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阑珊, 花车已经停在角落,地上是狂欢的余烬,只有月光还在。


    季宗明一个人走在前面, 一手牵着狗, 一手牵着另一个人。


    他走了几步, 终于又叹了口气,回头道:“这里人早都走光了, 不用再把脸遮得这么严实。”


    霍初宵却仍然保持着下半张脸戴着口罩、上半张脸用手遮挡的姿势, 闻言推了他一把,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只是示意他接着走。


    季宗明认命地继续给他带路, 毕竟脸捂得那么严实,哪里还看得清路。


    自打两个人接完吻,霍初宵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大概是因为自己当时差点被吻窒息,缓过来后觉得大为丢人, 不想露脸了。


    季宗明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这样, 他当时就不会那么没有节制了。


    其实霍初宵推了他两下,但是他那个时候, 怎么肯放开,反而更用力地用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让霍初宵更毫无间隙地贴近自己。


    连空气也不允许夹在中间。


    好在他车停得不远。两人没走几分钟, 就到了越野车旁。


    霍初宵头一次那么快地登上车, 唯一让季宗明感到欣慰的, 是他就算害羞成那么样子, 还是选择坐进了副驾位。


    只不过上车后,整个人都所在角落,抱着狗一言不发。


    季宗明讨好地问他要不要买点心去,要不要看风景去,都被无情拒绝。


    最后季老板只能可怜巴巴地叫:“初宵——”


    他靠过来,霍初宵就连忙把他推开。


    “开车!”


    霍初宵终于蹦出来俩字儿。


    季宗明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火,驶上主干道。


    车开出去一段路,霍初宵偷偷看了一眼窗外,才有些惊讶地说:“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季宗明闻言却愣了一下,“你家不就在源木小区么,我没走错路吧。”他甚至还看了一眼车载导航。


    霍初宵听了,却猛地清醒过来。靠,他刚刚居然忘了,还以为是回他跟季宗明共同的家。


    季宗明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坏笑了一下,“还是说,你今天想和我住……”


    “没有!”霍初宵连忙又戴上口罩。


    季宗明却收了笑容,有几分郑重道:“初宵,刚刚你同意我那么做,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接受我了?”


    霍初宵却有些不服气道:“……你趁人之危。”


    这可是个很严重的指控,季宗明失笑道:“我怎么就趁人之危了。”


    霍初宵:“你明明知道我看到那些灯肯定会特别感动,故意在那个时候问我要不要……”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季宗明这会而却明白过来了,嘿嘿笑道:“所以,我费那么大力气,还专门请了团队过来,没白忙活。你看得开心么?以后,你的画越来越多,这表演估计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霍初宵惊讶道:“你以后还要搞?”


    “只要你高兴,我当然会继续。”


    等红灯的时候,季宗明伸过手,忽然攥住霍初宵的手,郑重其事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把你放在第一位,谁也没有你重要。所以只要能让你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着指了指后车座,“反正玩偶服我也买下来了,你要是喜欢,我还能再穿给你看。”


    霍初宵这才终于笑了一下。


    “还是算了吧,你穿上那身,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身材。”


    季宗明冲他眨眨眼,“你这是在调戏我么?”


    霍初宵一拉口罩,“好好开车!”


    季宗明一路把车开到了霍初宵公寓楼下,停好车,一手扶住方向盘,看着霍初宵走下去,似乎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像是纳闷儿他怎么不跟着下来。


    “你希望我下来么?”季宗明笑着问他。


    霍初宵有点哑然。


    他才发现自己确实以为季宗明至少会送自己到家门口。


    之前也不是没人送他回过家,但从没有哪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想法。


    季宗明又道:“初宵,以我们俩现在关系,如果你请我上楼,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霍初宵迟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点点头。


    “所以……你还想让我上去吗?”季宗明又冲他笑,“我希望现在的我不算是趁人之危。”


    霍初宵抿了抿嘴,低下头,又抬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那样,轻声道:“来……”


    而季宗明下车时看他的眼神,已经要冒出火来。


    第二天,季宗明难得地上班迟到了,把助理都吓到了,还以为他生了重病。


    然而季老板看起来却生龙活虎的,遇见谁都打招呼,还吓着了好几个刚来的实习生,以为自己要被开了。


    “老板,你……还好么?”Alex一边给他送咖啡一边试探道。虽说老板精神头很足,但眼底的乌青可是清晰可见。


    “我?我怎么不好了?好得很!”季宗明端起马克杯,一口喝掉半杯咖啡,有点兴奋过了头地说。


    Alex:“……”这不是嗑嗨了就是发疯了。算了他还是躲远点,安全。


    季宗明也没管助理有没有走出办公室,一边哼着歌一边开电脑,欢天喜地地开始办公。


    他昨天确实没睡,通了个宵。


    倒也没干什么大事,就是跟霍初宵两个人躺在床上,聊了一整夜的天。


    从小时候干的糗事,聊到开公司。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聊到第一次动心。


    虽然他才是说个不停的那个,但霍初宵也是头一次跟自己说那么多话,甚至还会跟他聊小时候为数不多感到幸福的时刻。


    两个人什么都聊,恨不得聊尽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记得他跟霍初宵并排躺在床上,没有拉窗帘,看着满天的繁星,偶尔撸一把躺在两人中间睡得香甜的马蒂斯,两个人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最后,天都蒙蒙亮,霍初宵打了个哈欠,才有了困意。


    他往季宗明这边一侧身子,半闭着眼,像是很想要睡觉。


    季宗明精神比他好,已经准备好连轴转,起床上班了,帮他盖好被子,迟疑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低头吻了吻霍初宵的额头。


    霍初宵睁开眼看他,两个人脸上都有点淡淡的笑容。


    “我去上班了。”他说。


    霍初宵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手,冲他摆了摆。


    季宗明打趣道:“咱俩以前是合法夫妻时,都没这么干过吧。那会儿你睡个觉,还要锁门,生怕我半夜兽性大发似的。”


    霍初宵愣了愣,“我就是习惯性锁门,以前在家里,总爱这么一个人待着。”


    季宗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没关系,想锁就锁。我这个人确实没准会兽性大发。”


    霍初宵反应了几秒,瞬间通红了整张脸,把头埋被子里,不吱声了。


    季宗明这才心满意足地动身上班。


    后来他倒再没有这么死皮赖脸地待在霍初宵家里过,但是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像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说出口。


    季宗明还是时常会找各种理由约霍初宵出来,大多是他喜欢的画展、建筑展,或者在工作上遇见了什么艺术圈有名的大腕,也会想方设法安排人家和霍初宵聊几句,若是听见大腕夸霍初宵画技好,那就更高兴,恨不得大摆宴席,将对方视为知音。


    一时间,半个圈子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不一般,比以前的所谓商业联姻更不一般。


    霍初宵倒也没拦着他过,更甚者,自己也有些乐在其中。那次通宵聊天后,他总觉得和季宗明离得很近,近到那个位置曾经从没有人站进来。


    而他更不会忘的,是那个春日夜晚,天台上的吻。


    无人机像星星,在他们的背后排出油画的轮廓,而他们就在群星前接吻。


    霍初宵有时候,甚至能托着腮想那个夜晚想一整个下午。


    他在那一刻,头一次感觉到幸福。


    把他整个人都泡在里面的幸福。


    那是被一个人捧在掌心里才会有的感觉。


    偌大的,像是爆炸一般释放的幸福。


    而他再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和季宗明之间越来越暧昧的关系。


    入夏后,他每次就见到季宗明,都会觉得心跳如雷。


    他总期盼着发生点什么,又害怕真的会发生点什么。


    好像夏季对他们俩而言,有别的意义。


    直到那一天。


    城市里再次迎来了暴雨,天阴得像是要压在人脸上。


    霍初宵是个懒人,很少在这种天气出门。但今天,他却接到了季宗明的电话,要他务必出来见一面。


    约的地点,还是蔚蓝咖啡厅。


    霍初宵心里纳罕,但还是撑了伞,出门打车,掐着点到达了他无比熟悉的那条街道。


    大约是雨太大了,街上冷清清的,霍初宵推开咖啡厅的门,发现屋子里也冷清清的,只有店主一个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擦着杯子。


    见他来了,就笑起来,冲身后一指:“早就在那儿等你了。”


    霍初宵这才看到季宗明坐在一个临窗的位置,背对着他,好像正在喝着咖啡。


    他有些奇怪,走过去,就见季宗明一脸淡然。


    “坐。”


    他便坐到了对面。


    季宗明像是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开口:


    “初宵,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霍初宵一愣,看了眼日期,反应了一下,忽然道:“这是……”


    季宗明接过话来:“这是咱们两个约定离婚的日子。也是去年的今天,你跟我说,这段婚姻一年后结束。”


    他说得很平淡,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掺杂其中。


    但霍初宵却越听越心惊,最后简直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因为他看到,季宗明已经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红缎面的小方盒,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身边。


    然后单膝跪下。


    “今天,我想再和你做一个约定。也是和婚姻有关。但这次,我不想只要一年。”


    季宗明缓缓打开那个小方盒。


    “我想要永远。”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说话,终于忍不住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霍初宵的手背,“你都感动成这样了,就别发呆啊,说句话。”


    “我……”


    霍初宵艰难地张开嘴。


    他这时才忽然察觉,雨已经停了,窗外厚重的云层被日光冲开,清澈的光洒在大地上,洒在他的身上。


    也洒在季宗明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盛着比阳光还热烈的感情。


    就像他的生活,终于等到了雨停的那一天,终于等到,他做主角的那一天。


    霍初宵微微发着抖,接过那枚戒指。


    他听到自己轻声说:“好,我给你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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