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穆格突然出声,“你如果愿意离开,我们有车, 可以载你一起。”
老人听罢只是摇了摇头, 脸上的笑意却好像比哭还难受。
“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是在这里丧生的,”他说,“我不想离开。我走了, 他们就更孤独了。”
他说话时, 仿佛蕴含着极度无奈的痛苦,那饱经岁月的眉目已经失去了色彩,在这个被遗弃的小镇,他依旧心心念念自己的家人。
那一刻,岑旎只觉得浑身充斥着强烈的无力感。
无论是她,是穆格, 还是老人家, 都没有办法改变目前这个处境。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设身处地想, 如果她是老人, 她或许也无法比老人更乐观坚强。
“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们。”老人望着他们,突然变得局促起来。
岑旎点头答应, “您请讲,您愿意收留我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 如果我们有什么能做的,我们一定帮您。”
老人这才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玻璃小瓶, 恋恋不舍地摩挲了好一阵, 才颤颤巍巍地把它递给了他们。
岑旎连忙伸手, 郑重地接过。
“我这个玻璃瓶里面有一封信,”老人顿了顿,“但是我们这个小镇不会再有邮差过来收信了,你们能帮我把它带出去吗?”
岑旎拿近了细看,面露疑惑。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被塞进玻璃小瓶里,而且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上面有写地址信息。
“可以,需要我们把它送到哪?”穆格朝老人问道。
“红海。”
“红海?”岑旎不解地挑高了细眉。
布达罗亚北部与红海相接,他们现在北上的方向就是红海的方向。
“我想拜托你们去北部的时候,把这封信丢进红海里。”老人点头。
寄一封没有收件地址的信,任由玻璃瓶随着洋流的方向漂浮,就像“漂流瓶”一样吗?
岑旎莫名地和这个词对应起来。
她大学时有一个同社团的同学,他是读海洋学专业的。
他曾经给她解释过,他们专业会利用漂流瓶来研究海面洋流。
但不是每一个漂流瓶都能起到传播信息的作用,有些会被沉没在海底,有些会被鲸鱼误吞,有些会被海浪冲到岸上,有些会被海洋藻类缠住,只有非常幸运的那些才会最终到达人类手里。1
“只要把它丢进红海就可以了吗?”岑旎捏着玻璃小瓶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的。”老人目光坚定。
良久,他又继续开口,语气变得沉缓。
“其实,这是我妻子还没写完的信。”他说,“这封信她原本是想寄回家的,但是才写到一半就丧命了,我已经替她把后面的补全,希望你们把它带回北部,带回她的家乡。”
老人摩挲着口袋,好半晌释然地笑起,说:“我妻子出生在红海边的一座小城,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我十八岁那年,骑着骆驼跟着商队北上走贸易,遇见了她。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是家里最宠的小女儿,而我只是一个沙漠里来的穷小子。”
“她出生靠海,我出生在沙漠,沙漠和海洋本应有着天渊之别,就像我们本来不应该有交集,但我们就是相逢相识还相爱了。”
“可是她家人不同意她嫁给我,也不同意她嫁到这么远的沙漠里来,但我们就是坠入爱河了,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我们在一起,她私逃出来,和我一起私奔到沙漠里,从此失去了她的家人和朋友。”
“她每一年都会写一封信寄回家,但她的家人却放弃了她,从来没有给她回过信,所以到死,她都没有取得家人的原谅。”老人的语气越来越沉痛,“她因为我在沙漠里困了一辈子,这最后一封信,我想要把它要丢进红海里,也算是给她和她的家人一个最后的交代,拜托你们了。”
岑旎听得眼圈泛酸,紧紧地把玻璃瓶捏在手心,点头说:“好。”
这对于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而对于老爷爷而言,却是往事和情感的寄托。
后来,岑旎被穆格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温暖结实的身体贴过来时,岑旎被他紧紧拥进怀里。
黑暗里的风声似乎变弱了些,窗户和大门也没再被狂风和飞沙拍得呼呼作响,渐渐平静的沙漠夜里,岑旎却没什么睡意,只是把脑袋埋在毛毯上,贪婪地感受着男人炙热的体温。
她和穆格聊了很多,聊他以前的人生、聊他的父母、聊他在军校的经历,聊到深夜几乎把他的人生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了,在昏昏沉沉快要入睡时,她才迷迷糊糊想起刚刚老爷爷说的话。
沙漠和海洋本毫无交集,但他和他妻子就是相爱了。
也是在下一秒,她迷离的意识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和穆格,本也毫无交集,但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老爷爷和妻子是穷小子和富家女,在红海相遇。
——而她和穆格,像云雀与鲨鱼,一个飞掠天际,一个深潜海底,是南辕北辙的归途,却在蔚蓝的地中海相遇,要彼此很努力才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聊到很后来,岑旎强撑着睡意,和穆格说了那个很有名的《飞鸟与鱼》的故事。
故事里说的是一只飞鸟,在飞过一片美丽的水域时,偶遇一条浮在水面呼吸的鱼,眼神相撞,久久凝望。它们惊讶的发现,彼此都已深深的爱上了对方。飞鸟在空中盘旋,迟迟不肯飞走;而这条鱼也久久不愿沉入水底。然而,它们毕竟是有着两个完全不同境遇的生命,注定无法走到一起。最后这条鱼带着深深的叹息,沉入水底,而那只鸟也悲伤的飞离了那片水域。匆匆相遇,匆匆离散。从此,这只鸟再也没有经过这片美丽的水域,鱼也再没浮出过水面,音讯渺茫。2
说着说着,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滑落下一颗泪珠。
穆格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却只是笑着捏她的鼻子,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讲个故事还能讲哭了?”
他那语气懒散慵哑,却温情脉脉的,岑旎扁扁嘴不服气,还和最初一样,有点小傲娇、小嘴硬,不承认。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这是太困了,所以才流眼泪的。”
穆格淡淡地“嗯”了一句,“那快睡吧。”
他没有拆穿她,唇贴过来时那温热的触感,却一下令她回想起他最初说她的:哪都软,就嘴硬。
脸颊倏然一红。
作者有话说:
因为评论越来越凉了,想早日完结,所以晚上争取二更.
1 参考自漂流瓶的资料
2 引自网络《飞鸟与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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