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房的第一晚,其其格和吉雅洗脸泡脚还非要赖着跟爹娘一起洗,水都倒了,兄妹俩还坐在椅子上不动,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娘,我们明天去看母牛生崽,你去不去?”
“娘,我爹说你喜欢喝酸牛奶,明天我给你挤回来。”
“娘,你猜有没有生两只牛犊的?”
蜜娘坐在铜镜前涂面脂,转过脸跟倚着门的男人对看了一眼,刚想说要不再跟爹娘睡一晚,就听巴虎敲了敲门说:“我要关门了啊。”变相赶人。
闹耳朵的一连声“娘”可算消停了,其其格噘了嘴,垂着头不搭理。吉雅也苦着脸,不过看看爹娘,慢吞吞地把鞋穿好,不过不起身就是了。
“吉雅,带着你妹到隔壁去。”巴虎点明了说。
“噢。”吉雅慢吞吞起身,慢吞吞拉上其其格的手,两个娃又慢吞吞往门口挪。
巴虎垂眸看了一眼,让蜜娘别出去,“我过去看看。”她立场不坚定,别以为他刚刚没看出来。
隔壁的门开了,蜜娘站起来坐到床上,她的脚步声和隔壁的脚步声掺在一起,巴虎温和的声音隔了两层毛毡传来:“你娘走路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吧?你们在这屋咳一声我跟她都能听到,做梦了、睡醒了、油烛灭了,你们喊一声爹就过来了。还是你们两个睡害怕?”
“才不害怕。”兄妹俩异口同声,兄妹俩性子要强,也爱面子,听惯了爹娘夸他俩胆子大,就是害怕也不会承认。
巴虎也是故意问的,“我也觉得你俩不会害怕,怕什么?晚上大黄就在毡包外面卧着,夜里大斑小斑还会回来,我跟你们娘睡在隔壁,阿爷和艾吉玛睡在外边,就是睡不着开门出去坐院子里看月亮都有狗有人陪着。”
“爹,你回去,我跟我妹要睡了。”吉雅的胆子一下就肥了起来,脱了鞋踩在床边的毛毡上爬上床,“妹,快上来。”
巴虎好笑,真就应了他的话往外走,出门前检查了下油烛,确保能烧到天亮。
“两间毡包的门我都不锁,夜里要是醒了自己出来尿尿,大黄就睡在你们门口。”
“好。”其其格蔫兮兮地应了。
等巴虎坐到床上,就听隔壁在敲杵在土里的栅栏,“爹,娘,你们听得到吗?”
“嗯,听到了。”蜜娘应了,“盖好被子,闭眼睡觉,明天早上我等你们来喊我起床做饭。”
“要吃鸡蛋饼。”
“好。”
“要吃肉饼,两个,比我手还大。”其其格聊起兴了。
不等蜜娘说话,巴虎压低了声音说:“闭眼睡觉,大黄都睡了。”反手扯上被子,瓮声瓮气道:“今儿夜里床可宽敞了。”真是好久没这感觉了。
“爹,你是不是在跟我说话?”其其格喊。
巴虎:“……”就不理她。
旁边又喊了两声,蜜娘跟巴虎就躺在被窝里不动也不说话,只听吉雅在给其其格说爹娘睡了,让她也回来睡。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可算没动静了。
半夜蜜娘半睡半醒时习惯性去摸床里面的孩子,摸了个空她吓了一跳,一个猛子坐了起来,这才想起来其其格和吉雅搬走了。再看床外侧也没人,人躺的地方还是热的。
她刚下床,大黄就钻了门缝进来,摇着尾巴挺高兴的样子。
“你也醒了。”巴虎听到声从隔壁出来,轻声说:“回去睡,兄妹俩起来尿了尿又睡了。”他是到点就醒,之前没分床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喊其其格和吉雅起床尿尿。
如此几天,大人跟孩子都习惯了分床分毡包睡的日子,只是其其格和吉雅拿此作娇,可怜巴巴的央求吃这吃那。在外面听旁人说烤小羊羔好吃,肉嫩又不肥腻,再跟着去羊群,兄妹俩就合抱住一只不足两个月还没断奶的羊羔子,嚷嚷着要宰了。母羊在一边急得咩咩叫,慑于大黄的利牙,又不敢靠近。
羊羔没断奶前,母羊护崽的厉害,时时刻刻都要把羊羔带上。羊羔不见了,母羊能叫两三天,嗓子叫哑了,奶水叫没了,羊羔还不见影,它们才会接受羊羔丢了死了的结果。
“松开小羊。”蜜娘站一边喊,哄道:“松开小羊,娘带你们去骑马。”
“要吃烤小羊。”两个孩子还合力要掳着小羊往回走,母羊跟在后面叫得可怜,小羊更是惨,四肢跪在地上还回头求救。
“吉雅,其其格,我再说一遍,松开小羊。”蜜娘冷了脸,家里宰羊一向是宰骟过的壮羊,没断奶的羊羔不是受伤不会宰。
其其格会耍赖,也会看脸色,她一看她娘脸色不对,立马松了手。吉雅在她之前就站了起来,觑着他娘的脸色满脸不解。
小羊羔得了自由立马咩咩叫着朝母羊跑去,一大一小亲热地蹭着,母羊警惕地盯了两眼,转身就带小羊羔混进羊群。
“过来。”蜜娘蹲下,“还在吃奶的小羊不能宰,喂奶的母羊也不能宰,你们记住了,这也算是牧民的仁慈。”
“托娅的阿娘说小羊羔烤着好吃。”其其格还在纠结,眼睛还瞟向活蹦乱跳的羊羔子。
蜜娘没给兄妹俩讲道理,只是问:“你们是听娘的话还是听外人说的?”小孩天真,感情淡薄,除非是落在他们自己头上,否则不明白离愁别绪、母子情深,更不理解仁慈是何意。
但他们会在任何事情上无条件地选择信任爹娘,其其格的眼睛总算从羊羔身上收了回来,抱住蜜娘的腿撒娇:“听娘的。”
巴虎过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他刚刚听到了母羊唤崽的咩咩声过来的,牛羊养久了,它们的叫声也能琢磨出一二。
“刚刚是谁捣蛋了?我怎么听到了羊叫?”他故意问。
吉雅跟其其格有些心虚,因为挨了训才知道做错了事,顾左右而言他:“大斑小斑在晒太阳睡觉。”
蜜娘才不给他们瞒着,“在外面听说羊羔烤了好吃,当着母羊的面就抱了只小羊说让你宰了。”
“母羊没拱你们?”巴虎去羊群里拖了只母羊过来,拽了其其格的手往羊角上按,“吉雅你自己过来,敢吃小羊,就等着母羊找你们报仇,一角下去你们的肚子就破了个洞,哗哗地流血……”屁股被踹了一下他跟着顿住,接着继续说:“肚子破了吃下去的东西都从洞里漏出来,你们就长不高长不大。”
吉雅在他说肚子破洞的时候就收回了手躲得远远的,只是其其格被拽着,想跑又跑不了,感觉手心越来越疼,“哇”的一声就哭了,看向她娘求救,嚷嚷着她爹要把她的手扎个洞。
巴虎听她哭又舍不得,双手掐住咯吱窝给抱起来,粗糙的手给小丫头擦眼泪,给她疼的呲牙咧嘴。
“还要不要吃小羊了?”
“不吃不吃。”吃羊屎都不吃小羊了。
哭过那一阵也就好了,看见狗在扑咬打闹,其其格又挣扎着下地要跟吉雅去找狗玩。
蜜娘跟巴虎站着看两个孩子绕开羊群跑,笑道:“也长记性了,就是不知道能记多久。”有那暴脾气的母羊,在遭到威胁时会顶人,大人无所谓,顶多就是腿上破个口流点血。像其其格和吉雅的身高,被羊拱不是胸口就是脖子。
家里有狗做保镖,其其格和吉雅走在羊群牛群里就没怂过,喂过草挤过奶,在这片草原上就是爹娘老大,他们兄妹俩老二,所以胆子大到敢从母羊身边抢羊羔。
“我觉得能管个半年,涉及到吃,其其格和吉雅比谁都记性好。”日头正好,巴虎也学卧在山包包上的两只山狸子,腿一弯躺在地上,拍着旁边的草地喊:“你也来晒晒,太白了配不上我。”
蜜娘斜愣了他一眼,还了他一声呸,也选了个没羊屎蛋的地儿坐下,“还是孩子能脱手了轻松。”
这是肯定的,巴虎抬起头挪到她腿上枕着,嫌光线刺眼,他偏了头对着她小腹,“也入夏了,过两天我把毡包顶揭了,我俩先给那两个小家伙涂羊油晒晒。”照顾好老的小的,才轮到他们自己。
“这么小就涂?”
“越是老人小孩越要抹要晒,小孩骨头还在长,有缝,更容易进寒气。”
蜜娘不懂,听他说的响亮也就应了,抹了羊油坐在太阳地儿里晒化,洗干净之后的确是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两天后艾吉玛休沐,巴虎把牧仁大叔睡的毡包给揭了顶,“你俩相互帮忙,羊油跟浴桶我马上提进来。”
“不是你给我抹了?”老头还有些失落。
“我抹的香些?”巴虎“哼”了一声,“我去伺候你孙子孙女。”老头就喜欢听这话。
“哎哎。”老头笑眯了眼,他就喜欢听巴虎承认两个孩子是他孙子孙女,改口改的极快:“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另一个毡包里,蜜娘已经给两个孩子脱了衣裳,头发也给包起来,抓了坨羊油搓化给抹在其其格胳膊腿上。
“好臭。”小丫头皱巴了脸,抬起胳膊一闻还呕了一声。
不是臭,羊油膻味大,尤其是羊尾油。
“抹了羊油晒晒太阳你跟你哥明年长得更高,不用我跟你爹抱就能骑马。”蜜娘胡诌。
但有人当真了,吉雅自己从罐子里抓了一把往腿上抹,他比妹妹还矮了个头不过,打也打不过。
“呦,我儿子这么听话啊?”巴虎进来扫了一眼,其其格自己捏着鼻子但也没乱动,吉雅一边抹一边后仰着头,那样子恨不能把鼻子割了。
都这样了,他接手的时候还被嘱咐多抹点,涂厚点。
“爹,多抓点。”吉雅探头指点。
再多点,洗的时候得拿刀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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