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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见同僚


    第三日。


    歇息规整一日后, 宁家上下皆熟悉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挤。


    隔音阵解决了几房最大的问题,虽几个儿媳觉着每日无数次见到妯娌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没人抱怨, 大家都在努力适应着新环境。


    宁妨一大早换上绯色官袍, 坐马车去了布政使司衙门。


    衙门地处城正中, 坐南朝北,大堂设六房,前衙后邸, 占地比宁府大了好几倍。


    而毫无预兆就上衙门述职的宁纺显然吓了后邸办公的几人一跳。


    说是办公, 可书案前堆积如山的公文显然已放了许久。


    宁妨路过公房步行到自己书房,房中一胖一瘦的两人才惊醒, 疾步跟到了布政使司的书房。


    “下官参见大人。”


    “下官拜见大人。”


    胖的男子身穿绯色官袍, 宽松袍子都难掩其圆润身材, 弯腰行礼时能清晰听见他哼哧哼哧喘气的声响。


    清瘦男子瞧着二十出头, 面容沉静如水,就是满脸病容一看便知身子骨不太康健。


    见过上官, 两人开始自我介绍。


    胖男子是去年刚上任的参政雷振祖, 一直起腰双手的几个宝石戒指最为扎眼,加之腰带上比巴掌还大的玉佩,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有钱两个大字。


    “大人好生年轻,下官还以为您跟我祖父差不多呢!”雷振祖双手交握于腹前, 憨厚地笑着。


    韩勇一怔便很快恢复了正常,对于这位同僚不合时宜地说话方式仿佛早习惯。


    雷振祖继续自以为是地套着近乎, 而韩勇立在一旁没打算插话。


    宁妨笑着应和了几句雷振祖的恭维, 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沉默的韩勇:“本官听闻韩参议乃是宁江郡府尹韩大人之子, 今日一见果真长得极像。”


    韩勇一僵, 本就瘦弱的身体抖起来连带着官袍都摇晃起来, 雷振祖不明所以,傻乎乎地跟着感叹了句:“原来韩参议是府尹之子,下官倒是从没听说过。”


    雷振祖当然不知韩勇身世,因为整个大延朝知晓此事的人不过寥寥几人。


    韩府尹膝下两个嫡子皆是游手好闲之辈,说不定此时还在宁江郡某家青楼酒坊中醉生梦死。


    而……韩府中并没有庶子。


    家中正妻娘家位高权重,韩府妾室膝下无一子能活到出生,韩勇母亲不过是韩府尹养在外的外室,因此他才得以平安降生。


    所以他虽姓韩,却入不了韩家族谱,甚至不能认爹是谁。


    据调查来的消息,韩勇自小聪慧,十六岁便成功考中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


    但就在看榜回家途中,他突被街中地痞袭击,打晕后扔到了河中。


    幸运的是韩勇被路过农户救起,一场差点要命的风寒后自此便落下了体弱之症。


    修养四年后韩勇拖着病体参加会试,一举夺魁进而名满天下。


    多年官场沉浮,朝廷中竟无一人知晓他与韩府尹之间的关系,宁妨上来就直接点出,韩勇当然觉着心中惊骇。


    就在他脑中百转千回地想着要如何否认时,宁妨拍了拍脑门,一脸歉意地又开了口:“本官记错了记错了,韩府尹膝下两个嫡子都没官身,韩参议又怎么会和韩府尹是父子!”


    雷振祖:“大人繁忙,记错也情有可原。”


    韩勇:“……”


    “日后府上收拾妥当,咱们三人好好喝一场酒。”宁妨似笑非笑地扫过两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韩勇心头一紧。


    “毕竟要共事多年,我等几人还是要多熟悉熟悉,不然再发生今日这般误会就不好了。”


    “大人说得是。”雷振祖继续跟声。


    “下官正好有事想请教,还望大人能多加指点。”韩勇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好说。”宁妨随意地摆摆手。


    桌面上堆积的公文许久没人清理,宁妨手指在纸上点了点,顷刻间灰尘弹起,在光中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负责衙门内事务的雷振祖立即禁声,大气都不敢喘地望着宁妨。


    “私事聊完,那……下面我们就来说说公事?”宁妨低头,从袖口取出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手指。


    “大人请讲。”这回是韩勇先回话,雷振祖心底松了口气,连忙附和着点点头:“大人您说。”


    而宁妨接下来的话韩勇两人心里都早有准备,毕竟此事在南阳侯府车队进城时就已传得沸沸扬扬,这两日城中到处闹哄哄就是拜此所赐。


    清理边南郡城中所有违规摆放之物。


    何为违规?宁妨早有准备,用官袍扫过书案桌面后展开了张写满字的宣纸。


    雷振祖:再次心惊胆战中……


    一:几条以商业为主的街道中马车不得入内,铺子门前不得摆放易燃之物,且每户在后院中都得备水缸以防失火。


    二:民居聚集的巷子内不得堆放柴火等一切杂物,每家每户门前都必须有排水沟。


    “头两条是衙门这半个月必须完成的事。”宁妨指给两人看,扫过韩勇的表情很是玩味:“成果如何就要看两位大人的了,当然……本官会派人协助二位。”


    “大人是……是说由我和韩参议去……去做?”


    雷振祖鼻尖冒汗,后背窜起的寒意冲上脑门,一句话结巴了好几下才勉强说完。


    “雷参政有何异议?”宁妨食指微微一动,在字上轻轻点了下,笑着又:“嗯?”了声。


    雷振祖连忙闭嘴,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同僚的窝囊让韩勇心下叹气。他哪会不知宁妨这番话的用意,先提身世敲打后又将棘手之事抛出,恐怕是在试探他二人能力。


    可就算清楚用意由如何,人生中最大的把柄被抓在手中,这得罪百姓的事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下官定不负大人嘱托,半月内会将城内清理干净。”韩勇心底叹息,面上仍旧冷淡如初。


    宁妨点头,对两人心底的腹诽一笑了之。


    对韩勇,宁妨确有敲打之意,但要说抓着人把柄逼迫他做事,那还真没有。


    宁妨他不过是不想浪费此人才能罢了!


    二十岁科举高中,说明韩勇腹中有真才实学。


    高中后娶了救他性命那户农家的女儿做妻子且并未纳妾,颇为有情有义。


    凭借小户人家身份短短十年不到就爬到三品官身,官场周旋得心应手。


    而最后也是宁妨最为欣赏一点。


    韩夫人娘家使袢子不成反让韩勇步步高升,后便想让嫡女嫁入韩家借以拉拢,转而派人去农户家丢下威胁让其主动合离。


    韩勇为了妻子与母亲,主动放弃继续上升的机会,选了个偏远的边南郡“了却残生”


    在权利与家人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由此有才又有义的人,宁妨非常愿意与之共事,毕竟这偌大的边南不可能只靠一人之力发展。


    清理城中杂物不过是个开头而已,若是两人看到后面几张还没拿出来的纸,不知会作何表情。


    “韩参议说得是。”


    有人挑头雷振祖好像心里就有了底,惶恐的神色当即一变笑眯眯地点头应和起韩勇来。


    韩勇:“……”


    宁妨笑,目光在雷振祖那双满是宝石的手上扫过,对两人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雷振祖。


    雷氏一族改换门庭的希望,着全族之力培养的领头人又怎会如此简单。


    就是……不知这位到底要装傻到何时。


    雷振祖:想多了!


    ***


    作为边南郡最大的官就是好,衙门也没人监督点卯,早上与韩勇两人交代完事情后,宁妨回到家还能赶上午饭。


    堂屋中。


    宁妨刚坐下端起茶盏,宁于砚就迫不及待凑了上来,不等茶水入口,耳边就传来他压低的声音:“父亲,儿子想在城中开家宁氏书铺,你看可否行得通?”


    边南气候实在干燥,早上不过多说了几句话,嗓子就干得快要冒烟,宁妨先喝下半盏茶水后才抬眸看向翘盼的人。


    “看来你有想法?”


    宁于砚连连点头,转身将正在伸长脖子看午饭菜色的宁于墨拉到身旁,特意加上了句:“我和大哥都是这么想的。”


    宁妨看向宁于墨,只见他眨巴两下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后点头。


    一看就不知情!


    “你说来听听。”宁妨问宁于砚。


    “您不是要在城中开设官学?儿子见过姜举人后……”把大哥拽过来利用完后,宁于砚迅速将人往旁边一推,起身挤到了宁妨身边。


    看到宁妨对姜宁的重视后宁于砚便知边南此地势必要培养很多读书人。


    只要读书人一多,书铺自然有利可图。


    虽然一两年内书铺可能看不到利润,但长久来看,宁氏书铺定能成为边南郡中最大的书铺。


    “这两年先将书铺的名声打开,让边南郡学子提起书铺就能想到咱们宁氏书铺。”宁于砚滔滔不绝地给宁妨讲着他今早打听而来的信息。


    话听到这了,宁于墨才反应过来宁于砚拉着他出门所为何事。


    “儿子还打听到了城中唯一一所书院。”宁于墨连忙插话,不想功劳全被老三抢去,硬是探着身子把脑袋凑到了宁妨面前:“书院就在城西山,听说护院比学生还多。”


    宁妨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推来推去,就像是两个争宠的孩子般耍赖。


    “你们不是有私房钱?”宁妨一句话,两人瞬间安静。


    宁于墨:“儿子的钱不都进了父亲的私库!”


    宁于砚:“儿子的银子一大半也进了父亲私库。”


    最后开设书铺的事宁妨还是交给了两兄弟,当然银子用得是公库的。


    两人有了做主权利,午饭一结束就嚷嚷着让宁雷去取银子。


    剩下个不知做什么的宁于岳被宁妨提溜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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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着火


    “父亲, 咱们去往何处?”


    宁于岳莫名其妙地跟着出门,一路上宁妨也不说话,就跟富家老太爷似的背着手东看看西看看。


    “四处走走。”宁妨随口回道。


    辛未和邱霜今日未贴身跟随, 两人落后几步, 只余父子俩并肩而行。


    宁于岳有些忐忑, 短短几步路不知瞟了宁妨多少回,他还是头回与父亲单独出行,问完一句话后自动变成了哑巴。


    两人一问一答后就再没了声音, 一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人则是兴致高昂地四处瞎逛。


    父亲不会平白无故地出门,想必有重要的事要做……


    宁于岳直到恢复前都是这么想的。


    可宁妨只是走了一下午, 从城东走到城西, 路上买了果脯肉干, 甚至还给两个外孙买了木头玩意儿。


    天黑透前, 父子俩才回家。


    头晕脑胀的宁于岳一夜都没想通,第二天午时宁妨从衙门回府后, 又让他跟着出了门。


    这一日, 他们从城南走到了城北。


    第三日,城中叫得上名字的街道。


    第四日, 城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子。


    第五日,第六日……


    第九日一大早, 宁妨身穿常服出现在了堂屋,几个儿子纷纷侧目,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心不在焉。


    饭毕, 宁于墨连忙问道:“父亲今日不上衙门?”


    “带你们去看热闹。”宁妨笑, 右手轻轻在桌上点了几下, 随后目光看向吃饱就准备开溜的两个孙儿:“文睿和文熙还未进学, 今日也跟我们一同去。”


    刚搬进新宅子,宁妨忙于衙门琐事,父亲叔叔们又各自有事在身,这几日完全忽略了年长的几个孩子。


    若不是宁城今早来报两位少爷从后门溜出去玩耍,宁妨还真忘记了二人还没来得及入学的事。


    兄弟俩一听自己能跟祖父出门,根本不用说去哪,就连忙跟了过来。


    “你为何日日抱着那金蛇?”宁文熙怀中露出个脑袋的金蛇让宁于墨皱眉,右手伸出就想去拽。


    宁文熙大惊失色,双手下意识护住胸口。


    啪——


    宁于墨伸到半路的手被拍得通红,宁妨收回手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孩子喜欢便让他带着,你莫不是眼馋上面的宝石?”


    宁于墨委屈……但辩解不出。


    因为他确实眼馋小金蛇上镶嵌的几颗宝石,但方才并没起这个心思,不过是想看看而已……


    “我这回带了些宝石存于私库之中,一会派人给你送几颗。”


    典型的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宁于墨哪还有半点委屈,笑嘻嘻将另一只手伸到宁妨面前:“多打一下能否多换几颗宝石?”


    “那儿子也来两下吧。”宁于砚摊平双手,着急地挤开大哥,一脸希冀地望着宁妨。


    宁于岳没话,双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后,跟着伸出了一只手。


    宁妨:“……”


    ***


    铜锣巷。


    从南林街往西走上半盏茶时辰就能看到这条巷子的牌坊,比起那些阴暗狭窄的巷子,铜锣巷很是明亮宽绰。


    巷中宅子连绵一片,灰白色的院墙也比很多普通民居高了不少。


    “看来这巷中住的家底都不薄啊!”


    厉先生抬手折下一只粉色碎花的枝条感慨道,但随即他又因巷中的情景皱起了眉。


    原本宽绰的巷中被各种木棚子占据。


    哼哧哼哧的声音和恶臭同时飘来,地上不知是猪狗的粪便还是鸡粪,来来回回早被踩进了泥地之中。


    这臭味如影随形,让院墙之上雅致的景色顷刻间变得黯然失色。


    “咱们难道就是来闻这臭味的?”宁于墨捏着鼻子倒退几步。


    其实宁家一行此时就站在巷口根本没进去,宁于墨这一退,直接就撞到了巷口的井亭。


    当初修建巷子时工匠想必花了不少心力,巷口水井上还盖了座八角亭。


    平日里能挡风沙,夏日里还能让附近的百姓们坐在亭中乘凉。


    可惜……如此巧思早被人性的贪婪毁坏殆尽。


    亭子上的瓦片被取得一干二净,八根立柱被劈砍得只剩下点木桩子,若不是柱子上还残存着抹红色,谁又能看出当初这里有座红色的亭子。


    至于水井,粪便漂浮其中,井水浑浊不堪,早不适合人饮用。


    为了方便喂养牲畜,巷中百姓糟蹋了水井,有钱的会在自家院中打口浅水井,没钱打井的就得去隔壁巷子担水。


    宁妨抬头看了眼天色,右手食指与拇指轻捻,在众人目光中忽地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大家往后退。”


    众人齐齐后退。


    “……”


    “侯爷。”厉先生不明所以。


    “昨日闲来无事便卜了一卦,算到今日这巷中有一难,故而来看看真假。”宁妨回。


    厉先生:“……”


    卜卦问神之事他从无涉猎,但对宁妨在江卢友府中所行之事也略有耳闻,特别是亲眼见到蠵圆后更是相信了七八分。


    今日宁妨主动提起,厉先生心中惊骇,连忙将目光转向了巷中。


    而除了厉先生,宁家上下都习以为常,宁文熙搂紧怀中小金蛇靠近宁妨,脸上神情挣扎变化一番后最终还是没开口。


    宁妨像是随意般垂手摸了摸宁文熙脑袋。


    “起火了——”邱霜粗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语气泛着一丝果然如此之意。


    冲天火光从巷子尾窜起,火势又急又快,一眨眼火苗就窜到了巷中的棚顶之上。


    “应是哪家院中堆放的稻草堆失火了。”厉先生沉下脸,注视着那团火光。


    “救火啊——”


    “张老三,你家院子的火别烧到我家……”


    “哎哟!这地咋这么滑,摔死我了。”


    “快快快,快去巷口打水灭火啊,别烧到我家院子。”


    “谁家鸡窝挡着路了,我提着桶根本过不去!”


    “天杀的张老三,这火要是烧到我家猪圈看我……”


    “好滑……”


    “过不去……”


    各家院门相继打开,惊慌失措的邻居们冲到巷中,却连站稳都困难。


    湿滑黏腻的泥地平日里走路还行,要想提步走快没点功夫在身可不行,加之人人手中都端了木盆水桶,转个身就会撞到两边的木棚。


    干草堆引燃的火势哪能等半天才能打上一桶水的浅水井。


    第一盆水泼向火堆,只听滋啦一声,火舌依旧势不可挡地向屋子燃去。


    有人想起巷口的八卦井,高声提醒下人群向巷口涌来。


    “往后退退,别挡了道。”宁妨抱着手臂,领着众人往水井后面退去。


    “咱们不派人……帮忙?”眼看身后的十几侍卫也跟着后退,宁于岳疑惑地望向宁妨。


    难道他们真的要袖手旁观?


    “侯爷自有考量,宁四爷稍安勿躁。”厉先生抚着胡须,神色悠然地慢慢往后退着步子。


    火从院中燃起,烧到屋檐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朝四面八方窜去。


    很快,那座宅子门口的木棚子也跟着被火苗吞噬。


    一个黑瘦妇人在门口拍着大腿,哭嚎着完全被大火包围的宅子。


    而赤膊的男主人则是怒气冲冲揪着孩子耳朵,想是把这辈子学到的荤话都一股脑地骂了出来。


    他呵斥惹祸的孩子,也骂见死不救的邻居,同时也没忘了埋怨各家建的木棚子挡了路。


    骂声震天之下,就没想过他院门木棚子很快就点燃了邻居家的猪圈。


    一滑一崴的居民们很快涌到了水井边。


    可最先到这的人低头一看却立时傻眼,井口没有打水用的绳子,他们提了桶到这也无事于补。


    “你们谁这么缺德把井绳拿走了?混蛋玩意儿!”汉子回头质问。


    后面来的年轻人丝毫无惧,随手将水桶往地上一扔阴阳怪气地反讽道:“不是你家婆娘说想用井水就自己买绳子,怎么这会儿倒是慌了?”


    “谁让人家住在张老三家隔壁呢。”夫人戏谑地翻着白眼道。


    “就是他们两家最先养猪养鸡,还把老祖宗留下的水井给糟蹋了,咱们急啥?”老人跟上。


    汉子情急之下的话立刻让邻居们怒气冲冲,住得远些的人都停下步子,齐齐用不善的目光望向汉子。


    汉子平日里估计也是横惯了的主,被人这么一说不仅没怂,反而梗着脖子破口大骂。


    “感情你们没养猪,感情你们没有偷偷去南山把人家寺庙种的桃树砍了当柴烧!”


    不过须臾,周围巷子的居民也发现了此处着火。


    热心的提了桶来帮忙,也有端着饭碗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我说!”


    眼看这些人没完没了地互相埋怨,看不下去的宁妨阴沉着脸往前一步,刚好与那汉子站在井两边。


    “等你们吵完,我估摸着铜锣巷也烧成灰烬了。”


    “啥?”


    汉子从愤怒中惊醒,连忙转头回头。


    就几句话的功夫,木棚子已燃了大半,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像是两条火龙正朝着人们嘶吼。


    “若是不及时扑灭,这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越过围墙。”宁妨又说。


    其实他的估计已算宽泛,若是知晓各家中堆放了不少松明子的话,恐怕会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一眨眼。


    宁妨不知,可铜锣巷中的居民心知肚明。


    大家一听宁妨提醒,集体脸色大变,立即手忙脚乱地四处去借绳子。


    站了一会,听到巷中隐约还有不肯撤退的老人,宁妨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把人带出来,其他不用管。”


    “是!”


    黑色身影掠过火苗,没一会就扛了几个挣扎的老妇人出来。


    刷——


    邱霜最后夹着个老人从院墙跳下,随手将人往旁边一放后铁青着脸上前回报。


    “侯爷,属下发现柴房中有许多松明子,去查看过几家存的量都不少。”


    “松明子?”厉先生大惊失色,手一用力拽下几根白须。


    松明子是松树枯死后油脂渗透于木质之中,常用来点火或做成玩物把玩。


    在大延,松明子多是朝廷征收用于行军途中的照明生火,而百姓们不能私下大量存放。


    如此多的松明子……


    铜锣巷无异于成了个一点就燃的灶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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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银子到


    可此时察觉早为时已晚, 随着火苗被风吹向院墙,院墙后轰一下窜起半丈高的火焰。


    果真如同被点燃的灶膛般被火海吞没。


    “组织住在附近巷子的百姓备水,勿让火势牵连到其他巷子。”宁妨沉声安排侍卫们散开。


    而就在此时, 街口突然疾步奔来堆人, 正大喊着让看热闹的百姓们让开条道。


    来了……


    宁妨转头, 果然看到一身官袍的韩勇面色惨白地走近。


    惨白的脸并不是因为紧张,看他走到宁妨面前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样子,应该纯粹是累的……


    “下官来迟了。”


    匆匆向宁妨行礼, 韩勇朝后一吆喝, 跟着来的几十个壮汉有序散开,开始在巷中奔跑起来。


    “来得正是时候。”宁妨淡淡一笑, 目光在他板正的官袍上扫过, 笑意扩大:“韩大人找来的人挺有经验啊!”


    从官衙到此地颇有段路, 韩勇能在半盏茶的功夫赶来, 还能召集几十个有经验的男子救火。


    要么是和他一样卜卦算出来的,要么就是一直等着呢……


    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 不用宁妨猜, 韩勇自己开口承认了。


    四周闹哄哄的。


    韩勇凑近宁妨,愁眉不展地吐出口气, 气息渐平后开口叹道:“再有七日便是大人给下官的期限。可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几日衙役们走街串巷的劝阻没甚效果。”


    宁妨点头。


    这几日他也在外行走, 衙役们没揣测出大人们心思,面对百姓们时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生怕因此坏了新布政使司的名声。


    柔声细语的劝道丝毫没起作用, 贴在各处的布告也形同虚设。


    除当日被宁妨呵斥而收走商铺牌匾的南林街商户以及亲眼见到的百姓们, 其他地方效果甚微。


    “下官料想最近天干物燥, 猜想城中定有人家会走水, 便一直备了人在城中等着……”


    后边的话韩勇没说,只是看向宁妨,果然见他点了点头并未追问。


    无数劝导都没有亲身经历来得有用,让百姓们自己看看带来的后果,后续再进行强硬的措施也就有例可循。


    其中也有韩勇怕宁妨故意找茬,所以先试探着说了半句话,只等悄悄观他神色后再做决定。


    “本官不介意坏了名声,日后放开手去做,出了岔子我来担!”宁妨面无表情地吐出句话。


    韩勇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看向说完话就转头看向巷中的宁妨。


    本以为这事是宁妨专门拿来为难他们二人的把戏,可方才那一席话听下来感觉他似乎想错了。


    “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尽管问。”宁妨没回头,目光继续随着那十几人移动。


    训练有素,分工明确。


    这十几个男子各自散开后,有人将腰上绳索解下组织百姓们打水,也有人冲进还未被牵连的人家中转移柴火。


    同时,三下五除二地将中间棚子拆掉,让火势不能再蔓延开来。


    “大人是如何得知我身世一事?”


    韩勇问得很直接,丝毫没顾忌周围还有他人在,问完就站定等着回话。


    宁妨回头,看他神色分明后面还有不少问题想问。


    “罗询。”


    “罗国公?”韩勇大吃一惊,心下还没想通为何罗询要查他就听宁妨继续说道:“本侯确有敲打,但绝无威胁你之意。”


    “下官还是不明白,大人不想我为你所用的话,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敲打一番!”


    “本侯……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才能罢了!”宁妨淡淡道。


    “……”


    才能二字就像是根刺一样狠狠扎进韩勇心口,他张了张嘴仿佛还有事想问,可最终还是因为脑中浮现的种种过往无奈闭上了嘴。


    身上官袍成了养家糊口的工具,曾经最引以为豪的才能抱负终化成过往云烟。


    想到这,脚底突然升起的热气让韩勇心口一滞,他瞪圆了眼睛望着眼前大火,眸底中也跟着跳出簇小小火苗。


    “本侯就想试试看,边南郡在我们手中能变成何样。”宁妨笑着转头,映照眼底的火光仿佛带着灼烧一切的热度蔓延开来。


    韩勇听得很清楚,宁妨分明说得是我们而不是我。


    垂在袖口中的手渐渐握紧,沉寂许久的胸口好似又能再次听到乱跳的声响,韩勇重重一点头,郑重地看向宁妨:“韩勇愿意跟随大人试试。”


    “好!”宁妨很简单地回答后就不再多言。


    再回头时……眼前的天地仿佛变了个样。


    巷中火势因为有效的方式已得到控制,被波及的宅子已无法阻挡,只能尽量将损失降低。


    六座宅子完全被冲天火光吞没,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


    “派人去将各家的松明子全搬出来。”宁妨冷着脸吩咐道。


    火势一灭,铜锣巷居民们面临的可不止是着火带来的损失,还要因其私藏松明子而遭到官府问责。


    官府的介入让走水之事一下子变了味,巷子口堵满了同样胆颤心惊的其他百姓。


    要说这松明子,家家户户都藏了些。


    有不知官府规定的,也有明知是犯法之事看到别人都私藏所以心存侥幸心理的。


    反正无论哪一种,听到两位大人说私藏松明子犯法,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已,此刻更是不敢离开此地。


    突然,宁妨一撩袍子抬腿登上了八卦井旁残留的石梯。


    “本官是新上任的边南布政使司宁妨,大家可以好好记下我的长相,日后想必会经常见着。”


    宁妨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浅笑着的脸猛地一沉拔高了音调:“今日你们都亲眼见到一旦走水在院外堆放杂物所产生的后果,若是没有韩大人赶来,大家恐怕这会儿已经心思站在此处担忧会不会因为私藏松明子而坐牢。”


    “三日内,各家将院门外的杂物全部清理干净,院中不得圈养猪牛等牲畜……今日内交出家中所藏松明子的人本官一律不追究,但若是被搜出,那大可亲自去衙门大牢试一试牢饭的滋味。”


    声音明明不大,宁妨说话时神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可在场的百姓们仿佛被定住了脚步,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在头顶盘旋,无形的威压渐渐笼罩下来,让巷中没一人敢私下嘀咕。


    厉先生奇怪地抬手搓了搓手臂,总觉着脚底仿佛有寒意升起。


    韩勇瞠目结舌地抬头望着,血色涌上常年惨白的脸,身子因激动一直微微颤抖着。


    这番话带来的效果无疑是震撼的。


    火势被扑灭后,八卦井旁已有几堆小山一样的松明子。


    临近的巷中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往外抱着柴火往井边而来,有些手脚快的甚至已开始拆起门口棚子。


    “雷参政为何没与你同来?”望着忙碌的人群,宁妨突然又问韩勇。


    “想必……还没醒。”韩勇揉着鼻子,有些羞愧地回道。


    若是宁妨没来前,此刻他也没出府,所以说起来颇为不好意思,说完还小心瞟了眼身边,有些担心大人会发怒。


    宁妨只是淡淡“哦”了声,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其他事:“你可听说过城西的书院?”


    “大人说得可是录山书院?”


    “那座书院如何?”


    “……”


    韩勇没回,但是犹豫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录山书院有名只因为那是边南唯一的书院,要真论夫子学问,状元出身的韩勇看不上。


    斟酌半晌,他才缓缓将书院里情况大概说了说。


    书院是一名乡试落榜的秀才所创,后又找了三个秀才同窗来教书,录山书院至此在边南声名鹊起。


    “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公子都在书院里读书,至今……只出了三个童生。”


    最后,韩勇抬起右手无奈地竖起三根手指。


    “过几日恢复官学如何?”宁妨问。


    “下官曾写信回宁江郡邀请同窗来此地教书,可大家一听是边南便都婉言谢绝了。”韩勇无奈。


    “先生之事我已有准备,你只需负责修缮官学堂即可。”


    “衙门库房……”


    找工匠修复官学是小事,可官衙的公库比韩勇脸还干净,朝廷下发的公银都被上任布政使司挥霍一空,要他如何变出银子雇人。


    “银子……估摸着快到了。”宁妨沉吟。


    “后天就能到。”


    一向对于钱财最为紧张的宁于砚连忙插话。


    魏永县存入钱庄的银子在他们启程半个月后由钱庄亲自护送到边南郡,按照送回来的消息,后天一早就能到城门口。


    “到?”韩勇一头雾水地望着宁妨父子俩,根本没听懂其中意思。


    但很快,他就亲眼见到了“到”是什么意思。


    是到……也是倒。


    ***


    十几架马车在官府衙门前排开,马车上摞起两层的褐色箱子压得车底都有些变形。


    钱庄掌柜一脸如释重负地擦着满头大汗,不等人问,就连忙让镖局和伙计们下货。


    一早进衙门就收到宁妨交代今日衙门库房的银子会送到,让韩勇与宁于砚交接,然后入库登记。


    韩勇满心以为最多只几箱子白银,所以并未找账房先生,手持账本打算自己亲自上。


    但眼前的状况明显超出他预计……


    “就这些?”


    和他并排而立的宁于砚却脸露不满,眼睛从马车扫过后摇了摇手指肯定道:“少了大半吧。”


    “钱庄一时半会凑不出如此多现银,只得先送来一些。”掌柜的连忙解释,顺便将写信告知过宁妨的事再说了一遍。


    “既然父亲知晓,那便这样吧。”宁于砚叹道。


    “三爷您别急,咱们东家说了,过几日就会在这边南城中开一家钱庄分号,届时宁侯爷随时都可以来取银子。”掌柜又连忙解释。


    韩勇:“……”


    这是为了一个人而选择在城中开家分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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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告示出


    一箱箱银子被抬进官衙库房, 每记下数目前,宁于砚就会先打开盖子让韩勇派人亲自清点。


    无数的银锭子看得衙役们双眼刺痛,从最初的震惊后, 渐渐变得麻木。


    毛笔未曾停下一刻的韩勇也是如此, 酸胀的右手微微颤抖, 一不留神书案上就落满了星星墨点,可瞧着院中还没抬进来的箱子,他此刻无比后悔托大没请账房先生。


    衙门里的人生无可恋, 宁于砚却一副老神在在端着茶盏立在门前, 嘴里还没个消停,目光经过的地方都要多嘴上几句。


    “韩大人倒是写快些啊, 要不这天黑都没法清点完。”


    韩勇:“……”


    “我说, 你们倒是使点力气啊!区区一箱银子四个人都抬不起, 日后要如何抓捕犯人。”


    衙役们:“……”


    “罢了罢了。”


    将院中人都得罪个遍后, 宁于砚终于看不下去,将茶盏往韩勇书案上一放, 回头招呼罗长鸣:“派几个人帮帮忙, 我还得赶着回家吃饭。”


    罗长鸣颔首应是,把剑往腰带一挂, 领头走到院中。


    韩勇侧目望着,突然目光一顿, 错愕地起身走出门口。


    几百斤重的一箱银子在侍卫面前犹如空箱,一人便可抬起走动, 看他们神情分明习以为常, 走动时连步子都没有停顿。


    “这些都是清点完毕的, 堆到左边架子前。”宁于砚安排着, 自己也挽了袖子走上去帮忙。


    韩勇:“……”


    当他真将箱子搬起侧身从韩勇身边走过时, 院中所有衙役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脑中只余下一个念头。


    这骂挨得不冤……


    搬完一箱子折身回来,宁于砚见韩勇失魂似的呆立在门前,忍不住举手挥了挥。


    “韩大人若是累了,在下可以帮着记记账。”


    “哦……好!那就有劳宁三爷。”韩勇拱手,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南阳侯府上下跟传闻相差太大,让韩勇整个人有些恍惚。


    接过账簿的宁于砚顿时安静下来,目光在账簿上扫视,右手飞快地在算盘上飞舞着。


    一时间,屋中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


    可韩勇根本静不下心来算账,算盘扒拉了几下后突然停手,目光不由得飘向宁于砚。


    南阳侯任边南布政使司的消息传来时雷振祖专门持雷家从宁江郡送来的消息找他通气。


    信中对宁妨的描述是深不可测。


    这与韩勇在翰林院任职几年的所见相差甚大。


    那时宁家几位老爷少不得是同僚们口中的笑料,面前这位三爷视财如命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面前的宁于砚眼底根本无一丝贪婪之色,好像万两银子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能眼都不眨地将几万两银子冲入衙门公库,这个数目恐怕在宁妨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一想,南阳侯府的底蕴究竟有多厚,韩勇觉着凭自己的眼界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此刻完全忘记了宁于砚在衙门门口说过的话……


    这几万两银子不过小半而已。


    ***


    大延七十八年一月十九。


    年节刚过,边南郡布政使司衙门突然打开,几个衙役捧着刚写好的告示分散到了城中各处。


    今日恰逢赶集日,街上早早就挤满了来自周围村寨的百姓。


    年前衙门治理城中各处杂物堆积的效果显著,城中道路全部清理一净,街道宽敞得到能同时容纳三架马车并排而行。


    加之衙门下令进城费无论南延人还是少民都只收一文钱,年后的第一个赶集日各村寨的少民来得尤其多。


    不少人惦记着年前宁妨在南林街所提的征召衙役之事,衙门一开街上就喧闹起来。


    捧着告示的衙役心情很是不错,一路上看到有百姓追着他们步子,还专门停下来多了几句嘴。


    “家中有会识字算账的,或是身手不错力气大的亲戚都快喊来,咱们衙门要收不少衙役。”


    这话在路途中遇到一大群少民时又停下来说了遍。


    官差们突如其来的和煦让少民们面面相觑,好在他们中有专门与延人打交道的年轻人能听懂官话,转头便与同伴重新复述了遍。


    一群人吃惊不已,步子纷纷调转跟着衙役们往东城门口而去。


    告示还未贴好,布告牌前已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延人与少民摩肩擦踵地挤在一堆,少见的没有各自为营。


    在人群的焦急期盼中,衙役们慢吞吞地才将告示贴好。


    “……”


    布告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可人群中除了一两个能识字的人发出惊呼,其他人都傻了眼。


    “上面都说了些什么?”有人焦急询问。


    “大家静静,我给大家念一遍。”衙役甲抬手。


    因早在衙门里就听宁妨提过没多少人认字的事,来前已准备好会复述无数遍的事。


    “第一条……”


    第一条:布政使司衙门招百名衙役,凡年满十六岁的男子皆可报名,其中懂少民语的优先。


    衙役分为三种。


    粗使衙役月俸三两,捕快月俸五两,内衙捕快八两白银,逢年过节还可有额外奖励。


    粗使衙役只需身体健康即可,捕快需要些功夫底子但身体强壮者也可,最后的内衙捕快由布政使司亲自选拔,条件不限。


    其中识字的衙役还可额外多领一份俸银,学问越好领得便越多。


    第二条:征熟悉边南郡城下属各村寨地形的领路人百名,不限男女老少,认识的路越多月银越高。


    “宁大人说了,若是认识上百村地形,可得银百两,若是能绘地形图的还可多得。”衙役乙连忙补充。


    第三条:布政使司将在内城所有地面铺设青砖以及重新修缮城门,特召一批工匠,工钱可面议。


    因工期繁长,集市将移到东外城门与内城中处,临时点将由官府开设。


    第四条:官学同时进行修复,将于五月初五前开学。


    官学分为启蒙班与科举班。


    启蒙班凡是年满五岁的男童皆可报名,束脩半两银子,边南郡人都可报名。其中额外多开设了个女童班,束脩三钱。


    科举班的报名条件同样简单,已启蒙完成又志在科举的人皆可报名。


    而最后衙役甲念出了官学请来的夫子。


    领头的名字刚念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突然惊呼了声:“厉先生,白马书院的厉先生?”


    衙役乙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正是厉先生。”


    虽然他也不知这位厉先生是不是白马书院的,但听捕头说是位名满天下的大贤,总归很厉害没错。


    而后来提到的这位姜举人让那位书生就更是激动。


    姜宁可是边南郡所有学子心中的目标,有朝一日能考中举人便是书生十年寒窗苦读的全部期盼。


    “敢问官差官学的束脩需要多少银子?”书生忙问。


    衙役甲摇了摇手指,一脸笑意地高声道:“宁大人说了,科举班不需要束脩,不仅不要束脩,凡是入学成绩优异者还可得银子作为奖励。”


    哗啦——


    一听还有这种好事,人群中顿时跟水开了一样沸腾起来。


    书生激动得满面通红,不敢置信地双手抓紧泛白衣襟,呆立了半晌后突然挤开人群朝城门外拔腿狂奔而去。


    衙役们只能听到远远传来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书生名叫郭振生,家住在离东城门十几里地的郭家村。


    他出生没多久家中来了位讨水喝的道士。那人一见襁褓中的他便预言是文曲星下凡,只要遇贵人提携便可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他成了十里八村中唯一读书的孩子。


    家中为了让他去录山学院读书早掏空了家底,弟弟年满十八仍未娶妻,两位嫂子心里更是不满了许久。


    昨日郭振生还觉着前途茫茫,今日回家便是想跟家人们提出不再继续科考之事。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在他最绝望之时猛然峰回路转,贵人真如道士所说般横空出现。


    十里的山路郭振生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已跑到。


    家中人正打算吃了早饭下地干活,桌上摆的黑面馍馍与稀粥让郭振生满面羞愧,不等郭老头主动问,就连忙将告示的事跟家里人说了说。


    这几条告示不仅只有他受惠,两个哥哥和弟弟身强体壮完全能报名衙役之职。


    只要能入选粗使衙役就比在家中种地强上许多倍。


    “三哥是说捕快的月俸有五两白银?”郭老四张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手掌。


    他们父子四人在地里劳作整年,除去赋税与家里花销能剩二十两银子,再刨除三哥的束脩和笔墨纸砚能剩下五两就已是宽裕。


    可若是能当上捕快,一年便是六十两,一个人的俸银便抵得上一家子。


    “咱们快些去衙门排队要紧。”郭振生没空回答,连忙催促着兄弟们出门,告示上可是说了招满一百人就停止。


    “快些去快些去。”郭父比几人还着急。


    为此几父子连衣裳都没换,一口气都不带歇息地奔去了城里。


    此时刚过午时,本因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却少得可怜,平日里赶集就挤得水泄不通的南林街只有寥寥几家铺子开着门。


    郭振生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低声催促着父兄步子加快。


    而原本应在街上赶集的人全部聚集到了布政使司衙门前,庆幸的是看观望者多,真正排队的人倒是能一眼看到头。


    衙门口,郭振生一眼就看到了背手立在当中着的两位绯色官袍。


    “爹你先和哥哥们去排队。”将郭家父子几人推进队伍后,他快步走到侍卫队身前朝石梯上拱了拱手。


    “晚辈郭振生拜见布政使司,拜见韩参议。”


    宁妨垂眸,淡淡笑意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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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改造


    “上前来说话。”


    温和的声音响起, 郭振生抬头看去,目光最后停留在笑着的宁妨脸上,心下顿时七上八下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冲动下凑了上去, 可真被喊上去说话, 他却脑中一片空白。


    侍卫往左右各让两步, 中间出现条路。


    郭振生咽了口口水,越过气势迫人的黑色队伍,跨上了台阶。


    “大……大人, 晚辈郭振生是录山……录山学院学子。”


    走到二人身前站定, 郭振生终于断断续续地憋出句话,说完整张脸都涨了个通红。


    韩勇暗笑, 心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终于知晓害怕了。


    别看宁妨笑得如沐春风, 可浑身溢出的气势却很是骇人, 他前些时日初见时心里也跟打鼓一样慌乱不已。


    “官学正需要你这样的学子, 可有兴趣来读书?”宁妨会心一笑,当众就开始“挖墙脚”


    其实郭振生能主动上前攀谈宁妨就知他有意入官学, 再看此人面相, 出身贫寒却不是注定平庸之辈。


    他福缘深厚与吴青竹不相上下,若是稍加指引, 日后必能扶摇直上。


    “晚辈早有此意,不瞒大人说……”


    最初的慌乱后, 郭振生心下稍定,宁妨不过是随口问道, 他便一股脑将这些年来面临的困惑与家中艰难尽数吐出。


    谈吐不俗, 引文用典信手拈来, 期间还自嘲了一番, 说完立刻让韩勇对其好感大增。


    “听你所言家中父兄也来了衙门报名衙役?”宁妨听罢, 反而问起了郭家人。


    其实不用郭振生婉转提起宁妨与韩勇就已看出哪几个是郭家人。


    频频张望,面露担忧地连步子都忘了迈的四人在队伍中特别显眼。


    “回大人的话,我父兄就在第三行中。”郭振生转身指了指郭家父子四人。


    宁妨笑,与韩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有些小聪明并不可耻,反而为了家人将小心思故意流于表面,说明他并不在乎自己可能要面临的风险。


    郭振声深知宁妨与韩勇能听出话中之意,二人会一笑了之当没听见还是大加呵斥,于他而言也是种侧面的试探。


    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


    “若是你父兄符合告示所写条件,本官可先录取他们。”宁妨笑着应下,真顺势给郭振生开了个“后门”


    宁妨话音一落,瞬间引来无数道侧目。


    如此大开方便之门,郭振生反倒是被惊得一愣一愣。


    此情此景下,人堆中议论声渐起。


    有人腹诽宁妨不公,也有怒叱郭振生拍马屁,就连队伍中的郭家父子四人也遭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鄙夷的眼神。


    “看来圣贤书里还教人拍马屁!”有人酸溜溜的讽刺,声音还不小。


    郭振生被刺得面露窘色,紧张地搓着手指,恨不得将脑袋都转到身后。


    韩勇看得乐呵,见人被宁妨反将一军弄得手足无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你下回还耍不耍小心思。”


    郭振生更是羞愧。


    同样被议论的宁妨却不慌不忙地整理着官袍,等郭振生脚趾都因羞耻快蜷缩到一起时才朝前抬了抬手。


    “众位觉着本官不公?”


    抛出的是个问题,可满街人中,有谁敢回答。


    “……”


    宁妨也没有等众人回答的打算,稍微顿了顿后翘起唇角继续道:“我不仅对郭学子家人优待,凡是考入官学科举班的学生,家属都可得官府优待。”


    郭振生:“……”


    “若是众位中有能考入内衙捕快的人,家中孩子入官学启蒙班的皆可免去束脩,男女一样可免。”


    “读书能得的好处可不止如此……”见众人微微被提起了点兴趣,宁妨声音顷刻间又加大了一倍:“寒窗数十载能高中之人毕竟是少数,落榜的学子也大可不必气馁,本官在边南任职期间将会在下属千多村中设立官学启蒙学堂。”


    “在村子里设立学堂?”


    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别说是边南,就是皇城根下好像也没听说过在村里设官学学堂的。


    惊诧中,就听宁妨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管是童生、秀才、举人还是进士在我边南郡官学中教书,每月可得官府补贴银钱十两以上,还可得宅子地皮等奖励。”


    一大波金钱攻势击得所有人无不眼花缭乱。


    “若是朝中众位大人听到宁大人的话,怕是要气得连夜上奏弹劾!”韩勇喜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想到丰厚得无以复加的衙门公库,他也底气十足。


    改换门庭,光宗耀祖,对勉强能混个温饱的百姓们来说犹如天上浮云,能看得到绚烂无比却无法碰触。


    宁妨上任第一件事不是收整驻扎城外的军队,反而砸出无数金银从百姓们起步。


    读书识字这一事和清理城中不同,官府难以介入,强硬手段只会引得怨声载道。


    眼下宁妨的这一手看似随百姓们自愿,可如此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韩勇觉着没多人会左耳进右耳出。


    “大人,我家中长子已年满十一,可能入官学读书认字?”


    “我有两个儿子……”


    “我女儿刚满五岁……”


    人群果然因这番话躁动起来,原本空荡的官学牌子前立刻涌上大批问询之人。


    “请郭老汉一家过来吧。”韩勇笑着招手,郭家父子三人被衙役们请到了衙门前。


    这回人群中再没人有异议,反而殷切地瞧着宁妨会如何“优待”几人。


    “识字否?”宁妨开口第一问。


    宁妨所问的问题和几位文书都差不多,扫过几人体魄见孔武有力这第一关便已过了。


    接下来便是识字与否,可会武艺等。


    三兄弟中郭老四最为出众,年纪虽小却性情豁达,还跟着郭振生学了不少字,宁妨随便念出的字都能写出。


    郭老大与老二虽同样健壮,却因抗拒大字不识一个,神情中满是畏怯难堪大用。


    “让你两个哥哥回去好好种地吧,衙役一事他们二人无法胜任。”宁妨给出结论,说着冲郭老四招了招手:“你日后就在我身边当个内衙捕快吧。”


    宁妨所谓的优待方式在众人注目下结束。


    是优待,但也需要点真本事——简而言之便是有能者得之。


    两人落选,可一人入内衙,八两银子俸银已算是彻底改变了人生,更何况还是跟在宁妨身侧。


    一人选上就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郭老爹能识字又见多识广,农闲时就来衙门做领路人吧!”宁妨又说。


    年过半百的郭老爹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宁妨完全忘记了应声,直到郭振生扶了扶他手臂,父子俩才齐声道了谢。


    讨论声更甚!


    半个时辰后,郭家几人捧着官衙发放的令牌如脚踩云雾般离开。


    郭家父子成功在前,观望的人几乎都加入了排队中。


    看热闹的少民们同样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加入到了队伍中,不过他们比延人多了个条件,就是需自愿学习官话。


    就在排队的人越发多起来时,衙门中突然又传来个新消息。


    凡是成功征入衙内的人都得学习认字,若是有不愿识字的人趁早离开。


    “……”


    一阵安静后,队伍中无一人离开。


    “我等再愚昧也知多识几个字是好事,宁大人这是为了我们好!”有黑脸汉子冲衙门内高声喊着。


    其实一刻前他还在码头跟同伴抱怨着新大人竟搞些花里胡哨的事,而现在他俨然成了拥护宁妨的人之一。


    这汉子不过是众多百姓中最普通不过的缩影。


    不管是为子孙后代还是自己,这位新来的大人此刻在他们心中都成了好官。


    ***


    官衙应征之事还在风风火火进行,消息随着出城的人越传越广,城内每日都车水马龙,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


    两个月后很平常的一日,早起的居民们赫然发现城西大街小巷内多了许多头戴草帽的人。


    那些人有老有少,十人为一队在黑衣侍卫的引领下忙碌于街道巷中。


    每个人都抱着很厚一本册子,用铜尺在宅子的外围比划着。


    有人好奇上前询问才得知,这些人便是衙门请来的工匠,此时正在按照宁妨要求绘制内城详细地图。


    地图测绘开始后,城中所有商铺几乎同时都收到了衙役通知,接下来半年内,所有商铺都将移到东内城门处经营。


    掌柜商贩们随着官差赶往城东一看,发现原本杂草丛生的巨大空地早被收拾出来,上面用石膏粉清晰划分出了东西南北四处。


    城西商铺就在城西范围内摆摊,以此类推,各自在原本区域内继续经营。


    小商贩的摊位同样划分出了菜市吃食等各类区域。


    顺着内城墙与外城墙边建造了两排十几丈长的木屋,这便是商铺的临时仓库,可用于存放货物以及吃饭休息。


    更让商人们惊喜的还是临时集市上有两队黑衣人巡逻。


    据传黑衣人是南阳侯府的侍卫,别说是毛贼,就是城外驻军来了这些人都不带眨眼的。


    有了安全保证,又是官府命令,在场的商贩无一人出言质疑,反而都积极表示当天就可搬来。


    “……”


    一纸令下,青天白日里的边南城中瞬间变得万人空巷。


    从城西进城的一队马车停在城门口。


    车中人撩开车帘,有些疑惑地望着人流进了城门竟全部向东而去。


    “久君,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张风尘仆仆的脸露出,满脸疲色的宁于泓声音嘶哑地开口。


    “我已问过守门的将士,咱们去城东瞧瞧便知,听说宁侯爷眼下就在城东!”


    紧随他其后的灰衣男子吆喝着马停在马车旁,脸上神采奕奕,一点都看不出这人竟然骑了两个月的马。


    望了眼铁打的罗方毅,宁于泓无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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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集市


    边南城东。


    与城内的萧条一相比, 这里热闹得简直如同庙会。


    原本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艳丽旗子迎风飞舞着。


    兴致勃勃的罗方毅离得老远就被这些旗子吸引, 一行人还没走到, 就见他伸长脖颈眉开眼笑地念着布旗上的字。


    “来福酒家, 迎客茶馆……”


    几人刚进城门就分成了两拨,吴晗樰与宁灵芝舟车劳顿便先回府歇息,宁于泓本也想跟着回去, 可人没还动, 就被精神头十足的罗方毅拽来了此处。


    对这位传说中征战沙场多年杀伐果断的世子,宁于泓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罗方毅喜欢说话, 没人搭理也能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且脸皮厚得能和城墙一较高下, 大哥宁于墨在他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宁于泓有时很好奇, 如此一个人是如何做到给外人留下沉默寡言的印象多年。


    看了半晌,罗方毅口中念出的名字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商户, 他有些好奇地自言自语道:“今日难道是边南的集会?”


    话音刚落, 走在几人身旁的白发老者慢悠悠地转头给两人解惑:“两位公子有所不知,这边南集市是宁大人刚建立的临时……”


    老者身穿青色宽袍, 虽洗得发白陈旧,一张口却能立刻能听出此人读书人的身份。


    寥寥几句他就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个清楚, 说完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就打算离开。


    宁于泓观他气度不凡,心下猜测定不是普通人, 就在老者转身时突然瞥到其身后的书箱, 忽然心念一动边喊着:“留步”边疾步追上了老者


    “先生留步。”


    “小友也是读书人?”一听宁于泓的称呼, 老者微楞, 视线上下打量了一圈, 摇头笑道:“老夫还是头回看到身子骨如此康健的书生。”


    老者话说得委婉,可宁于泓也知几年习武下来,他身形早比一般人魁梧许多。


    “晚辈宁于泓师承白马书院厉先生门下,家父乃是南阳侯宁妨。”宁于泓淡淡一笑,立即躬身回道。


    在罗方毅错愕的目光中宁于泓一句话就将老底揭了个干干净净,引得老者又是一顿,但很快就眉目舒展,捋着胡须微微笑道:“原来是师弟的学生。”


    “不知前辈是?”宁于泓心下震动,忙小心翼翼地问。


    若方才只是书箱让他有些猜测的话,此刻宁于泓万分确定此人就是老师口中那个在外周游列国多年的大师兄。


    “既是师弟的学生,那你便可唤我一声师伯。”老者捋着胡须,笑得极其慈祥。


    “大师伯。”宁于泓从善如流地立刻行礼,说完还将罗方毅介绍了一番。


    厉先生一门共有师兄弟四人,大师兄秦翌心胸开阔志不在朝堂,大半生都游走在山川美景之中,十几年以来宁于泓从未见过这位大师伯。


    两位师叔一琴一画,在各自领域中都能称得一声巨子,看淡名利后这些年双双隐居在半山之中逍遥度日。


    “既遇到师侄,老夫想来能省许多麻烦。”秦翌笑,这才像是想起宁于泓方才所说的后半句话随口问道:“宁大人是家父?”


    “正是!”宁于泓拱手。


    两人寒暄中,完全被晾到一旁的罗方毅无聊地左看右看,眼中突然发现一抹绯色。


    “是宁伯父。”


    大掌啪啪两下拍得宁于泓右肩一矮,忍着痛往左前方一瞅。果然见宁妨正在人堆中缓缓走动着,就是样子瞧着有些狼狈。


    官袍衣襟上一片绿色,发髻挂着两缕菜叶子,嘴角好像还有抹油光。


    宁于泓何曾见过宁妨如此窘迫的样,看着看着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立刻引来一道疑惑的侧目。


    而此时走在宁妨身前开道的邱霜也瞧见了宁于泓。


    “二爷!”


    一声高呼,终于让堵住路的人群让开了条路。


    等宁妨一行从人群中奋力挤出时,宁于泓这才发现后边还跟着一串同样狼狈的人。


    宁于墨与宁于岳满怀的瓜果菜,宁于砚两边腋下各夹了个孩子,阿活和阿幸笑声不停,好似觉着分外有趣。


    辛未等侯府侍卫怀中同样有绿菜瓜果,罗长鸣脖颈上还挂了两双鞋垫子。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百姓提了篮子正往宁妨身边冲。


    “大人,这是自家鸡下的蛋,给府中几位小少爷尝尝。”有妇人满怀感激地将篮子往宁妨脚边放,顺便还提了一嘴刚选上捕快的儿子:“我儿子叫铁柱。”


    “我儿子叫郑亮”


    “我小女儿日后也要送到官学识字,多谢大人让我们女子能识字。”


    “我让娃儿赶紧回来,到时也让他来官学认几个字。”


    在一片嘈杂的感谢声中,宁于泓终于知晓那些蔬果都是从何而来。


    宁妨不接东西,百姓们就将篮子放到他脚边,没多久地上就堆放了十几个装满东西的篮子。


    宁妨无奈只得转身致谢,好不容易将热情的百姓们劝住后,这才得以走向宁于泓几人。


    “罗世子?”


    走近第一句,宁妨先看向了罗方毅。


    “宁伯父。”话痨面对宁妨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罗方毅端正地行了个礼后连忙交代是罗询派他护送宁于泓一行的事。


    “罗国公有心了。”宁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虽知道此话半真半假,倒也没当场就揭穿。


    护送为假,趁机回边西军营送信才是真。


    “父亲。”宁于泓激动出声。


    宁妨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淡淡点头后目光朝秦翌一转:“这位先生是?”


    “这是我大师伯……”宁于泓收起笑意,悻悻地介绍道。


    一年没见,宁于泓总认为再见时他不会如孩童般喜笑盈腮,可等真见到了家人,却如何都控制不了雀跃的笑意。


    可父亲那冷淡的一眼让他心里瞬间凉了大半,心底甚至升起抹小小的失落之情。


    “秦先生久仰大名,在下听厉先生提过您多次,先生高才……”宁妨拱手。


    “大人过奖。”秦翌回。


    两位长辈寒暄起来就没完没了,宁于墨不知何时凑到宁于泓身侧,挤眉弄眼地撞了他肩头一下:“伤心了?”


    宁于泓没反驳,只闷闷不乐地转头伸手去抱阿幸。


    “阿幸,你外祖父不搭理二舅,他不高兴了,你快亲亲他。”宁于墨继续调侃,说着还贱兮兮地朝两个弟弟抛眼色。


    意思很明显——快来加入!


    宁于岳撇脸,直接装没看到。


    这会二哥占下风,可等明日清醒过来,还不知会如何收拾他这个老幺,哥哥们的事还是看热闹就行。


    至于宁于砚,在大哥和二哥间极其有眼力见地选了后者。


    “若是父亲一日不搭理大哥,想必咱们府中早听见哭声了。”


    “哼!我知晓是父亲手把手教我看账本你嫉妒了!”宁于墨很肯定地说完,随即低头衔起片菜叶使劲一吹。


    ……菜叶子很不争气地落到脚边。


    “没用!”宁于墨提脚轻踢,菜叶子纹丝不动。


    “……”


    众人齐齐无语。


    只有阿活使劲鼓掌,对大舅舅吹叶子的行径表示捧场。


    “阿活也要吹,呼——”


    “……”


    四个加起来百岁多的儿子幼稚得让宁妨不知该跟秦翌如何解释,难得地语塞半晌,而后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朝身后一摆手。


    “厉先生在官学中还未下学,不若由在下领着先生在这集市中随意看看?”


    “大人先请!”秦先生回。


    他一大早就已进城,在城中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打听出发生了何事。


    本就是打算来此集市中走动走动,眼下宁妨主动邀他,秦翌哪有拒绝的必要。


    “此乃西街市的铺子……”


    集市开了快个把月,被忽略的纰漏都被慢慢补上,凡是商户们提出的合理问题官府都会及时处理。


    首先是开客栈的几位掌柜一同找到宁纺诉苦,他们跟其他铺子不同,根本无法将移动宅子移动到集市上来。


    于是几家客栈都留在了城中,宁妨还专门先将那几条街上的青砖先铺设完成,还在城门前给客栈竖了几块牌子引路。


    至于几家酒楼,一开始也想留在城中。


    可在集市中先勉强经营了几日后,大家赫然发现酒楼生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平日里畏惧阔气建筑从不进门的少民们见摆在路边的桌椅和小摊贩差不多,大多数都会选择坐下点两个菜尝尝。


    而这些人的到来也让酒楼掌柜们对少民们有了更多了解。


    为了保证酒楼和吃食摊子的经营,宁妨还专门找人在附近打了两口井用以满足需求。


    井边此时坐满了洗菜刷碗的妇人,手下没停,各个喜笑颜开地聚在一起聊着小道消息,其中最多的就是谁家儿子进了官衙,谁家女儿竟然送去了读书。


    秦翌走过西街市时一路都能看到两个言语不通的人用手比划着,时不时还能看到完成交易后双方的相视一笑。


    融洽气氛带动了周遭所有铺子,以往所见的分明界限在此处好像变得薄弱。


    少见的艳丽布匹在集市上随处可见,延人女子三三两两地围在这些摊子前挑选着,而少民女子们则是对各类胭脂水粉爱不释手。


    “大人好计策啊!”


    走了小半,秦翌突然由衷地感叹了句。


    这可比官府帖在板子上的布告来得有用,宁妨借由这小小集市让大家迫不得已凑到一起,用自己双眼亲自去分辨真假好坏。


    不管是延人还是少民,大家都不过是为了柴米油盐活下去的普通人而已。


    这话宁妨可不敢当,他纯粹只是想把地腾出来好尽快将青砖铺好。


    至于集市所带来的意外好处……根本没在他预料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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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官学


    虽在意料之外, 但结果喜闻乐见,宁妨当然愿意这样的融合继续进行下去。


    一行人又在集市中逛了半晌,有衙役突然送来韩勇的口信, 宁妨听罢, 面色无波地摆了摆手, 可随即朝秦翌一拱手便提出了告辞。


    “泓儿稍后送秦先去与厉先生团聚。”


    临走前,宁妨突然抬手轻轻一拍宁于泓的后脑,眼中终于露出笑意。


    这一动作瞬时让宁于泓不自主嘴角上挑, 拳头抵上嘴唇轻咳两声, 这才压下满眼喜意。


    目送宁妨走得看不到人影,这才收回目光。


    宁于墨见状, 作死的本能立刻跳出, 阴阳怪气地又调侃道:“阿活都比二弟诚实。”


    “想来大哥近日必是无事可做, 二弟正好带了侯府这一年多来的账目, 回府还请大哥过目后送到父亲房中。”宁于泓笑,一甩袖子往前几步将宁于墨挡到身后道:“我送先生去官学找老师。”


    秦翌一直笑眯眯地捋着胡须, 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叹道:“宁大人是有福之人啊!”


    这声感叹完全发自内心, 他们四个师兄弟各自皆有不凡造诣,可就是亲缘尤其薄弱。


    他来去自由多年仍孑然一身, 二师弟膝下无子,三师弟青梅竹马的女子早逝便一直未续弦。


    四人中四师弟一手丹青妙笔举世无双, 也儿女双全,可养了两个儿子皆是忤逆不孝之辈, 偷卖书画被发现后干脆变成了威胁明抢。


    一气之下, 四师弟带夫人归隐于三师弟的茅庐, 至此封笔不再作画。


    再看宁妨, 四个儿子虽无惊艳才绝之辈, 心底里对父亲的依赖和孝顺却是发自肺腑做不得假。


    有这样一群儿孙围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不正是有福之人才能得之!


    宁妨:该享福的原主已经被气死了……


    ***


    宁于泓几兄弟领着秦翌在城中东绕西绕,为了躲开到处都在铺设青砖的巷子,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白墙青瓦的院落前。


    门匾上官学二字熠熠生辉,一看便知刚挂上去不久。


    从门口看去,只觉着这院子肃穆气派无比,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注视着来往行人。


    秦翌一直微笑的神情猛然顿住,只觉得周身好似被股凉意所包裹,连日奔波的疲劳瞬间清除,耳清目明地仿佛刚起之时。


    “父亲在官学中布了阵?”


    比起秦翌的吃惊,宁于泓立马就猜出了异样来自宁妨手笔。


    他眼神好,扫过官学院墙就能看到远处墙角根坐了排乘凉的老大爷,再远些好像还有大娘大姐们在做绣活。


    父亲给的手串送给了妻子,可身上带了块极寒玉雕琢而成的玉佩,他并没感受到热气袭身,完全是通过秦翌吃惊表情这才猜了个大概。


    宁于砚边朝秦翌做了个请的动作边点头道:“父亲在四周布下清心咒,还在阵法中放了不少极寒玉,所以官学里凉爽如春,才引来不少乘凉的百姓。”


    “布阵?”秦翌好奇,却并未有多少吃惊,跨进门框后在四周扫上一圈才缓缓开口问道:“宁大人是修道之人?”


    四兄弟:“……”


    这个问题几人根本没想过,宁于泓沉吟半晌,脑中一一划过这几年来宁妨的举动,最终叹了口气摇头道:“父亲不是修道之人,这布阵之法应是祖父所传。”


    如此一说秦翌便更不觉着奇怪了,随水先生的仙人之姿他年少时亲眼所见,宁妨习得些神机妙用也算正常。


    况且这些年游走大山名川也见了不少避世高人,其中不乏有修仙之人展现过让人吃惊的本事。


    布阵画符不过是道家基本功法,宁家有不传秘法也无可厚非。


    眼下的秦翌心中还是如此认为。


    来到官学,多话的宁于墨便成了领路人。


    “这是启蒙班的学堂,共有十五间课室……”


    官学是在原本官学的两进宅子基础上又将旁边几座宅子一同买下改建而成。


    财大气粗的宁妨大手一挥,从其他县城召集了三百多个工匠日夜赶工,才在几个月间建成了新官学。


    与其说是改建,不如说是重新建了座大宅来得更贴切。


    普通宅子中的花厅前院等统统拆除,绕过影壁就能看到个四合院样式的独立院子。


    十五间规格大小相同的屋子,左五间右五间,正房同样五间。


    抬头才能看到的雕花窗根本看不清课室里,秦翌有些好奇为何要将窗户修得如此之高,等一行走进课室时他心下便立刻叹了声妙!


    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墙上是大面大面雕花窗,窗外有树有花,窗框仿佛将花圃变成了幅栩栩如生的画。


    正感叹间,屋外突然想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于泓!”


    “老师。”宁于泓连忙转身朝着声音方向迎了几步,师徒时隔一年相见,双双激动地红了眼眶起来。


    而与之多年未见的秦翌更觉吃惊,一袭墨绿广袖的厉烨红光满面,身形圆润些许,而且瞧着……好似年轻了许多。


    “二师弟?”秦翌有些不敢相信地出声。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厉烨大喜,几步跨上前来抓住秦翌的胳膊笑道:“师兄你到了,也没差人送信我好去接你啊!”


    看到秦翌出现,厉烨欣喜却并不觉意外,因为正是他连去多封信才将人请来边南,估算日子这几日也该到了。


    “多年不见,你……越发……富态了。”


    随着厉烨走近,秦翌确定师弟变了许多,他一路上都在担心原就喜悲伤春秋的人在弟妹走后会更加颓丧,没成想反倒是越活越像是富家老太爷般慈祥。


    “大师兄你日后便知为何,我啊!还是克制许多才勉强能维持身形。”厉烨故意卖关子,笑呵呵地摆手不欲再提。


    “厉爷爷。”一声清脆童音打断两人互相打量的目光,阿活在宁于泓怀中扭动身体,无奈被放下后刚一落地就抱紧了厉烨的大腿。


    “厉爷爷现在可抱不动你啰!”厉烨低头,笑容满面地抬手摸了摸阿活头顶。


    阿活狂摇头,双手抓住厉烨的手举起:“我扶厉爷爷。”


    秦翌:不知怎的,好像有些知晓师弟越来越慈祥的原因了……


    站在课室门口好一阵寒暄后,厉先生牵着阿活继续领秦翌往后边的院舍走去。


    从两人交谈中宁于墨几兄弟才听出原来秦翌是厉先生请来教书的先生之一。


    一行人刚跨过启蒙学堂院子后的垂花门,立刻就看到个偌大的花园出现在眼前,花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环绕。


    围绕着池塘修建而成的碎石小路踏上时有点点刺痛传来,厉烨指着假山后的一栋三层木楼介绍:“这便是官学的文渊楼,凡是官学中的学子和夫子皆可入内。”


    “三层全是书?”


    “日后师兄可亲自前往一看,说不定还能找到新惊喜。”厉烨又卖起了关子。


    想当初宁妨介绍官学时,他一惊一乍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师兄也该有同样经历才是。


    秦翌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回头再望了眼那栋灰白的楼,心下已决定明日便来一探究竟。


    就是这一探,日后文渊楼便不知不觉多出了个常客,后来更是磨着宁妨在三楼观景台专门摆放了躺椅以及茶具。


    池中有点点绿色冒出,嫩绿色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不时晃动着。


    “这池水好像在动?”秦翌注意到池塘里有波纹在往中间的八角亭移动,连忙停下脚步探出身子查看:“有好多鱼!”


    这一看才发现,荷叶下有好多红色锦鲤在游动。


    可其他几人都知波纹并不是鱼儿所致,宁于泓指着越来越远的波纹笑道:“秦先生说得是蠵圆吧?”


    “咱们的新宅子还在建,蠵圆便先养在了官学池塘中。”宁于墨回,说着双手围拢朝着池塘中大喊了声:“蠵圆,于泓来了。”


    秦翌:“……”


    转头看了眼厉烨,发现他依然笑呵呵地捋着胡须,目光也看向池中。


    “……”


    一片安静。


    “看来蠵圆确实讨厌大哥。”宁于岳刚取笑完宁于墨,只见塘中突然水面翻腾,青灰色浮上了书面。


    哗啦——


    蠵圆抬起脑袋,湛蓝眼睛扫了眼池边的人,虽能明显看出来不屑神情,仍旧慢悠悠地朝塘边游了过来。


    见多识广的秦翌这回是真大吃了一惊,右手颤抖地指着蠵圆呼道:“灵龟!”


    他游历途中偶然在一修仙者所赠予的书中看到过灵龟详尽。


    其双眼蓝如宝石,龟壳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凡是灵龟所居之地皆福泽深厚可庇万人。


    而眼前这只灵龟眼眸蓝得如同晴日之空深不见底,龟壳之上更是滑动着七彩流光。


    最重要的是……也大得有些骇人了!


    秦翌张开双手比划了下,随着蠵圆越来越近,他敢肯定比青棚马车的车厢还要大,一人根本无法测量。


    “蠵圆是不是又长大了些?”宁于泓同样疑惑地问宁于砚。


    “几个月前还没这么大啊?”宁于砚吃惊,蠵圆虽然只露了半个龟壳在水上,可那圆溜溜的脑袋瞧着就比在路上大了好多。


    两人疑惑中,宁于岳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们忘记在父亲院中看到的蠵圆?”


    与那晚夜黑风高下看到的巨龟相比,今日的蠵圆还算“正常”


    四人齐齐了然,立即就停止了讨论。


    厉烨不欲追问,秦翌看得出神,二人都默默地看着蠵圆靠近。


    而后……翻了个白眼。


    秦翌敢肯定,灵龟冲宁于泓翻了个白眼,然后噗通一声又沉入了水底。


    “……”


    “师兄,咱们去看看科举班的学堂?”厉烨见怪不怪地笑了笑,然后拉着还傻楞的秦翌继续往后边的院子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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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官学(2)


    原以为启蒙学堂已是了不起, 可等秦翌真走入隐匿在花园之后的科举学堂之时,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更是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这里便是科举班的学室,师兄您看如何?”厉烨笑问。


    过了大门, 秦翌只觉好似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花园的池塘地底与这边相连, 三间学室各不相连地矗立在水上,就如同飘荡在水面之上的三艘浮舟。


    而进入的唯一方法只有连接学室与岸边的三条栈桥。


    池塘被大片荷叶所铺满,荷叶之上绽放地各色荷花犹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般摇曳生姿, 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 沁人心脾。


    “好一个遗世独立之所!”秦翌叹道。


    光是挖如此大的池塘所需钱财就是个骇人之数,况且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建造好此规模官学, 秦翌心中对这位南阳侯的财力第一次产生了感叹。


    “先生若是看到学舍, 定更加欢喜。”宁于墨插话, 转身指着右边一道小门继续道:“右边是夫子学舍, 左边是学子学舍。”


    学舍是专门修建给离家较远的学生们住宿所用,而右边则是夫子们的休息场所, 当然也可作为居住所用。


    随着厉烨的引导, 他们略去左边直接去了给秦翌安排的住所。


    小门一出,便是条曲径通幽地林间小道, 两边种满了翠绿的竹子,林中还建有凉亭与书案桌椅。


    从小道走过, 好似立刻进入了一条小巷。


    一座座独立的宅子出现在眼前,每座宅子前都挂着个黑色木牌, 秦翌凑上前一看, 发现上写着个大大的刘字。


    厉烨马上出解释:“这里是刘先生的学舍, 师兄喜爱山水, 侯爷便将靠近靠山的那座宅子给了你。”


    说着, 步子朝右边一转径直往青石板路尽头走去。


    一路走秦翌一路看,中间赫然看到了三师弟的姓氏岳与四师弟的郎姓。


    如果是岳这个姓氏不算少见的话,郎字一出来后秦翌就肯定两位师弟也被厉烨请到了边南。


    “你把老三和老四都叫来了?”秦翌诧异地问道。


    “我可花了不少功夫,两位师弟这才决定千里迢迢来此教书。”


    师兄弟们将要团圆之事厉烨在信中故意没提,就是想看师兄知晓后的表情,如今看到秦翌那满目的震惊,忍不住畅快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在阿活疑惑的神情中厉烨才不好容易停下,指了指身旁厚重的木门。


    “这便是侯爷给师兄准备的宅子,你看可喜欢?”


    推门而入,一座两层木楼首先映入眼帘,二楼右侧有个很大的台子,秦翌抬头看去,只能勉强看到飘荡的竹帘在飞动。


    “这座宅子最妙之处便是二楼,师兄可上楼一看。”厉烨笑眯眯地捋着胡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一楼堂屋正房与普通屋子没甚区别,可等秦翌上到二楼后,眼前立马一亮。


    二楼打穿成整间,北面墙上摆满了书,仔细一看竟然全是山川游记,风土人情。


    而秦翌最为喜欢的是西面架子上齐齐整整地茶叶罐子与各类酒壶。


    每个罐子上都贴了名字,有些秦翌见过,可有些名字稀奇古怪的他也没听说过。


    “翠羽风尖,这是茶叶的名字?”好奇之下,秦翌将罐子取下,提起盖子后凑近一闻,眼前立时大亮,大喝一声:“好茶!”


    如此一罐好茶让秦翌对那些只听过而没喝过的好酒瞬间提起莫大兴趣,步子连往右移提起其中一瓶塞子。


    浓郁的酒香转瞬间便飘满了屋中。


    “宁大人大手笔啊!”秦翌陶醉地闻着酒香,满足神情溢于言表。


    “以后咱们四师兄弟可有了个喝酒下棋的好地方。”厉先生同样满意,前几日看到这宅子时他就知大师兄肯定喜欢。


    秦翌不语,拒绝的意思极其明显。


    只听厉烨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小声骂了句:“小气。”


    “厉先生莫急,新宅子专门给您留了个能泛舟湖上的院子,好酒好茶库里多得是,您想喝去取便是。”宁于砚连忙安慰厉烨。


    厉烨闻言捋着胡须满意一笑,也没和依旧沉迷其中的秦翌计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继续查看其他酒瓶。


    宁于砚所说秦翌也已听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于泓乃是厉烨的关门弟子,侯府将他奉为座上宾也没甚好稀奇。


    或许这便是二师弟整个人变得豁达许多的主要原因吧。


    脑中被各种酒香占满后,秦翌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注意力,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东面墙壁上有茶具、古琴、甚至还有文房四宝,一看便是为了他们几师兄弟所准备。


    中间则是摆放了桌椅板凳,软塌以及几个奇怪的椅子。


    目光往南一转,秦翌身形立刻被定在了原地。


    整面的……琉璃墙。


    两扇褐色的雕花门上镶嵌着大块琉璃,右边有条小缝,微风吹动着纱帘,似乎又闻到了荷花的香气。


    宁于墨走上前,右手抓住门框往左一推。


    只听刷一声,和风就这样吹上了秦翌的脸,风中带来的温暖湿意让他眼眶有些痒,眼中完全被反射进来的金色光芒所覆盖。


    “这前面是南山,先生站在观景台之上便可观山景。”宁于墨跨出一步继续介绍。


    “观景台?”秦翌跟着跨出。


    这便是他方才看到的台子,伸出的屋檐将刺眼光线隔绝在了屋顶,屋檐下有几张躺椅,四周竹帘飘荡,只让人觉得浑身凉爽。


    宁于墨与宁于岳一人一边拉动着柱子旁的线,没多会,竹帘升起。


    突然的一声“妙”从秦翌嘴边脱口而出。


    如同棉花的团团白云如同凝固在了蓝天之中,阳光给云镀了层金色,有少许洒向了山峦之中。


    连绵起伏的山丘中笼罩着大片大片缥缈云烟。


    曲折陡峭的山路若隐若现地盘旋在山中,如仙女的飘带般缠绕在青山之中。


    而山顶之上凝聚了一片墨黛色的浓云,似是有大雨欲来之势。


    “好景好景啊……没想到边南郡竟有如此美景。”秦翌高声感慨着。


    “快要下雨了,咱们不若先回府中再叙?”厉烨见师兄大有要挥墨之意,连忙提出先回侯府。


    美景虽好,可边南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城中青石板还未修好,说不得要弄得全身泥渍。


    宁于泓得了老师示意,半是劝半是哄才将不肯离开的秦翌请回了宅子。


    几人刚一到家,赫然发现宁妨早已回府,正端着鱼食在喂荷花缸里养的鱼儿。


    “父亲。”宁于泓对狭窄的宁府有些诧异,看完官学后再看自家,不知怎的到处都透着股寒酸气。


    “两位先生已送回院子了?”宁妨没回头,随意地问了句。


    “已安置妥当,罗世子也送到了隔壁院子中歇息。”宁于泓连忙回,走到宁妨身边站定时这才发现他神色有些微怔,不由得立刻联想到了方才韩勇送来的口信。


    “可是城中出了棘手之事?”宁于泓问。


    宁于墨几人连忙凑了过来。


    宁妨微微点头,松开指间捏着的几粒鱼食,见鱼儿摆动尾巴一口吞下后才淡淡地道:“今日布政使司收到了十二封信。”


    “信?”


    “不错,是盘踞边南郡的十二个匪寨共同发出的和谈信。”宁妨轻笑,转身将陶罐递给宁城,折身进了主屋的书房。


    十二个土匪窝同时给新边南布政使司送来了下马威,邀请他于半年之后在南山脚进行谈判。


    没错!信中赫然用到了谈判这个字眼。


    嚣张得让宁妨当场就笑出了声。


    韩勇面色大变,连忙回忆了上一任布政使司面对那些土匪时卑躬屈膝的样。而且,那时出面的只有六个土匪寨。


    在边南郡,曾经流传着读书不如扛大刀的一首童谣,土匪们抢劫前往边境贸易的商贩,也打劫路过的富商行人,富得让寻常百姓艳羡不已。


    山中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最初几年时官府也花了大力气上山剿匪。


    可结果正如眼下情景,土匪寨子几十年间发展到了让官府难以撼动的规模。


    这十二个土匪寨将边南郡城团团围住,不管从何处出城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


    宁妨这一上任,直接惊动了边南所有的土匪窝,他们商议之下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对抗。


    十二个寨子中人数多少?寨子具体位置在何处?有多少兵器?


    以上情况布政使司统统没有情报。


    而据韩勇所述,前年的某一天夜里布政使司府衙无声无息地被土匪们所包围,只不过是为了威胁他们放出一名青楼□□。


    由此可见,驻守边南城的守军中也有土匪的人。


    “半年,他们为何将时间定到了半年之后?”宁于墨不见半分慌张,听罢神色中竟升起丝疑惑。


    “半年之后官学已成规模,且城中请来的夫子都已在城中,土匪们恐怕是想以此要挟父亲。”宁于泓看出其中关键。


    宁于砚点着头立马补充:“边南变化定能吸引众多商户前来,这来的人多了……官府根本没有如此多人力来保护来往行人。”


    “是啊,除非这些人都躲在城中不出,否则随时都会被土匪盯上。”宁于岳忧心忡忡。


    四兄弟分析的都在理,这正是土匪们敢明目张胆挑衅官府的首要原因。


    边南实在太大了……


    他们在明土匪在暗,周边上千个村落,就是宁妨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照顾周全。


    只要土匪打着被宁妨所逼的旗号伤害百姓,他辛苦积累的声誉瞬间就能清零,而土匪们恰恰就是明白当官的有多看种升官考核才敢如此猖狂。


    可……他们惹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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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成长


    宁妨突然笑了!


    书房里因他这一笑气氛陡然变得轻松下来, 宁于墨挠着脸颊,一脸奇怪地望着父亲。


    “这几年你们眼界倒是成长不少,不再拘泥于这小小一方天地之中。”


    四人齐齐愣住。


    宁于泓心底触动最为强烈, 他忽地想起几年前每日沉浸于自怨自怜时的情景。


    如今这么一回想, 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太过可笑。


    不过几句流言蜚语而已, 竟困了他整整四年,若是没有父亲鞭笞,迟早变成废人一个。


    老师曾经说的天地广阔今日总算得感, 纵使站在这小小天井中, 心亦能观世上之广。


    “儿子现在才知世上有远比钱财动人之事!”宁于砚沉思着,突然无意识地感叹了句。


    宁于岳没说话, 可腰间长剑所闪过的银色光芒不言而喻。


    四人中只有宁于墨心中没甚想法, 他愣住不过是因为听到父亲夸奖一时之下没反应过来, 等心里暗暗嘚瑟完, 立即喜滋滋地挺起了胸膛。


    “除匪之事不能操之过急,眼下要训练一批有用之人才是当务之急。”宁妨往椅背一靠半阖着眼皮缓缓开口。


    “父亲是想将训练之事交由我们几人去做?”宁于泓心念一动, 立即领会了宁妨让他们进书房来的缘由。


    宁于岳激动地握紧剑柄, 目光紧盯书案后的人。


    宁于砚则是悄悄瞟了眼二哥,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宁于泓与他们三兄弟的差距, 寥寥几句就能揣测出父亲的意思,且能做到所期望之事。


    只凭这点, 宁于砚就不得不承认二哥能当得起宁家四兄弟的领头人。


    “父亲让我们带衙役训练?”宁于墨震惊,张大着嘴不敢置信。


    今早他还因练拳偷懒被罗长鸣责罚损失了十两白银, 要真带别人操练, 还真怕误人子弟。


    宁妨掀起眼皮无语地看了脸色几番变化的宁于墨, 淡淡地:“嗯”了句, 而后又特意指了指他:“是你三个弟弟, 你还不够格!”


    刚脑中还在幻想着自己威风凛凛训斥衙役们的宁于墨:“……”


    “此次共招粗使衙役二百六十五名,内衙衙役三十二人。”宁妨展开衙门送来的衙役名录,首先指着的内衙那三十二人继续说道:“其中少民占了二十三人,女子共三人,其余延人男子皆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


    此次应征,少民天生的身体优势突显出来,就算没有学过功夫,一拳也能砸碎青石板块。


    公正的选择之下又另一个问题又跳了出来,这二十三人中大部分不识字不懂官话,训练之前还必须得先学会听懂官话。


    而且头回招了女衙役,要训练些什么内容,还得宁妨慢慢斟酌。


    “儿子学识与厉先生相比天差地别,可教他们学会认字说官话应当没问题。”宁于泓沉吟片刻,当即就揽下了这个最难的差事。


    一看人数他便知这批人是衙役中的佼佼者,定要比普通衙役花费更多的心血。


    “识字之事女子也和男子们教习。”宁于泓也没忘了三个女衙役。


    “为父正有此意。泓儿你要切记,这批人对边南布政使司很重要,千万要用心些!”宁妨浅笑着点了点画轴。


    宁于泓郑重点头,宁妨将卷轴递给他又道:“有困难可与韩参议商议。”


    接下来那厚厚一本名册便是普通衙役们的名单。


    宁于砚本想主动揽下,却见宁妨已将把目光转向了宁于岳:“你可有信心教这么些人?”


    “儿子定不负父亲期望。”宁于岳根本没犹豫,扯下腰间长剑朝前一举,直接肯定回答。


    宁妨心下满意,将册子递过去时顺势拍了拍他胳膊笑道:“为父让辛未协助于你,若是有事可与雷参政商议。”


    雷振祖就是典型的胸无大志之人,根据这些日子观察,性子软绵但胜在够听话。


    官是长辈所换,官职是朝廷无人可用直接下放,只有挥金如土的日子自己能做主,于是他便干脆将混日子贯彻到了底。


    不管私下如何奢靡,可宁妨要他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要还在边南一日就老老实实将参政这个位置坐好。


    当然,得罪人的公事这块也不能让他独善其身!


    “儿子明白了。”宁于岳退下。


    “……”


    宁妨展开桌上剩余的卷轴,看完内容后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宁于墨。


    绘制各村地形的领路人队已集结完成,可唯独还缺个管事人,宁妨方才打击过宁于墨,这才转眼就要打脸了。


    “这个你可有信心?”


    “我?”宁于墨指了指自己,见宁妨点头便接过卷轴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突然发出“嘿嘿”两声。


    宁妨轻按额角,立马后悔地想收回卷轴。


    “与人打交道是儿子强项。”宁于墨终于收起吊儿郎当神色,抿着嘴唇跟宁妨保证。


    “先看看吧!”宁妨摆摆手,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反正详细地图短时间内不需要,就让长子练练手,就算不成日后也能帮着省不少事。


    安排完,宁妨长呼出口气,撑着桌面缓缓站起。


    “让宁城多准备些菜,今日好给老二一家与灵芝接风。”说完,就背着手率先出了房门。


    三兄弟都得了任务,明显表现得心事重重,饭前各自回房琢磨了半晌,只留下个宁于砚闷闷不乐地呆坐在堂屋中等开饭。


    宁妨刚从后院回来时就正好看到他驼着背趴在桌上的背影。


    “父亲。”


    身后突然传来吴晗樰的声音,宁妨转头,马上就注意到她怀中的婴儿。


    “这是萱儿?”


    头顶软趴趴的褐发稀稀疏疏,水汪汪的大眼前还翘起两撮,胖乎乎的小手扯着胸口金锁,一张口先流出条晶莹剔透的口水。


    这个福娃娃一般的女娃便是二房长女宁诗萱。


    孩子蹬着双腿,张着口无牙的小嘴指向宁妨,吴晗樰被带得往前晃了下,忍不住笑骂道:“姑娘家家的力气怎如此大!”


    “来祖父抱抱。”宁妨拍拍手,宁诗萱立即往他怀里够,口中还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


    刚一抱过去,只见孩子将整个脸埋到宁妨肩头,紧紧搂着他脖颈清脆地笑了起来。


    “连夫君抱这孩子都哭。”吴晗樰略惊奇道。


    孩子生下来是由她亲自喂养,婆子和丫鬟们也帮了不少忙。


    可这孩子睁眼后就不亲近人,整个房里除了她就没人能抱片刻,就连宁于泓想抱孩子都得看女儿心情好坏。


    来边南途中她病了几日,女儿竟宁愿躺在车厢中独自玩耍也不让婆子逗。


    没成想宁妨这位虽未蒙面的祖父倒是让孩子如此喜欢。


    “或许是为父身上带了些药味,小四将我认成了娘亲。”宁妨笑,抱着孩子走到桌前坐下,目光略一扫过木着脸的宁于砚。


    孩子的感光与成人不同,宁妨身上灵力环绕,天然就能让人亲近,更何况是嗅觉灵敏的婴孩。


    夜饭时辰快到,几房人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堂屋。


    宁灵芝兴高采烈地与大嫂聊着宁家新建的宅子,从坐下到上完菜就没听见她停下。


    此举让宁妨都看了两眼。


    见状宁于泓哭笑不得地撇了眼罗方毅,话里有话地笑道:“罗世子今日话怎的如此少?”


    罗方毅抿了抿嘴,端起茶盏干笑了两声,见宁妨没多问这才回道:“还是稳重些好。”


    “有些奇怪!”宁于墨凑趣,故意左右打量着罗方毅的脸。


    宁于岳沉着脸,心思明显还在他处,反而是平日里最爱跟宁于墨唱对台戏的宁于砚没搭话,没精打采地抠着手边饭碗发呆


    “看来这一年多罗世子与我家泓儿关系变得不错啊!”宁妨逗着孩子,笑眯眯地加上了句:“想来没少去南阳侯府吧。”


    女眷一桌瞬间安静下来,宁灵芝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绯红的脸。


    罗方毅挠了挠头,在众人注目下竟活生生地将话题转了个向:“我听闻伯父眼下遇上了些麻烦。”


    “你消息倒是挺快。”


    “方才从宁家新宅子回来时一路都听百姓们在讨论。”罗方毅回。


    “看来你也去了新宅子。”宁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至于对百姓们议论的麻烦并未提起。


    罗方毅糙脸一僵,耳根瞬时升起抹红色,眼神闪躲地四处转了转,终于厚着脸皮又开口道:“若是有用到小侄的伯父尽管吩咐,带兵打仗些许年,对付几个土匪还是不成问题。”


    “多谢罗世子,我这还真有要麻烦你的事。”宁妨捏了捏宁诗萱的小脸,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用饭吧!”


    饭毕。


    宁诗萱赖在宁妨怀里不肯撒手,急得阿活在旁围着转了好多圈。


    本来在府中夜饭之后祖父都会牵着他和哥哥姐姐们一同去外面遛弯,睡前还要给他们讲故事,眼看天都要黑了,他怎么能不急。


    瞧着阿活跟个陀螺一样转圈的宁于墨哈哈大笑,故意大声地逗他:“日后你祖父左手抱文麟,右手抱诗萱,可没空抱你啰——”


    “三舅抱弟弟,二舅抱妹妹,祖父抱我!”阿活不服气地叫道,说着就急吼吼地去抓宁妨的手。


    阿幸也挣脱宁灵芝的手,与弟弟共同争夺那只空出来的手。


    几个舅舅看得哈哈大笑,院子里满是宁家几人的笑声。


    唯独两人有些落寞。


    宁灵芝低头望着自己被挣脱的手,心里好似空落落的。


    而罗方毅则是心里一直往下沉,要想两个孩子改姓罗,怕是宁妨同意孩子们也不会愿意。


    想要当爹……这条路看来还很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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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安抚


    土匪送来威胁书信的消息没几日就传得满城风雨, 城中人心惶惶,生怕又重现几年前亲眼见到亲人尸体挂于城头惨状。


    但官府连发三道告示,躁动的情绪又很快被安抚沉下。


    第一道将十二封书信张贴在了告示之上, 直接让百姓们亲眼看看土匪威胁官府的猖狂嘴脸。


    第二道是宁妨亲笔所写。


    具体说来这是张诉苦的信, 边南布政使司宁妨有负朝廷之托, 让百姓们居城中还要担忧生命财产安全。


    究其原因还是边南郡在大延毫无存在感,朝中没有边南学子立足之地,所以没人关注此间局势。


    然后便是话锋一转, 表示要努力培养学子出人头地, 总有一日会让边南在众多郡城中脱颖而出。


    信中一点都没提起剿匪之事,可字里行间无不是布政使府衙众位大人要改变城中现状的决心, 最后画龙点睛地提了句会好好训练衙役, 誓死保证黎民百姓的安全。


    第三道便只寥寥几句, 只说半年后会与匪寨好好谈判, 不会让几年之前的惨剧再度重演。


    据衙役们回禀,看完的百姓们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官府深深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可宁妨言辞恳切的安抚又让众人大感欣慰, 现场甚至有孩童义愤填膺地表示会好好练拳然后帮着官府打跑土匪。


    大人们都笑孩童幼稚,可心中却都因这孩子气的话升起股雄心。


    纵使常年受人欺负, 可不代表要永远受人欺负,只要努力终有一日有能力向坏人挥动拳头。


    官府训练招收衙役, 培养学子为的不就是将来某一日改变。


    或许是想到了这点,围观的百姓们互相打量着, 脸上纷纷露出笑容。


    “百姓们都当无事发生, 拉着孩子们继续出城赶集去了。”郭老四满含笑意地禀告。


    昨夜兄长思虑半夜都未能想出对策, 若是城中先乱, 百姓们不愿自家人入官衙为职, 土匪们威胁的目的就已达到。


    宁大人只发了三道告示,不仅稳定了民心,还让城中燃起一股迟早要铲除土匪的默契感。


    这种无言的默契让延人与少民越发团结,之后对官府的每一项决定都会拥护至极。


    “去往边南江的人可到齐了?”宁妨听罢只淡淡一笑,随手将文公册往桌上一放问起今日刚集结的衙役们。


    “粗使衙役按照四爷吩咐分批出城,最晚出发的应该快到了,二爷带领内衙三十一人去了官学。”郭老四连忙禀告。


    “那你也去官学吧。”宁妨将人打发走。


    城中小纠纷都有按察使升堂处理,他这个最大的官除了每日看看朝廷下发的公文,在官衙中竟无事可做。


    可这些日子朝中无比安静,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册子,根本毫无价值。


    宁妨有些奇怪,昨夜灵识在丞相府以及皇宫转了一圈。


    皇宫中多了个病歪歪的皇子,宁妨探查过,因为在母体中受补太过又中了轻量的毒,导致出生看着胖乎乎的可身体孱弱。


    这样羸弱的身子骨只需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命,可孩子周身环绕的龙气却尤为浓郁。


    皇子宫殿内遍布影卫,明显是有人想保下这孩子……而那些人大半都来自杭之为。


    不过一年多没见,杭之为头顶的金气变成了紫金色,说明此人心中所念已转为辅佐龙位的明臣之气。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宁妨一时半会还没想通。


    “大人何事想得如此出神?”满头大汗跨入后堂的韩勇见宁妨望着桌子出神,不由得连忙笑着问道。


    “我在想让几个孩子掺和到官府事来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宁妨随口回道。


    他当然不会为这种问题担忧,不过是顺势试探韩勇心思而已。


    而韩勇果然也如他所料般随意摆了摆手连道:“有几位公子在可帮了我们大忙,今日真叫我大开眼界!”


    “你刚从官学回来?”宁妨问。


    韩勇点头,走到宁妨对面坐下后松了松腰带将衣襟扯开扇着风。


    “宁二爷能文能武,一出手就把衙役们吓得够呛。”


    “你比泓儿年长几岁,日后便唤名字即可,宁四爷听着生分。”宁妨顺势将茶盏递上,如同邻家长辈般随意。


    不知不觉韩勇对宁妨变得亲近,恐怕连他都自己都没察觉到。


    两人的称呼由官职变成了大人和你我,甚至有时候会无意识喊成宁伯。


    “好。”韩勇灌下茶水,感觉周身热气稍散之后才跟宁妨继续说起方才在官学发生的事。


    被选入内门衙役的三十二人从众多人中脱颖而出,不少人被吹捧地觉着飘飘然,言语之间不由展现出了几分轻蔑之气。


    可这份傲气还没成型就立即被宁于泓击得粉碎。


    一袭飘逸广袖的宁于泓不过随手捡起树枝,就将神色懒散的几个壮汉抽得连连跳脚。


    其后更是让不服气的人一起上,他与辛教头两人对了十几人。


    不过须臾之间,地上就多了群鼻青脸肿的哀嚎大汉,惊得剩下的人忙收起懒散之色,正襟危坐地不敢再轻视宁于泓。


    “随后辛侍卫丢了几个药瓶给衙役们,还让继续坐下学习,我瞧那些少民吓得都能听懂官话了,哈哈——”


    韩勇想起众人脸色就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也由此让他更加坚信对于匪寨之事宁妨早有谋算。


    “泓儿做事一向让我放心,就是老四……”宁妨手指在书案上点了几下,心念一转起身道:“我去江边走一趟。”


    韩勇立即起身,表示也想跟着去见识一番。


    只听官学护卫提过南阳侯府的侍卫也在江边密林中训练,能有近距离见到真人的情况他怎能错过。


    于是两人换下官袍,只带了几个随从就乘车赶往边南江。


    ***


    边南江横跨边西与边南的大半城池,可以说是南延国最才大的一条河流。


    边南处下游,河水水势湍急,岸两边多以农田居多,人烟稀少,更少村落生存。


    而西岸边的南山虽丛林茂密,可山中野兽太多,河宽又没有能让大批人同时渡河的船,所以这南山里并无匪寨。


    马车一路前行,有个身娇体弱的韩勇在侧,赶到江边已是午时。


    此时正是日头最毒辣之时,韩勇下了马车不过刚走几步,就热得大汗淋漓,手中折扇就没停过。


    宁妨先走到江边,看了眼停靠在江边的几艘乌篷船,边出声召唤人开船边将往韩勇手中塞了块极寒玉。


    韩勇下意识接过,先被凉得一个激灵,随后才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


    “极寒玉,放到怀里。”宁妨言简意赅地解释,随后几步跨上船头问船夫:“四爷可在山里?”


    “回侯爷的话,四爷跟罗先生都在山中,此时应在用饭。”


    头戴草帽的黑壮渔夫回话,声音冷飕飕的像是刚从江水里捞起一般,韩勇不免多看了好几眼,这才看出了不同。


    此人身体紧绷,看不清神情,有力双臂握着竹竿,与普通做农活的农人瞧着并无两样。


    练家子……


    回完话那人侧头从他脸上扫过,韩勇顿时觉得背后爬上层冷意,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阴冷。


    船一到岸,宁妨下船,韩勇着急跳下,随即便是腿一软,胳膊上多了只修长的手。


    那力道托着他往上一带,韩勇诧异地连忙去抓差点脱手的玉佩。


    “这极寒玉只听人提起过,我还以为跟冰一样大得要放在房里,没想到这么一小块。”


    手中的极寒玉外形跟普通玉佩没甚区别,握久了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温热,可神奇之处就在于他周身热气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的韩勇还在无比感慨如此珍惜之物宁妨竟如此轻易送给了他。


    “父亲。”


    山脚处,远远有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腰间长剑银光闪过,凌冽的杀气比人先到。


    头回见到的南阳侯府四爷。


    如此杀气与消息中吃斋念佛的人简直天壤之别,一时间让韩勇还以为认错了人。


    宁妨点点头,目光在丛林中扫了一圈,淡淡道:“罗先生与邱霜带人进山了?”


    “罗先生说今日打点野味给大家伙开开荤。”宁于岳回。


    南山颇为陡峭,山脚被大片比人高的野草所覆盖,此刻大部分衙役们都蹲在草丛中休息,直到宁于岳一声令下,这才齐齐站起身行礼。


    宁妨点着头,从众人脸上匆匆扫过,发现所有人脸上都是副惊恐神色,看着宁于岳的目光就跟看鬼一样瑟瑟发抖。


    “其实儿子没吓他们。”宁于岳咧嘴一笑,自以为憨厚的:“嘿嘿”了两声。


    草丛里立即一片窸窣声。


    看宁妨也不信,立即朝曲起手指朝草丛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呜——


    尖锐的哨声刚落,丛林里立即窜出几条黑影,快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二哥说黑炭在家里关傻了,让我带到山里放放风,我一想便把其余几只都带来了。”宁于岳说出原因。


    宁家的小宅子大人都是凑合着住,对几条身形巨大的狗子们来说更是憋屈,宁妨又怕放出去吓到其他人,导致狗子们都快在家里关出毛病来了。


    “汪汪汪——”


    “哦呜——”


    接连而起的狗吠声果然让衙役们吓得瑟瑟发抖,当最后的赤兔和黑炭拖着野猪出现时草丛里甚至有人一个趔趄坐了下去。


    “这是狗……不是犬?猛犬?”韩勇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是我府中所养的看门狗。”宁妨淡淡回道,顺道撸了把金豆子的狗头。


    看门狗……快与人比肩的狗?


    韩勇咽了口口水,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他现在万分理解衙役们的害怕,任谁看到一条狗拖着比自己大两倍的野猪还能健步如飞时都会觉得惊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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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开学


    与其说是狗, 还不如说是野兽来得贴切。


    当几条狗全聚集到一起时,所散发出来的威慑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宁于岳仿佛是故意要给衙役们一个下马威,罗长鸣带领黑衣侍卫乌压压一片从林子中窜出时, 就连宁妨都觉得头顶像是笼罩了片乌云般沉闷。


    “今日……倒穿得很是整齐。”


    看了半晌, 宁妨只能叹了这么一句, 而后就看到邱霜单手拖着头狼,肩头扛着把大锤慢悠悠地出现在树后。


    饶邱霜所穿的同样是黑衣,众人也一眼发现她衣袖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


    两百多人鸦雀无声……


    看到宁妨出现, 邱霜连忙丢下猎物上前行礼。


    “你何时换了武器?”宁妨问。


    “在元阳县时属下发现铁锤抡起来很是趁手, 于是将侯爷发的赏银换了把铁锤,您看可威风?”邱霜乐呵呵地举起铁锤让宁妨观赏。


    望着那把沾染满鲜血的铁锤, 宁妨有些无语, 瞟了眼野狼尸体后问:“你用铁锤砸的?”


    “是!狼群三番两次袭击我们, 属下就杀了头狼当做惩戒。”邱霜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手一轮又将锤子扛上了肩头。


    她还没提罗先生下了不准大开杀戒的命令,若不是有这道命令, 他们早灭了那群狼了事。


    这些天狼群三番两次地偷袭侍卫队, 进了林子就得万分警惕,否则势必有人受伤。


    殊不知这便是罗长鸣的专门训练方法。


    不管何时都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说得随意, 韩勇却听得口干舌燥,目光根本不敢停留在那群侍卫身上。


    鼻端的血腥味让他心中作呕双腿打颤,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何人,恐怕早折身跑了。


    这哪是侯府侍卫, 分明是杀神降临, 他一个文官哪见过这种阵势。


    宁妨无声地朝侍卫们点点头, 而后目光看向隐在树荫下的罗长鸣:“你们继续吧, 但是要保证大家的安全。”


    罗长鸣身子往前一站, 抱剑颔首。


    看罗长鸣与宁于岳两人心中有数,宁妨便不再多言,又摸了把狗头后与韩勇返回。


    ***


    五月初五。


    土匪写信威胁已是两个月前,城中百姓早没了初闻时的惶恐,随着主要街道青砖铺设完成,集市回归,城内好似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


    东城门外,郭振生抬头望着还未修缮完的城楼,心中澎湃无比。


    匪患在前又如何,边南崛起已成定局,他始终坚信有宁大人在一日,明日必比今日更好。


    “振生兄?”


    与他同行的白面书生有些不解好友为何突然涨红了脸,两人交了钱还未进城,后面已有人在催促。


    “无事,一时看得入神而已。”郭振生连忙摆手,颠了颠沉重的书箱后与好友迈步进城。


    刚入城门,白面书生就立即发出一声惊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宽阔街道。


    “这真是边南城?”


    书生名叫倪叶舟,乃是余陇郡人士,前些日受好友邀请,前来游玩一番。


    今日顺路送郭振生入官学,而后他便从西城门回家。


    可这边南城与他印象之中相差太大,若不是好友带路他定以为走错了道。


    “我不是跟舟弟提过咱们边南在修葺?这便是效果……”郭振生摊手,神情自豪地扫过焕然一新的街。


    青砖地面一直铺到了城门口,街道两旁竖立着连绵不绝的褐色木桩,桩子上挂着许多颜色艳丽的灯笼。


    那灯笼并不是传统的红色,而是灯笼八面上都有画,仔细看是各个少民村寨生活的景象。


    两人俯身观赏一幅幅有趣的小画,立即发现桩子间隔中时不时会出现个圆形的桶。


    就在二人好奇地围着那桶打量时,就见远处有个妇人正伸手打开桶上的盖子,随后便把包饼的油纸扔了进去。


    “这是渣斗?”倪叶舟惊诧,说着就提起盖子朝里看去:“不是渣斗,这里面有废纸与烂菜叶。”


    “这是废物桶子,两位可看旁边告示,有详细介绍。”突然出现的衙役指了指街道上每隔十几步就有的小牌子。


    衙役一身皂衣,腰间挂了把刀很是威武,朝两人说完后就继续往前迈步。


    倪叶舟搓了搓手,几步走到牌子前站定。


    南林街属边南门面街道,所以街道上不准扔废物,凡有违者罚银二十文,规定从半个月后开始实施。


    看完,郭振生了然点头,难怪这街上有衙役巡逻,想必就是提醒不识字的众人。


    看得正起劲,连连不断地声音让两人齐齐抬头看去。


    “官学在施包子,咱们快去领。”


    “走,沾沾喜气!”


    身边人影突然朝小巷中涌去,郭振生这才想起今日他是来入学的。


    再一看天色,当即有些着急;“其他日后再看,我要先去官学签到。”


    两人提步追上前面的人群,连路都不用寻。


    ***


    官学前人头涌动,郭振生拉着倪叶舟好不容易才挤出人堆。


    没想到两人还在门口遇到了熟人,郭老四从门边突然跨出,伸手一把将郭振生直接拽上了台阶。


    郭振生大吃一惊,四弟力气大得竟然将他提了起来。


    “老四。”郭振生整理完衣裳,抬头看向几个月未见的郭老四,这一看又是一愣,盯着看了片刻才勉强笑道:“变得大哥都不敢认了。”


    郭老四变化实在是大,一袭看不出布料的黑袍衬得人英俊挺拔,加之发髻之上的玉扣,瞧着就跟哪家公子哥一般。


    “我入了南阳侯府侍卫队,这是辛头发的衣裳,大哥瞧着可好看?”郭老四兴冲冲地拍拍胸口,回头小心瞄了眼辛未,见他没注意这边,直接伸手往郭振生怀里塞了块东西,并做了个嘘的动作。


    “大哥进去吧,侯爷刚到。”


    说罢就推着还想说话的郭振生往门里走。


    两人进入内院,侧边就跑出来个笑眯眯的小厮,边登记边领两人直接去往学子们所住的学舍。


    “这便是你口中提到多次的官学?”倪叶舟藏在袖中的手伸出,终于没忍住摸了下一片生机盎然的五彩碎花。


    郭振生摇头:“我也是头回进官学。”


    两人看得眼花缭乱,走到荷塘就像是被黏住了脚步,齐齐望向湖心亭下小石坡上晒太阳的乌龟。


    小厮连忙开口:“前些日子湖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龟,应是背后的河里爬来的。”


    “不是官学养的?”郭振生好奇,只略一看就有几十只,如此多乌龟爬进官学不可能没人发现。


    小厮挠挠头,神情也分外奇怪地说:“是某一夜突然出现的,咱们官学里没人看到。”说着,突然又指了指水中波纹:“小的猜测多半是冲着灵龟而来。”


    “……”


    倪叶舟语塞,刚想往前看个详细,就见小厮朝左侧小门做了个请。


    “日后有的是空让两位公子看,这会儿咱们先去寻学舍。”


    作为客人的倪叶舟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忙收回目光与郭振生步入垂花门。


    门后是两排小楼,每栋楼都是两层,皆是白墙黑瓦。


    左六栋右三栋中间有条宽阔的小路隔开,一人多高的围墙将各自小楼隔成了两座大院子。


    右边院子的大门上写着科举院。


    走进院门,小厮按照名字领着郭振生走到最右边的小楼前拱手道:“这是郭公子的学舍。”


    远看是两层小楼,走近才知小楼被分为了四间。


    每间都有两层,一楼是卧房,墙角有道楼梯,二楼是书房。


    硕大的书房窗户外正对着石绵河,站起能远眺连绵起伏的山景,坐下耳边便是潺潺水声,累了还可走到观景台上伸个懒腰。


    书房内桌椅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制,有点淡淡的木香。


    桌上有厚厚一叠白纸,笔架,笔墨都已准备齐全。


    整面墙的书柜空空如也,只在左上角摆放了个香囊,郭振生凑近一闻,是股淡淡的花香。


    “你们这位宁大人花了不少心思。”倪叶舟沉吟半晌,面上虽没甚表情,可说心里没震动是假话。


    “这是郭公子的学服,换好我带您去官学食堂。”小厮捧着套青色袍子送上:“剩下的六套我给您放在衣橱了,可随时换。”


    衣裳很齐全,从内到外包括鞋子都有。


    换上衣裳按照小厮所教绑上青色发带,郭振生挥了挥飘逸的广袖,只觉自己好似瞬间文雅了不少。


    “在下可否带好友求见宁大人?”郭振生朝小厮拱手询问道。


    小厮笑着点头,随后领着两人去往官学食堂。


    官学的“开学典礼”宁妨选在了吃饭的地方进行。


    “姜先生您先请。”宁妨拱手。


    送往朝廷的任命书还未下发,姜宁暂时还没有官职,宁妨便先称他为先生。


    “那就由晚辈先说!”


    姜宁往前一步,望着底下年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四平八稳地捋着胡须慢慢扫过。


    郭振生两人到时,姜宁的致辞结束,刚退步往后站定。


    而随后宁妨又将笑眯眯的厉烨介绍给台下众学子,说着就见厉先生朝台阶下点了点头。


    郭振生站到人群最后,余光中却突然没了倪叶舟的身影,往右一转头,只见他张大嘴呆呆地望着台阶上,好似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厉先生此等大能能出任官学先生,郭振生觉着对天下所有学子来说都应是大喜。


    “郎……郎先生!”


    让倪叶舟大吃一惊的并不是厉烨,而是背手立于夫子队伍中的郎凌林。


    “就是那位称为‘画仙’的郎先生?”郭振生小声地问道。


    倪叶舟点头。


    两人静静地听宁妨一一介绍官学的先生,心中就跟海浪起伏般一上一下难以平静。


    有厉先生这样的熟悉脸庞,也有只听过名号的先生,更有已告老还乡的国子监学政。


    这二十多人站在一起,让郭振生两人总觉得眼下的食堂太过压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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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开学


    这场别开生面的开学致辞不消片刻就全结束。


    与倪叶舟两人的震惊不同, 其他学子大多从未出过边南,根本不知台阶上站着的那些都是何许人也。


    这些夫子中,反而是姜宁的名头最大, 不少学子都是冲着他的名头而来。


    “今日午食当给大家接风, 眼下无事要问的话就可以去休息了。”宁妨结束语落下, 姜宁迈步上前吆喝着让启蒙班还在流鼻涕的孩子们回学舍。


    学子们散开,寻着机会与各自夫子与宁妨套近乎。


    郎凌林摆着张生人勿进的脸,从学生们身边走过时生生吓退了想要上前拜见的倪叶舟。


    这位的臭嘴与画艺同样闻名, 骂得至此封笔的人何止百千。


    倪叶舟眼下倒是比较好奇宁妨是如同请动郎凌林千里迢迢来当个夫子的。


    刚目送郎凌林甩袖走远,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郭振生拉着他凑到了宁妨面前 。


    “学生拜见大人。”


    “如何, 学舍可还习惯?”宁妨淡淡一笑, 停下步子看向郭振生, 只一眼就记起了此人是谁:“进来前有没有看到你弟弟?”


    “老四说他已进了侯府侍卫队, 学生替弟弟多谢侯爷提点。”郭振生拱手致谢。


    “这都是他自己争来的,无需谢本侯。”宁妨摆手, 眸光略一带过还在发呆的倪叶舟:“这位是?”


    “是学生外出游历时认识的好友……”


    伸手扯了扯倪叶舟, 郭振生连忙介绍好友。


    “学生拜见布政使司大人。”倪叶舟敛神拱手,目光扫过宁妨的下颚, 垂目看着他官袍的腰带。


    不能直视官员的脸是他在余陇郡青云书院学到的规矩,且他并不想攀附宁妨, 所以行礼完并未多话,只静静继续听郭振生兴奋地问东问西。


    “大人, 我听说食堂的饭菜分文不取, 只需携学生牌子就可吃?”


    “大人, 池塘里真有灵龟?”


    “大人……”


    耳边是好友络绎不绝的问题, 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听得倪叶舟脑门冒汗。


    就在他心里忐忑担忧郭振生惹怒宁妨时,身体又因接下来的话吓得一个激灵,恐慌地抬头看向前面。


    “学生这些天寝食难安,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解决匪患的计策……”郭振生拧着眉头,担忧地垂着脑袋道。


    这一抬头,倪叶舟惊慌的目光正好撞上宁妨的淡然一笑,接着就见他把手放到郭振生的肩头上轻轻一拍笑道:“你就放心好好待在这官学中读书,其他事自有官衙。”


    “学生明白了。”郭振生如释重负,转而灿然一笑又问了个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大人,我有好友想举家迁入边南籍贯,如此一来他可否有资格入官学?”


    倪叶舟:“……”


    “凡是能入我边南籍者,皆是边南郡子民,当然可以入官学。”宁妨极有耐心地回着话。


    就在这时,辛未上前来报,衙门韩勇有事要禀告。


    又勉励了郭振生几句后,宁妨这才提步离开。


    望着人渐渐离开,倪叶舟才大大呼出口气,拍着胸口庆幸:“也是这位大人脾气好,若是换了他人,你今日可就闯下了大祸。”


    “你当我是黄口小儿不懂这些?我是深知大人秉性这才问的!”郭振生收起笑意,望着宁妨离开的方向缓缓沉声问道:“你可想过入边南籍赌一把?”


    他将好友请来可不只是为了叙旧,余陇郡学子众多,天资聪慧家族底蕴丰厚的士族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倪叶舟出身贫寒,能在众多天之骄子中考上顶尖书院,其学识可见一斑。


    可入了书院并不代表就有了出头之日,像他这类无权无势的穷苦孩子在书院中无异于艰苦挣扎,想找先生解惑都会被书童要银子。


    一来二去,倪叶舟成了闭门造车,一身苦闷无处发泄,这才听到好友邀请就启程来了边南。


    “原来你带我来官学是这个原因!”倪叶舟感激地看了郭振生两眼,虽心中更倾向于拒绝,可还是表示了会考虑考虑。


    “这样的机会两年后便不会有,你要趁早下决定!”郭振生重重一叹,无比郑重地说。


    倪叶舟刚想问此话为何意,就见耳边突然传来郭老四的笑声。


    “大哥,你可看了我给你的好东西?”


    郭振生摸摸怀里,将荷包摸出来问:“这个?还没来得及看。”


    “快看快看。”边催促着郭振生打开荷包郭老四边跟他说辛未给了一个时辰的假,让两兄弟午时可以一起吃个饭。


    “这是?”


    揣在怀中时没注意,等长条的铁牌从怀中被取出时郭振生才看清了手中好似是块钱庄的取钱令牌。


    “你回家前先去通运钱庄把我得的赏银取出来,拿回家给咱爹娘盖个青砖大瓦房。”郭老四挺直脊背双手插在腰带上,得意地冲大哥挑眉。


    “你何处来的银子?”


    “侯爷赏得呗!这些只不过是最低等侍卫的赏银,邱霜姐他们的才多!”郭老四继续摆弄。


    “你为何会加入了侯府侍卫队?这些银子是不是做了危险的事才换来的?侯爷究竟赏了你多少银子?”郭振生一连三个问题,对突然多出来的银子并未有半分开心。


    “大哥您就放心吧!想做危险的事还轮不到我呢……前辈们……哎!反正这钱来得堂堂正正!”


    郭老四不是个会说谎的性子,虽说辛未没说不能提侍卫队的事,可他还是下意识觉着要保密,于是来来回回就倒腾几句想把大哥打发。


    见郭振生还想问,郭老四神色突然一凛,手指在嘴唇上划过,朝两人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这话不能问。


    见大哥终于消停,郭老四连忙又开始从怀里掏出不少稀奇玩意儿


    “这个给你,放在身上可凉快了,你就放在学舍之中,保准夜里不热……”


    接二连三的稀奇东西震得郭振生两人一惊一乍,惊呼连连。


    冰凉的石头,会冒冷气的叶子,还有带着花香的各类丸子。


    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来自南阳侯府的赏赐。


    “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侯爷从宁江郡国子监运了批旧书到官学,我要跟着去押送。”郭老四又说。


    而郭老四的最后一句话让倪叶舟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狂跳不已。


    虽最后还是未定下入边南郡一事,可就连郭振生也瞧出了这位好友心里已动摇,只等着回去细想后下决定。


    以至于离去前,倪叶舟告别时心不在焉地竟说了句:“不日再见!”


    ***


    边南布政使司衙门。


    跨入后衙。宁妨先看到的便是回来复命的邱霜师徒以及罗长鸣。


    韩勇坐在书案后,神色有些怪异,看到宁妨走进起身拱手后又默默坐下。


    宁妨一摆手,罗长鸣最先开口。


    “我们埋伏在加洛山脚的侍卫已将下山打劫的土匪全部击杀,共有三十二人。”


    “我们那共抓了十六个,按照侯爷吩咐留了两个活口。”邱霜憨厚一笑,亮出口白牙继续说道:“兄弟们好像下手重了些,属下不知……不知能不能活。”


    陆三娘闻言鼻息喷出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徒儿,躬身禀告道:“东庐山共抓住二十七人……无一个活口。”


    宁妨:“……”


    这是哪来的自信鄙夷徒弟下手重,她直接连活口都没留。


    “本侯不是说了留下几个活口?”宁妨凉飕飕地扫过三人,三人一抖纷纷开始找补,就连寡言的罗长鸣也连忙开口辩解:“那几个土匪下山时带了几具被奸污的少女尸首打算扔到咱们衙门口,属下一时生气……”


    邱霜理直气壮:“属下还没用铁锤,是他们太弱了……”


    陆三娘:“是他们自己掉到猎坑里摔死的!”


    宁妨扶额,决定下次要抓活人的时候还是不要派这三位心狠手辣的出去。


    摆手让几人下去后,低头在书案上写了几行字,宁妨交给辛未。


    “这回派几个心细点的去!”


    “……”


    辛未离开,宁妨低头继续写写画画,宁城默默在书案旁磨墨,韩勇就好似被人遗忘了般。


    静谧的室内只能听到沙沙声,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人是如何得知土匪们会下山?”


    “换成是你,能安安静静地等到半年后?”宁妨抬起头笑着反问。


    韩勇摇头,脸上还是一脸疑惑:“大人是如何得知他们会在何时下山?”


    边南郡四周被十万大山包围,山中何处盘踞着土匪窝这么些年从没半点消息,宁妨只派了十几人出去,竟能准确守到土匪出现。


    这……想破了脑袋也没法想通啊!


    “我已查明十二个匪寨的方位,至于为何能知晓他们何时下山……”宁妨挑眉轻笑,说着将刚写的黄纸提起晃了晃:“你说呢?”


    黄纸上画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韩勇心神大震,狂眨着眼躲避那一闪一闪的光芒。


    “几个追踪符而已,你可要试试?”宁妨递出,韩勇连忙摆手:“我……我就不试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位的出身!


    可就算知晓……他也不能料到竟能出神入化到这种地步。


    几道符纸就能找出匪寨的藏身之地,根本就如同监视着土匪的一举一动。


    此时韩勇错乱的心神完全呈现在了脸上,宁妨莞尔一笑,随手将那道练手的符纸丢到了一旁。


    从踏入边南第一日起宁妨灵识就在大山之中搜罗着匪寨的位置。


    其实山中的匪寨可不止十二个。


    二十三个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宁妨将上山路线摸清就花了几个月。


    至于为何掌握了情况还不上山剿匪,还任由土匪们挑衅——当然是等着让边南子民们团结起来,亲手了结这些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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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小金蛇


    何时是契机?这就需要个引子才行了!


    原本被高高提起的好奇心在看到这几道符纸后瞬间落下, 韩勇再也不想问宁妨方才布置了何任务下去,讪笑着连摆了好几下手,赶忙低头忙碌起他的事。


    “雷参政昨日与工匠们去村中绘制堪舆还未归来?”


    韩勇不想继续受惊, 宁妨却颇有兴致地继续跟他聊天。


    “午时之前应该能回。”抬头看了看天色, 韩勇想了想才回, 面对宁妨的提问他是慎之又慎。


    “听闻雷参政对堪舆之事很是积极?”宁妨又问。


    “下官倒是没听他提起过。”韩勇回,心里则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雷振祖那一身肥肉哪会喜欢天天在外奔波。可能逃离宁妨眼皮之下,就算辛苦些也心甘如怡。


    换做是他……韩勇表示也万分愿意。


    宁妨听罢淡淡一笑, 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几下叹道:“这样啊——”


    拖长的语调让韩勇心口狂跳, 余光中宁妨的笑容此刻看来完全别有深意。


    紧接着就听到意味深长的一句:“倒是有些意思。”


    雷兄——保重!


    韩勇心中默默给雷振祖哀悼。


    ***


    六月十七日,午时刚过, 边南城这天忽然就变了。


    早晨湛蓝的天好似打翻了砚台, 阴沉沉的一看便知大雨将要来临。


    城中人流熙熙攘攘, 叫卖声不绝于耳。


    不少人身着薄衫, 在这转瞬既变的天色下搓着膀子连忙加快步子往家赶,但也有人干脆凑到一起乐呵呵地躲到亭子中闲聊。


    “这天说变就变, 回去的路上不会淋雨吧!”


    “那就在这等着, 城里不是有专门有给咱歇息的石椅?”


    “就是,咱在城里歇息也没人赶, 你忙啥?”


    城中到处都修建了供人歇脚的亭子,此刻因着要下雨, 亭中挤满了来赶集的百姓们。


    闲谈之余,说得最多的便是过几天便要到日子的和谈。


    “你们说宁大人会跟上一任大人一样交银子不管咱死活吗?”有老者忧心忡忡。


    这交银子是小, 怕的是匪徒如去年般公然进城行凶, 日子好不容易太平了半年, 大家伙都不愿再过那人心惶惶的日子。


    “大人可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坚决的宁妨拥护者立马怒叱老者。


    “多亏大人减了咱赋税, 我这半年卖豆腐终于攒下了些银子, 可不兴诋毁大人。”有人附和。


    “大人不会不管咱们死活!”


    “你们呀——”


    同个亭子中一直默默听大家议论的中年汉子冲几人摇摇手,长长一声叹息立刻引来了众人侧目。


    “大兄弟有何高见?”马上就有人问。


    汉子也不矫情,砸吧了两下嘴唇后指向前方:“你没发现咱们城中新开了许多商铺?”


    众人随着他手指看去,赫然发现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中竟然有许多铺子在重修,有些甚至已挂上了招牌。


    “这说明啥?说明咱郡城来了很多其他郡城的大商人,他们都相信官府,咱们作为边南人,还能不相信咱的父母官!”汉子板着脸指向最开始一脸担忧的老者。


    “说得对!”


    “大哥说得对,老身一介女流也知城破家亡,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土匪占了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猛地一敲拐杖,朗声喊道。


    “咱自己的城都不护,就指着大人一个人如何能行!”汉子瞪眼握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妇人坚定神色与汉子添油加醋很快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


    “咱自己住的地盘可坚决不能让土匪横行霸道。”有血性的人立马握拳。


    “就是!”


    “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为何要怕区区几十个土匪。”


    亭中不知是谁喊了句势与官府同存亡的口号。吼声响亮的引来了无数人侧目。


    有人好奇上前询问,没多久便也成为了当众的一员。


    雨停——


    汉子背着背篓离开亭子,老妇人撑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进入巷子。


    可不久之后,两人一身黑衣出现在宁府之外,默默互看一眼后进入了后门。而后陆陆续续还有不少男女老少回到院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宁妨的卧房外有人轻敲窗子,一道压低的嗓音轻轻说道:“撒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那后日便照常进行吧!”


    屋内宁妨慵懒地翻了个身,抬手给阿活盖好被子后回道。


    话音刚落,宁妨就注意到左边床上阵阵银色光芒闪烁,伴随着宁文熙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撩开床幔,宁妨赤脚下床一步跨到宁文睿两兄弟酣睡的小床旁边。


    “小东西胆挺肥啊!”宁妨撩起纱幔,右手撒出缕缕灵力,床上两人相继发出浅浅的呼噜声。


    一条浑身金灿灿的小蛇瑟瑟发抖,见宁妨伸手,吓得就往宁文熙怀里钻。


    “再跑就扒了你的皮。”宁妨笑笑眯眯的恐吓,说着伸出两只手指将蛇捻了出来。


    小蛇连动都不敢动,就跟条死蛇一样挺得板直,生怕宁妨真扒了它的皮。


    “白白开了灵智,没有灵气供你修炼,跟条普通蛇根本没区别!”


    扫过小蛇,宁妨曲起手指轻轻一弹,身形接着一闪,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画面一转,宁妨落地时人已经出现在了官学的花园之中。


    “别抖了,带你来见个前辈,它会教你修炼!”


    刚站定,宁妨将抖得跟筛子一样的金蛇放到手中,用手指轻轻安抚道。


    这条误开了灵智的小金蛇是由他产生因,接的果要由宁文熙来承,宁妨不知便罢,既然知晓了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说这因果啊……一沾上就没完没了!”


    哗啦啦——


    伴随着宁妨的自言自语,湖中水波激荡,蠵圆从水中抬起圆溜溜的脑袋,眼睛贼兮兮地在宁妨身上转了一圈。


    而后看到那条小金蛇眼睛一亮,竟直接将脑袋耷在了栈桥栏杆之上。


    “你给我送吃食来了?”


    手掌中的小金蛇抖得更厉害了。


    宁妨哭笑不得,曲起右手两个食指做出要敲脑袋的动作。


    “你不会是让我带着这小家伙进青天卷中修炼吧。”蠵圆伸出前掌指了指小金蛇。


    宁妨刚想点头,只见蠵圆突然翻了个白眼,身子往下一沉,作势就要沉入水中。


    “我有好几个月未进入青天卷中修炼了,你可知为何?”宁妨没阻止,声音一沉突然说道。


    蠵圆一顿,转动脑袋看向宁妨。


    “若是我不压制修为,突破到元婴期后就会开始遭到天道排斥!”宁妨抬头望着天。


    体内流动的灵力在丹田中疯狂流转,好似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往四肢百骸而去。


    这是修为将要突破时的感觉,若不是宁妨一直压制,天劫早到。


    “意思是……你恐怕在这世界呆不了多少年?”蠵圆神情中露出丝惊色,好像从没想过宁妨会离开的问题。


    “这具身体年过半百了,难道你还指望能出个百岁老寿星?”宁妨笑问。


    “那也没那么快啊!”蠵圆嘟囔。


    从宁妨将它救出来,蠵圆的日子就过得很是逍遥,青天卷中修炼完就睡觉晒太阳,根本就没想过他离开后自己要如何办。


    蠵圆不想回秘境,那里万年不变,还要提防修士们的捕猎。可留在这不仅不能继续修炼,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一想到宁妨要走,蠵圆反倒是心中最先不舍起来。


    “这几个孙儿机缘因果下已注定不能平凡度日,若是不给他们留下些保命手段,日后说不得会成为新皇的活靶子!”宁妨抚摸着金蛇脑袋,眉心微微皱起。


    半年前他还希望孩子们做个普通人。


    可经由这许多事后宁妨渐渐明白。


    普通出现在宁家后代身上不会成为保护色,反而会成为任人欺负的借口。


    原主不就是如此……


    正因为没继承父亲的手段,在朝中才成为了随便一人就能欺辱的角色。


    “行吧!把那条小蛇交给我。”蠵圆勉为其难地瘪着嘴说道。


    “你夜里就跟着蠵圆在此处修炼,文熙醒来前再回去。”


    把蛇放下前,宁妨温声交代小金蛇。


    同样金色的眼眸盯着宁妨,他话音一落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倒是条聪慧的小蛇,日后照看文熙几兄弟的事就交给你了!”宁妨走到栈桥旁,将蛇放到了蠵圆龟壳上。


    而后从怀里取出青天卷一甩,一青一金化作两道流光飞进了卷轴之中。


    继续站在湖边看了会盛开的满塘荷花,宁妨轻声呢喃道。


    “该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了。”


    ***


    六月十九日。


    边南布政使司衙门人头涌动,嘈杂议论声中夹杂着不少义愤填膺的喊声。


    “这些土匪好大的胆子!”


    “竟然欺到了咱们大人头上,此事一定不能轻易揭过。”


    “咱们这么多人,跟官府一起去剿匪。”


    “就是!咱们城里这么多男丁,难道还打不过那帮王八羔子?”


    有刚进城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看到衙门前挤满了人,便好奇地凑上来一探究竟。


    不等其他人说明,门槛上一个坐着的人影突然捶了拳门框大喊:“是本官无能!”


    众人定睛一看,当即神情就变得五花八门。


    说话的人正是一身绯色官袍的雷参政。


    用狼狈不堪来形容此时的雷振祖再合适不过。


    发髻上挂满草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官袍撕开了好几个口子,胸口好似还能看出两个脚印。


    这时身旁的人才低声跟后来人解释。


    今天一早,土匪们袭击了出城绘制堪舆的雷参政,而恰巧路过的宁妨因救人被刀砍伤,此刻还在后堂之中诊治。


    和谈之前,土匪们抢先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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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契机


    问话之人正是郭老三, 一听郭家的大恩人受伤了,连忙撒腿就往官学跑。


    他的离开并未引起围观人群注意,大家义愤填膺, 同时又很是担忧衙门里的宁妨。


    当时有人看到宁妨满身是血的被送进了官衙, 这会儿低头的话, 还能看到路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大人伤的重不重?”有人小声地问。


    只见亲眼看到宁妨进门的人也皱眉摇头:“大人被侍卫们围着,实在看不清!”


    “王八羔子,老子要找人杀了这些土匪!”一直唉声叹气的雷振祖突然跳起, 自言自语地骂着荤话原地转圈圈。


    就这么转了十几圈后, 人群外突然急匆匆走过来一大群男女老少。


    “是宁家的几位老爷。”有人认出带头的宁于泓,说着就连忙扒开周围的人让出条路:“快让几位老爷进去。”


    “多谢众位。”宁于泓拱手致谢, 虽心中慌乱面上也没乱了分寸。


    可他的几位兄弟就没那么镇静了。


    宁于墨紧咬着嘴唇, 脸上满是森然之色。宁于砚冷笑连连, 放在胸口的右手不停搓动着, 心中好似在打什么主意。而宁于岳满脸恨意,握在手中的长剑好像随时准备出鞘。


    几个儿媳惨白着脸, 要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继续往前走。


    “别哭, 祖父定会没事。”宁文睿作为大哥,纵使心中不安也努力安抚着弟妹。


    一行人进入大门, 很快身影跟着消失。


    雷振祖似是已下定决心,双拳相碰, 右脚使劲一蹬也跟了上去。


    ***


    官衙后堂。


    与外面沉重的气氛相比,厅中站的十几人神色各异。


    作为伤员的宁妨竟然嘴角含笑, 眸光随着上蹿下跳的邱霜左转右转, 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你不是号称功夫最强?我看就是个屁……”邱霜手指都快戳到辛未面门之上。


    若是往常她此举绝对属于以下犯上之举, 可今日特殊, 主子受伤队里谁都能责怪辛头。


    辛未心里苦啊!


    他得了主子的命令不能出手, 要不还真能让几个小毛贼伤了宁妨。


    虽说是命令,可主子受伤这点他确实难逃其咎,此时也只得默不作声任由邱霜责骂。


    韩勇则是趁端茶的功夫悄悄打量起宁妨神色,看他笑眯眯的,心下立即就知此事是故意为之。


    确是个狠人,把自己都能当成棋子放入棋盘中。


    包扎好伤口,大夫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离去。


    宁妨左肩头被刀划伤,伤口不深但长,所以流了不少血最多也只能算得上皮外伤,就是瞧着恐怖了些。


    宁于泓一行进入后堂时,映入眼帘地便是半边身子都被染红的宁妨。


    “父亲。”宁于墨肝胆俱裂,下一句话都还没说出,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随他迈出下一步,泪水夺眶而出。


    而一直坚强的宁文睿和宁文熙已顾不上弟弟妹妹,边哭边冲到了宁妨身边。


    “祖父!”


    “父亲。”


    叫声与哭声交织,宁妨身边很快围满了一圈眼泪汪汪的孩子们。


    刚学会走路的宁文麟哭声震天,眼中惊恐地望着那片血红色,小手紧紧抓着宁妨完好的那只手,心中俨然已知祖父此刻不好。


    “不过小伤罢了,麟儿莫哭。”宁妨连忙温声安抚吓到的孩子,说着还笑了笑:“明日便可康复了。”


    “我帮父亲看看伤口。”吴晗樰将孩子抱给宁于泓,挽着袖子打算上前。


    宁妨摆手,表示包扎好就别再拆开了。


    “为父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大大小小的伤,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事情。”


    本只是宽慰的话,可听到几房儿子媳妇耳中,心里却破不是滋味。


    他们竟都忘了父亲征战沙场多年,这伤不知受过多少回,反倒是他们显得太过大惊小怪了!


    “父亲……武艺高强,为何会……为何会?”宁于岳突然出声,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一时疏忽。”宁妨只淡淡回。


    他送上去的肩头,若是土匪还砍不到,那就得怀疑那人眼神有问题了……


    见宁妨精神尚可,宁于泓终于放下心来,心思转动间扫过辛未后眼前一亮突然开口:“父亲打算何时剿匪?”


    “若是没出差错,明日一早便上山吧!”宁妨微笑,目光赞赏地看向宁于泓。


    “儿子愿带一队上山。”宁于泓拱手。


    先前因担心脑中乱成了一锅粥,官衙外百姓们的愤怒也被忽略,直到听见宁于岳的疑惑他才心里一惊。


    宁妨身手到何等地步他们比谁都清楚,光是这身飞檐走壁的轻功就不可能让几个土匪近身。


    更何况还有辛未在侧,这土匪能伤得了宁妨就怪了。


    再看一脸委屈但不敢说话的辛未,宁于泓心中立刻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儿子也愿意带人上山。”宁于砚突然开口,着重强调:“就选伤了您的土匪窝。”


    四个儿子先后表示要带队上山剿匪,雷振祖就在这时突然窜了进来。


    “下官也能带队上山剿匪。”


    望着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的白胖身影,不等宁妨回答,韩勇就赶忙摆了摆手嫌弃道:“你就别去添麻烦了。”


    “我家有钱,可以从宁江郡请些高手来帮忙……”雷振祖将坐在门口想了半晌的方法说出。


    一时间引得内堂里沉默了下来。


    简而言之就是现在先忍下来,等他花大价钱从其他郡城雇个万八千武功高强的人再去剿匪。


    “以后有得是雷参政用银子的地方,眼下就先听听本官的安排吧!”


    听完,宁妨除了对他的豪表示佩服外,右手从桌上抽出张纸招呼堂内人围拢来。


    孩子们好不容易才被哄着到后院去玩,堂中只剩下被宁妨喊来的十几人。


    加上宁于泓四兄弟,不多不少十一人。


    “每个队伍先分成三十人,寨子中有多少土匪并不知,所以你们只能靠这三十人硬抗。”宁妨先将严峻性与众人交代清楚。


    这也是为何他要千方百计挑起百姓情绪的原因。


    府中不过两百侍卫,那土匪大的寨子有上千人,就算实力能绝对碾压,几百人分开逃跑就没法全抓住。


    所以要依靠群众力量,多动员些人守在路口,凭借人数优势就能抓住这些落单的土匪。


    “不能让土匪逃走,若是不全部抓住让他们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宁妨重重一敲桌面,冷声道。


    就算有个别土匪流窜下山,可能造成的伤害也不容小觑。


    “不是十二处匪寨?为何只有十一队。”韩勇看了半晌地图,发现卧龙山上标注的匪寨没有安排人,以为是宁妨忽略了,连忙伸出手指一点提醒道。


    “这里由我亲自带队。”宁妨回。


    卧龙寨就是十二个土匪窝里的老大,其中土匪足足有上千人,寨中有专门打造武器的铁匠,危险性属其中最大。


    而此寨地形易守难攻,宅子在悬崖边上开辟了石垒用于防守,要想攻入,就算三十人全是侍卫队中选出,难度也不小。


    “您要亲自带队?”韩勇震惊。


    他与雷振祖都被安排在山下接应,没想到受伤的宁妨却要亲自上山。


    “父亲,您……”宁于墨刚想开口就被宁妨抬手打断:“此处你们攻不下来。”


    只是一句,众人心中立即知晓了此处的凶险,宁于泓望着图上的黑点,平静地问道:“这个寨子是带的?”


    “嗯!”宁妨淡淡回。


    “父亲可危险?”宁于泓又问。


    “我会带蠵圆跟白芨上山,危险倒谈不上,就是有些麻烦而已。”


    “……”


    宁于泓沉默着点头,接着话题就突然一转继续说起了其他安排。


    宁于墨瞪眼,伸手扯了下宁于泓衣袖,眼神中满是疑惑,宁于砚见大哥还没转过弯来,不由得伸手直接将人扯到身旁低声解释。


    “你何曾见过父亲做没把握的事,他说没危险就是没危险。”


    宁于墨:“……”


    还想反问的嘴被宁于岳捂住,呜呜两声直接就被在场的人全忽略了。


    这整个堂中,恐怕只有他,邱霜和雷振祖还没看出宁妨的意图。


    一一安排好,已过午时,宁妨将地图发下去,就听宁于泓叫来候在门外的衙役:“门外百姓们可散去了?”


    “回二爷的话,人没散,还越发多了。”衙役回。


    “那便出去看看吧。”宁妨抬手抚上左肩,淡然神色一变,白着张脸缓缓出了大门。


    “大人出来了……”


    “老天爷!大人流了好多血。”


    “大人!”


    人群激动起来,当看到白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后,甚至有孩童开始哭泣起来。


    “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说……”宁妨抬手。


    可担忧的询问声还是此起彼伏,特别是不知何时跑来的官学学子们更是围到台阶下,七嘴八舌地关切着。


    “大家静静,大人有话要说!”雷振祖扯着嗓子一通大喊,好不容易才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今日之事大家伙都看到了!”宁妨指指狼狈的雷振祖,又拍拍自己的肩继续大声道:“这不仅是本官的屈辱,也是整个边南的奇耻大辱。”


    “边南多年来匪患横行,官府任由土匪壮大本是错,本官在任期间发誓绝不能任由土匪下山害人……”


    “但是……”话锋突然一转,宁妨又是摇头又是苦笑地将人手不足的现实问题摆在大家面前。


    “学生愿意跟随大人上山剿匪。”郭振生猛然举手,另一只手使劲拍着胸口表明决心:“我本是边南人,保护边南城就是保护我的家!”


    “学生也愿意。”


    “大人我也愿意。”突然有小娃娃跟着举手。


    有人带头,本就年少热血的年轻人最先响应,纷纷表示要跟土匪一决死战。


    契机这不就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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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二合一


    宁妨眉目舒展, 欣慰地环顾四周,抬起手朝下压了压。


    “本官绝不会让你们冒此大险,剿匪当由衙门之人完成, 不过本官还真有要拜托众位的事……”


    有了先前铺垫, 宁妨这安排起来竟无一人面露胆怯之色。


    “本官想请众位守在各个路口, 免得让落单的土匪流窜下来祸害到村里,此事了结后官府会送上些许酬银作为感谢,有愿意的可以到官衙来登记。”


    宁妨话音一落, 韩勇就连忙高声加了句:“官府还会给参与此次剿匪的人颁发牌匾。”


    一片哗然声猛然响起。


    “我张武听大人安排!”有壮汉挥动健壮手臂, 高高举手。


    他们村就在山脚下,往年受过不少土匪的洗劫, 就算没有银子拿, 也势必会加入剿匪之列。


    更何况眼下还有牌匾能得, 一想到他的名字将高悬于祠堂之上, 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请去堂内登记。”宁妨笑,眼看着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眸中散发的光辉也越加强烈。


    ***


    是夜, 卧龙山脚。


    “这里就交给众位了!”


    上山前,宁妨冲守在山脚的百姓们弯腰拱手, 之后才领了几十人消失在丛林之中。


    “蠵圆天黑前就已送入山中,咱们要去何处寻它?”郭老四跟在宁妨身后, 双眼不停地搜索着周围的草丛。


    宁管家只说将灵龟放到山脚就行,卧龙山如此广阔, 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去找。


    “到了地方它自然就会出现。”宁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卧龙山地势颇为陡峭, 山中怪石嶙峋, 到处是竹笋一样的石峰, 脚下稍不留神就会踢到石尖。


    郭老四屏气凝神地盯着地面走路都有好几次差点绊倒, 他更是无法想象一只乌龟要如何在其中爬行。


    但主子不说他哪敢多问,只得将大半注意力集中到宁妨身上。


    临行前邱霜姐特意交代要顾好侯爷,否则就要提头去见,郭老四一想到那把大铁锤就胆颤心惊,那还敢分心。


    可方才还没发现,郭老四一注意就发现宁妨身形极稳,稳得上半身没丝毫摇晃。


    就好像……


    郭老四低头,只看到黑色长袍下有轻微的抖动。


    ……就好像是在飞而不是行走。


    就是这么一愣神功夫,身子就是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专心走路,别东想西想。”胳膊上多了只手,接着他就被提了起来,宁妨淡淡地提醒声在耳旁炸开。


    侍卫同僚们默默回头瞥了他几眼,眸中鄙夷神色明显。


    郭老四心中大骇,却不敢再有半分走神,小心地加快步子跟上队伍。


    一行人在林中穿梭,一个半时辰后明显的山路消失。


    宁妨停下步子,朝后一抬手,队伍停下。


    就在他们停下的一瞬,草丛突然发出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在众人注目下,金豆子昂着头优雅地钻了出来。


    然后草丛动静加大,大片大片的草倒下,蠵圆缓慢地爬了出来,青色龟壳上竟然驮了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看到宁妨,蠵圆晃动身体将人扔到地上,而后爬到一棵树下卧下。


    “是卧龙寨放哨的?”只看那人身上批的兔皮,宁妨就猜出了其身份。


    而最后白芨拖着个昏迷的男子出来时,现场所有人都觉得不足为奇。


    “两人都没死,但都受了重伤。”侍卫甲上前检查两人伤势禀报道。


    身上没有伤口,但七孔有干涸的血渍,是遭受极大冲撞后引起了内出血,从而使人陷入了昏迷。


    郭老四大惊失色,目光在蠵圆跟两条狗身上移来移去,不敢相信竟然是它们所为。


    “丢到路边,我们上山吧!”


    除了郭老四,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在宁妨命令下把两人丢到草丛中后继续往土匪寨门出发。


    接下来的路变得越发陡峭,越靠近山崖人直立行走变得越发困难。


    郭老四手脚并用,呼吸声变得粗重,不知不觉地竟落到了队伍之后。


    树林消失后,月光洒到了光秃秃的石壁之上,郭老四抬头,竟差点没抑制住惊叫出声。


    宁妨脚尖轻点石壁,只一瞬间人就已经跃出了几丈,灵活得就跟只鸟儿一般。


    再看其他侍卫,虽没宁妨看着如此轻巧,可同样没多久就跳得只能看到飘荡的衣摆。


    而让他失声的却是两条狗和一只龟。


    郭老四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乌龟爬山,反正他是第一回 看,那只巨大的乌龟就好像吸在了山壁之上,六只脚如同划船的浆摇动,眨眼间就窜出了半丈远。


    两条狗在突起的石头上蹬腿跳跃,再次蹬腿跳跃,速度比侍卫们还快。


    转眼间,这小面崖壁之上竟只剩下了郭老四一人。


    没多会,崖壁上方伸出个脑袋,侍卫同僚骂骂咧咧地跳下来提溜着他一起爬了上去。


    这片近乎山崖的坡就是接近卧龙寨最后一道天然屏障,爬上来眼前便是道逼仄石门。


    石门开在山壁之上,左边是山,右边建造了座石头房子,应是寨子的二级瞭望塔。


    宁妨一行上来的悄无声息,几十人站到门口屋子里的人都没听见。


    有人大声地打着呼噜,甩骰子的叫声震耳欲聋。


    宁妨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有侍卫接过握在手中,而后单手撑住石壁翻身一跃跳上了石屋顶。


    一把银色粉末撒出,在月光下如同星辰般星星点点落下,没多会屋内就没了声响。


    宁妨从怀中取出寨子地图,侍卫从内打开石门后一步跨进继续说道:“寨子就在溶洞后,遇反抗者杀无赦!”


    没有布置具体方案,宁妨只是神情冰冷地淡淡说道。


    卧龙寨建立十年有余,加上寨中收容许多朝廷流放到此的穷凶极恶之徒,土匪手中沾染的人命何止千条。


    宁妨踏入山中的第一步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怨气,比江家的人贩子大坑有过之而不及。


    由此可见,惨死此处的人有多少!


    听到杀无赦,侍卫们眼中齐刷刷露出兴奋之色,郭老四只见平日里笑呵呵的同僚们拔出长剑,竟露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感觉。


    剑刃上反射的森森寒芒溢出无尽杀气,郭老四连忙往宁妨身旁靠了几步。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农民,此刻听见要杀人,心中难免胆怯。


    而宁妨也好似知晓他的心思,只吩咐道:“你跟在我身边。”


    “进吧!”


    一声令下,侍卫们越过宁妨,领头的人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颗发亮的珠子捧在手心,就这么一手提剑一手握着珠子飞了进去。


    不过一眨眼功夫,溶洞中接连几道闷哼声响起,刀剑刺入皮肉的动静清晰飘出,宁妨拍拍金豆子的狗头,这才迈步跨入。


    天然的溶洞中伸手不见五指,宁妨同样取出颗珠子,瞬间照亮了两人身遭的场景。


    逼仄石壁成人字形,他们站在人下只能弯腰先行,否则就会碰到头。


    白芨在黑暗中带路,宁妨身后跟着郭老四在后面慢慢走。


    洞中回响着混乱的脚步声以及滴水声,从进入洞中宁妨就没开过口,浑身溢出的冷意让郭老四心惊肉跳。


    他很想问体型如此庞大的蠵圆要如何穿过山洞,可刚一触及那道冷冰冰的背影时就立即打消了心思。


    宁妨背后却好似长了眼睛,在他摇头时突然就开了口:“蠵圆会找其他的路进寨子。”


    说着,狭窄小路上突然出现个躺在地上的褐衣男子,宁妨抬脚把还没死透的人往边上小水潭踢去,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这,郭老四终于闻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等会就好好瞧瞧,何谓恶有恶报!”宁妨带着笑意的话音一落,前方突然亮了起来。


    山洞后别有洞天,一条蜿蜒石梯直通不远处的雄伟山门,门头上还挂着个巨大牌匾。


    上面[卧龙谷]三个的大字苍劲有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到了书院。


    “这土匪寨应该挺富。”宁妨抬头望着这几个字,竟然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侍卫们立在门口,在宁妨笑起来后也不约而同地跟着乐了起来。


    主仆心有灵犀地响起了搬空江家仓库时的场景。


    “进去吧!尽量别有漏网之鱼。”宁妨一指前方,豪迈道。


    话音才刚落,郭老四突然觉着眼前有片阴影笼罩下来,他抬头一看,只见片青灰色从空中划下,直直朝山门撞去。


    砰——


    一声巨响,两扇比巴掌还厚的山门碎裂开来,碎石四溅,侍卫们纷纷跳起躲避。


    “蠵圆今天有些暴躁啊。”宁妨叹。


    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了寨中酣睡的土匪们,黑乎乎的山路尽头没多会就有一簇簇火光亮起。


    “出何事了?”


    “门口是何人,胆敢夜闯我卧龙寨,是不想活了吗!”


    卧龙寨建在悬崖之后,山门后俨然已自成一处城池,先行出现的都是居住在外围的底层土匪,年纪偏大且多少有旧伤。


    等火把照亮山门时,这些人才看清了下方站着的是一群黑衣人。


    “是何人还不报上大名?等我们寨主来了你只有死路一条。”出声的是个中年人,看站位应该是这群人的头。


    一看面对的不过几十人,当即神色就变得凶狠起来,说话时轻蔑意味十足。


    “边南布政使司宁妨上山剿匪,投降者可留一条命,反抗者杀无赦。”宁妨笑眯眯地直视着中年人。


    “哟!这不是那个被砍伤哭唧唧跑回城的布政使司?这是报仇来了啊。”中年人讥讽地大笑。


    宁妨是真不理解为什么每回反派都要叫嚣几句才动手,不知道反派最后都死于话多么……


    “上吧!”宁妨抬手。


    一道寒光挥出,笑意还留在嘴角的中年人捂着脖颈,只能惊恐地望着鲜血从身体里喷出而无能为力。


    鲜血飞溅,蠵圆嫌弃地往右边挪了挪,好似觉着躲不过,干脆急速往前冲去。


    “啊——”


    “救命——”


    惨叫声不绝于耳,在极大的冲击下,有好几人被撞得滚下石梯立即失去了意识,也有人落下痛得鬼哭狼嚎再起不来。


    郭老四吞了口口水,只望着蠵圆飞速地消失在了暗处。


    侍卫们不甘落后,提剑追上。


    宁妨左右转转头,挥手将围绕在土匪身上的怨魂收到手中,边往前走边驱散煞气,而后默念术法送这些无辜惨死的魂离开。


    多谢这座匪寨的地形,宁妨根本不担心有土匪能趁乱逃脱。


    “白芨你跟郭老四守在这,别让人逃了,我去里面看看。”宁妨打算提步离开。


    白芨闻言停下步子,一屁股坐在了倒塌的门前,郭老四心惊胆颤地握紧剑柄,很想说他无力看守门口。


    可宁妨根本不担心郭老四的能力,看门的主要是白芨,他不过是个搭头而已。


    所以宁妨直接无视了郭老四颤抖的嘴唇,拍了拍金豆子的狗头。


    “走!”


    金豆子这只贼精狗,打架喜欢缩在后面,可一轮到找金银财宝,它的嗅觉比灵力还灵敏。


    宁妨每每看到它,都能想到一句电影里的台词。=


    [这就是金钱的味道啊!]


    “如果你能找到宝贝,我回去赏你灵兽肉吃如何?”宁妨抛出诱饵,金豆子狂摇尾巴立即上钩。


    为了压制修为,宁妨现在不会轻易使用灵力,前些日子探查土匪寨都用得小心翼翼,让他甚是觉得憋屈。


    按照以前的性格宁妨会顺其自然让修为突破,就算和天道相争输掉大不了也只是被排斥出这个小世界。


    可这会儿一想到宁家十几口人他竟觉着有些……不舍。


    不放心还未独当一面的孩子们,不舍还未亲眼看着长大的孙儿孙女们。


    想到这,宁妨对自己也有些无语,低头看了眼手中握着的几道符纸嘟囔道:“我这是当爹当上瘾了……”


    符纸是分发给几个儿子的传音符,若是遇到危险可联系他。


    虽然一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可宁妨不知怎的攥在手里就没放下过。


    “汪汪汪——”狗吠声唤醒了沉思的宁妨,他随着声音追去,没多会就看到了一堵两人高的铁门。


    门用铁浇灌而成,光是其泛着的银色光芒就能想到里面存放着贵重之物。


    门右下侧从上至下挂着五把铜锁,宁妨忽地叹了口气:“还说不用灵力呢……”


    丹田聚起灵力,宁妨指间轻触铜锁,咔挞一声脆响,铜锁断成两截掉落。


    如此划动三下后,天空忽地凭空亮起一道金色闪电,接着从天边涌来大片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在云后时刻准备劈下。


    宁妨皱眉,连忙挥出两道灵力,而后收回封入丹田之中。


    随着最后两道铜锁落地,天空中的闪电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乌云散去,月光再度洒下,方才的一切就好似没发生过般平静。


    “真是麻烦。”


    使劲推开铁门,潮湿腐败中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宁妨随手抛出两颗夜明珠,让洞中瞬间变得亮如白昼。


    堆到山洞顶的木箱子,满地闪闪发光的宝石,地上散落着几架板车。


    再抬头一看,宁妨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洞壁上挂满了代表身份的旗帜与木牌,有些还能看出残留的大片血迹。


    “竟然当成战利品挂在了这。”


    “呜呜——”金豆子感觉到了宁妨身上的杀意,夹紧尾巴小声地呜咽了两声。


    宁妨垂手摸摸狗头,一声叹息后跳起取下了这些“罪证”


    足足有上百面旗帜与木牌,中间还有两本官府文书,是几年前路过边南前往边西上任的两位县令。


    十年寒窗苦读终金榜题名,可谁又能想到会埋骨在此山中连具尸骨都找不到。


    再回头看这些财宝,可想可知土匪们是如何聚集起的这些巨额财物。


    “既然收了你们的钱,那我就送你们魂归故里吧!”


    宁妨做出承诺,挥手间将山洞里所有的财物都装进了戒指中,连枚铜钱都没剩下。


    在山洞里不知耽搁了多久,反正等宁妨背着个大包袱进入内大门时,练武场已被或坐或躺着的人占满。


    躺着的无疑是尸体,而坐着的人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宁妨一看,发现活下来的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


    “侯爷。”


    侍卫甲领着串人从巷中走出,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这些人说是被胁迫上山的奴隶,属下辩不出真假,还请侯爷定夺。”


    被带出来的人有男有女,队伍最后的甚至瞎了只眼睛,宁妨淡淡扫了他眼笑道:“把人带上来我看看。”


    七人被带到宁妨跟前,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害怕模样,再加上几人身穿的都是麻衣,瞧着倒真有些做仆人的样。


    “你去换山门的郭老四。”


    目光不过在这几人身上稍作停留后宁妨就没再看,反而是对侍卫甲做出了指示。


    “你们蹲下别动,若真是平民,大人会为你们做主。”侍卫甲走前还好意地提醒几人。


    几人真就默默蹲下,独眼男子就离宁妨不过两步的距离。


    宁妨抬头看着巨大练武场中排列整齐的刀枪,嘴角忽地漾出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目光好似已看得出神。


    而那独眼男子心中确实也这么认为。


    他用胳膊撞了撞身前的妇人,下巴点了点掉落在身边的一把长刀,说着歪了歪头。


    那妇人皱了皱鼻头,眼中迸发出阴狠的光。


    两人这一番交流下确定宁妨是个蠢蛋,于是更加明目张胆地挪动了几步,独眼男垂手就能摸到长刀。


    “杀过人吗?”宁妨突然开口。


    两人一惊,抬头看向宁妨,发现他是看着不远处一个黑脸男子说的话。


    就在那男子摇头傻笑时,妇人大喝一声:“就是现在。”而后暴起,手中握紧一把匕首朝宁妨袭来。


    独眼男紧随其后,伸手捡起长刀往宁妨小腿刺出。


    “侯爷小心身后。”郭老四惊叫,刚往前不过跑了两步,就因震惊捂住了大张的嘴。


    宁妨往后一仰,躲过匕首,反手抓住妇人的衣襟提起猛地往下一砸。


    独眼男与妇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刀背因为这道巨大的力量直接刺入妇人后背,鲜血四溅。


    男子的手被压在妇人身上,没断也应受到不小冲击。


    砸人的手刚收回,宁妨右脚就提起,直接一脚踩到了独眼男的后背。


    “啊——”男子发出更加惨烈的惨叫。


    “你们这对土匪夫妻身上共背了十二条人命,本官可不想那么容易就让你们死掉。”收脚与宁妨冷冷的说话声同时响起。


    仿佛方才的冰冷只不过是错觉,当宁妨再次抬头时,郭老四根本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情绪。


    “还没看够?把这两人绑了带回府衙。”


    直到熟悉的声音出现,他才小跑着上前把半死不活的人捆起来。


    有时候活着要承受的可比死亡来得折磨人!


    第115章


    剿匪结束


    鲜血从昏迷不醒的土匪夫妻身下溢出, 很快就染红了宁妨脚下所站的土地。


    “土匪婆子没……没气了……”郭老四双手抓着绳子抖个不停,翻过妇人体时发现身体软趴趴的,仔细一瞧才看到长刀竟然在没入了她后背。


    刀背竟活生生地将土匪脊骨砍断了……


    这要多大的力气才能一击就断, 妇人连哀嚎声都没发出就断了气。


    “倒是便宜了她。”宁妨挪动脚步,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那死去的妇人, 反倒是侧着头看向巷子中飞奔而来的灰青色身影。


    婆子身上怨灵缠绕,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就算死后灵魂也不会好过。


    哐当——


    哐当当——


    狭窄的小巷子未能阻止蠵圆的爬动, 坚硬的龟壳撞到青砖墙时直接撞碎, 而后在碎石翻飞中飞速前进。


    石墙倒塌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搜捕土匪的侍卫们惊得从墙后跳起, 见到是蠵圆后只得无奈地跳下继续。


    随着蠵圆越来越近, 宁妨肯定这家伙是找到了宝贝。


    圆溜溜的蓝色眼睛一见到宁妨就猛然眨巴了几下, 波浪嘴蠕动起来, 或许是想起不能开口说话的承诺,一瞬又安静了下来。


    “你是想把这座寨子拆了?”宁妨望着它身后垮塌成一片的废墟, 无语道。


    [垮了便垮了有何可惜。]蠵圆不满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找到了宝贝?”宁妨抱胸打量, 蠵圆傲娇地撇头,一副明显不想说的模样。


    哪知它不说宁妨还真就不再问了, 当即就转身招呼侍卫们清点抓到的人。


    “有一伙六人见势不对从后院绕出了山门,白芨已追进了山中。”侍卫报告, 顺便请示:“需不需要派人进山帮忙?”


    “无需。”宁妨只答,说着垂手摸向金豆子的脑袋:“你去帮白芨。”


    “汪汪——”金豆子疯狂甩动长耳, 如离弦的箭般嗖一下冲了出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石梯下。


    [你就不好奇我找到了何物?我可是丰泽灵龟, 找宝物最是拿手。] 蠵圆找准空档就传音给宁妨, 反正摆明了要等宁妨问想说。


    宁妨叹气, 吩咐侍卫们继续去找人后,目光落在远处,像是思言自语地问了句:“找到了什么?”


    郭老四:侯爷跟空气在说话?


    [是千年榴木心]蠵圆迫不及待地说。


    一个巴掌大的褐色木碗出现在蠵圆展开的前掌中,外形看似很普通,可碗四周流动的灵力浓郁无比,竟隐隐有成为天材地宝的趋势。


    [没想到这个世界竟还有此等法宝,不识货的家伙竟然拿来垫桌角。]


    蠵圆继续絮絮叨叨,可宁妨看到木碗时眼前就是大亮,若是耗费些修为以灵力为阵加持于碗内,这只碗能成为个顶级法宝。


    这样一个法宝若是用来做镇宅之物,简直再合适不过!


    “两坛子桃花酒换这个碗如何?”宁妨目不转睛地盯着碗,一副势在必得地模样。


    蠵龟呆住,看看宁妨又看看木碗,波浪嘴蠕动,发出清脆一声:“啵——”


    接着木碗滚落到了地上,宁妨脑中想起蠵圆支支吾吾的声音,好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脚边,蠵圆用前脚掌把碗推到了宁妨脚边。


    再然后才是蠵圆的要求。


    [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带我一起吗?]


    [你想让我送你回秘境?]宁妨寻思是蠵圆想家了,蹲下身捡起碗后随口问了句。


    [嘿嘿,你已经拿了碗,那可算已经答应本龟了!]蠵圆笑嘻嘻地回答,宁妨见状颇为奇怪地抬头看了眼摇头晃脑的大乌龟。


    只听脑中突然又响起了道声音[我是说你来前的那个小世界。]


    起身的动作一顿,宁妨没想到蠵圆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耍够了本龟自然会回秘境,这点你无需担心。]


    至于何时玩够,蠵圆没想过。


    [行吧!]


    对于贪玩的蠵圆来说,一个现代修仙世界确实有吸引力,与其又被人骗去哪处关起来,还不如跟着他安全些。


    蠵圆波浪嘴缓缓出现,听到宁妨同意,高兴得竟直接转起了圈圈。


    呼啦呼啦带起的风吹得人衣角翻飞,郭老四不明所以地望着一人一龟,心下只觉灵龟就是灵龟,捡个破碗来献宝就能让侯爷面露笑意。


    ***


    一排排被杀怕了而下跪投降的土匪被带到练武场。


    天刚蒙蒙亮,练武场上已跪满了两百来人。


    “属下留了五人在寨子四周搜索,活着的土匪全押到这听侯爷发落!”侍卫丙禀报一夜的战况。


    或许是好日子过久了,卧龙寨中的土匪一片懒散,侍卫们散开的时候多还在家里搂着婆娘小妾睡大觉。


    白日宁妨受伤的事早在土匪窝中传开,或许没人会料到到窝囊的边南布政使司会连夜上山端了他们的窝。


    “卧龙寨的大当家何在?”


    宁妨在跪着的人群中扫过,并未找到个突出的人物,最后目光落到跪于最前头的美貌妇人。


    “这女子是土匪头子的二婆娘,属下拷问过,她说不知!”侍卫甲把妇人拽到宁妨面前,冷声示意她老实再说一遍。


    妇人披头散发地连连磕头,哪还顾得上土匪头子,只是自顾自地哀声求饶。


    “妾不是自愿上的山,妾是……”


    忽地,求饶的声音停下,妇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事,瞳仁颤抖地像是地震。


    紧接着就见她手指指向了七窍流血瘫在地上的瞎眼男子。


    “大……大当家。”


    “他是土匪头子?”宁妨问。


    “是,他就是大……他就是土匪头子。”妇人找回声音,匍匐下身子颤颤巍巍回话。


    宁妨回眸沉吟,竟不小心把土匪头子打了个半死,如果不管可能此人活不到下山等待官府宣判。


    看来还是得救上一救……


    脑中想着,宁妨从袖口掏出颗药丸丢给郭老四:“喂他吃下,别死了!”


    说完转头又看向妇人:“本官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把寨子中活着的头头都找出来,那就免你一死。”


    话音一落,跪着的人堆里就有人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


    宁妨也没点出,只派侍卫带着妇人在往跪着的人堆里找人去。


    妇人当机立断,不仅指出了混在人堆里的几个当家,就连他们的婆娘孩子都没放过,方才晃动的几人赫然在列。


    咔咔几下,反抗的被卸掉胳膊,心灰意冷放弃挣扎地被五花八绑丢到了宁妨面前。


    “寨子里的六个当家以及家眷全在这了。”侍卫神情很是鄙夷,丢人时用上了些力气。


    “让底下的几百个兄弟送死,你们倒是藏得挺好。”宁妨似笑非笑,语带讽刺地指了指几人的粗布麻衣,


    跟其他半裸的土匪们一比,这几人穿得很是“整齐”,破破烂烂的短褐连仆人们都要甘拜下风。


    明显是听到动静的一瞬就已做好了要趁乱溜走的打算。


    六个当家都被瞎眼男子的惨状吓得不敢吭声,只有几个妇人不断朝宁妨磕头,请求放过她们的孩子。


    “有没有罪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死在你们手下的无数人说了算。”宁妨冷冷地朝妇人们丢下句后就转身离开。


    当她们将杀人劫财抢来的金银财宝用在孩子身上时,恶果就已结下,这又怎能算是无辜的呢……


    就在这时,金豆子与白芨相继回到宁妨身边。


    流窜到山中的几人被两条狗子一路驱赶,径直就赶到了山脚守候的村民们面前。


    “做得好!”


    白芨的聪慧超出想象,宁妨惊喜地摸着狗头好一顿夸奖,然后还从空间里取了把肉干当场就奖励给了两只。


    卧龙寨中挖了不少地窖,从其中搜出不少怕死早躲起来的土匪。


    两只狗子吃完肉干宁妨又让它们帮着去找了半天,直到日上三竿这才确定活着的土匪全在这了。


    “蠵圆呢?”


    清点完人数,宁妨准备带头离开,这一转头发现蠵圆又没了踪迹。


    “天亮时分属下瞧见灵龟向那边去了。”郭老四指着崖边。


    “那不是地下暗河的方向?”宁妨沉吟,回忆着地图。


    “侯爷您快看!”郭老四的惊呼与咚咚的震动同时响起。


    抬头看去,宁妨满头黑线地捂住了额头。


    有只巨龟跟个屎壳郎一样,直起身体推着口大铁箱从远处慢慢地移动而来。


    每推动一下,铁箱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就这么哐当哐当地推到了宁妨面前,简直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土匪们。


    天黑没看清,寨子中竟然有如此大一只乌龟。


    [快来拿钱,多多的钱。]蠵圆嘚瑟地晃动短尾,并且传音告诉宁妨这是它给自己准备的“路费”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出财宝,难道是想我当面贪污?]宁妨则是无情地打散了蠵圆的嘚瑟。


    蠵圆:“……”


    小小的插曲一过,剿匪之事已完成大半,宁妨下令带人下山。


    下山途中,宁妨拿出传音符联系了几个儿子,一一询问几人的情况。


    距离边南城近些的说已下山,远些的说还在搜查,但结果都是无人受伤,过程顺利。


    ***


    大延四十七年,六月二十。


    这一天注定会成为边南人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头天夜里官府带着寥寥数百人豪迈上山剿匪,城门彻夜敞开,守城将士通宵巡逻。


    城中百姓纷纷响应,边南城内外通火通明了一整夜。


    城外百姓们围追堵截落跑的土匪,城内彻夜亮灯等着他们前去剿匪的亲人们。


    没想到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天色才刚亮,陆陆续续就有官兵们押着俘虏以及财物回城。


    这一日城中万人空巷,万民都见证了属于边南城的新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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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回城


    宁妨一行下山路途最麻烦, 加之在山上花的时间也久,他们回到城门时,天已黑透。


    城门依旧站满了迎接的百姓。


    路上乌压压的人群早看不清长相, 可一盏盏昏黄的灯笼把路面照得砖纹清晰可见


    城内很安静, 没人欢呼没人喊叫。


    大家就这么隐在黑暗中, 默默地望着衙役们和参与的亲人们胜利归来。


    脚步声窸窸窣窣,亲人的脸庞陆续出现,大家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一袭白衣的郭振生举高灯笼, 躬身对宁妨道:“学生为大人照路。”


    “学生为官差们照路。”


    青衣学子陆续站出,所形成的一片昏黄烛光如同点点星光, 照亮了属于边南的天空。


    宁妨心情大好, 大手一挥朗声道:“回官衙。”


    官衙里灯火通明, 从衙门口到内堂, 所到之处都有人匆忙走动。


    蹲坐在内堂门口的雷振祖听到密集脚步声就是一惊,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个笑容。


    “大人, 您终于回来了。”


    不过一夜没睡, 白胖的雷振祖整个人就像是被吸去了大半精力,整张脸皱皱巴巴地瞧着很是沧桑。


    宁妨跨过门槛, 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这是丢了魂?”


    “下官是担忧大人的伤势。”雷振祖跟在宁妨身后,一起进入那间被他视为魔窟的后堂。


    “本官伤势无大碍, 反倒是你瞧着不太好。”宁妨调侃,目光带过他依然破烂的官袍继续摇头笑道:“雷参政还是先回府换件衣裳为好。”


    雷振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也知自己眼下很是邋遢, 站定后便先行拱手告退回府去了。


    堂中亮如白昼, 先行回来的宁于墨四兄弟以及罗方毅等都候在两侧。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目送宁妨坐下。


    罗方毅眼神复杂, 心中诧异不仅来自于宁妨, 也有身旁神色淡然的宁家四兄弟。


    究竟是何种契机才会让宁家四兄弟变得让人不敢相信。


    还有那些混在衙役里的侯府侍卫,出手就让他大吃一惊,看家护院的侍卫竟然能有如此身手,恐怕比军队里的大部分将领都要高深。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将所有一切都归结于上座之人——宁妨。


    南阳侯府掌舵人藏拙数年,却选择在几年前展露锋芒,不惜亮出随水先生亲授的神鬼手段。


    究竟是南延的天要变了,还是大延朝的天要变了……


    对于脑中弯弯绕绕的罗方毅,宁妨只能说巧合而已……谁叫他刚好那时候穿过来。


    “父亲,您的伤?”宁于泓心细,虽宁妨身穿黑衣,可还是先注意到了他肩头上的暗红色。


    他的话立即让堂中众人担忧起来,宁于墨咋咋呼呼地要去请大夫,宁城更是上手想拉开外裳瞧瞧。


    宁妨抬手抚上肩膀,这才想起来是对付土匪夫妇时伤口裂开了。


    任由宁城解开衣领露出被鲜血染红的中衣,他只是摇手示意无碍后让宁于墨开始回报几人上山剿匪的情况。


    “让弟弟们先说,儿子最后!”宁于墨马上收起担忧,抬起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家伙都知道他喜欢嘚瑟的性子,于是宁于岳也没耽搁,上前先将他的情况详细禀报。


    接下来便是剩下的十几人一一送上记录册。


    除卧龙寨与伏虎寨子外,其他十个寨子规模都比较小,多得就百来号人,战力实在不足一提。


    宁于泓将册子送上后宁妨低头一看,疑惑地问了句:“我记得你负责的是伏虎寨,为何变成这个镇南寨?”


    “儿子和二弟换了!”宁于墨挺起胸膛,骄傲地表示:“作为大哥,当然要抗下最危险的寨子,哪能让弟弟们受累。”


    宁于泓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拆穿是大哥逼迫之下才换了地图。


    而且……以防万一大哥会闯祸,特意将守在家中的久君和宁雷以及三十侍卫都安排到了宁于墨身旁,四弟和三弟还将赤兔和万两也派了去。


    如此多的人还拿不下伏虎寨那才真见鬼了!


    不过顾忌到宁于墨的面子问题,宁于泓决定还是不要拆穿,于是故作羞愧地弯腰道:“今日多亏了大哥帮忙。”


    众人嘴角抽抽,只有宁于墨满脸骄傲,当即拍着胸口豪迈道:“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


    “那你就说说伏虎寨的情况如何。”宁妨无奈,赶忙打断没点自知之明的长子。


    “伏虎寨□□有六百二十五名土匪,其中男子……”


    宁于墨没将册子送上,反而翻开大声念了起来。


    虽说此举有炫耀之嫌,可随着他念下去,宁妨也不得不说宁于墨此事办得漂亮。


    六百多个土匪,活捉了五百多人,解救了被掳到寨中的百姓,详细记录下所有人名后下山将人安排在了驿站之中。


    他还让受害人都写了供词,以此作为呈堂证供。


    最让宁于墨骄傲的便是从寨子中搜刮出来的金银财宝,就连被抓土匪们身上的首饰都没放过。


    “儿子派人在土匪寨中守着财物,明日天亮后就去拉回来。”


    合上册子,宁于墨眨巴眼睛,宁妨看出他迫切求表扬的心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赞道:“做得很好,确实能成你弟弟们的榜样。”


    满足……


    满足的宁于墨抱胸退下,得意洋洋地瞄了圈弟弟们,下巴抬得更高了。


    “老奴给您换药。”宁城为宁妨退下外裳,小心翼翼地解开浸血的布条。


    宁妨微微点头,一脸风平浪静地继续安排起今夜要做之事。


    首先便是将剿匪之事上奏朝廷,其次便是要如何关押上千名土匪的问题。


    “府衙的大牢最多只能关下半数,剩下的几百人该如何处理?”韩勇为难道。


    先前抓回来的几百人已将大牢塞满,卧龙债的土匪们眼下还在衙门口蹲着等候关押,韩勇真不知该如何管理这么多人。


    宁妨食指轻点,轻笑道:“选出些年轻力壮的去挖塘。”


    “挖塘?”


    “挖泥塘?”


    众人齐问。


    “既然城中安全隐患已除,有些事该提上日程了。”宁妨眸光闪动,右手一伸取出书案最底下压着的卷轴。


    众人满脸疑惑地看着宁妨缓缓将卷轴展开,宁于墨最先凑了上去,鼻端飘来的浓郁血腥味让他步子一顿,随之先看向了血淋淋的伤口。


    而宁妨却满脸无动于衷,手指在纸上划过,指着途中鲜红的荷花道:“种雪藕。”


    宁于泓眼前一亮,拳头抵在嘴唇上,沉吟半晌后道:“雪藕味鲜美,耐于存储,且喜热,确实再适合不过。”


    “原来父亲前几年往各家送雪藕是为日后做铺垫!”宁于砚笑,心中对宁妨的高瞻远瞩分外佩服,想着手指使劲戳了戳画继续道:“如此一来,定能很快在宁江郡打响名头。”


    “刘长旭信中提到了好多回雪藕,说是有人一直追问出处呢。”宁于墨也说。


    吃过雪藕的宁家众人无一不表示支持,十几个人中只有韩勇与刚赶回来的雷振祖满脸迷茫,仿佛在听天书般一言不敢发。


    光看雷振祖的身材就知此人爱吃,于是在听到宁于墨说很多权贵都来问时,两眼放光地追问了句:“果真如此美味?”


    “若是此时种下,冬日前就可收获,届时雷大人可亲自品尝。”宁于泓笑呵呵地卖关子。


    “那就种!若是好吃,我雷家就能包揽小半。”雷振祖自信满满。


    宁妨浅笑,相信此话并不是空话,雷家这样的商贾大户无权可使,钱财大多用在了吃穿住行之上。


    别说是几两银子的吃食,就是上百两一匹的湖缎锦他们也是最大买家群体。


    所以权贵们才如此喜好给商户们做靠山,为的不就是这滔天财富!


    “既然土匪已清,那各山脚下的荒地便可放心使用,正好将他们派去挖荷塘。”宁妨继续说正事。


    来到边南一年多有余,宁妨一直将种藕的事搁置就是因没地可用。


    土匪盘踞的山与村庄之间倒是有荒无人烟的地,宁妨专门考察过,那些地方多临河临溪,若是引水种荷的话最为合适。


    但前提是要清除山上的匪患,同时人手问题也要解决。


    而眼下整好两个问题能一并解决了,趁天气炎热,正适合将第一批雪藕种下。


    “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带人去南山脚开挖。”雷振祖迫不及待揽下此事,并且心中一过,已选好了最佳的地方。


    南山脚面对石绵河,与官学一河之隔,种上雪藕之后满塘荷花亦能作为景色观赏。


    从官学直接渡船至对岸的话,还能省不少路程。


    “可!”宁妨笑着答应下来,雷振祖和他想的地点完全相同。


    明日之事已安排妥当,宁妨穿好衣裳本打算再去大牢里看看,哪知人还没站起,就被宁于泓按了下去。


    “父亲您就先回去休息一夜吧,官衙这有我们守着。”


    “下官今夜会守在官衙,大人您就放心回去休息。”韩勇忙站起。


    众人还是不放心宁妨的伤势,七嘴八舌地劝他赶快回去歇息。


    “孩子们哭得眼都肿了,父亲您再不回去的话,他们怕是又要找到衙门来了。”宁于砚无奈。


    最后还是宁于砚的一句话让宁妨心头酸软,顺着众人的意思步子一转回了家。


    “你们几人听韩参议的吩咐,切勿逞能。”宁妨临走前又交代了遍。


    昨日之事一过,很多事都能适时放手了。


    成长固然让人欣喜,可这也意味着分别将要逐渐来临,宁妨右手摩挲着木碗,心中涌起股淡淡不舍。


    第117章


    家事由你们自己管


    第二日。


    边南的炎夏早早来临, 天不过刚亮,热气已从地面迫不及待地升腾而起,热得人在屋中根本坐不住。


    可与屋外炎热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宁府中酣睡的众位主子们。


    等了大半宿的孩子们在好一阵安抚下才放心躺下, 又将三个孙女送回闺房, 宁妨这才躺下。


    睡得晚, 孩子们早晨自然就起不来。


    四个墙角放置的极寒玉让屋中凉爽如春,宁妨又在房内布置了两道隔绝杂音的法阵,屋外不管多少人走动, 屋内都听不到动静。


    如往常天色微亮就起身的邬夏刚走下床榻, 余光中一条金光从袖口冲出直飞宁文熙的床榻。


    下一瞬,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 小声地嘟囔了句:“小金蛇”右手伸出在枕头旁摸索半晌, 摸到小金蛇后砸吧了两下嘴唇又沉沉睡去。


    看来小金蛇的修为长得很快, 这都能感知到宁文熙的状况了。


    随便披了件衣袍走出卧房, 宁城早早就候在了堂屋中,一见他出来赶忙捧着官袍走上。


    “官衙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四爷天亮前回来了一趟, 取了三位爷的衣袍就又去了衙门。”宁城回。


    宁妨点头, 梳洗干净后突然说道:“今日我与睿儿几兄弟都不回来用饭。”


    既然有了挖塘的人,种在官学中的雪藕也该起塘, 正好让官学上下都尝尝鲜。


    “老奴知道了。”


    自从宁妨上任,宁城与他能说话的时间就少之又少, 每日只能趁早上这么点空禀报些家里的琐事。


    所以应声完宁城马上又提起了宁诗雪与宁诗沩不对付以及阿幸近日老往侍卫院子里跑的事。


    两个孙女因前次抢秋千的事结下梁子,宁诗雪性格火爆, 老觉得是宁诗沩故意告状这才害得她脚痛了好些天。


    一个故意找麻烦, 一个忍耐次数多了当然也会爆发, 就宁诗沩那个力气, 吃亏的只能是宁诗雪。


    要宁妨看来, 这梁子只是大孙女宁诗雪单方面的挑衅而已。


    “雪小姐昨日将侯爷送给沩小姐的鞭子抢走了,大夫人罚小姐待在闺房之中面壁思过不得吃饭。”宁城摇头轻叹。


    弯腰帮宁妨整理官袍衣角的时候又说道:“三夫人还让沩小姐将鞭子送给雪小姐,被大夫人拒绝了。”


    最近宁妨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政事之上,这些日倒是忽略了家中的几个孙女。


    孙氏拎得清,反观罗氏,自从宁文麟出生后两个女儿就成了透明人。


    “诗沩呢?”


    “沩小姐不愿,三夫人便罚不准用饭,老奴听伺候的人说沩小姐昨夜哭了半宿才睡。”宁城心疼地说着。


    “那诗棋呢?”宁妨又问起这个几乎没存在感的庶孙女。


    “棋小姐……棋小姐老奴瞧着有些不对。”


    提起这事,宁城的神色有些怪异,他模仿着宁诗棋平日里看人的状态。


    不管谁看她,一张脸都木着,要么就是畏畏缩缩地缩着脖颈,不管靠近都会吓得跟兔子一样跳开。


    “那文麟呢?可是天天抱在怀里脚不落地。”宁妨都不用猜就知晓全部精力都在宁文麟身上的罗氏会如何宠溺孩子。


    宁城点着头,印证了宁妨的话:“小少爷好似……好似还不会走路。”


    宁妨捏了捏眉心,转身叫来小厮:“你去衙门把于墨和于砚找回来,直接带去后院闺房。”


    交代完,一撩衣袍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


    穿过二进院的垂花门,一个小院子出现。


    丫鬟正在服侍小姐们起床,看见从未进来过的宁妨,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大小姐,侯爷来了。”先是宁灵芝房中传出丫鬟的声音,接着几个孙女房中都是叫人起床的催促声。


    宁妨坐在院中石凳上,接过宁城送上的茶盏,一言不发地喝着。


    “父亲。”宁灵芝满脸喜意地从房间疾步而出,在看到宁妨冷淡的神色后步子微顿,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步子,改为慢慢地走。


    “为父来看看诗雪几姐妹。”宁妨浅浅一笑,宁灵芝立即知晓今日是为了侄女们而来。


    而且看神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想到等会说不定会殃及池鱼,连忙找了个去看孩子的借口逃之夭夭。


    “去三房将文麟抱到这来。”宁妨唤了个丫鬟吩咐道,看丫鬟有些犹豫,又加重了语气再说:“就说是我吩咐的。”


    丫鬟得令远去。


    “祖父。”宁诗雪打着哈欠,揉了揉红扑扑的脸这才懒洋洋行礼。


    “祖父”宁诗沩顶着双红肿眼泡,有些难为情地垂着头,这声祖父叫得也极为小声。


    “……祖父。”最先出来的宁诗棋头都埋到了胸口,硬是等到两个姐姐都行礼,这才结结巴巴地福了福。


    砰——


    宁妨重重放下茶盏,声音一如往常轻柔,看向宁诗雪的目光却冷得院中所有人都齐齐暗道一声不好。


    “昨夜你母亲不是罚你面壁思过不准用饭?”


    面色红润,嘴角油光都没洗,这哪像是被罚的人。


    “服侍诗雪的婆子丫鬟何在?”


    咚——咚——咚——


    接连三人跪下,婆子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惊恐地匍匐在地,仿佛天都塌下来般哆嗦着身体。


    整个侯府都知道侯爷从不轻易发火,可一发火多半都有人要掉层皮,她们此刻连半分狡辩的心思都不敢有。


    “大夫人罚宁诗雪面壁,她可有做到?”宁妨问。


    “小姐……小姐回到房中就睡下了,夜里从侯爷房中回闺房后……后吃了只烧鸡腿……”


    负责起居的婆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昨日一整天宁诗雪做的事事无巨细地都讲了遍。


    “祖父,雪儿知错了,雪儿知错了。”宁诗雪眼色倒快,一看宁妨要来真的立即就跪下认错,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飙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


    “哭在我这没作用。”宁妨看向她,幽深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但就是能让被注视的人心底发毛。


    越平静就代表着越生气。


    “看来主子下的命令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事都算不上。”宁妨起身,转头扫视了一圈跪满的婆子丫鬟:“服侍诗棋的丫鬟何在?”


    “奴婢奴婢在。”角落里一个婆子跪着从后方移到了宁妨面前。


    “张开手!”没想到宁妨见她的第一句竟是让婆子张开双手,婆子一听更是惊恐,颤颤巍巍地张开左手。


    “右手。”


    婆子没动,宁城干脆上前抓起她手腕使劲拍了两下。


    雪白的糕点细碎掉落,淡淡的桂花香味飘散开来。


    幽深的眸光随着糕点碎变得越发深沉,宁妨淡淡一笑,弯腰用手指捻起伸到婆子面前:“我前日从桂芳轩买来给孩子们吃的桂花糕何时变成了你口中之物。”


    宁妨踏入后院的第一步就就瞧见了那婆子端着茶水就桂花糕吃得很是香甜,而她身旁屋子里扒着门看得连吞口水的才是孙女宁诗棋。


    主子赏赐吃食本不是稀奇事,可院中不管男女老少听到宁妨的话纷纷都是低头躲开目光,显然知晓婆子并不是此等情况。


    “本侯花银子请你来服侍诗棋可不是让你来当主子的。”


    声音不大,甚至还能听出语调里的笑意,可婆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嘴里只顾着喊:“糕点是小姐赏赐的……是赏的……”


    宁妨根本就没听,起身接过宁城送上的手帕擦干净手指。


    “三位小姐住的院子如此近,本侯就不信这满院中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婆子是前几年宁妨整顿侯府时从罗氏院子中调给宁诗棋的,恐怕这满院子的人都以为苛待是罗氏的意思。


    但宁妨之所以没有把罗氏喊来是因为这婆子是他亲自选择的,当时图的就是婆子宫中伺候多年能教授些女儿家的私事,没成想反倒是害了孩子。


    众人噤声,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处罚。


    “作为诗棋的两个姐姐,你们最可恶!”宁妨淡淡地点了点两姐妹


    宁诗雪恐惧地抬头,宁诗沩已经哭出了声。两人从没听到过如此重的话,一时间心里是既害怕又觉羞愧。


    “你们早知晓诗棋被婆子虐待的事,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是没人疼的庶女,所以就全当没看见了。”


    宁妨一字一句地倒出宁诗雪与宁诗沩心中的想法,说完一拂衣袖,冷笑着连说了三个好。


    不管两姐妹如何吵闹,不过都是些女儿家的小事,但对同血脉的妹妹受苦却视若罔闻,如此冷血让宁妨很是愤怒。


    匆匆从官衙赶回来的宁于墨两兄弟站在院门口听完了宁妨发火。


    “自己的女儿领回去自己教!” 教训完小的,宁妨转身瞪向两个大的,抬起的手指着重点了点宁于砚:“妾是你娶的,可恶果要无辜的孩子来承担。”


    早吓傻的宁诗棋张着嘴,努力仰头也只能看到绯红色的高大背影。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牵着她往前带了一步,紧接着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诗棋是南阳侯府的三小姐,她只要喊我一天祖父就受我爱护一天,若是再有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冒犯,那就别怪本侯不客气了。”


    在后院一通发作后,太阳已从东边悄悄爬上了天空,府衙中还有许多事等他处理,宁妨心知不能再待下去,长叹口气后把宁诗棋的手交给宁于砚。


    “为父不可能帮你们处理一辈子后院的事,日后自己来管教孩子们吧。”


    说完,伸手捏了捏婆子怀中还在呼呼大睡的宁文麟:“宁城你留下帮忙。”


    转身离开的宁妨只给众人留下半张平静无波的脸,却让留在院中的宁于墨与宁于砚如天塌地陷般呆愣在了原地。


    父亲……不管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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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挖藕


    官衙。


    “下官选了三百二十多个壮年男子去挖荷塘, 这是名单请大人过目。”


    一进入后堂,韩勇就连忙送上连夜写完的名册,顺便也报告了雷振祖一早已带人出发的事。


    宁妨看了眼满脸倦容的韩勇, 接过名册笑道:“你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他身子本就不好, 宁妨可不想背上个压榨下官的名声。


    哪知韩勇直接摆手谢绝了宁妨的好意, 身子虽累得像是要散架可脑袋却异常清醒,像是失明了多年的人终于见到光,他根本不舍得在此刻闭上眼。


    萦绕边南多年的匪患只用了一夜就清除完毕, 别说是百姓们, 就是官衙的下属文官们也在议论纷纷。


    他们没亲自上山,根本没法想象这十二批人是如何用几十人打败了上百人的土匪窝。


    昨夜官衙灯火通明一整夜, 其实下半夜多是他们在听宁于墨显摆剿匪的过程。


    最后还有点点没听完人就被宁府下人请回了家,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集体震惊良久, 简直不敢相信直捣黄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属下听宁大爷说, 大人不仅通奇门,竟还懂医理?”好奇心驱使下, 韩勇硬着头皮问出了盘踞心中一整夜的问题。


    “略懂。”宁妨很谦虚地笑笑。


    韩勇抿嘴轻笑, 跟着坐下继续整理底下送上来的新铺子申请记录簿。


    宁妨说略懂,那就是精通了……


    看来日后再熟悉些可以请大人帮着调理下他的身子。


    这边想着, 忽就听宁妨伸手招了侯府的侍卫头子进来。


    “派些人去藕田,免得土匪们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是。”


    辛未退下, 韩勇放下毛笔,心里想起了昨夜宁妨说要去一趟官学的事。


    这么一问, 宁妨才说出荷塘种的荷花就是雪藕, 也就是说官学建立之初他就已经估算好了剿匪与种藕的时间。


    韩勇震惊, 平复好了好一阵心情后才问起:“今日可是要起藕?”


    “嗯, 正好让你尝尝可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宁妨笑, 放下册子起身:“一去去看看。”


    “下官去召集衙役们。”韩勇说。


    “不用。”宁妨摆手。


    韩勇疑惑。


    “让官学的学生们起就行。”宁妨笑得随意,韩勇却有些头疼。


    就凭那些五谷不分的羸弱书生,他觉着天黑前都未必能吃到藕。


    ***


    官学花园。


    事实证明韩勇的想法出现了些偏颇,官学的学生们大多出自农家,自小都做惯了农活手脚麻利得很。


    虽说大多人平日里甚少接触过起藕,但在宁府小厮们教授下,学生们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但此时大部分学生都在较浅的区域里挖藕,荷塘北面水太深,不通水性的人无法站立。


    年纪小的学生们都围在石栏旁,叽叽喳喳地讨论的不是挖藕,而是早听说过的灵龟。


    “你们瞧见灵龟了吗?”胖胖的小姑娘垫着脚尖,努力地想看看同伴们提过好多次的灵龟。


    “灵龟是不是在睡觉?我哥哥说他瞧见过,老大了——”另一个马尾姑娘张开双臂,神情夸张地比划着。


    “我也看见过,它眼睛跟天的颜色一样。”


    “我也好想瞧瞧啊!”其他姑娘们很是羡慕见到灵龟的人。


    一团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聚在一起,吵闹又可爱。


    负责女学班的郎夫人倒是不嫌吵,满脸慈爱地站在旁边,一直笑呵呵地望着孩子们。


    男学生们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年纪小些的男孩子满脸嫌弃,恨不得捂住耳朵躲远些。


    “灵龟是边南的保护神,才不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小胖墩不满地反驳,说着还转头大声向同伴们寻求同意。


    其他学生们跟着点头,有孩子甚至把父母在家里说的悄悄话都吼了出来。


    “我爹说宁大人是灵龟化身,白日里是大人夜里就变成灵龟守护咱们边南。”


    周围的夫子皆是一愣,姜宁哭笑不得地一拍那孩子的头笑骂:“休得胡说。”


    “院长,学生没胡说,大家伙都这么说!”孩子委屈。


    这时,身边一个绿衣学子出神地望着荷塘,像是自言自语地笑着说搭腔:“他没说谎,说书馆里还出了个天降龟仙人拯救边南城的本子。”


    姜宁转头一看,发现此人并没穿官学的衣裳,不由有些疑惑地问道:“阁下是?”


    倪叶舟心里一惊,这才知自己失言了,忙弯腰拱手报上姓名。


    “前些日子郭学子跟我提起过你,没想到你这么快下了决定。”姜宁捋着胡须笑,为了科举入仕甘愿将户籍移到边南,倪叶舟开了个好头。


    要不了多久,边南学子的名声肯定能出现在金榜之上。


    厉烨却更在意坊间的传说,姜宁话音刚落,他就连忙追问:“这些谣言已传遍了街巷?”


    倪叶舟点头:“大街小巷都已传遍,连学生的家乡都听到过。”


    “胡闹!”厉烨皱眉轻呵,众人不解他为何生气,岳亦涵更是直接问起了缘由:“不过小事一桩,二师兄何故生气?”


    “若是谣言传到宁江郡,朝中会如何猜忌大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那位’的性子?”


    郎凌林面色一变,捋着胡须渐渐沉默了下来。


    让厉烨忌惮的那位正是当今圣上建隆帝:吴晋元。


    如今天下有了皇子继位,这位荒唐的皇帝也开始了权利之争,不管是与丞相派还是长公主府,这个时冒尖都绝对会成为其他两派首先要清除的对象。


    南阳侯府是明面上的丞相派,加之身怀能窥探天机的手段,必是建隆帝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主要人物。


    宁妨就在此时大步而来,笑呵呵地开口打断了几人的沉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官还不至于没点保命的手段。”


    “大人。”


    “大人。”


    所有人先后行礼,宁妨摆摆手让大家继续,他自己则是站到了厉烨身旁。


    “先生们放心在此教书,那几位眼下还奈何不了我。”宁妨望着荷塘,眯起的眼睛笑意满满,浑身洋溢出的自信迅速安定了几位先生的心。


    厉烨放下心来,捋着胡须放缓了面色,反正只要宁妨说无事,他就相信定无事。


    “北面水太深,晚辈怕学生们受伤便没派人过去。”姜宁指着北面,语气里有些疑惑地继续问道:“荷塘中荷花开得如此茂盛,这藕真能挖了?”


    花谢结果的道理姜宁还是知晓的,可眼下满塘各异颜色的荷花开得正是灿烂,荷叶也绿油油的,根本不像是能采藕的样子。


    “雪藕的花不会谢,气候合适的每四个月便可采藕一次,一年可采三次,无需等候。”宁妨说。


    雪藕的花若是不除可开一年四季,花开花谢反反复复直至根部的营养用完方才枯死。


    “竟还有如此奇怪的作物!”几位先生都觉着稀奇。


    “那晚辈找些通水性的去北面采,可不能浪费了藕种。”了解到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姜宁一点不想浪费。


    宁妨摆手道不用,笑着指了指荷塘。


    “自有‘人’会帮忙。”


    荷叶猛地开始颤抖,荷杆像是被狂风吹过般摇晃着花朵,水面不停有泡泡冒出。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荷叶抖得越来越激烈。


    哗啦一声,蠵圆穿破水面,口中衔着满满一大口荷秆甩出水面。


    神奇的一幕在众人眼前发生,一节节比手臂还长的白色藕缓缓漂浮到了水面上。


    一节又一节地很快铺满了浑浊的水面。


    紧接着数不清的乌龟从水中浮上水面,围在了蠵圆身旁。


    “……”


    “是灵龟,快看是灵龟……”姑娘们惊叫。


    哗啦——


    享受这注目的蠵圆干脆将整个龟壳都露出了水面,前掌滑动着水游了一个来回,直到瞥见宁妨无语的神情,这才懒洋洋地朝内院里的荷塘游去。


    蠵圆一离开,小乌龟们立刻跟上,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龟群缓缓离开。


    “没想到蠵圆引了如此多的乌龟来此。”厉烨目送着龟群离开,满是喜意地捋着胡须。


    自古以来南延国就有灵龟镇宅的说法,官学能吸引来如此多的乌龟,将来这里定能出状元之才。


    夫子们的想法宁妨没空去猜,因为他此刻脑中完全疑惑成了锅粥。


    这些藕明明是蠵圆用灵力取来的,其他人不会想到这头,他却能清晰感觉到灵力的波动以及……一点都没反应的天。


    难道天道法则歧视他?


    而且最近宁妨已有明确感觉,他离渡劫之日不远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学生们已拽着荷叶将漂浮在水面上的雪藕拉到了浅水区。


    热火朝天中,宁家的小厮突然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近,大喘着气地禀告:“大人,宁管家派人请您回府一趟。”


    “可是小姐们的事?”宁妨敛神,淡淡地问道。


    “不是,管家说是有人找您!”小厮只得了命令,并不知具体情况。


    宁城一向有分寸,若不是有急事,他断不会在宁妨上值期间请人回府处理私事。


    沉吟之下,他让韩勇留在此处,自己转身回宁府。


    ***


    宁城满头大汗地候在书房门外,屋里一阵阵白光从门窗中透出,院子里已站了不少好奇的人。


    “侯爷您总算回来了。”


    刚跨入大门,宁妨就已经感知到是封在传音符中的灵力传回,而唯一让他留了道灵力作为监视之用的传音符正-自杭之为。


    如此频繁地使用传音符,想必是有了急事。


    “辛未守在门口,勿让人接近。”


    砰一声关上房门,宁妨冷眼看向抽屉中持续闪烁的光芒。


    看来先生们担心的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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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五年


    疾步走入屋内, 灵力引发的光芒更甚。


    宁妨拉开抽屉,灵力催动连接符纸,耳边立刻响起了杭之为幽幽地一声长叹。


    [皇太后悄悄出宫, 前往均蒙山请来一位隐士高人, 据探子回报, 那人受吴家恩惠已应了出山帮他去处威胁社稷的隐患。]


    [此人给圣上卜了一卦,卦象说若是大皇子能熬过五岁生辰的话他便会出关相助,但在此之前要闭关修行。]


    而让杭之为难得乱了方寸的原因是那人送了个金铃给建隆帝, 有了此铃后杭之为靠近吴晋元都心口狂跳, 若是脑中有杀念出现,胸口立马就一阵刺痛。


    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他一人身上, 凡是不满圣上的官员都有不同程度的痛感。


    宁妨缓缓闭上眼睛听杭之为说着, 一听他提起五年时间心下便知此人不好对付。


    大皇子五岁之时会有一次生死大劫, 若是能渡过此劫, 至此命途坦荡便能龙气入体。


    那人顺应天命出手,应该是不想与天道法则对抗。


    如此看来……此人怕是个修仙者。


    [你只要带着传音符, 那铃铛便不能伤你身体, 但切记五年之内不要起异心!]宁妨淡淡提醒。


    [此人当真如此厉害,连你都这般忌惮?]杭之为的语气很是吃惊。


    [厉不厉害要相碰才能知晓, 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事在身不宜与他硬碰硬,他在等五年时间, 我……同样也在等。]宁妨捏着眉心抬头看向屋顶。


    五年内他必渡劫,一旦跨入元婴修为, 天道一定会有所感应。


    也就是从那时起, 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五年内, 让几个儿子独挡当一面, 如此长的时间也够宁灵芝考验罗方毅这个女婿。


    或许能看到长孙科考娶亲, 还想看到宁文熙的小金蛇成功结丹成功,还有才刚会说话的孙儿孙女们,宁妨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他们入学堂。


    还有眼前几个闹别扭的孙女们……


    想来想去,宁妨发现好似还有很多事没做,可又觉着好似做了不少。


    传音符内沉默半晌,杭之为思绪复杂,根本没想到建隆帝留的这一手让他进退不得,接下来的好多事都要重新筹谋。


    “……”


    不过寥寥几句,两人都清晰预见了接下来将要遇到的麻烦。


    杭之为心中突然升出股无力,多年布局一旦遇到奇门之术就显得如此无力。


    是豁出去拿命与天抗衡还是沉寂下来安度余生,他从官多年以来头次产生了动摇。


    而脑中犹自计划着接下来五年之事的宁妨根本没空揣测杭之为心思,结束通话后一脸阴沉走出了书房。


    宁城几人心下大骇,只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敢问话。


    “五年……”


    只见宁妨突然抬头看着天,口中轻轻呢喃,神色不知不觉放缓,再次低头时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模样。


    气氛陡然一松。


    “小姐们的事处理得如何了?”收拾好心情,宁妨问起了早上发生的事。


    宁城连忙将早上他走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


    宁于砚对于宁诗沩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大发雷霆,看到可怜兮兮的宁诗棋时更是没忍住将服侍的婆子们都狠狠罚了一通。


    “三爷说算是知道当初侯爷为何说他无世子之才,这小心思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上不了台面。”宁城语带欣慰地回忆起当时宁于砚的神情。


    宁于墨对女儿一直宠爱有加,早上之事他比起宁于砚更多的是感觉惊诧,在弟弟教训两个女儿他静静盯着宁诗雪看了半晌。


    就这样连话都没说,宁诗雪被盯的满脸羞愧,没多久就扑通一声跪下认错。


    “灵芝小姐自责无比,说日后会多注意些几个侄女。”宁城又说。


    “灵芝平日里很少在府中?”宁妨问。


    宁城点头,板着手指回忆起宁灵芝一天的行踪。


    宁妨上值之后她会来前院与孩子们亲近,而后便是跟几个嫂子一起聊聊天,或是跟吴晗樰学习些浅显的医理。


    午饭后,她会去新宅子,直到夜饭之前才会返回。


    至于在宅子中做些什么事,这宁城就不知道了。


    宁城摇头轻笑,对上宁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只得轻叹:“怕是快留不住这个女儿了。”


    怕是用不上五年。


    宁府上下对宁灵芝与罗方毅之事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妨也只是笑过便不再提。


    “那文麟呢?”


    “三爷已经跟三夫人商量好了,日后小少爷由他亲自教导。”宁城回,然后接着说起宁诗雪两姐妹的事。


    宁于墨说三姐妹既然不想好好读书,此后三个月就到别院中与侍卫们一同训练。


    宁妨:“……”


    宁于墨干脆照搬了宁妨对他们几兄弟的训练方法,一人犯错三人受罚,奖赏同样是银子,惩罚则是抄写大字和罚跑。


    “老奴瞧着诗雪小姐脸都吓白了,诗棋小姐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反倒是诗沩小姐有些跃跃欲试。”


    三姐妹的性格只通过一个表情就出现了明显差别,宁妨没看见当时的情景,却能想象出宁诗雪腿肚子都打抖的样。


    “或许这个方法还挺适合我宁家人。”宁妨打趣起自家人。


    两个儿子的处理方法有些粗鲁,不过看结果倒也不坏。


    日后这宁府的事,他可以放手了……


    ***


    一年半后。


    入了冬的边南依旧阳光明媚,郁郁葱葱的风景一年四季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边南布政使司衙门经历过最繁忙的半年,这几日突然一下子闲了下来。


    韩勇无聊地揣着袖口坐在后堂中晒太阳,脑袋一歪一歪地看着就要睡着。


    手中翻看的账本渐渐从手中滑落,眼看着就要落地,身旁突然伸出只手接住册子,同时也惊醒了迷蒙的人。


    抬头一看,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出声。


    “大人回来了?”


    “几日没回家了,这衣裳都馊了!”宁妨卷起册子轻敲韩勇的脑袋。


    没想到这位竟然是个“工作狂”为了公事可以做到半个月都不离开,直接把衙门当成了家。


    “本想看完账册就回的,没成想睡过去了。”


    韩勇淡淡一笑。再看向明明在外奔波了半个月依旧神采奕奕的宁妨,心里感觉自己确实有些邋遢。


    “回去梳洗梳洗,下午要见朝廷派来的监察使。”


    “监察使?”韩勇大惊。


    “我也是昨日收到的消息,圣上派来的监察使已入城,恐怕已在城中待了数日。”宁妨轻笑,露出丝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他说得很明确,是圣上派来的人而不是朝廷,来者不善啊……


    “难道是为了明年开春的县试一事?”


    经由宁妨连续十几封奏折,边南郡恢复了举办县试的资格,这些日子在忙着修建贡院,以应对明年县试一事。


    而根据杭之为所说,建隆帝打算借着视察贡院一事趁机发难。


    反正不管如何处理,监察使参他一本是逃不掉了,所以宁妨并没有丝毫焦急。


    前天就得到了一行人进城到处走动的报告,今日收到监察使派人送来的消息,这才慢吞吞地回到城里。


    “是也不是。”宁妨笑眯眯地回答,韩勇立即就看出了不是好事。


    “明日晨曦书院招收学生,属下担心这个监察使……”韩勇眼下最担心这件事。


    跟在宁妨身边久了,朝廷变来变去的态度起初会觉得奇怪,可看得多了变能咂摸出些意思来。


    凡是对边南有利的准是四部发出,而刁难明骂的绝对出自宫内那位。


    那位针对宁妨,可手中无实权,于是这些刁难到最后也只是变成不痛不痒的虫鸣,虽烦人却一个口子都留不下。


    这会韩勇也听出来了,这回的监察使是圣上派来找不痛快的。


    所以他不担心会有大麻烦,却有些担心那人一通搅和传出去不好的谣言。


    边南历经二十年,终于在南延国稍有名气,最近被吸引来的学子也越发多了起来,韩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事出纰漏。


    不等宁妨说话,他心中就已想出了好些法子,其中也不乏些阴损招数。


    “明日你去书院,我自会好好招呼这位大人。”宁妨笑着抬了抬下巴。


    晨曦书院是官学饱和后新开设的一家由官府管理书院,宁妨也知其对边南的重要性,当然不可能会让那人去横插一脚。


    至于他会带人去何处……想必那位大人会喜欢他的安排。


    “大人有法子就好。”韩勇放下心来,忽地想起宁妨手中账册,连忙提醒道:“这是今年商户们订购的雪藕定金。”


    翻开册子,宁妨略一扫过。


    “看来这雪藕在宁江郡比我想的还吃香。”


    第一批雪藕种出后宁妨留下大半作为藕种,其余小半送往宁江郡刘府。


    刘长旭早就在打雪藕的主意,宁妨这一手简直正中他下怀,拿到藕后就马不停蹄地给当初来问的三亲六戚送去消息。


    为了宣传这雪藕,还大张旗鼓地搞了个赏藕宴,搞得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嘲笑的声音。


    不过这种嘲讽很快就变了风向,上门求藕的人络绎不绝,不少甚至打起了合作的主意。


    刘长旭趁机让早筹备好的铺子开业,专门卖一些边南的土特产,其中也包括极寒玉。


    其中主打的雪藕,一开始售卖就引起了抢购潮,因为限制购买数量,导致每日商铺门前都有大户人家的马车停留。


    而宁妨这头一等宁江郡的消息传开,立即向百姓们推出种植雪藕一事。


    有了官学与剿匪之事的铺垫,宁妨不过一张布告发出,堆积仓库的上千斤藕种就倾销一空。


    作者有话说:


    隔壁的《灵兽动物园》开文了,喜欢动物文的可以去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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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试探


    不过宁妨并没有让百姓们大面积种植雪藕为生。


    每家每户最多只能种一亩地, 且购买雪藕需要银钱以及登记,日后官府是需要检查种植情况的。


    对百姓们来说,种藕可成为额外收入, 却绝不能本末倒置成为全部的经济来源。


    随着雪藕在南延国的名气加大, 势必会有相同地理条件的地方能种植出来。


    一旦有同类型的藕出世, 对边南的雪藕会有波灭顶冲击。届时搭上全部身家种植雪藕的人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宁妨眼下要做的是打响边南雪藕名号,让百姓们能小富安康足矣。


    无法阻止别人模范,只得加强品牌的影响力。


    “明日书院大人的剪彩是否需要取消?”韩勇又问。


    宁妨摇摇头, 笑眯眯地表示:“明日我必到。”


    “那监察使……”


    “若是他有兴趣的话, 本官大可邀请他一同前往……如果他能去的话。”宁妨还是笑,至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韩勇觉得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


    布政使司衙堂。


    两个同样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一左一右地坐在书案两侧。


    体型白胖, 撑得腹部高高隆起的中年男子端着茶盏, 笑眯眯地又客套了句:“久闻宁侯爷大名, 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徐大人太客气了。”宁妨笑呵呵地又把话推了回去:“喝茶喝茶。”


    自从晌午见到这位许监察使之后,两人这来来往往的客套话都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许兼不提正事, 宁妨也不提。


    “本官奉圣上之命特意来视察边南贡院的修建情况, 侯爷是不知道,这边南的名气现在可了不得, 朝中每日都能看到参您的本子呢!”


    终于,许煎先忍不住, 笑着开了口。


    宁妨侧目,望着许煎轻轻“哦”了声, 而后扫过他眼底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耸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可惜四部下发的公文从没提起过, 本侯也无从得知。”


    许煎神色一怔, 嘴角微微抽搐。


    朝中看不惯宁妨的大有人在, 可真敢参他的人却少之又少,偶尔有个胆子大的,奏折只能送到内阁,根本到不了宫内。


    他不过是信口胡诌借机敲打而已,哪知人直接提起了四部,明显对朝廷里的事了如指掌。


    “还望侯爷恕罪,是下官唐突了。”


    “许大人多虑,本侯还要谢谢你的好言提醒,贡院之事日后还要望多多担待。”宁妨笑着摆手。


    真论起来,许煎不过是棵“墙头草”而已。


    要说他有多衷心,瞧瞧这位见面一次都没提起建隆帝就知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


    “好说好说!”许煎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眸光从宁妨腰带上的极寒玉划过,这才幽幽提起了贡院的事。


    那一眼太过赤/裸裸,坐在下位的韩勇跟雷振祖都看了个分明。


    雷振祖鄙夷至极,摆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底疯狂唾弃此人肯定是个贪官。


    而韩勇的心情则完全跟雷振祖相反,见许煎有所图,心里的担忧就放下了大半。


    只要是头顶有个贪字,这事情就多了很多省心的解决方法。


    “许大人舟车劳顿,这公事咱们明日再说,今日本侯在迎客楼摆上两桌给众位接风洗尘……”


    对于公事宁妨是一句都不接茬,等许煎说完,双手伸出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与此同时,将手中的极寒玉玉佩送到了对方手中。


    “边南天气炎热,许大人先消消暑。”


    手中凉爽的触感让许煎笑容加大,这回可是真满意地笑了出来。


    “还是侯爷体谅下官,这些天赶路确实是累得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这公事啊……确实不是一日能处理完的。”


    韩勇见时机已到,立即伸手拽了拽雷振祖,先一步拱手说道:“宁大人还给监察使大人在醉仙楼客栈安排了间天字号房,赴宴前可在房内歇息歇息。”


    许煎笑眯眯地点头应是。


    雷振祖此刻总算琢磨出些意思来了,瞟了眼笑意不达眼底的宁妨后,眼睛一眯,满脸堆笑地凑了上去。


    “下官没什么本事,可好玩的地方倒是知道不少,大人若是有兴趣,下官愿意……”


    吃喝玩乐雷振祖最为拿手,一张嘴就说出了好几处宁妨听都听没听过的地方。


    上可雅致观景,下可泛游画舫。


    晨可朝露为茶,夕可秉烛品酒。


    直听得许煎眉开眼笑,此刻看向雷振祖的眼神别提有多亲切了。


    “那就有劳雷参议。”


    “许大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能缓解大人的劳累是下官之荣幸……”雷振祖继续一脸真诚的恭维着。


    有了谄媚的雷振祖,宁妨不用继续睁眼说瞎话,端起茶盏借机看向了许煎腰间突兀的香囊。


    藕荷色香囊,一般不会出现在男子身上。


    可许煎故意挂在了腰带上,想必就是故意想让人注意到,而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宁妨食指一动,散出缕微弱灵力朝香囊飞去,不过一瞬,耳中突然响起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茶盏微晃,茶水在盏中渐渐荡起层波纹,褐色水面上赫然浮现出排黑字。


    [修行不易,望道友珍惜。]


    耳中警告的声波冲击着耳膜,可宁妨神色一点都没变化,任由响声继续,轻轻一吹茶水,消去黑字抿了口。


    茶水入口微苦,后劲回味甘甜。


    宁妨淡淡一笑,放下茶盏之时广袖一拂,返送了道“回信”给那位道友。


    耳中声停,那位道人的灵力被宁妨吸出绕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灵力的主人像是感应到了此事,掐起法诀意欲收回灵力,可无论他如何召唤,这缕灵力却始终毫无动静。


    能感知到……却无法收回。


    宁妨笑得更为和煦,在雷振祖提议午饭可在画舫上边游湖边吃时缓缓起身。


    “那午食就由雷参议代本侯招待许大人,稍后衙门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宁妨笑着拱手。


    双手合拢之时微微用力,指间灵力猛地僵住,而后便无声无息地消散开来与周遭空气化为了一体。


    与此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的宁江郡均蒙山,一位白眉白须的道士忽地从口中喷出大片鲜血。


    那人神色大震,捂着胸口看向边南郡的方向。


    ***


    有了雷振祖的招待,宁妨乐得清闲,于是趁赴宴之前先回了趟新宁府。


    新建成的宅子地处边南西北,当初花了不少银子才买下那块地。


    宅子与官学在同一条河边,所以宅子的侧门就开在了河边,家里孩子上学就从侧门出。


    宁府一家刚搬进去两个月不到,宅邸的大门上红绸还未撤下,瞧着很是喜气。


    门前排着好几架马车,宁城正招呼着仆人们往车上装着回礼。


    “伯父。”


    站在台阶之上的几人中,罗方毅先拱手向宁妨行礼。


    这便是宁妨要回府一趟的原因。


    整整一年七个月,原本是来送人的罗方毅在罗询连翻书信催促下,终于决定启程回宁江郡。


    “行礼可收拾妥当了?”宁妨似笑非笑地看向闷闷不乐的罗方毅。


    “小侄已收拾妥当,装完车就启程。”罗方毅笑笑,不舍的目光在四处流转。


    而现在整个宁府会不舍的人恐怕只有罗方毅自己,门口来送行的宁于墨几兄弟此刻都是一副巴不得他快走的模样。


    宁妨抬头,没看到宁灵芝的身影。


    “灵芝没来送你?”宁妨突然直接问了起来。


    罗方毅憨笑。


    “大姐在后院,不知是不是在偷偷抹眼泪呢!”宁于砚替罗方毅回答,瞬间门口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罗方毅。


    罗方毅脸皮再厚,被一群人打趣还是没扛住臊红了脸,挠了挠脸冲宁妨一顿傻笑。


    “哎——”


    可宁妨的态度却突然一变,望着罗方毅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瞬间让他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伯父。”罗方毅疑惑。


    “回宁江郡后可有何打算?”宁妨问。


    “打算?”罗方毅不知道宁妨指的是什么,于是心中略一思考后正色回道:“父亲已向朝廷求旨册封我为静国公,小侄这回回去就是为册封之事而去。”


    宁妨不语,还是望着他。


    罗方毅连忙又保证接过静国公位后会继续与南阳侯府站在一起。


    宁妨:“……”


    “守卫军之事伯父大可放心,小侄已送信去边西不日就会有新教官前往军营。”罗方毅以为是帮忙操练边南守卫军的事,连忙拍着胸口保证。


    一年前接过守卫军时宁妨发现这些兵士从上到下都懒散无比,训练暗卫的方法又不适合团队作战,于是他拜托罗方毅从边西军中调了两位将军来帮忙操训。


    训练的成效显著,军纪已立,接下来便是教授守城的兵法,罗方毅说的教官正是此人。


    宁妨拧眉,不悦地看向罗方毅,看表情就知道他说得明显不是这件事。


    罗方毅挠头,任凭他如何想,是真猜不透宁妨的意思了……


    这两人一通猜哑谜终于让原本打算看好戏的几兄弟着急起来。


    宁于泓轻咳两声,没好气地低声提醒道:“父亲是问你何时来提亲?”


    “啊?”


    没想到罗方毅竟然被吓得抖了一下,再看宁妨,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神色这才转变成了狂喜。


    “小侄……小侄回府就差人来提亲。”


    狂喜中,罗方毅心底也升起丝疑惑,前年宁妨可是亲口说过要考验他三年才允许提亲。


    就是今早还不准他明目张胆与灵芝见面,为何短短半日态度完全转变?


    罗方毅没细想,看宁妨冲他点头微笑,一切疑惑早被喜意冲散,只剩下要快些赶回宁江郡的念头。


    很快就能接过静国公一位,又可迎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这对罗方毅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


    不……罗方毅心中默默加上了一喜。


    静国公府迎来国公夫人之后又会迎来两位少爷。


    对他罗方毅来说,是三喜临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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