然警觉地站住了脚步:“什么声音?”
宋野城跟着一个急刹,险些踩了她的脚,还当她是听见了听筒里的提示音,忙道:“我在给白老师打电话。”
“不是,”唐瑶侧着耳皱起眉,“不是那个声音,你们听?”
凌安立刻竖起耳朵细听了起来,宋野城也将通讯器拿远了些,免得被提示音干扰,于是二人很快就同样听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音乐似的声响。
宋野城赶忙挂断通讯器,正准备凝神再听仔细些,谁知就在他刚刚按断通话的下一秒,那微弱的音乐声竟然也跟着戛然而止。
宋野城稍一怔,紧接着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把通讯器重新拿回眼前,按下了重拨。
果不其然,就在听筒里的“嘟”声再度响起的刹那,那模糊的音乐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是电话铃声,”宋野城断定道,“在楼下!”
三人顿时再无二话,立马飞奔似的齐齐往楼下冲去,果然越是向下,那铃声就越是清晰可闻。
终于,三人已是转过了二楼通往一楼的转角。
而就在他们冲下最后一段阶梯、看清一楼大厅里的情景时,不由得同时顿住了脚步——
大厅正中,他们昨晚和今早一起吃饭的那张长桌上,江阙、贺景升和林砚正不省人事地趴在桌沿!
自爆、江警官,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江阙!”
宋野城拔腿冲了过去, 唐瑶和凌安也紧跟着追到桌边:
“贺景升!”
“林砚?!”
三人一边呼喊一边摇晃着他们的身子,好半天才终于让他们有了稍稍醒转的迹象。
江阙缓缓从胳膊中抬起头,眼里似乎还带着刚醒的迷蒙, 看清三人后眸光才稍亮了些, 立刻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野城道:“我们本来想选自首,结果给你们打电话一个都不接,也只能出来看看情况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晕了呗!”
旁边贺景升像是落枕了似的捂着脖子,愁眉苦脸抢答道:“你们去实验区之后,金博士就说让大家散了去吃饭,还说什么,我们实验辛苦了, 非要让我们三个跟他下来另开小灶,然后吃到一半,他忽然说要一起喝一杯——”
他朝桌上空了一半的红酒瓶抬了抬下巴:“就这玩意儿, 我刚喝几口就开始头晕犯迷糊, 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他是在酒里下了迷药?”宋野城总结道, 复又觉得奇怪,“可他为什么要把你们迷晕?还有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什么其他人?”贺景升茫然道。
唐瑶解释道:“我们刚才出来以后, 把上面几层全都看过了, 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整栋楼就剩下我们几个。”
闻言,江阙三人齐齐露出了意外之色。
片刻后,江阙琢磨道:“难道是因为我选我办公室作为关押地点,让他们起了疑心?”
说完, 他又抬头看向宋野城几人:“你们找到密道了么?我留的线索你们都看见了?”
宋野城点点头:“我们从密道去了你宿舍, 该看的应该都看过了。你判断得没错, 段镜明肯定有问题,我们在三楼医务室找到了那张担架床,但他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在场的六个人掌握的信息量并不对等,其中贺景升和林砚既不知道江阙的警察身份,也不知道什么密道和线索,此时听着这番对话简直云里雾里,林砚连连摆手:“等等等等,什么密道?什么线索?段镜明怎么了?”
这事要从头解释还真有点复杂,宋野城和江阙对视一眼,正想着该怎么长话短说,却不料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哼笑。
这声哼笑无比诡异,不仅清晰得出奇,甚至还有回声,简直就像古早玄幻片里、神仙站在云端说话时那种3D环绕般的音效。
几人唰然抬头,目光错愕地在头顶四处搜寻了一圈,这才发现天花板四角都各有一个圆盘型的墙嵌式音响,而刚才那笑声似乎正是从音响里传来的。
但是,音响里为什么会突然有笑声?
还没等他们搞清楚情况,忽然,前方墙上原本循环播放着赞助广告的LED屏画面一闪,切换出了一幅动态影像——
“下午好啊各位?”
画面中的人居然是段镜明,此时他身后的背景像是酒店套房,又像是某个豪华办公室,而他正西装革履地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双腿交叠、捧着杯茶,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我去,”不明情况的贺景升脱口而出,“他没死?”
宋野城正欲解释两句,却不料竟被屏幕中的段镜明抢了先:“是啊,惊喜吗?”
听到这话,宋野城稍稍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是一段提前录制好的VCR,可从段镜明的回应来看,这居然是实时视频通话?
想着,他的目光在LED屏周围扫了一圈,果然发现左上角有个不起眼的小装置,看样子应该正是固定摄像头。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凌安问道。
段镜明再次悠然轻笑了一下,整个人就好像脱下了早餐时那张天真的面具,露出了内里高端精明又彬彬有礼的反派BOSS形象:“你们不是都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么?不用怀疑自己,你们猜的大部分都是对的。”
此话一出,几人登时都是一愣,因为这话的意思就好像……他知道他们目前掌握了多少线索,甚至连他们得出的结论都一清二楚。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段镜明炫耀似的津津有味地问,继而抬手随意往右一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答案我应该留在这里了。”
从屏幕中看,他指向的是自己的右方,可所有人却都瞬间意识到,他的意思并不是视频里,而是视频外——LED屏左下方,那个摆着绿植的高脚花架。
宋野城毫不犹豫地拔腿走了过去,其他人也快步跟上,很快就在那盆绿植里翻出了一个通讯器。
这个通讯器的外观跟他们手里的那些并无差别,但按开一看,却发现屏幕上正显示着基地所有人的实时定位。
不仅如此,它的功能列表里还有着许多其他通讯器并没有的选项,比如“实时监听”、“当前位置监控调取”以及“各区域通讯数据拦截记录”等等。
这么一看,几人哪里还会不明白——
如果说指导员的通讯器是志愿者通讯器的上级,那段镜明这个简直就是所有通讯器的“首脑”,不仅能将整个基地纳入掌控范围、随时可以对任何人进行监听和监视,甚至还能拦截他们发送或接收的消息数据,无异于一双覆盖基地的“上帝之眼”。
这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所有自以为隐蔽的私下交流、包括江阙的警察身份和他的调查内容,其实早就已经暴露在了段镜明的视线之中,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在场六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感觉就好比原本以为自己穿着夜行衣在跟踪敌人,却不料竟一直是在敌人的高清探头下裸奔,这冲击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既然底牌都被掀了个干净,再遮掩也是多余,宋野城索性转头重新看向屏幕,直截了当道:“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
“欸——”
段镜明语调转了十八个弯,很不认同似的嗔怪道:“别说得好像我要把你们怎么着似的,我现在可是好心来给你们答疑解惑,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求证的?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
宋野城狐疑地眯了眯眼,因为这话听来明显是很不对劲的——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段镜明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且他现在完全处于上风,根本没理由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任何事,甚至连出现在这里都是多余。
那么,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感觉蹊跷的并不止宋野城一个,其他几人也都多少察觉出了异样。
只不过眼下他们暂时还摸不清段镜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后,唐瑶干脆顺水推舟试探道:“那些案子其实根本就不是我们做的,对吧?”
闻言,段镜明答得无比坦然:“没错,你们只不过恰好都和案件有点关系而已,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那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唐瑶立刻追问。
“唔,这个嘛——”
段镜明饶有兴趣地念叨着,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十指交扣搭在膝头,貌似郑重地解释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也不能免俗。既然金主愿意花钱求安稳,我当然也就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见众人眼中疑惑未减,他也并不打算吊胃口,笑了笑继续道:
“其实很简单——我们的组织专门服务于各类案件的嫌疑人,只要他们开出足够的价码,并提供足够的信息,我们就能在案件的‘旁观者’中帮他们挑选出最合适的替罪羊、吸引来基地。”
“等人到了基地,我们先用心理暗示让他们相信自己抹去过记忆,再诱导他们找回记忆,通过捏造的档案,把雇主的作案证据嫁接到他们身上,让他们以为自己就是真凶,从而主动去警局自首、替雇主背下黑锅。”
看着几人不可思议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段镜明不无愉悦地摊了摊手:“所以——所谓的‘记忆埋葬实验’,真名其实叫‘替罪羔羊计划’。而你们,就是这一批被选中的替罪羊。”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这番解释确实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几乎将所有尚未明晰的真相都彻底揭露了开来。
但是与此同时,这也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有恃无恐——
他为什么要坦白这些?
这不是等于是在自爆么?
不等众人细想,段镜明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眼看向了江阙:“对了江警官,我还单独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听到这个称呼,并不知晓江阙第二重身份的贺景升和林砚一头雾水地齐齐扭头看了过去:“……警官?”
江阙没有答话,只定定望向了屏幕。
段镜明神秘一笑:“这两个月以来,我发现你总在想办法进中-央控制室,但到现在也没成功进去过。所以今天临走前,我特意解开了控制室的门禁,好让你得偿所愿。”
“另外——我还把到目前为止所有找我们合作过的真凶资料都留在了控制室的保险柜里,连柜门都没锁,如果你想要,现在就可以上去拿。”
但凡脑子稍微清醒点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这举动很不正常,说挑衅又不像挑衅,反而像是别有用心的蛊惑。
六人满腹狐疑地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凌安当即开口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怕我们把证据交给警方?”
“怕——当然怕。”
段镜明嘴里说着怕,可表情却分明比之前更加愉快了几分,停顿了足有好几秒,才慢悠悠话锋一转:“但我更怕的是——就算你们拿到了所有证据,也没机会带出去了。”
六人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屏幕中的段镜明从沙发上撑膝起身,不紧不慢地绕过茶几、走到镜头前蹲下,整张脸犹如特写般占满了整个屏幕:“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想——反派死于话多,不懂我为什么要坦白得这么彻底,为什么要啰嗦这么久?”
说罢,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冶笑,缓缓抬起手,食指指向了屏幕下方:“看到这行数字了么?”
众人目光追随而去,发现他指的是屏幕底端那行不断跳动的计时——
00:09:49:35
但这其实并不稀奇,因为所有录像设备运行时都会有这种走秒计时,用来掌控拍摄时长。
“这数字怎么了?”唐瑶莫名其妙。
她话音刚落,宋野城忽然警觉道:“不对。”
他紧紧盯着那行数字跳动的末尾,眉头已然蹙了起来:“这不是计时……是倒计时。”
听到这话,段镜明脸上那抹冶笑像是再也无法抑制般荡漾了开来,继而转为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没错,等这串倒计时归零,你们就会——BOOM!跟楼里的三十枚炸弹一起灰、飞、烟、灭!”
“卧槽?!”
仿佛水溅油锅,将所有人乍然惊醒:
“这里有炸弹?!!”
“在哪儿?!”
屏幕中的段镜明从镜头前微笑着站起身,闲闲向后退了两步,仿佛即将谢幕般、对着观众张开了双臂——
“虽然你们都很有趣,但是很遗憾,已经太晚了。”
“如果有缘——就来世再见吧?”
话音落地,他的影像瞬间消失,音响里传来尖利的一声:滴——!
紧接着,已然全黑的屏幕上跳出了一行血红的倒计时——
00:09:03
还剩9分03秒!
逃生、倒计时转瞬即逝
滴声每秒一响, 末尾数字飞快跳动,仅仅眨眼间数字就已变为了09:00。
“只剩9分钟了!”贺景升惊悚道。
“炸弹到底在哪儿?!”
所有人混乱地转着圈左右张望,可目之所及处一切如常, 根本无法判断出炸弹到底安置在哪个角落。
就在这时, 江阙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微型芯片似的东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按下了上面的一个按钮,整个“芯片”立刻有节奏地闪起了红光。
“这是什么?”宋野城问道。
“紧急定位器,”江阙道,“是我来这里之前局里给我的,说如果遇到极端情况就激活它,局里会马上派人来支援。”
眼看众人眸光一亮, 江阙意识到他们可能是误会了,立刻补充道:“但是最近的支援点离这里也有十分钟车程,不可能在九分钟之内赶到。”
“啊——?!”
众人一听顿知白激动了, 贺景升急忙道:“那炸弹还不是得我们自己解决?那赶紧去找啊!”
“不不不, 先别找炸弹了!”凌安反对道,“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你们会拆弹吗?”
说到这里, 他蓦地卡了一下,没忍住瞄了眼江阙,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 按照江阙的职业设定还真有可能会这技能。
然而他也仅仅只卡了一瞬,立刻找补了回来:“……就算会,那可不是三枚,而是三十枚!别说九分钟,九十分钟也拆不完吧?”
这话说得确实有理, 如果炸弹只有一两个, 或许还有排爆的可能, 但现在多达三十枚,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几分钟内搞定的数量。
“那我们……”唐瑶踟躇道。
“当然是保命要紧啊!”凌安道,“先出去,其他的等警方支援来了再说呗!”
说着,他已是率先往大厅左侧、昨晚他们进来的金属电子门跑去,其余人也没干愣着,纷纷疾步跟了过去。
到了门前,凌安立刻掏出自己的通讯器,往“通讯器验证区”贴了过去,众人只听“滴”的一声,还以为已经验证成功,却没料门顶的提示灯并没有如他们预想般变绿,而是明晃晃地亮起了红光。
“嗯?”凌安疑道,“什么情况?”
他正要再次尝试,林砚却推开了他的手,用自己的指导员通讯器贴了过去,结果只见“滴”声之后,亮起的依然是红灯。
“指导员的也没用?”贺景升皱眉道,“难道我们的权限都已经被撤销了?”
志愿者的通讯器不行,指导员的通讯器也不行,刹那间,几人目光齐齐转向了宋野城:“段镜明那个呢?”
——段镜明的通讯器既然是所有通讯器的“首脑”,那么论权限肯定也是最顶级的。
宋野城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可此时他已有了相当不祥的预感,虽然手里还是配合地拿出那个通讯器贴了过去,但心里却已几乎不抱希望。
“滴——”
验证结果印证了他的预感。
果然还是红灯。
“靠!”凌安不死心地冲向了对面的另一扇金属门,“我去那边试试!”
与此同时,贺景升和唐瑶跑到了大厅正面那扇雕花双开木门前,奋力拉着门把拽了拽,却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而门扇只是不痛不痒地晃了几下。
“这门打不开,外面好像有锁链!”贺景升道。
“完了,这边也不行!”对面金属门前刚刚试完通讯器的凌安道。
“他肯定是把所有出路都封死了,”唐瑶焦急道,“所以才敢说我们就算拿到证据也带不出去!”
是的,宋野城那不祥的预感正是因此而来,就因为段镜明这句话,当他得知楼里有炸弹时,就已经第一时间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倒计时转瞬即逝,而他们却逃生无门。
所以此时预想被彻底验证,他反倒没有多少意外之感,几乎堪称冷静地站在原地,脑中飞快地将之前所有去过的地方、看过的平面图如幻灯片般快进播放,试图在当中找到一线生机。
数百场景弹指飞掠。
忽然,某个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宋野城眼中陡然一亮:“跟我来!”
其余几人齐齐一愣,紧接着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二话不说拔腿跟上他、往与正门相反的方向行去。
宋野城径直穿过大厅,走进了大厅后方横向的走廊,但却并没有踏上楼梯,而是身形一转、拐进了走廊右侧。
众人纷纷跟着拐了弯,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后方的林砚忽然道:“哎江警官!你要去哪儿?”
宋野城唰然回头,只见走在最后的江阙停在了楼梯口处,看朝向似乎是想上楼,而出声询问的林砚正牢牢抓着他的胳膊。
“我要去趟控制室。”江阙道。
“去那儿干嘛?”林砚追问道,紧接着忽地反应了过来,“是为了那个……真凶资料?”
江阙颔首道:“资料我必须带出去,不能让它们被炸毁。”
“可万一他是骗你的呢?”唐瑶担忧道,“就算是真的也来不及啊?”
“来得及,”江阙道,“如果真像他说的两道门都没锁,我上下一趟也不过就是两三分钟的事。”
“可是……”
唐瑶还想再劝,却见宋野城已经迈步走了过来。
“一定要去么?”宋野城直视着江阙的双眼。
江阙笃定地点下了头:“这是我的职责。”
说着,他向其他几人示意了一下:“你先带他们去找出口,我拿到资料会立刻跟上你们。”
宋野城沉默两秒,忽然扭头看向队伍前方:“凌安?”
“啊?”凌安猝不及防。
宋野城朝走廊尽头一抬下巴:“一直往前走就是我们去过的那条旧楼梯,那里一楼上二楼的转角堆着很多杂物,顶上有个横向的通风窗口,我之前看它外面没有防盗网,那个高度跳出去也不会有事,你带他们从那里出去。”
“那你呢?”凌安道。
宋野城示意身侧:“我陪他走一趟。”
说着,也不等众人反应,他就已经拉起江阙的手腕、大步往楼上带去。
“诶,你们——”
林砚甚至都来不及多说,就见两人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被“委以重任”的凌安莫名有了种责任感,当即招呼众人道:“行了行了别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那条路还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出得去,我们先去研究明白了,等他们下来的时候也好直接出去。”
众人一听也对,顿时不再耽搁,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二楼转角。
宋野城大步流星地上着楼梯,握着江阙手腕的手简直就跟铁钳一般,令江阙拧了半天硬是没能挣开:“……你上来干什么?我一个人就可以。”
宋野城头也不回:“就段镜明那个老奸巨猾的样儿,说楼上没陷阱我都不信。”
“那你还来?”江阙道。
“所以我才更要来啊,”宋野城挑眉回头一瞥,“都知道有陷阱了,我还能放你一个人去?”
江阙:“……”
宋野城哂笑着收回视线:“行了小警官,别废话了,省点力气一会儿还得逃命呢。”
他身高腿长,一步就是三两个台阶,江阙光是要紧随他的脚步就十分仓促,也确实无暇再多说,只得闷头被他拉着一路快步往上。
空荡的楼中“滴”声不断,伴着哒哒的脚步,每一响都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行至四楼平台,江阙被牢牢钳制的手腕终于回归了自由,他停下轻喘几口稳了稳呼吸,这才重新迈开步子,跟宋野城一起往大厅右侧的中-央控制室走去。
到了门前,他们发现正如段镜明所说,原本如同银行金库般密不透风的厚重金属门此时果然没有完全闭合,而是被留了一条细缝。
宋野城伸手将门向内推去,随着门扇徐徐敞开,逐渐展现出了室内的景象——
中-央控制室名副其实,放眼望去,除了左侧朝向楼外的那面墙上有块巨大的排风扇以外,其余墙面全都被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占满,屏幕下方整齐摆放着各类操控台,纷繁复杂的按钮遍布其上,充斥着现代科技的气息。
而就在那些操控台中间、正对门口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十分显眼的独立展示台,台上有个银色金属柜,想来应该就是段镜明口中的保险柜了。
江阙二人既然已经到了这儿,无论如何这扇门都是一定要进的,不料江阙才刚一抬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去,忽然被宋野城扯住了胳膊:“我过去拿,你在这守着。”
他刚要动身,江阙却又反手拽住了他:“不行,我过去,你在这儿。”
不等宋野城反驳,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是警察,这是在完成任务。”
宋野城没想到他居然会拿这个说事儿,愣是给噎了一下,但却也没胡搅蛮缠地说什么“那就一起去”,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眼前这扇金属门难保没被动什么手脚,万一他们俩刚一进去它就自己锁上,那可真就彻底抓瞎了。
心念电转间,宋野城鬼使神差道:“那就锤子剪刀布,谁赢了谁去。”
江阙:“……”
他无语半晌,可看着宋野城那一副不同意就不肯罢休的模样,心知再耽误下去就是浪费时间,终于还是认命地举起了拳:“……行,来吧。”
三,二,一。
两人齐齐落下手。
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和江阙摊开的掌心,这回无语的变成了宋野城:“……”
“行了吧?”江阙道。
宋野城不甘心地抿了抿唇,但终于还是没脾气地松开了江阙的手腕:“……那你小心点。”
江阙点点头,随即再没多说,直接转身迈过了门槛。
控制室的面积不算很大,从门口到那展示台也不过十几步距离,但江阙却并没有掉以轻心,每走一步都谨慎地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他走到展示台前,控制室内也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门外的宋野城暂时松了口气,这才关注起了展示台上那只保险柜:“柜子是开的么?”
“嗯。”江阙背身答道。
段镜明并没有说谎,眼前的保险柜确实没有上锁,就和控制室的大门一样,开着一道细缝。
江阙伸手拉开柜门,只见柜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厚实的档案袋,他将袋子拿出来、三两下打开,发现里面果然放着不少身份资料和作案证据。
“拿到了?”宋野城遥遥问道,“是证据么?”
江阙点了点头:“是。”
“那赶紧出来吧。”宋野城催促道。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任何事,但越是没发生就越是令人悬心,更何况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下、这里真的没问题,炸弹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江阙应了一声,麻利地将资料塞回档案袋,重新绕上封口,抓在手里转身往门口走去。
宋野城眼看着他步步接近,就跟过去时一样顺利,高悬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了几分,趁这功夫低头看了眼手里通讯器上的时间——
还剩五分钟。
还好,下楼加翻窗应该是足够的。
他正盘算着,谁知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极其尖利的一声:“滴——!”
宋野城猛然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在行进中、已经走到一半的江阙身形陡然一僵,错愕的目光与他在空中相撞,紧接着难以置信般、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下。
宋野城的视线追随而去,这才发现江阙脚下踩着的那块地砖竟然凹陷了下去,不仅如此,还亮起了一圈警示般的刺眼红光!
终局、忠于信仰,死而无憾。
宋野城下意识就想冲进门, 却被江阙当即喝止:“——别过来!”
宋野城骤然刹住脚步,只得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块地砖,脑中飞快地想:明明江阙来回走的都是直线, 而这里的地砖长宽足有一米多, 按照江阙的步幅,刚才进去时不可能没踩过这一块,可为什么当时并无反应,现在却突然会被触发?
还没等他想出原委,忽然,控制室四周墙面上原本显示着不同内容的所有屏幕同时一闪,齐齐切出了同一个画面——
又是段镜明!
宋野城简直都想骂他阴魂不散了, 可屏幕中的段镜明却全然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还是靠在那张熟悉的沙发里,难掩欣喜似的抬手鼓了鼓掌——啪、啪、啪。
“江警官,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满足又得意地哼笑了一声, 目光狡黠地指了指地面:“你脚下这块地砖,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重力引爆-装置。踩一次无所谓, 但只要被踩下第二次,它就会瞬间记录下现在承载的重量。一旦重量变化超过五公斤, 整栋楼里所有炸弹都会在三秒之内立刻引爆。”
宋野城心下一沉, 因为他刚才虽然已经猜到这地砖恐怕是个类似于松发式地雷的装置,但却万万没想到它居然还会精确计重。
五公斤。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限制。
如果仅仅只是需要“重量”来压住地砖,他大可以拖动周围的东西过去替换江阙,可现在变化范围被划定在五公斤之内,这就相当于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
周围最容易挪动的便是操控台, 可那些台子仅凭目测就知道起码有上百公斤, 远远超出江阙的体重。而其他零散物件虽说也能拆来拼出一个总重, 但别说时间肯定不够,就算够,眼下也根本没途经给它们称重。
这明显就是针对江阙设下的死局,目的就是要让他有来无回。
“怎么样,江警官?”屏幕中的段镜明稳操胜券般笑着,“这个惊喜你还满意吗?”
江阙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因为此时他也注意到了“重量”的问题,只是思考的角度却又和宋野城略有不同——
如果这块地砖只是为了让他“走不了”,那么将触发条件设置为“只要重量变化就会引爆”显然才是最简单也最稳妥的,可它现在却多此一举地留出了五公斤的浮动范围,这范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
“江阙。”宋野城忽在门外唤道。
江阙转头看去,只见宋野城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似的认真问道:“你多少斤?”
几乎就在刹那间,江阙敏锐地联想到了某种可能,立刻防患于未然地答道:“比你轻至少十公斤。”
宋野城当即一噎,这么刻意的答法他怎还会听不出言下之意,顿时既无奈又啼笑皆非:“你能别这么敏感吗?我又没说要替你?”
江阙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紧接着抬手一扔,手中档案袋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向了门外。
啪!
宋野城抬手一把接住,只听江阙道:“下楼吧,把它带出去。”
宋野城垂下档案袋,条件反射般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末了却又咽了回去。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段镜明,复又转回视线重新看向江阙,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说罢,他竟然就那么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门前。
这答应之爽快、走得之麻利简直连段镜明都看愣了,眨着眼呆愕半晌后,他难以置信般好笑道:“哈?他就这么把你丢下了?”
门外已然空空如也,江阙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终于收回视线转向了屏幕。
段镜明“啧啧”两声,故作遗憾地幸灾乐祸道:“我还以为至少能欣赏一场‘你走’、‘我不走’、‘要死一起死’的深情大戏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重要,人家压根连演都懒得陪你演啊?”
他嘲讽得津津有味,可江阙的表情却连半点变化都没有,只随口敷衍道:“让你失望了。”
他的目光看似盯着段镜明,实际上却是在看屏幕下方的时间——
还有三分钟。
现在宋野城应该已经快到一楼了,以他的速度,要出去时间是足够的。
“不不不,失望倒是不至于,”段镜明依旧显得兴致盎然,“我只是没想到,堂堂江警官费尽心机调查我,结果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陪着你的却又只有我。这缘分——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啊!”
2分45秒。
宋野城应该已经进入废弃楼梯了。
“不用感慨,”江阙心不在焉道,“就算我出不去,你也一定会落网。等进了监狱,你有得是时间慢慢感慨。”
“哈哈哈哈哈哈……”段镜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勉强止住,“江警官果然大义,只可惜——就算我有落网的一天,你也看不见了呢。”
2分30秒。
那扇通风窗并不高,下方还有许多杂物能垫脚,如果顺利的话,宋野城现在应该已经翻出去了。
“没关系,”江阙不咸不淡应对道,“我出不去,总有人出得去,他们会是我的眼、我的耳,替我听你认罪,看你伏诛。”
段镜明稍稍一怔,但很快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江警官,我说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跟我演什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了吧?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你又能演给谁看呢?不如趁这最后两分钟跟我说说你有什么遗愿?万一我大发慈悲,说不定还会帮你完成呢。”
2分15秒。
按照宋野城的步速,现在应该已经足够远离这栋楼了,即便炸弹引爆,他也不会再受波及。
思及此,江阙无声地、轻缓地舒了口气,好似终于彻底卸下了包袱,无须再有任何顾虑。
下一秒,他不再盯着时间,而是终于正眼看向了段镜明。
迎着段镜明那挑衅般的目光,他忽然淡漠一笑,伸手进口袋摸出一样东西,对着屏幕张开了手掌——
“看到这个了么?”
那东西正在不停闪着红光,段镜明想不看见都难,但他却也没多在意,语气仍旧散漫轻蔑:“这是什么?”
反正他又不在基地,哪怕那是个手榴弹,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紧急定位器,”江阙平静道,“它不仅可以锁定我的位置,还会搜索覆盖我周围所有信号传输装置,并自动追踪信号去向。”
段镜明尚未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就听江阙继续道:“我本来还懊恼自己启动它太晚,没能赶上你在楼下的那段视频通话。但好在你并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果然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又自己送上门来了。”
段镜明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东西意味着什么,既怀疑又警惕地皱起了眉。
“没错,”江阙轻轻一哂,“聊了这么久,你的位置早已暴露得一干二净,而现在——你应该已经被包围了。”
段镜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般唰然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往下看去。
仅仅几秒后,他便仓皇地倒退了两步,震惊不已地瞪向了镜头:“你……你们……!”
江阙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静静看着他如困兽般气急败坏、眼神慌乱地左右踱步,将先前的儒雅和气定神闲丢得一丝不剩。
然而段镜明慌着慌着,却又蓦地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忽然气极反笑了起来,紧接着,他一个箭步冲到镜头前,几乎癫狂地凑近了脸:“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被包围了,你还不是一样会死!”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时间,立时笑得更加疯狂:“哈哈哈哈哈!一分半,你就剩最后一分半了!就算我马上就要落网,还是能亲眼看着你死无全尸!!”
他那愤恨扭曲的脸被周围大大小小的屏幕复制出了无数特写、层层叠叠遍布墙面,仿佛环伺的鬼影咆哮着最恶毒的诅咒,在整个控制室里萦绕不绝。
然而就在这鬼影环伺中,江阙却泰然得仿佛一尊神佛,轻轻一挑眼帘:“那又怎样?”
那长睫覆盖的眼中暗藏锋芒,而那锋芒散发着澄澈的光:“我忠于信仰,死而无憾。”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狠狠砸在段镜明脸上,令那怨毒的面具都仿佛被砸出了一道裂痕。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破坏气氛的声音乍然在门外响起——
“死什么死?”
段镜明遽然一愣,江阙也蓦地回头看去,只见本该已经远离这栋楼的宋野城竟然再度出现在了门外!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跨过了门槛,手里轻巧抛接着一把螺丝刀,痞笑着冲江阙挑了挑眉:
“我准你死了吗,小警官?”
段镜明惊愕瞪眼:“你不是已经——”
没料他的话甚至都来不及说完,宋野城已是大步走到门边、掀起配电箱盖,“啪!”地拍下了电闸。
“吵死了。”他拍了拍手嫌弃道。
周围所有屏幕瞬间熄灭,段镜明的话音突兀中断,连排风扇的嗡鸣都戛然而止,耳畔顿时一片清净。
宋野城转过身,就见江阙还愣在那里、像是看呆了似的盯着他,不由调笑:“哟,被我帅傻了?”
江阙仿佛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先前放下的心忽又提了起来:“……你回来干什么?”
电闸虽已拉下,但这并不会影响炸弹的引爆——他脚下地砖的红光仍然刺眼,而门外大厅里倒计时的“滴”声也仍在急迫回荡。
“只剩一分多钟了,”江阙听着那声音焦急道,忽又扫见宋野城的双手,“档案呢?”
“放心——”宋野城一边快步往墙边走,一边给他丢了个万事ok的眼神,“档案已经送出去了。”
此时的江阙全然没有了先前视死如归的淡定,心焦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野城走到墙边,直接抬手按住了那虽已断电、却还在因惯性而缓慢旋转的排风扇叶,然后二话不说,操起手中的螺丝刀就开始拆它的外框。
“因为我也忠于信仰啊,”他手上动作极为麻利,嘴里却还有空回应着江阙,虽然那话听上去活像是随口扯淡,“我的信仰就是——绝不放任任何无谓的牺牲,但凡还有一、丢、丢活命的可能,也要苟延残喘到最后一秒。”
江阙紧盯着他的举动,渐渐地、似乎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然而意识到后,他顿时更加不可思议:“……这是四楼!”
“我知道啊。”宋野城满不在乎地答着,手里仍在动作不休,就仿佛这完全无关紧要。
江阙:“……”
他脚下动弹不得,再心急也只能眼睁睁干看着,只见宋野城迅速卸掉所有固定的螺丝,令整个圆框开始松动,紧接着直接扔开螺丝刀,双手扒住一侧猛一用力,“锵!”地一下,硬生生把那直径足有一人高的硕大铁盘从墙上扳了下来。
墙面顿时空出了一个大洞。
宋野城随手将铁盘“哐当!”掀到一旁,拍着手上浮灰吁了口气,然后就跟变戏法似的,忽然反手探进衣服,从上衣覆盖下的后腰处唰地抽出了一捆登山绳!
——那是昨晚他翻找宿舍时,在衣柜抽屉里找到的道具之一。
宋野城三两下扯开绳结,快步走到一旁,将绳头一端绕过墙边的排水管、扣上锁扣,而后捋着绳子的另一端转身朝江阙走去。
江阙眼睁睁看着他步步接近,不由担心道:“……你想干嘛?”
宋野城信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一甩绳头、从他腰后绕过,又从自己身后绕了一圈,另一手稳稳接住,“咔”地将锁扣牢牢扣在了绳上。
江阙还低头在看,宋野城却已是就着这个姿势单手握住他腰侧,另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你相信我吗?”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连鼻息都相互交错,宋野城眼中满是自信和笑意,那份无畏直直传递进江阙眼底、心头,春风化雨般一点点抚平了所有波动的心绪和混乱的担忧。
江阙眸光渐渐柔和,终于全然平静了下来:“当然。”
“好,”宋野城道,“那我数到三,你就闭上眼睛,把身体交给我。”
江阙注视着他的双眼,虽不知他具体想怎么做,却还是全然信任地、郑重点下了头。
宋野城微微一笑,转身与他并排面向了外墙。
——“一,”
——“二,”
——“三!”
江阙闭上双眼,瞬间感到后腰被一把揽住,一股大力带着他大步跨离脚下地砖,不顾一切前冲向了墙上的洞口!
须臾间,他已迎面感觉到了洞外来风。
下一秒,腰间手臂往内一收,如铁嵌般将他牢牢锁进怀中,江阙当即抬手抱紧,宋野城拉住绳索顺势跃出,半空中身子一旋,猛地蹬向了墙沿!
第二秒,失重感骤然袭来,随着二人顺绳急坠之势,风声在耳畔呼啸掠过。
第三秒,下坠之势在飞掠数米后稍稍一顿,江阙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绵软之物,紧接着那物又陡然一空,与此同时,宋野城攥着绳索的手握力一紧,掐准时机急刹减速,带着江阙稳稳落在了地面!
就在二人触地的刹那,尖锐“滴——”声响彻大楼,紧接着轰然巨响穿透楼体,无数门窗爆裂而开,冲天火光自楼中喷射迸发,洒下漫天玻璃碎片与泥屑飞砂!
那强烈冲击如地震一般,将刚刚落地的两人猛推向前,宋野城就势将江阙扑倒在地,环肘围住他的头脸,埋头将他牢牢护在了身下!
时间明明很短,却又像是被无尽延长。
所有轰然巨响都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江阙耳畔只剩下了宋野城胸膛里那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廓、心门,渐渐与他自己的心跳融为一体。
硝烟散去,轰响渐弱。
唯有残料燃烧的“噼啪”声还在继续。
远方天际传来渺远的警笛,仿佛奏响了尾声的序曲。
宋野城稍稍撑起上半身,江阙眼前终于由暗转明,这才抬眼朝上看去——
宋野城额角腮边都沾着不少灰尘与汗渍,明明狼狈,却又在赤红夕阳的映照中散发着坚毅的气息,显得无比潇洒迷人。
他就那么带着未停的喘息,眼含明朗笑意,直直看进了江阙眼底:
“你活着,我也活着。”
不过简简单单七个字,江阙却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一时间颤了心、入了神,所有言语都在夕阳中融为静默,静默着与那双明眸相互凝望,随之弯起眼角,浮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最为明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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