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车轱辘碾到门口,朝宝他们跑来卸碱块儿,羊圈里悬挂的碱块儿被舔的不足手指厚,再有两天就该消失在牛羊马骆驼的厚舌头下。
“朝宝,明天你挑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赶车去都城买口粮。”巴虎撂下一句径直往家里走,他回来的时候碰到木香了,气冲冲的,像是跟谁吵架了。
“回来了?跟扈县丞说的啥?”
面色很平静,脸上还带笑,要不是斩羊肉太过用力,巴虎都怀疑木香不是来找蜜娘的。
“我在衙门里看到钟齐了,他顶着两个巴掌印去找扈县丞,问扈家有没有往外租的空房子,他想租间房娶妻。”巴虎还挺佩服的,就在衙门前面吵架,整个衙门里的人都知道钟齐的脸是被木香扇的,他也不遮不掩,索性就顶着两个巴掌印众目睽睽下讨要他应得的。
“然后呢?”
“扈县丞让人带他回去挑了间带院子的屋子,假意说文寅忙昏了头,属下的住处都没安排好,毕竟大家都知道钟齐在文寅身边做事,就是没空屋子也要腾出来一处。”巴虎坐到灶前生火,问:“文寅虽说年轻,但也是个面面俱到的,出手又大方,钟齐给他办了事,不应该安排房屋的时候把他漏了。不会真是你从中插手了吧?”
“没有,我在扈夫人面前就是个面子情,哪能说几句话就影响了她的决定,更何况还是关乎她儿子的事。”蜜娘摇头,“有可能是扈夫人从谁嘴里听说了他的事,对他不满意,从中插手了。”
巴虎哼哼两声,“从谁嘴里听说的?赵阿奶?还是扈小姐?”
蜜娘不作声。
“钟齐不是个简单的,能伸能屈又不要脸面,心思也深,他这种人只要有机会就能想法设法爬上去。这次也就算了,以后别插手他跟木香的事。”钟齐明显是个心眼小的,又盯住了木香,巴虎担心蜜娘插手多了以后会被报复。
“放心好了,你让我插手我都不插手。”她把跟木香之前的话说了,举着手说:“他嫌弃我手上染过血沾上了人命,木香跟他成亲的时候我就不去了,礼送过去就好了。”
掰扯清楚也好,巴虎提议到时候送两只羊过去,“你坐月子她照顾你,她嫁人的时候你礼送大点,给她撑个面子。”说罢又呸了一口,“贱东西,租咱家羊的时候可没见他嫌五嫌六的。”
“木香这么跟你说的?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愿意嫁他?苏合那贼子就该千刀万剐,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么简单的事钟齐是非不分,她也分不清?”巴虎不得劲,蜜娘会被人用苏合的事说嘴,他心里不舒服。
不危及自己喽,“她还想着让钟齐改变想法,改变对我的看法。”蜜娘揭开锅盖,把切菜板的羊肉都揽进锅里。
“以前看着挺果断的姑娘,怎么在这事上糊涂起来了。”
蜜娘倒觉得木香没变,还是很一如既往的果断,以前是果断的断绝交情,现在是果断的坚持自己的选择不回头。都是坚持她自己的想法。
“你都看出了钟齐不是个简单的,她能看不出?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肯定不能一个人全占了,要看她求的是什么。”蜜娘在木香走之后也想了的,去年转场到秋牧场时,钟齐恐怕就打算着要攀上扈文寅这个枝头。跟着她一起走可以坐车过去,跟扈文寅一起走要徒步走到秋牧场,是好是赖谁分不清啊。当时前一天木香还准备着跟她一起走,过了个夜就改口说跟扈小爷一起。
里面要是没有钟齐劝说,她可不信。
“还有这大志向?”巴虎嘀咕,“着实没看出来。”
能当官太太谁愿意当个放羊的丫头,蜜娘瞥了巴虎一眼,“要是在大康,以木香的条件最差也要嫁个童生,运气好了,到了中年还真能当个诰命夫人。”
“那你呢?你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巴虎语含试探。
“就像你这样的呗。”
“呦,那我老丈人家里条件不错。”
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蜜娘含笑斜了他一眼。以他敢挥拳杵向自己老子的名声,在大康是讨不到婆娘的,到死都会被人拎出来规训孩子。
“包谷的事扈县丞怎么说?”蜜娘不想再谈木香的事。
“挺看好的,他明天也安排人去买些回来堆家里,但官府也没听说幽州运来的有新粮种,估计是今年包谷不多,还没出都城。”
到了半夜,一直阴沉沉的天开始落雪,到了早上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白,乌灰色的屋顶上积了一个指节深的雪层,院子里的雪满是狗爪印,随着灶房里冒出炊烟,所剩不多的雪也化成了水。
院里一片泥泞。
趁着雪停,巴虎带着人赶了五辆马车去都城,“就只缺豆子了是吧?再想想还有没要买的。”
“没了,你赶快走吧,早去早回。”一旦下雪,天黑的就特别早。漠北的冬天夜很长,黑的早,天亮的晚,这个时候搁在夏天,早上吃的饭都拉出肚子了。
下了雪之后,其其格和吉雅能待的地方除了有暖炕的屋就是灶房,这俩又是没见过雪的,跨出门了就吱哇叫,很没见识的模样。蜜娘坐在门口洗尿布,侧着耳朵听艾吉玛现编了故事讲,今天讲的是雪夜赶路的人迷了方向被孤狼救了。
“婶婶,我来了。”宝音披着雨披,帽子上蓄了一圈的白羊毛,领口和下摆用红布收边,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别提多好看了。
“快屋里去,没你这个捧场的在,艾吉玛讲故事都少了点味道。”蜜娘看到门外还有人,站起身问:“可是嫂子?快进来坐啊。”
“不是我娘,是我小舅送我来的。”宝音对外喊:“小舅你快回去,婶婶家的狗很凶。”
蜜娘闻音知雅意,她快步走到外面,门口的小伙子显然也在等着,见到人了笑笑的行了个礼,大方又洪亮地喊阿嫂好,“劳阿嫂费心了,还望阿嫂在女方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来年我给阿嫂提只狍子送来。”
“这是已经见过人了?”蜜娘不意外。
“是,我是前天来的,昨天我阿姐带我去看了一眼。”阿斯尔很坦诚。
“今天晌午我请人吃饭,你早点来接宝音。”蜜娘说的含蓄,等宝音小舅走了,她进屋交代一声,又去羊圈给牧仁大叔说了声,转身去了扈府。
“是在临山时我邻居阿嫂的小弟,叫阿斯尔,小伙子十七岁已经过了,比婉儿大两岁。”跟蜜娘同岁,她称呼为小伙子的时候挺别扭的,“夏牧场的居所是在戌水的北边,骑马来临山只要一个时辰,家里爹娘健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分出去过了,另外还有三个姐姐,他家他最小。现在住的地方在我们南边,靠近山,来一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听着家里条件不错,他看得上婉儿?”这么快有消息了,赵阿奶又喜又忧,小伙子的情况听着挺好,就是远了点,婉儿嫁过去了她是跟过去还是在这边?
“他上面有三姐两兄,我估摸着他爹娘年纪有些大,他是小儿子,是要守灶的。具体情况我也没细问,你今天晌午去我家过个眼,要是人看着还行,我再去细问。”蜜娘透露了下,“他去看过婉儿,挺中意的。”
“那行。”赵阿奶一口应下,“只要公婆明理好说话,年纪大了也没事,总不能比我还老。婉儿要给我养老送终的,也不能嫌弃人家爹娘年纪大了是负担。”她觉得她身体还不错,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就是公婆身体不好不能带娃,还有她能帮孙女带大孩子。
赵阿奶是女方长辈,她不能去早了,就看着家家户户的屋顶开始冒炊烟了才换了干净衣裳过去。进门就看到一个圆脸小伙子在院子里垫砖头,看到她了慌慌张张地拿沾了泥的手挠头。
“阿奶快屋里坐,今天天气不多好,一路走来挺冷的。踩着砖头进去,地上被狗和的不成样了,别脏了鞋子。”阿斯尔反应很快。
嗯,很有眼色,也很机灵。头一面赵阿奶挺满意的。
一直待到饭好,阿斯尔不得不抱着宝音离开,走的时候挺忐忑的,不住打量赵阿奶脸色。
“小舅,你也觉得婶婶家的饭香是不是?你要是不想走,我就陪你在这儿吃一顿。”宝音的童言童语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她小舅更是爆红了脸,但也硬着头皮说:“阿奶,阿嫂,改天我请你们在我阿姐家用顿饭。”
这就是探口风了,赵阿奶没吭声,蜜娘就揽在自己身上,“你阿姐也说过不少次,改天我定要去吃一顿。”
“好。”阿斯尔没听到想听的,恋恋不舍地抱着外甥女出了门。
“怎么样?”蜜娘回头问。
“小伙子不错,劳你再帮我细细打听一番,但也别只听他阿姐说,听听外人怎么说。”赵阿奶挽住蜜娘的手,“阿奶就把这事托给你,你受些累。”
“这话就外道了,阿奶你也帮了我不少,我就跑跑腿嗑嗑嘴,受什么累?不累,我也想婉儿有个好人家。”蜜娘留赵阿奶在家吃饭,“别走了,我做的有你的饭。”
饭桌上说起木香的事,赵阿奶说:“我听说钟齐已经开始张罗着娶妻的事,我也没碰见木香,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是乐意的。”
“乐意就好,婚嫁最怕的是两方都不乐意。我回去跟婉儿说说,要是阿斯尔这边没大问题,就让两人见个面。”对于木香,赵阿奶能做的也做的,之后怎么发展她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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