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是巴虎早就选好的,但他慌得忘了骑马,拎着脚杆跑到半路才回过神,他回过头衡量了下距离,鼓着腮帮子吹了个呼哨接着继续跑。等他到了接生婆家里,一匹黑马熟门熟路到了家门口。
牧仁大爷看到黑马往回跑他也往回跑,天色还早,家家户户的毡包顶上都冒着炊烟,但巴虎家里冷冷清清的。巴虎不见踪影,只有奶桶甩在外面,毡包里安静的没声,只有大黄站在门口,它的头在门缝里面,身子摆在外面。
“蜜娘,可是要生了?”老头抹了把汗,他有些年没跑这么快了。
“是有动静,大爷你去找朝宝,让他骑马去戌水接赵大夫过来。”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
“哎,我这就去。”老头气都没喘匀掉头又接着跑,心里又急又喜。
蜜娘疼过一阵又没了感觉,她穿了衣裳下地出门,看大黄不敢靠近她,她还喊了它两声。
“你怎么出来了?”巴虎攥着一个中年妇人大喘气着跑进来,就看蜜娘挺着肚子在毡包外走路转圈,他有一瞬间怀疑之前发生的事都是他在做梦。
倒是接生婆还淡定,知道羊水还没破就说要等的时间还长,让巴虎别瘫着了赶紧生火做饭,捡着简单饱肚好消化的先煮两碗出来。
蜜娘是在吃了饭洗了脸之后才破的羊水,羊水一破就被巴虎打横抱进了毡包里,“婶子,我要做什么?烧水?烧水我会,除了烧水还有呢?”
“盆子剪刀都给放开水里杀道水,我要东西的时候都要给煮过的。”接生婆交代了两句就进了毡包,她还是在十几年前接生过双胎,那个产妇骨架大,怀两个都比怀一个的生得快。
“你这胎现在是几个月?”
“刚满九个月没几天。”肚子一抽一抽的疼,但蜜娘还是忍着没喊出声,“婶子,我和两个孩子就托给你了。”
“你放心,我接生的有二十来年了,经验足,保管能让你们娘三个都安安稳稳的。”产婆笑的和蔼,话说的可靠,蜜娘也安了心,接生婆让她怎么做就怎么做。
巴虎站在灶房里听不到声,他不是嫌锅里的水呼噜声太响就是嫌路过的人说话声太大,一会儿出去一趟一会出去一趟,跟大黄一样贴在卧房的门上听声音。
日头斜挂在半空中,他终于等到接生婆喊提水,“婶子,蜜娘咋样了?”
“好得很,孩子也好,胎位很正,只等宫口开了就能生了。”接生婆接过水又关了门,只留巴虎贴着门听到蜜娘的说话声才抹汗继续去烧水。
他这一早都是晕晕乎乎的,院子里摆的奶桶,守在门口的大黄,钻进狗窝的巴拉,守在狗窝外的阿尔斯狼……这些在巴虎眼里都是虚虚恍恍的,他总觉得他是在做梦,掐自己一把都是麻木的。
牧仁大爷先回来,看没有他能帮上忙的,歇过劲儿了又出门去看牛羊,羊奶牛奶都还等着人挤,还有揣崽晚的小母牛还大着个肚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
赵大夫刚开医馆门就被朝宝给喊了来,被巴虎抓着问蜜娘怎么不叫,之前迁徙路上生产的妇人叫了大半夜,蜜娘怎么不叫,催他赶紧进去诊脉。
“叫两声给外面的傻蛋听个音,我看他都快急晕了。”赵大夫看蜜娘下唇咬出深深的牙印,笑着说:“痛了就叫出来,别在把嘴给咬破了,坐月子吃饭都吃不痛快。”
蜜娘呼呼喘了几口气,“叫出声我觉得就泄力了,我还是忍着。”
赵大夫会看一些妇人病,时间久了也会看胎位,他诊了脉隔着衣裳按了按蜜娘的肚子,“胎位没问题,脉象也没问题,你再忍忍,到了时辰就能生了。”
初胎的妇人宫口开的慢,这意味着会损耗力气和心气儿,有些怕痛的从一开始就哭,越哭越丧,到了要生的时候泄气了,遇到这种情况十成里有七成都难产。蜜娘看着挺能忍,八成能顺利生产。
赵大夫出了门就让巴虎给蜜娘做饭,好克化又饱肚的,“大概要到过晌了才会发动。”他给估了个时间。
“你这里估计没大问题,我这就走了,别有其他病人去了医馆找不到人。”
巴虎想留,但顾虑到万一有其他要生孩子的妇人也需要大夫,只好放人,“听说人参好,你卖我一根。”
一根,好大的口气,赵大夫摇头失笑,把带来的五片人参递给巴虎,“有这几片就够了,等孩子生下来了明天我再来一趟。你可要我去给你娘带个话?她该是还不知道你媳妇生孩子。”
“不了,生了我自己照顾,不用给她说。”巴虎拒绝,他娘愿意来他领情,没来他也不上门请。
巴虎送赵大夫出去,说等他明天来了再一起结账,“赵大夫,你可有儿女继承衣钵?”他不知道赵大夫跟他娘是什么关系,又有过什么样的缘分,但他娘不是个值得等待回心转意的人。
“有啊,但还没出师,所以药堂不能离了我。”赵大夫以为巴虎是想请他儿子来坐镇,安慰说蜜娘怀相好,这胎肯定能顺利生产
有赵大夫来了又走,巴虎总算有了实感,站在院子里出了会儿神,又转身出去到养鸡的圈里抓了只母鸡出来,宰杀烫毛,剁块儿熬汤。早就冷透的面条他胡乱扒了半碗就吃不进去了,全倒了喂狗。
鸡汤熬出了香味儿,巴虎舀了两碗出来煮荷包蛋,蜜娘一碗接生婆一碗。
“婶子,我能不能进去?我进去喂蜜娘吃饭。”巴虎站在门口问,赵大夫都能进去他也能进去。
“你别进来。”蜜娘不等接生婆出声她先拒绝,“你别进来,我看到你就想哭,你也别出声,别说话。”
疼的她心肝打颤,心里空荡荡的落不着地,看不到人还好,看到人听到声她就委屈地想哭,太疼太累了,快熬不住了。
外面果然安静了,过了片刻,院子里响起了捣酥油的捶打声,木槌破过羊奶撞击在奶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男人啊,慌也就慌一时,时间一长他们就没感觉了。”女人在屋里疼的面目扭曲,男人还有心思干活儿。
蜜娘抹了把眼泪大口咽鸡蛋,她喜欢打酥油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木头相撞的声能让她情绪平静,巴虎也知道,近半个月她要是早上醒早了,他就出去挤奶回来打酥油,她听着声能睡到天亮。
“好嘞,吃饱了我们再蓄着劲儿。”接生婆接过碗开门给扔到外面,洗了手探头一看,惊喜道:“行了,按着我说的使劲啊,孩子要出来了。”
巴虎听到声手上一歪,奶桶里的奶撒了一地,他赶忙又提了桶去河里打了半桶水,接着继续拎着木槌搅打。
过了晌,日头越来越烈,毡包里憋着气儿的呼痛声也越来越疾,巴虎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汗水打湿了前襟后背。终于在灶房里鸡汤香味最浓郁的时候,第一声哇哇大哭声从冒着血气的毡包里传了出来。
大黄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贴着门缝想往里瞅,巴虎喘了口气没动,还有一个。
“巴虎别忙着打酥油了,打热水来给你闺女擦身子。”接生婆喊了一嘴,听了小半天的咚咚声,她脑瓜子都嗡嗡的。
“深吸口气,用力,对,我看见孩子的头了,又是个头发茂密的孩子。”
“哇——”
“收力,别用劲了。”接生婆把孩子往床边一放,接着给蜜娘顺肚子,直到胎盘掉出来了她才露出笑,“好福气,一女一儿,姐姐跟弟弟。”
蜜娘歪头刚好看到床边张嘴大哭的老二,她都看着他的嗓子眼了,“哥哥跟妹妹好了,当姐姐比较吃亏受累。”
“你生的你决定。”接生婆笑着开了门,对在门口等着的男人说:“进来吧,一儿一女,哥哥跟妹妹,你来看看。”
巴虎先去看的蜜娘,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惨白着脸,比才来漠北时看着还可怜。
“好辛苦。”他看了好一会儿就说了这三个字,抱人起来换被子的时候差点没抱起来。
接生婆见了翻个白眼,她真是开了眼了,婆娘生孩子累到虚脱,男人在产房外打酥油打得腿软手软,也是这女人倒霉,嫁了个没心的男人。她也不提让巴虎抱孩子了,抱什么孩子,让他抱还不如让在门外守了半天的大黄狗抱。
换了被子,接生婆给蜜娘擦洗了一番,孩子也给擦干净包在包被里放在床外侧,“你是中原人,你家那边是怎么坐月子就按家里的来,我也不嘱咐你了。”也是可怜,生了龙凤胎都不见婆家来人,男人又是个不中用的。
“婶子,留着吃了饭再走,我炖了一整只鸡,够两个人吃。”接生婆要走,巴虎要留。
“我不缺这口吃的,你家也忙乱,就不留下添乱了。你好好照顾你媳妇跟娃,接生的钱晚些再给也行。”妇人摆手,她要去跟人说道说道,巴虎这男人不成,娶了媳妇看着是好说话了,但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缺心眼子。
巴虎这才进屋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啊,他真的当爹了,“这个是男孩儿,这个是女孩儿?”他只敢看着没敢碰。
“姑娘先出生,但我想让她当妹妹,当姐姐比较吃亏,我想让她上面有个哥哥顶着。”蜜娘靠在床头喝鸡汤。
“行,那就是哥哥跟妹妹。”巴虎目不转睛地盯着,真小,“长得不像我,像你。”
蜜娘没看出来像她,挺丑的,还黑,“虽然巴虎跟巴拉一字之差,但我能保证孩子就算不像你也是你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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