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给两个孩子烤磨牙的牛肉条,蜜娘总算是捡起了卖吃食这个行当,烤牛肉条即费工又费力,只烤两根不划算,烤多了又吃不完。
于是门外挂了个木板,木板上只有一个字:卖。
但她家住在最东边,除了来干活的人没谁知道她的生意,蜜娘第一天就挎着篮子带着艾吉玛往西去,见到有小孩在外面玩就发一根。
“甜的!”
“对,最外层刷的有蜂蜜。”蜜娘指了最靠东的房子,“那就是我家,如果外面挂的有小木板,那天我就卖吃的,一根烤牛肉只要三文。”
“我现在就买。”一个小子直接掏出一个银角子,一口气想买走篮子里所有的肉条。
蜜娘沉默,她是不是定价定低了?她说今天的不卖,只送不卖,一人只能得一根。
“我去喊我哥我弟我姐我妹。”有人转身就跑,这让蜜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想了想还是等人回来。等到了宝音家就只剩八根了,全都给了她。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孩子没带来?巴虎在带?”宝音娘把蜜娘迎进屋。
孩子嘴里有吃的就不闹腾,巴虎看孩子之余还能刮羊皮,蜜娘这才能腾出身出来,她给宝音娘说了她要做小生意的事,“没事做,就闹着玩,也没打算赚钱。”真正能赚钱又省事的是卖蜂蜜。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茬事,你去年秋天就说要做吃食卖,这都进了三月了,你可算是想起来了。明天做不做?我去给你照顾生意。”
“要做的,我家两个小的是个好吃的,又开始长牙了,牙根痒,我要天天给他们烤牛肉干磨牙。”此外还有蜂蜜拌酸奶,黄油煎肉肠,都是些小孩喜欢吃的。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哎,我听人说你公爹醉酒淹死在水缸里了?”宝音娘问。
“大冬天的,搁这么远你们都有所耳闻?是真的,的确是人没了。”蜜娘没遮掩,“他死的那天巴虎过去了的,但因为家里孩子病了,下午就赶回来了,丧事有我婆婆和小叔操持。”
“唉,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宝音娘先惋惜,后吞吞吐吐地问起她家婆的事,“巴虎娘是在跟她小儿子住?”
“嫂子你有话不妨有直说,我们谁跟谁啊,还用得着拐弯抹角的说话?我婆婆没跟她儿子住,还在族宅里住着。”
“真跟你小叔了?”宝音娘好奇,也就直接问了。
“两个老的搭伙做伴,这在漠北也不罕见啊,嫂子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蜜娘偏头问。
宝音娘叹笑一声,“我也不瞒你,外面有人谈你公爹是被人害死的,说是为争你婆婆。”这个有人虽没明说,指的是谁两人心里都明白。
还是有人怀疑了,但也只能过个嘴瘾,证据拿不出来一切都是妄谈,更何况族里的人都不在意巴虎爹是自己栽水缸里淹死的还是有人给按水缸里淹死的。
蜜娘说外面的人胡说八道,就她婆婆那样的人,谁要是害了她男人,她还会跟他过日子?
“我婆婆又不是没儿子,她但凡不愿意,巴虎就给接过来了。她就是习惯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又有我公爹的影子在,她舍不得搬走。我小叔后院又没人,两个人搭伙一起吃顿饭,也不清冷。”
“嫂子你要是再听到有人说我婆婆的丑话,可要帮我们解释一下,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小叔都那个样了,哪会为了女人杀自己亲兄弟?我婆婆一把年纪了,之前本就过得苦,可不能再往她身上泼脏水。”真是柿子捡软的捏,怀疑赛罕杀了他哥直接往女人身上扯,就不能是为了族长之位、为了私人原因?
“我公公跟我小叔关系不错,每年过白节,小叔都是跟我公婆一家过的。”
宝音娘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外人瞎扯,喝醉的人是会夜里口渴,走不稳栽水缸里再正常不过了。”但还是觉得巴虎薄凉,亲爹死了都只露了个面,人死恩怨消,再多的怨气也该散了。
再看蜜娘,生了孩子婆婆都没来带过,她在外还实心实意的维护婆婆的名声,只叹好汉无好妻,癞汉娶花枝。
蜜娘喊了艾吉玛回去,回去的路上有那还没回去的孩子看到她,热情又嘴甜的喊她阿姐。
“我觉得我要成为全古川最受孩子欢迎的人了。”进屋了她就宣布。
巴虎抬了下头,又垂下去继续刮羊皮上泡烂的肉,嗤了一声,“谁要是送我一只羊,我路上见到他也热情打招呼。”
蜜娘才不理他,捋起袖子舀了碗酸奶,淋上一小勺蜂蜜,坐在热烘烘的火炉子边吃冰凉凉的酸羊奶,两个嘴被塞住的小娃也不馋的哇哇叫了。
“张嘴。”一勺颤巍巍的酸奶递到男人嘴边。
“我不吃,你自己吃。”
蜜娘不动,在他要张嘴的时候又喂进自己的嘴里,“想吃?我再给你舀一勺?”
“别,我嫌弃有你的口水。”男人扭过脸,脸板着,眼里却满是笑,她一回来,整座宅子都活过来了,大冬天的也不冷清。
更不冷清的是次日,一大早蜜娘就揣了黄油红糖面团,面团扯开有一层薄薄的膜了才上锅蒸,水里是羊肉肠,刷了蜜水的牛肉条也放进了后锅烧水的铜锅里,锅盖上覆着一坨没有明火只有火星的牛粪。
巴虎听着叽叽呱呱的说话声,从没觉得孩子这么吵过,比一千只羊还吵,吵得他额角发胀。但蜜娘显然很高兴家里有来来往往的孩子,就连其其格和吉雅也难得兴奋,眼冒精光盯着会走路的孩子,还要把含的湿乎乎的没盐没糖的牛肉条送给别人。
没办法,巴虎只得跟着家里的狗都躲到羊圈去,到了晌午该做饭的时候才回去。
“别垂头拉脸,我三天只卖半天,你要是嫌吵你就在那半天躲出去。”蜜娘抱着木箱数铜板,兴致勃勃地问:“你猜我卖了多少钱?”
巴虎扯起嘴角,努力不影响她的心情,“有一两银子?”
“一两又三十七文。”她抓了一把铜板塞男人手里,“别太辛苦了,以后我养你。”
这下巴虎是真笑了,想着随她高兴吧,千金难买她乐意。
“下次再卖馒头,我给你揉面。”
蜜娘又给他抓了把铜板,“雇你揉面的钱。”
巴虎都给接下,专门问她借了个荷包给装起来。
从此揉面和挂木板就成了巴虎的活儿,但他也会在客人上门的时候躲出家。
……
阿斯尔登门的时候离迁徙还有五天,他是来请媒人陪同赵家祖孙一起到他家上门的,这次来又不是空手,一只还没咽气的狍子和四只绑着爪子的野鸡。
“过年的时候来你家看阿嫂圈养的有鸡,前些天去打猎遇见了几只,活捉了四只,都拿来给阿嫂养。”阿斯尔进屋就想抱吉雅和其其格,“才多长时间没见啊,他俩长大了好多。”
“看来是想当爹了,来了四次了,第一次想抱娃。”巴虎打趣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夏天?秋天?还是冬天?”
阿斯尔有些脸红,一个腿上坐个胖娃,“我肯定是想越快越好,就怕阿奶不肯给人。”
这时蜜娘提了酥油茶进来,“路上冷,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阿嫂。”阿斯尔接过,问起中原那边登门看家的礼数,免得犯了赵阿奶的忌讳。
中原重孝,巴虎死了爹还没半个月,按中原的礼数就是头上还带孝,是不能吃喜宴的,犯冲。
“这次我跟巴虎就不去了,你带你阿姐一起去请赵阿奶,她也理解的。”人老讲究多,婉儿嫁给阿斯尔没事还好,要是遇上不好的事,难免会怨怪她。
“还有这讲究?”阿斯尔瞠目,但也不勉强,喝完酥油茶就告辞,说是要去跟他阿姐商量商量。
巴虎问等阿斯尔跟赵婉儿成亲的时候他们能不能去吃席,他还挺想去阿斯尔生活的部落里瞧瞧的。
“到时候看吧,不一定。”其实要算起来,从大康来漠北还不满三年,不论是她还是木香、白梅抑或是婉儿,身上都还带的有母孝父孝,但在生存生活面前,不一而同的,一致没提起过这事。
阿斯尔刚走没一会儿,又有客人上门,这次来的是稀客,带的还是大礼,仅是茶砖,巴虎三年都不用买了。
“文寅,你这是?”巴虎不解,但看他喜气盈盈的,稍作猜测,便道:“是你爹的事?升官了?”
“这事多赖于师兄,我爹不方便来,我就代他过来了。嫂子你别忙了,快坐,我听我爹说了,这法子还是你想出来的。”扈文寅特别客气,跟他爹来家里吃饭说话的随意不同。
蜜娘沏了清茶放他手边,坐在巴虎旁边,“还没问扈县丞升官到哪里去了?”
“还在这里,县令大人接到任命去都城了,我爹就接任了他的位置。”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扁木盒,“这是县令大人走之前托我带给你们的,他跟我爹能升官都得由于嫂子拿包谷喂羊的法子,我听说冬日里有人因为羊群吃包谷死了去状告店家,官府有意来年不种包谷了。”
“夫子跟大人不是不和?”巴虎接过木盒递给蜜娘,这些东西他们收的也不亏心。
扈县丞原本还真打算绕过县令往上递折子的,还是扈文寅知道了劝他别得罪上司,钟齐绕过他直接为县令大人效命,扈家父子嘴上不说,心里都记了他一笔。而且一个县丞的折子,能不能递上去都难说,何必为了个没准数的事把顶头上司给得罪死了。
“那你爹可奖赏你了?你可为了他解了个难题。”巴虎笑问。
“师兄可是提醒我了,我这就回去向他讨要,我也是谏臣。”扈文寅没多留,向巴虎抱了抱拳,带着下人大步往外走。
人出门了,蜜娘打开手上的木盒,一盒珠玉,绿松石和珊瑚珠子,还有蜜蜡和玛瑙。
“这也太贵重了吧?”蜜娘惊讶。
巴虎只看了一眼就说其其格的嫁妆不用攒了,“这东西我们难买到好的,为官的人手里都不缺,甚至不用掏钱买。”他拆了扈家送来的礼,一捆手感颇好的棉布,一箱茶砖,两包红糖,两对小儿金手镯,两个银发钗,还有一把锋利的短刀。
“这都是文寅准备的。”巴虎颠了颠短刀,是把好刀,“夫子有些抠门,但也重情,文寅重利,能花钱买断的,他绝不背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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