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婉儿听到门外的说话声,她掀开门帘站旁边,问:“打了多少猎物?”
“一只狍子,六只兔子,九只野鸡。”蜜娘手里拎的兔子还是活的,都绑了腿扔在檐下,她一说话就听到屋里的孩子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喊娘。
“哎,别出来,跟哥哥姐姐玩,娘洗个脸就进去。”
“一个时辰前就开始找你跟巴虎了,玩一会儿都要跑来问一遍他们爹娘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生怕我们把你们藏起来卖了。”婉儿好笑,两个孩子那认真又担心的小模样可稀罕人。
蜜娘笑了,接了巴虎递来的扫帚扫掉靴子上的雪,洗了手就要进去。
“蜜娘,不是要洗脸?有热水。”宝音娘喊。
“说给我家孩子听的,那兄妹俩不爱洗脸,我不这么说估计要跑出来。嫂子,我先进去打个转,待会儿出来给你们帮忙。”又让巴虎给大斑小斑和大黄擦擦毛,它们的皮毛一沾水腥味就大,刺鼻难闻。
“不让你帮忙,我们人多用不上你,你坐屋里歇歇。”山狸子跟狗也笑人,逮的兔子和狍子只要它们主人拿,旁人摸都不让摸,碰一下提一下就呲牙。
“不过你不来,巴虎倒是要来,狍子和兔子还要他动手。”
蜜娘一掀开帘子进去就被抱住腿了,离开了半天其其格和吉雅尤为亲人,她坐着说话都要贴她身边听着,宝音来喊他们去看兔子都不动。
“去跟姐姐玩,兔子是大斑小斑逮的,大黄也在外面。”蜜娘蹲下身跟孩子保证她不走了,其其格这才拉着吉雅的手跟宝音出去。
“得亏是兄妹俩有个伴,要是只有一个,今儿下午要哭半天。”赵阿奶看着两个小家伙叽喳喳着出门,眼睛挪到婉儿的肚子上,说:“吉雅和其其格个子随巴虎,一岁多的娃都赶上婉儿两三岁时候的个头了。阿斯尔也不比巴虎矮多少,孩子还是随他爹的个子好。”
“我们中原又不是没有高个子的男人,只是没漠北的男人壮,小时候身高不显,长大了也有那个个子。”蜜娘这两三年又长了一截,成亲时巴虎娘送的袍子还短了两寸,“婉儿身量不矮,阿奶你个子也不小,她肚里的孩子不论是随爹还是随娘,都不赖。”
婉儿绷住的脸露了笑,“还是蜜娘你说话听着舒服,不像我阿奶,见到阿斯尔两个兄长的孩子,背地里就要跟我嘀咕孩子如何如何。”她委屈地嘟囔:“我婆家的人都没嫌弃,就她嫌七嫌八。”她每次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你个冤孽,我哪会嫌弃你生的孩子?这不是想自家的孩子长相好个头高。”当着外人的面被抱怨,老太太脸上不自在。
“孩子都在肚子里了,你说了他就会按你的长?他听不到,只有我在听。”婉儿走过来挽住蜜娘,央求道:“蜜娘你说说我们谁对谁错?”
她才不给她们判官司,只说:“刺猬夸儿光,黄鼠狼谝儿香,谁的孩子谁稀罕,只要娃健康平安,给千金都不换。”就是老太太叨叨的也让人心烦,蜜娘也怀过,要是谁在她怀孕的时候挑三拣四她也心焦,眨眼道:“以后阿奶再说你,你就去找阿斯尔,苗长得好坏要赖种子。”
“得了得了,我也不操这个心,免得有人说我多管闲事。”赵阿奶甩手往出走,“你们小姐俩说说话,我出去看看。”
婉儿哼了一声,才不管她,捂着肚子小声抱怨:“我阿奶话里话外都说我肚子里怀的是儿子,万一要是个小娘子呢?我听着心里不舒服。”
“阿斯尔呢?他怎么说?”蜜娘问。
婉儿说她没好问,“我们没谈过这个事。”
蜜娘让她晚上问问,“孩子是你俩的,生男生女也是你俩的事,你心里不舒服了找他说说,你不说就是燥得睡不着他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就跟巴虎聊。”估计是女性长辈太多了,婉儿能说话的人多,把最关键的人给漏了,蜜娘跟她提了提她怀孩子时是怎么跟巴虎相处的,“你要使唤他,夜里口渴、饿了、起夜都喊醒他,两人悄摸摸去灶房热碗饭分着吃,睡不着了就躺炕上说说话,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别拘束。”
婉儿听着有些愣,她阿奶可不是这么说的,“行,我听你的。”转口又打听她们今天上山的事。
……
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顿饭,桌上新添了两个菜,狍子肉和兔子肉,大家都说这顿饭沾了大斑小斑的光,就连孩子们听说狍子和兔子是山狸子和狗逮回来的,吃饭时专挟这两个菜。
“呦,外面下雪了。”阿斯尔大嫂从外面进来,笑着说:“雪天留客啊,三妹和蜜娘你们明天再住一天再回去。”
“明天我们再上山。”阿斯尔嚷了一嗓子,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说不准明天醒来就停雪了。”宝音爹说。
“停雪了就不能留了?想多住一天,停不停雪都能留。”宝音娘唾他扫兴,“要回你回,我反正是要带着孩子多住一天的。”她一年也就这时候能回娘家多住几天。
“你跟孩子都在,我回去有啥意思?”
“哈哈哈,这话说的对。”话一出就遭到了打趣,笑声穿过小院绕过轻盈的雪花飘到门外,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一抹暖色。
饭后一起收拾了碗筷,喝了碗酥油茶阿斯尔的大哥二哥两家要回去,“大姐二妹三妹,还有巴虎,你们都在家歇着,不用送,我们又不是外人。说真的,明天都别走,我们再到山上转转,或是去湖上溜冰,蜜娘不是还不会滑?让巴虎在这儿把你教会了再回去。”
蜜娘跟巴虎对视一眼,应了,“行,那我们就再叨扰一天了。”
“别说这话,难得热闹,你们来了我们都高兴。”
送走了两家人,蜜娘跟巴虎也要带孩子去睡了,其其格和吉雅跟在大孩子们屁股后面跑了半天,吃饭的时候都在打哈欠。
“阿斯尔兄妹六个感情挺好,都是热闹人。”躺在被窝里,巴虎搂住蜜娘,一手缠着她油亮的乌发,凉丝丝的。
“挺难得的,我家就兄妹四个,还相互算计。”
蜜娘觉得主要是家里老的教的好,会算计是因为想得到更多,心里不知足,总想压过别人一头。比如赵阿奶,估计是内宅待的时间太长了,心里的弯弯道道也多,就一个还揣在肚子里的孩子,她都想样样胜过别人家的娃。
“以后我们的孩子要好好教,不能偏心,哥哥有的妹妹也要有,做错事两个都要训。爹娘不偏心,兄弟姊妹间的感情就差不了。”蜜娘翻了个身,外间点的油烛还没熄,但巴虎身板壮,他侧着身就挡住了透进来的光,让他的脸陷在一片黑暗里。她伸出手摸上去,按住嘴角凑上去啄了一下。
她一啄就离,男人紧跟着追上去,啄一下吮一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耳侧,捻着微凉的耳垂,从嘴角慢慢上移,鼻尖,眼睛,额头,耳畔,又回到最初的位置。
外间的油烛里最后一丝灯油燃尽,整间屋陷入了黑暗,蜜娘抱住身侧男人的臂膀,头埋在他滚烫的颈项里,她这时候感觉特别安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就满足了。
睡的早醒的也早,孩子一动蜜娘和巴虎也跟着睁眼,掀开被子让两个孩子钻进来,摸了摸小裤子,是干的。
“娘——”其其格拉长了嗓子凑上来撒娇。
“嗯。”蜜娘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侧过头说:“吉雅,来让娘亲亲。”
小小子立马笑露了小米牙,踩着他爹的肚子爬过来,主动亲了一口又快速爬回去。
“要踩死你老子了。”巴虎握住了乱蹬的小脚,用硬硬的胡茬去刺他。
一家四口闹了一会儿,外面久不见人的大黄就开始挠门了,它一挠大斑小斑也上爪,粗哑的嗓子发出“啊嗷嗷”的叫声,明明长得挺可爱,发出的声音比牧仁大叔还粗噶。
“起了起了。”蜜娘喊了一声,从被窝里起来拿衣裳,大人穿好了才给两个小的穿。
门一开,一狗两猫就蹿进来了。巴虎提了尿桶出去倒,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又落了厚厚一层,前院已经有人在铲雪——阿斯尔和他三个姐夫,还有几个外甥。
“起了?昨晚睡的可好?”阿斯尔拎了铁锹跟出去,给巴虎指粪坑,“我们吃了饭去湖里凿几个眼下几根柱子,搭个乌篷坐冰上生火烤鱼,再把孩子也带去,大兄你说可好?”
巴虎先把尿桶倒了,接过锹铲了两锹雪进去,如此涮过几次才提了桶过来,上下打量他两眼,“想带你媳妇去玩?”
阿斯尔眼睛瞪圆,压低了声音恭维道:“厉害,一猜就准。”昨晚跟他撒娇了,还掉了两滴眼泪,说也想出去透透气。
不难猜,阿斯尔昨天上山玩的可欢了,哪会想到家里的孩子,又不是他生的孩子,想的也没那么多。今天突然提起了孩子,肯定在为谁打掩护。
“阿奶看婉儿管得挺严,上山打猎、下湖溜冰她肯定不许,我们把小孩都带去冰面上烤鱼,人多她肯定不好说。”阿斯尔解释。
巴虎没意见,搭了乌篷他也不担心孩子喝了冷风咳嗽,“正好也让我家的兄妹俩开开眼,吃了饭我跟你去,搭好了再来接她们过去。”
巴虎进去蜜娘已经在宝音娘的帮忙下给两个小崽子洗好脸擦了油,“快来洗脸,就等你了。”她拿着面脂站一边等着。
“壶里还有水,再给巴虎倒干净的。”
“没事,他不嫌弃我们,在家也是他用我们娘三个洗过的水。”冬天储水难,尤其是还这么多人,用水又多,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巴虎搓了两把,接过帕子擦了,老实伸出手扣面脂,也说了阿斯尔的打算。
“吃了饭我们几个男人就过去,乌篷搭好了就来接你们。”
“好好好。”蜜娘连说三个好,冰上搭屋烤鱼,好风雅的一件事。
湖边芦苇多,家家户户都不缺芦苇编的蒲席,饭后七个男人扛柱子的扛柱子,抱蒲席的抱蒲席,阿斯尔掂着铁锤和铁棍等凿冰的东西就出发了。
婉儿一大早就兴高采烈的,赵阿奶见这一出哪还有不明白的,想找她说说,她又缠着嫂子姑姐不离身,只好暗暗叹气,还是年轻,玩性大,怀着孩子哪能去冰面上受冻,冰上又滑。
阿斯尔也有准备,昨天拉大斑小斑的蒲席他给找回来了,分了两趟把不会滑冰的人和狸狗拉了过去,蒲席就放在乌篷里当地毯摊着,搬来的凳子和桌子就放上面,“婉儿你坐着看,别往冰面上走。”
蜜娘跟巴虎一人抱了个孩子去看凿冰网鱼,其其格和吉雅的嘴巴用帕子包着,也不担心喝了冷风。
湖里的鱼要比瓦湖里的种类多,个头也大,一网起来也就够吃了。在湖边长大的孩子就没不会滑冰的,就连宝音被表哥表姐拉着转了一圈也学会了。
吉雅和其其格看着眼馋极了,巴虎看着不忍,对蜜娘说:“你先带其其格进去烤火,我带吉雅去溜一圈再回来换其其格。”
“好。”应好了但没进去,她灶上手艺不错,但烤鱼实在不在行,进去了也碍事,就拽着其其格在外面站着看别人滑。阿斯尔大哥二哥家的孩子明显是滑冰的老手了,别人站着滑,他们蹲着滑,单脚滑,两人拉着手划着圆。
其其格看的也忍不住动脚,一动一跐趔,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别是随了我啊。”蜜娘嘀咕,等巴虎回来,她接过眼睛亮晶晶的吉雅,“好不好玩?”
“好玩。”吉雅兴奋的像是小羊羔尝到第一口盐。
好玩也不能在外面待久了,一大一小就在乌篷边上,蜜娘扶着柱子拉吉雅进去,他还不愿意,她只能骗他说进去喝口水就出来。
“你看你的小脸都冻红了,抹点面脂再出去。”
“婶婶烤好了鱼,好香啊,我们吃点鱼再出去。”
一半还没吃到,巴虎带其其格回来了,喂热水,擦面脂,吃鱼,总算把两个小的哄住了。
“蜜娘,我们这儿好玩吧?”婉儿问。
“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新鲜的鱼烤了也好吃,水嫩嫩的,一点都不腥。
“那你们索性搬过来好了,我们这儿可比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好多了。”阿斯尔说。
“有你们在这儿住,想玩了就赶车过来,半天都要不到。”蜜娘不做考虑,有扈家在,她一家哪都不去。而且远香近臭,就这么来往着就好。这儿虽然有山有水,但山里有野兽,湖离村太近,她怕孩子不懂事淹水。
单是烤鱼有些不过瘾,阿斯尔又跟他大哥回去拎了一只羊腿一扇羊排来,蜜娘说烤肉时刷蜜水味道好,还带来了两勺蜂蜜。
冰面上的乌篷里冒了大半天的香气,吃饱了去溜冰,渴了回来喝酥油茶,累了就回来坐里面说说话……不到吃晚饭,其其格和吉雅就没精神了,回去的路上就在打瞌睡。
……
“走了啊,什么时候去我家?”蜜娘站在檐下问。
“再过几天,送阿奶回去的时候我带婉儿过去住几天。”阿斯尔说。
“行。”蜜娘转过头看向另外几家人,“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三个姐姐姐夫,你们得空去宝音家的时候也来我家坐坐,吃顿饭认个门,明年我们再来还找你们玩。”
“这个你别操心,我们去了一定到你家去,跑不了你的。”
“哈哈,我不跑。那就这么说定了,趁着天好我们就回去了。”蜜娘拉着婉儿的手拍了拍,“好好养胎,别胡思乱想。”
坐上勒勒车,蜜娘打开车窗,“兄,嫂,你们别送了,我们这就走了。”
前天来时碾过的车轮印不见了,牛蹄踏过,又留下一趟新鲜的蹄印。寒风打着卷往南去,春风也该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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