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腾的起身出门。
余晚媱紧抠着指节,不孝的罪名一旦落到陆恒头上,严重起来他这官位可能都保不住。
她跌坐下来,那五百两让陆韶安扫地出门,陆恒将会成不孝之人,这陆家迟早会被陈氏掌控。
她真的可以安然无恙的活着吗?
——
陈氏不在安福堂,她去了馨兰榭,陆恒找过去时,陈氏在给陆璎喂药,陆璎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药喂不进去,陈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他过来,直哽咽道,“瑾瑜,你父亲拿着五百两走了。”
陆恒拧紧眉头,“我不是跟母亲说了,不能给他钱吗?”
“你被晚媱叫走,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能忤逆自己的丈夫,”陈氏一副委屈像。
陆恒一时默声,可心中却疑窦丛生,她当时都被气晕了,怎么可能会在他走后拿钱给陆韶安,除非这气晕有假。
陈氏拭了拭泪,“你若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也只能认了,如今璎儿又病成这样,我只想着她好,其他的纷争再不想管了。”
“我并非怪母亲,”陆恒道,疑虑被他暂时按下。
陈氏连说了几个好,故作伤心道,“晨起时,府里大夫过来给璎儿把脉,说她这身子再没法耽搁了,需得尽快用脐带血做药引,方能让她活命。”
陆恒没声,他们同房多日,余晚媱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即便有孕,还要怀胎十月分娩,这么长时间,陆璎根本等不及。
陈氏道,“沈家大姑娘不是快要生了?”
陆恒告诉她,“大表妹过的不好,咱们不好麻烦她。”
“她被王家人给休了,在娘家肯定过不好,我索性接她来府里住一阵子,正好和璎儿住在这馨兰榭,都是一家人,我会好生照顾她的,”陈氏恳切道。
陆恒默然,那日沈玉容听了他说的回家去劝王侍郎,王侍郎是个老顽固,非但不听劝,还将她骂回了娘家,隔日都察院袁御史向圣人参了王承修一本,直言其在职时偷入赌坊,还暴打百姓,藐视王法,目无遵纪,不配为官。
王承修就这样丢了官,王家人怪沈玉容没有请动他,所以迁怒之下,休了沈玉容。
“母亲真想接,我自不会说什么。”
陈氏欣慰着点头,看着他走了,才闩好门,陆璎张开眼睛,抓着她胆怯道,“母亲,嫂子脚上真有胎记?”
陈氏眼中戾气大盛,“是绿袖亲眼所见,错不了,怨不得那贼敢吓唬你,原来她藏着这一手,也想分英国公府这杯羹。”
“若那贼人跑去英国公府散播,我不是英国公……”陆璎抖着声。
“谁说你不是?你就是!”
陈氏眯起眼发狠道,“这妖精留不得,那贼我自有办法收拾。”
——
陆恒让墨砚带几个杂役赶往雾灵山,务必将陆韶安带回府。
可没成想,墨砚没带回陆韶安,还被陆韶安给骂的狗血淋头,回来路上碰见几个道士,说要给府里做法事,便一并带了回来。
这天黄昏,满府的屋宅都贴上了符咒,道士们在供桌前摇着招魂铃,散着纸铜钱,地上还有糯米与火盆,还有一道士在当中用桃木剑挥舞,看起来煞是可怖,廊下站着的丫头们都怕的畏畏缩缩,陆恒静立在栏杆旁,身边的余晚媱和他离了一步远,目色恍惚的看着那群道士。
可能是有点怕,眼睛都有点发直,真成了根木头。
陆恒抬脚往她跟前挪了一步,正好将她整个人挡住,她仰着头望陆恒的后背,宽阔伟岸,侧脸冷峻,他的余光俯视着她,带着镇定和沉静,她呆呆的发着怔,舌尖呢喃着想问他。
他是在替她遮挡吗?
可是她没说出口,因为那些道士都停了下来,领头的手中桃木剑直指檀棠院。
她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心内有个声音在说,终于来了,她跑不掉了。
陈氏问道士,“道长,这是何意?”
那道士说,“这院里阴煞极重,若没有世子爷在其中坐镇,恐怕府中早就不得安宁了。”
“麻烦道长说明白些,”陆恒说道。
道士用纸钱引火,往那墙垣上扔去,昏暗的夜色下,那火光发出幽幽的蓝,真如鬼魅在浮动,久燃不尽。
鬼神邪说再玄妙,真看见这样恐怖的场景,也会让有些胆小的人吓破胆,当时便有婆子小声叫,“真、真有鬼……”
道士摆手,“倒不是鬼,只是这间院子风水太差。”
他指着檀棠院的门,“横梁压门,聚煞散财。”
他又指到西厢房那扇窗,“窗户正对东厢房,易成穿堂煞。”
他最后添了句,“这间房避阴,白日见光不多,住在里面的人有烛火,不怕有事,但是长久呆在里面,身上阴气重,她自身无碍,却会将阴气过给相处的人,身体健壮倒还好,遇到那等身子不行的,必定会因此染病。”
他说了一堆,句句没有说余晚媱,却字字在说她,这满院子的人看着她的目光逐渐生出怯惧,只有陆恒仍站在她身前,他对道士说的话半信半疑。
陈氏急切道,“这怎么化解?”
“我这里有一张净身符,过会儿把它化成符水喝下,再叫那间房的人呆在院子里别出去,不消一个月令爱便能好,”道士拿出一张明黄色符咒,烧燃再化进清水中,那水看起来浑浊不堪。
陈氏亲手将碗端到余晚媱面前,“晚媱,你快喝了吧。”
余晚媱一脸错愕,随即看向陆恒,陆恒也在看着她,脸色很差,她想说不喝,可是没有人为她出头,她喝下了这来路不明的符水,意味着她就是那个害人的妖孽,是生是死自己都做不了主,她突然很想哭,却只能伸手去接碗,唇刚碰到符水。
陆恒骤然抬手一抢,将那碗符水砸到地上,冷声对陈氏道,“不让她出院子就行了,这种脏水就别喝了。”
陈氏脸微讪,眼斜向余晚媱,她被陆恒挡在身后,她的眼睫飞快颤动,好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难怪能勾到陆恒。
“瑾瑜,你虽身子好,久住在西厢房也不是好事,不如也搬走吧。”
陆恒淡道,“道长不是说了,有我坐镇才不会出乱子。”
陈氏忖度着话里的意思,恐他怀疑自己,也没追着不放,反正目的达到,便带着道士再去馨兰榭打一转,随便唬弄个口子把这些道士送出门。
余晚媱跟着陆恒回去,进院子时,陆恒跟看门的几个婆子道,“上锁,除了我谁也不准进出。”
余晚媱僵愣着,跟在他后面进屋,他先去了盥室,出来时她坐在绣墩上垂着脸,灯火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衬得她这个人有几分不真实。
若她真不是人,也应当是只风情惹眼的艳鬼。
“去洗漱,”陆恒开口道。
余晚媱轻着步子去盥室,再出来已经披着长发,着一身宽袖长褂,她慢慢走到陆恒身前,张开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颈项。
她成了一只囚鸟,性命全握在这个人手里,她很怕冷,纵使知道他非良人,也只能抱紧他换取温热。
她知道她在饮鸩止渴,可谁能救救她。
颈侧濡湿,陆恒微沉眸,抬臂抱起人进床,圈紧她,手包住她的脑袋,在这方天地里,他允许她难过委屈,这是他身为丈夫所该给的庇佑,她是他鄙弃的欲念化身,他无法割舍,只能私藏。
这场法事,让檀棠院成了府中人避讳的地方,被刻意忽视,偶有人提起,也会打趣说是世子爷金屋藏娇,可不是嘛,那夫人本来就不常出来,这下更没人看得到,也只听那院守门婆子说过,世子爷仍住在西厢房,那屋夜里常叫水,世子爷疼的跟心肝宝贝似的,道士的事儿对夫人根本没影响。
转眼过了有一个月,快二月底时,沈玉容发动了。
彼时院里的杜鹃花开的热烈,院子里有一个水槽,余晚媱拿着水舀浇花,屋廊上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也自有兴致。
她将花圃里的花都浇了一遍,有些累的靠着梅枝,耳边能听到墙外的跑动声,还有……女人的惨叫。
一声高过一声,尖利刺耳。
秀烟拿着披帛出来搭到她肩膀上,看她出神,笑道,“今天是沈家大表姑娘临盆的日子,世子爷估摸着在馨兰榭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余晚媱听着沈玉容的惨叫声,产生了一种迷茫,她被夫家休弃了,可她还是要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像是寄生在她身上的包袱,甩不掉也丢不开。
不疼吗?不怕死吗?不觉得……恶心吗?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鲜红的杜鹃花上,那些花瓣像是被血浸泡,她的鼻尖被血气环绕,腹中开始绞疼,有什么从喉管里涌出来。
她忽的弯腰一口吐出来,紧接着便是连声呕,呕的站不住脚要摔地上。
秀烟急得托住她,冲耳房喊,“丛菊!丛梅!夫人吐了,快出去叫大夫!”
丛菊和丛梅忙跑出来将余晚媱扶回房,“世子爷不准我们出去。”
秀烟直抹泪,为余晚媱褪下脏掉的外衫,只见那外衫下腰位置有血迹,她抖着手看向余晚媱,余晚媱已昏了过去,她再不敢耽搁一下,噌的冲出去。
丛梅跟后面唤她,“秀烟姐姐你出不去的!要不然等世子爷回来吧!”
秀烟冲到院门前,急速拍着门,“快放我出去!夫人出事了!我要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府里的大夫都在馨兰榭等着给二姑娘治病,夫人就算出事,也得等二姑娘病好了才能看大夫,”守门婆子讥讽道。
秀烟眼泪落一脸,往周遭看了看,竟瞥见那东边墙角有一个不起眼的洞。
——
馨兰榭这里,陈氏焦急的等候着,陆恒在外堂也不免有些许紧张,两个大夫跑进跑出,还有两个候在陆璎屋里,随时等着脐带血入药。
恰时那外院响起吵闹,陈氏憋不住火道,“今儿这么大事,谁敢乱吵?快将她打出去!”
正说着,墨砚走外面入内,跪地上小声说,“世子爷,是夫人屋里的秀烟。”
陈氏忍着气看陆恒。
陆恒半冷脸,“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是说了不准她屋里人出院子吗?把那丫头带过来。”
墨砚忙退走,过半晌秀烟进来,扑通跪到他跟前,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求求世子爷救救夫人,夫人身上见血了,奴婢找不到人请大夫……”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陆恒一瞬起身要叫大夫,陈氏为难道,“瑾瑜,璎儿这里也少不了大夫啊。”
“你出去医馆找大夫,”陆恒知会完墨砚,准备走。
“瑾瑜,晚媱或许只是月事不调,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陈氏提醒道。
陆恒稍一思索,余晚媱这个月的月事确实一直没来,他又停住,跟秀烟道,“你回去守着,等大夫号完脉,让丛菊过来告诉我。”
秀烟慌手慌脚跑走,陈氏极不快,“这丫头冒冒失失,忒没规矩。”
陆恒薄唇紧抿,没应话。
是时产房里发出一声婴儿啼哭,紧接着是陆璎身边的丫鬟香盒出来,笑道,“老夫人、世子爷,大表姑娘生的是个女娃娃,白白净净的。”
陈氏也笑起来,急拉着她一起进房,让大夫赶紧用脐带血入药。
陆恒也不觉放心,准备回檀棠院,恰巧丛菊小跑着进堂屋,对陆恒颤声道,“世子爷,夫人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大夫说,有滑胎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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