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澈, 纱飘浮在水面上丝丝缕缕的顺着水流游动,像一条条小蛇,在天幕的红辉映照下, 无端生出诡异。
陆恒说完这话,长久没得到她的回答, 她在滞愣,手里的纱趁她没留意溜走了几根, 她很快回过神, 将纱漂洗干净放入篮子里。
她沉默的仿佛再不会跟人说话, 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手中事。
“她很想你, 整日母亲母亲的叫着,她已经会走路了,”陆恒轻道。
余晚媱的手开始止不住颤抖,他是站着的, 她微低脸,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她的眼睫上挂着水珠。
他看着她难以自控,却还要再添一句,“我接她过来给你看看吧。”
余晚媱很慌的抬手抹过脸,立刻回绝,“不用了。”
她不能回京,岁岁不见她是最好的,见了便生念想, 就这么断了才好。
陆恒道,“她跟着我来了宝应, 现下被我安置在新租住的宅子内。”
余晚媱当即起身, 蹙着眉冲他恼道, “你怎么能放她一个孩子在宅子里?”
她原想说他过分,可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更过分,她没资格指责他。
陆恒看着她张着水秀的眸子,眼眶染红,眼底是愠怒,这是这些天下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这般生动的情绪。
“陈肃犯了事,圣人遣我来江南查案,我不放心岁岁一个人在府里,所以带她来江南。”
他说的有理有据,余晚媱的恼意消减,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乱想,他是来江南办案,顺路过来发现了她,可能再过几天,就会带着那些侍卫离开。
她先前的猜测都不对。
如果她抗拒回京,他也不一定会真的强迫她走。
桥归桥,路归路不正是她想要的吗?有什么好伤怀的。
她脸上的失落落入陆恒眼底,陆恒很认真的跟她道,“是我主动入江南,查案是公事,找你是我的私心。”
这是他任职以来,唯一一次以权谋私。
他是正三品的京官,如非必要,根本不用出京,大理寺中有四位少卿,随便哪一位都能入江南,但他没有指派任何人。
他求圣人让自己下江南。
他来了。
余晚媱猝然撇开脸,耳朵发烫,他变化太大,让她无所适从,她无促的往周围看了看,本能担忧会有人听到他刚刚的话。
陆恒还在继续,“你走之后,我找过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余老爷也避不见我。”
他曾一度以为,可能就这么跟她散了。
余晚媱喉间酸涩,不愿抬头看他。
陆恒笑了笑,“我很想你。”
余晚媱心颤了下,忽的蹲回去,装作听不进这些话,飞快的洗着纱,洗完想自己提篮子走,面前伸过一只手接了她的篮子,“我来。”
她像被针扎般缩回手,跳下石头就差要跑,只是这河水沿岸堆了不少石子,人走在上面不注意便会崴脚,她走的太急,不小心绊到石头,人才踉跄,就被陆恒扶住,他刚想说看路,她就很轻的推搡他,没什么力,他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他望着她的脸,有慌张和畏怯。
慌张什么。
畏怯什么。
他都知道。
他紧紧握着那截手腕,如果可以,他现在就不想放开了,但不行,他需要处理好一切后患,才能让她不再慌张畏怯。
他这个丈夫做的不够好,从成婚开始,一直让她提心吊胆,即使时至今日,也没给足她信任。
他到底松了手,看她慌不择路的往前走,他亦步亦趋跟着。
进了家门,就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入目便是两条凶狠的猎犬,冲他们龇牙示威,甚至想扑上来咬人,余晚媱登时吓得腿发软。
陆恒伸手捞过她的腰护到身后,用手中的篮子一挥,将那两只畜牲挥退,拉着她入内,那两条狗被链子锁住,也不能近前。
陆恒放下篮子,对她道,“我让人买的,饿它们两天,等你再喂便会认你,往后其他人给的东西都不会碰。”
余晚媱极快点头,他弯腰帮着她晒纱,待事情做完,他很规矩的退到一旁,她提着裙摆一步步朝屋里走。
兰因絮果,现业维深,她却始终逃不出,泥足深陷,她甘之如饴。
进屋时,她脸上已尽是泪,“把岁岁接来吧。”
屋门吱呀着快要关上,陆恒应了声好,她听见他嗓音里的笑。
门关紧,她在黑暗中疲惫的爬上床,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是听到岁岁咯咯笑的声音,院里狗叫声此起彼伏。
她心一紧,连忙起来开门,正见陆恒抱着岁岁在逗狗,岁岁长大不少,脸还是圆嘟嘟的,但更像她了,一张小嘴咕噜噜的叫着,“父亲!父亲!不、不给狗!”
她很黏陆恒,陆恒看起来也很宠着。
陆恒侧头看见她出来,直接把肉扔给狗,抱着岁岁走近,岁岁已不认得她了,缩在陆恒怀里,两只大眼睛眨巴着瞅她,又好奇又害怕。
余晚媱眼睛一暗,她以前胆儿肥的很,不认识陆恒也敢往他身上爬,如今被陆恒不过养了三个月,却变得胆小了,还怕起了自己。
陆恒拍着她的背,“你不是整天叫着要母亲,真看到母亲了,怎的还怕?你母亲也想你,快叫她。”
岁岁抱住陆恒的脖子,探头探脑望着余晚媱,余晚媱心里有些忐忑,张唇对她软笑,“岁岁。”
岁岁从陆恒的胳膊上伸小手,摸她的脸,然后忽然张手冲她呜呜着哭,“母亲!母亲!”
在缺失母亲的三个月里,她已能很清楚的叫出母亲两字,余晚媱眼眸一热,便探手抱她,陆恒微松了点手,等余晚媱抱进怀里,才迟疑着撤开。
岁岁重了不少,余晚媱抱她很吃力,但仍没放手,岁岁趴在她身上,嘟着嘴巴亲她脸,“母亲,香香。”
沾了她一脸口水,余晚媱本来还伤心就被她这热情的香香给弄笑了,还跟几个月大一样,最爱嘟嘴亲人。
陆恒难免有些羡慕岁岁,目光看她不禁带着一丝灼热。
他杵在跟前,余晚媱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别了点脸,抱着岁岁进屋,把她之前给岁岁做的小玩意儿都拿出来,岁岁在床上蹦蹦跳跳,拿着一只小马呜哇叫,屋里黑,余晚媱怕她乱爬掉地上,点了油灯,但还是有点暗。
她把目光投向窗户,这应该叫人来修了。
那扇窗上的木板突的被从外敲开,落下时正好和陆恒的视线碰上,她想错开,陆恒道,“趁着今儿空,我把窗户修修。”
余晚媱很低的嗯声,忙转头看着岁岁玩。
于是小院里响起叮叮咚咚还有孩子的欢闹声,和寻常人家一般热闹。
晚间一家三口吃了顿不消停的晚膳,岁岁本就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跟余晚媱玩熟了,又是原形毕露,给她喂饭她偏要出去晃,还要余晚媱抱着,本来这孩子长的快,余晚媱抱她费力,在院里转了一圈还想去外头,陆恒发了火才安安分分把蛋羹吃完。
这时节入夜就冷了,岁岁还没在小地方过过夜,余晚媱给她洗好小身体就塞床里,陆恒装了汤婆子送进来,倒是很体贴的没逗留。
余晚媱褪了衣衫躺下,岁岁在她怀里翻来翻去拱个不停,余晚媱搂着她拍背,给她哼小曲儿,可是岁岁根本不听,从被褥里伸出小手,四处乱抓,叫着,“父亲,呜呜呜,要父亲睡睡。”
余晚媱皱一下眉,很有耐心道,“岁岁不愿意跟母亲睡吗?”
岁岁的两条小腿蹬着,抱住她的胳膊叽叽咕咕,“父亲睡睡!父亲睡睡!”
小脸哭的通红。
余晚媱便知哄不住她了,披着衣裳起身,用毯子裹住岁岁出屋,走到旁边门前敲了敲。
片晌陆恒开门出来,她将岁岁塞给他,小声说,“岁岁哭着要你,你陪她睡吧。”
声音里带着些许低落。
陆恒看她要走,摸一把岁岁的脸,“她又哭了。”
说着,岁岁的小手拽住余晚媱的袖子,“母亲睡睡。”
屋内昏黄的灯火下,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功夫,三人睡在那张木床上,岁岁睡在当中,啧吧啧吧着嘴,怀里还抱着余晚媱给她绣的小兔子,开心的不得了。
陆恒和余晚媱平躺着,两人心思各异,都睡不着叫。
陆恒眼尾扫着里床,岁岁趴在余晚媱胳膊上,跟她说悄悄话,呜哩哇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没叫人听懂说的什么,她自个儿倒笑的打滚,极闹腾。
陆恒瞧余晚媱一直半阖着眼,悄声冲岁岁道,“快睡,别闹你母亲。”
岁岁翻身用小屁股对着他,鼓着嘴巴蹭余晚媱,蹭的她想装睡都难,
陆恒就近看的艳羡。
余晚媱只得抱紧孩子轻柔道,“岁岁乖,该睡觉了,不然明日起不了床,就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岁岁忽然爬起来往床头钻,这里不比以前的住处,四周没有拦挡,岁岁这下极可能掉地上,她急忙起身去抓人,陆恒比她手更快,自她后方,伸臂绕过她把岁岁抓回床,又在她耳边低低道,“小心。”
作者有话说:
兰因絮果,现业维深:指刚开始很美好,但是结果却非常糟糕,而且牵连不清,那么最后到底谁受的影响最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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