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这是属于一个文明的反击。
不再是个人, 而是一直以来受到保护的向导。
指挥中心的人呆愣了数秒,心脏酸麻又悲壮,所有人都在此刻失声。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
哪知道所有地区同时传来了简讯——
[谢谢您, 已收到。]
[收到,自愿参与人数正在上升。]
一人之声,逐渐蔓延至整个地区。
裴剑只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星火行动,那是数年前被废除的计划——以牺牲低级向导为代价, 去唤醒高级哨兵。在向导稀少的今天,早已变成了令人不耻的事情。
而如今, 却要真真正正的成为星火了。
裴剑下达了指令:“运送队伍必须是三名哨兵保护一名向导, 严密监控净化对象暴走率,尽量保全向导性命,行动开始!”
众人齐声:“是!”
所有人都有序行动了起来, 想要争取最后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 季沉嫣和谢绝已抵达了入口A点,预测的高等级畸变种即将攻来的位置。
天边灰蒙蒙的, 透着股死气沉沉, 像是混杂了难洗的铅沙颗粒。
雨丝如幕, 浓雾重重。
程蒙紧张的驻守在A点入口,看到周围那么多哨兵同时畸变, 让所有人都慌了神。
还玩儿什么?
会激起蜂后效应的!
但凡里面有高等级哨兵畸变, 便会间接影响到周围低等级哨兵畸变。
若是畸变人数过多过猛, 很快就要诞生感染源了。
“基地大部分暴走率超过50%的哨兵都集中到了这里,难道说裴长官要舍弃我们?”
“住嘴!”
程蒙暗暗骂娘, 这种时候说丧气话, 简直扰乱军心。
远方缓缓走来两个人影, 雾气太重反倒看不清晰,待到真正靠近,程蒙嘴里叼着的牙签瞬间掉了下来:“阁、阁、阁下?”
太好了!
肯定季沉嫣也没事!
程蒙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可直到反应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傻的事情,又连忙收敛了笑容。
他憋住了,可周围的人没能憋住,一时间笑声不断。
程蒙面露无奈,看来这段时间他们也担心受怕了,神经好不容易舒缓下来。
奋战将近七个小时,暴走率也快要不受控制,再多向导都无法满足净化需求,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季沉嫣的出现,将凝固的气氛松动。
季沉嫣:[畸变种呢?]
程蒙随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被纳入了向导的精神链接网。
[护卫队分成了两批,一批由权月带领正在全力封锁那只高等级畸变种,一批由我带领随时准备击杀畸变哨兵。]
季沉嫣表情微变:[周围的人知道吗?]
连暴走率50%的哨兵都被派过来了,说明战力缺乏到了一定程度。
程蒙:[不知道,这是裴长官下达的死令。]
季沉嫣扫视众人,看到他们身上的军装沾泥带血,却精神状态良好,并没有畸变的现象。
她呼出一口长气,总算不需要担心后防问题。
季沉嫣:“带我去权月那里!”
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不能再让那只高等级畸变种突破重围。
程蒙朝着众人摆了摆手:“你们守好这里,我去去就回。”
刚走出不远,季沉嫣便听到了某种发闷的嗡声,像是车辆行驶的声音。
关闭的出入口暂时开启了一半,浓雾中射来了众多前雾灯。
一时间,场上雅雀无声。
程蒙疑惑的呢喃:“那是……?”
季沉嫣露出笑容:“是护送向导出城的队伍。”
不光是一名向导参与星火行动,而是成群结队。
虽说刻不容缓,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聚集起来了。
程蒙张了张嘴,像是石头一样立在原地,眼眶发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向导,竟然,我……”
方才的那波出城车队,震惊了无数人。
而这一波出城车队,同样让他们触动。
向来被保护的向导,如今成为一粒粒星火,即将以燎原之势点燃这片被污染的土地。
一队人奔赴生,一队人奔赴死。
以净化之名的向死而生。
此刻没能参加战队的人纷纷脱下军帽,朝着车辆行了一个军礼。
接下来的这趟旅程,向导将真正倾巢而出,一队前往各个地点的军部监狱,一队前往感染生物浪潮对抗第一线。
所有人都在为她们让路。
“祝你们好运!!!”
不知是谁,朝着车辆低吼了一句。
雨雾变得薄了一些,车辆声渐远。众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又再度迅速行动起来。
方才的事情,犹如一把烈火,将身体里的热血点燃。
内心悲壮和炙热相互交织,所有人都不再情绪低迷。
既然这都已经是最后了,何不拼尽全力?
“怕个狗日的畸变!大不了在最后老子先一步自杀!”
“守好这个地方,我们是人类防线的最后一堵城墙,畸变种再进一步就是摇篮!”
季沉嫣伫立良久,不再停下脚步。
“我们也走吧。”
穿过数道安全防线,离开了架高的荆棘铁网,三人抵达了A点最外面的一层攻击线。
雨雾太浓,临得近了,季沉嫣才看清了眼前的怪物。
它全身覆满了鱼鳞,足有两米多高,肉眼可见全是肉瘤。腐烂的肉像是下水道的污泥,在雨水的作用下,砸落着恶心的液体。
最初是魇级,而在季沉嫣抵达此地时,便开始向着伪灾级畸变种进化了。
周围的哨兵们还在攻击,枪声持续不断。
而更多一部分哨兵宛若受到指引般,一个又一个的发生畸变。
那疯狂的速度,宛若朝着王献祭的昆虫。
它处于静默状态,待到畸变哨兵足够多的时候,便开始了收割行动。
权月发动异能,一堵石墙凭空而出:“混蛋,原来是想等这一刻!”
季沉嫣眼瞳紧缩,看到它的手即将拍向权月,不禁大喊道:“躲开,你接不下来!”
权月一惊,‘接’变成了‘躲’。
那一击力度极大,无数哨兵被击倒,枪支乱飞。
然而它并未着急收割他们的性命,而是优先选择吃下已经畸变的哨兵。
渐渐的,断肢和碎肉染红了土地,就连雨雾也好似升腾了一股浓烈的腥气。
咔咔咔——
令人腮帮子发酸的咀嚼声持续不断。
权月呼吸凝滞,后知后觉的害怕了起来。
若没有听从季沉嫣的话,现在被咀嚼的肉块就该是她自己。
她无法想象,季沉嫣是不是在灯塔实验室遭遇了过多类似的事情,才会变得如此熟练。
谢绝紧盯着它:“果然是来自灯塔实验室。”
季沉嫣:“……分辨得出是谁吗?”
谢绝神色莫名,不愿把话题接下去。
随着时间的过去,畸变的哨兵已经快被它吃光了,它开始朝着灾级畸变种进化。
季沉嫣朝前一步,又被谢绝狠狠拉了回来:“别去。”
季沉嫣:“到底是谁?”
谢绝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封燃。”
季沉嫣愣在原地,虽说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却不禁感到了万般的荒谬。
“怎么……可能……是……封燃?”
“他不该从灯塔实验室那边过来啊,他不是……”
逃了吗?
谢绝目光微沉:“也许,他和禹双成一样受到了短暂的蛊惑,自愿来到了灯塔实验室。”
季沉嫣将指甲掐入手心,在暴雨里失神大喊:“要逃怎么不一直逃下去?那个傻瓜!为什么非要赔上自己!”
戚淮说过,对于一件事情,他向来不止准备一个选项。
她和谢绝是他的选项,封燃也是他的选项。
到最后,还是着了道。
她想起了那个扬言想为自己活一次的青年,沉寂的眼眸焕发了光彩,像是一只向往着自由的鸟儿,冲破了沉重的枷锁。
她无法把眼前丑陋的畸变种,同那个青年联想到一起。
原来她以为唯一得到解脱的,最后还是回归了宿命。
一只被圈养的大象,好不容易闯出了心灵之井,却到头来竟得到了一个比圈养还要悲惨的结局。
季沉嫣背脊微弯,像是难以呼吸。
她不知道封燃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封燃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竟发出了人类的话语。
“安……全……”
“季……沉……嫣……”
她绷紧了身体,读懂了封燃的意思。
‘你安全了吗,季沉嫣?’
他以畸变种的模样闯入西部基地,目的竟不是为了毁坏,而是为了确认。
“我安全了。”
她颤抖的回复了这句话。
心里像是寸草不生的荒野,连风也不曾光临。
当得知了她的回复后,拖着身躯奔来的执念消散,畸变种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它彻底放开了攻击,竟使出了火系异能。
炙热的温度,驱散了雨雾,让视野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湿润的土地被喷薄的火焰烧过,原本萌芽的新草,也都成为了一团焦黑。
“动用哨兵的异能……难道说是已经成为灾级了?”
“光凭我们这点儿人,要怎么守住……”
那两个字过于涩口,平日根本不愿意说出来。
灾级畸变种便等同于绝望和毁灭。
季沉嫣笑容泛苦,再也无法从它的眼瞳里读出任何的情感。
彻头彻尾的畸变,再无转圜余地。
“如果放跑封燃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绝:“灾级畸变种在野外就是‘王’一样的存在,他会一直以这种模样存活下来。”
季沉嫣:“活?那是活吗?”
谢绝突然侧过头去,黑色发丝遮盖了烟灰色瞳孔:“需要我为你杀了他吗?”
季沉嫣微怔,所有外放的注意力全部收拢。
完全刻印之后,她能够感知到谢绝的一切负面情绪。如此病态的发言,却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为她清除碍眼的东西,和食欲同等。
季沉嫣双手捧着他的面颊,认真的看着他:“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解决吧!不是杀了他,而是给他一个解脱,好不好?”
她是他的向导,敏锐的感知到谢绝在吃下初始感染物后,某部分有了新的变化。
她必须为他注入鲜活。
谢绝眼瞳里的冰冷散去,迷惘的看着她。
哨兵本能在识别危险,他不能让自己的向导暴露在危险当中,便有了刚才的短暂失控。
“我没事。”
谢绝沙哑着嗓音,又补了一句,“你呢?”
季沉嫣微怔,以往从来都是她领着他走出偏执和黑暗,却鲜少有谢绝同等回应类似感情的时候。
但这一次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季沉嫣鼻音浓浓:“没事。”
谢绝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仿佛从极大的挣扎中苏醒,汗水湿透了他前额的发丝:“我们才刚刚完成完全刻印,强烈的保护欲是哨兵的本能……”
话到一半,他迟疑的说:“……体谅体谅我?”
季沉嫣心头酸胀,几缕精神丝还亲昵的挂在谢绝的手臂上,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不擅长的话——他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激荡,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为她化解。
“我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
她想起了以往戚淮的质问,向导用净化拯救哨兵,谁又能净化向导?
她无从回答,甚至有时觉得感同身受。
但这一次,她只想任由眼泪流淌。
权月制造出了石墙牢笼,牢牢束缚着畸变种。
可她能感知到,畸变种的身体还在不停膨大,或许成为真正的灾级后,会膨大到五六米。
她退回后方,胸口剧烈喘气:“季沉嫣,你们快……”
那个躲字尚未说出口,也不知道季沉嫣朝着谢绝说了什么,谢绝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则是野性和战意。
“好,如你所愿。”
下一秒,异能领域展开至极限,所有重力都在失衡。
千斤重担压在了众人的身上,除却向导之外,其余全部哨兵双腿发软的爬伏在地。
谢绝操控重力,缓慢上升至半空,任由狂风吹乱着自己的发丝:“你们全部回去,留守军部大楼摇篮。”
众人皆是看到了此刻的谢绝,犹如邪神降世,肆意玩弄操控着一切。
从身到心的折服。
这样的强大,没人想象过。
众人只觉得耳边嗡鸣,下意识便要表示臣服。
权月铁青着脸:“谢绝的异能……怎么会……?”
S级哨兵的领域和重力完全融合,变得更恐怖了。
季沉嫣穿梭在危险里,抵达了权月身边:“退回西部基地,告诉裴剑,请关闭所有区域,我和谢绝将会死战。”
权月猛地看向了她:“我留下!”
不能再让季沉嫣受任何的伤了。
她亲眼看到了她虚弱的样子,内心充满了惊慌,不愿再遭遇第二次。
季沉嫣:“撤离,这是命令。”
权月:“……”
争夺赛名单早就出炉,季沉嫣成为天干地支一员,继承了顾东树地支之名。
早在半个月以前,名单便已出炉了。
作为军部一员,权月无法拒绝,只得咬牙朝着后方大喊:“我们撤退!”
待到A点清空,西部基地终于迎来了全线关闭。
与此同时,畸变种破开了权月的异能‘石盒’。
早已蓄势待发的虎鲸展露了出来,比往常更为强劲的冰蓝色精神丝朝着封燃涌动而去,竟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精神丝茧,取代了权月更加强力的包裹住了畸变种。
退回到西部基地的众人看到这恐怖的数量,不禁惊呼:“嘶,精神丝数量太多了吧?这真的只是A级?”
没见过的攻击手段。
难道是A级向导新开发出来的?
“不是A级难道是S级?要知道S级向导只存在于理论当中。”
“别提S级向导的话题了,我开始担心阁下和季沉嫣向导了。”
一语成谶。
封燃破开了精神丝茧,压缩到极致的火焰形成了一场由下而上的喷发式火焰光柱,也一举冲散了乌云,藏在乌云后方的阳光也露了出来。
但这对于众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灾级畸变种的强大,也在此刻清晰的展露了出来。
哪怕被重力碾压,稍加移动内脏都疼痛不堪,畸变种也凭借着超强的恢复力,奔向了谢绝所在的方向。
谢绝侧身躲开:“啧,原来攻击对象是我?”
众人不禁提紧了心脏,众目睽睽之下的大战将要一触即发。
精神丝迅速回笼,虎鲸得到了完全成长,长达八米的怪物在火团里翻滚着,为谢绝挡住了这一击。
后方观战中的权月只恨自己不能冲出去,咬牙切齿的说:“谢绝那家伙怎么不去帮忙!他不是把向导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呆愣。
虎鲸长啸了一声,亘古神秘的音波回荡开来。
它脱出火团,围绕在了季沉嫣的身边,极其亲昵和依赖。
季沉嫣举起手,庞大的精神海领域就此现形。
轰——
内心好似炸开了一道强力闪电,众人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却无法说出那个字眼。
权月:“难道是……S级?”
自向导诞生之日起,便被期待的S级向导,如今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再是存在于理论和书本,而是切切实实的实体。
“精神海领域实态化!”
“精神体完全成长!”
“海水开始凝成精神丝了!”
“迷惑性、攻击性、支配性……天呐,还在不停成长!”
“这已经超出向导范围了吧?更偏向于感染源?”
权月怔怔的看着,立即反应了过来,是夏娃之卵留给季沉嫣的‘馈赠’。
原来谢绝不是不出手,而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家向导等级松动的事情!
精神海还在不断变化,已经巨大得足够虎鲸畅游。
里面爆发的纯净力量,光是看着,便能让人感知到宁静。
“难道,真的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内心萌发着渴望,期待着S级向导的晋升。
封燃被虎鲸牵引着,像是一具失神的傀儡,便一头栽入了精神海所幻化的海浪之中。
他陷在了里面,根本无法逃脱。
哪怕夏娃之卵已离开季沉嫣的身体,在成为S级向导的时候,她的体内仍然产生了些许相同的东西。
支配的本能。
畸变种受到了迷惑,竟失去了反抗。
与此同时,虎鲸自精神海世界重新凝聚,化作实体,一股脑的冲向了它。
众人久久不能言语,知晓这并非是季沉嫣游刃有余,而是她的实力成长所致。
“她在‘吞’吗?在用精神体吞?”
“反向利用灾级畸变种来晋升?她的精神海能包容那么多的狂暴能量吗?”
季沉嫣紧咬牙关,单膝跪在了地上。
谢绝这才感知不妙,收回了异能领域,一把搂住了季沉嫣:“怎么了?”
“我……消化不了……”
谢绝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笑着挑眉道:“早就想试试净化、疏导、抚慰那一整套了,多余的给我净化,你可以做到。”
季沉嫣强忍着疼痛点头,她不知道谢绝此刻的暴走率有多少,但现在的她无法通过为别人净化而释放掉能量,人选便只有谢绝。
众人便看到了恐怖的一幕,磅礴的净化之力涌向了谢绝,又急又快,多得吓人。
谢绝额间冷汗,低哑的说:“没关系,我并不难受。”
并没有任何的痛苦,反倒是难忍的快感。
季沉嫣睫毛颤动,强烈的快感席卷而来。
两边的精神海正在咬合,完全刻印的威力,为她平分了危机。
精神丝好似一根蓝色的神经,串联了整个精神海世界,似乎把精神海世界异化成了另一具血肉。
然而进展中的晋化,又再度陷入了中断。
畸变种从精神海里挣扎而出,它每走一步,那冲天的火柱便多一根,炙热的温度喷薄而来,将所有的水汽全都烤干了。
谢绝强忍着快感,呼吸间都是热气,知道该换成他来为季沉嫣争取时间了。
自从回到西部基地,之前不怎么动用的第二异能反倒成为了常用技能,而此刻他忽而动用了第一异能。
极致的覆盖。
周围的水系异能哨兵越多,对他越是有利,冰系、水系、但凡跟水有关的哨兵,被迫成为这场大战的助力,竟不自觉的发动了异能。
满天的雨滴和冰珠,再度布满整个空间。
一招变换,何其惊人。
只要有线虫在,那些水系异能的哨兵本该成为他的食物,谢绝此刻却完全不需要。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谢绝阁下的暴走率被清零了!难道真的是S级向导?”
“天呐,这才多久?S级向导太神了!”
哪怕如此强势的谢绝,也未能遮挡住向导的光芒。
众人看得热血沸腾,不知不觉间雨停了,极光又再度降临。
绚烂的极光,是灾难日的象征,所有人都对它心生畏惧。
然而这一刻,恐惧一扫而空。
极光犹如一条绿色的光带,照在谢绝的脸上,为他增添了诡谲神秘的气息。
谢绝单手握拳,所有水系异能一拥而上,弥漫在空气里的水珠抽离冰化,成为数万冰箭,以最暴力的方式压制住了对方的火系异能。
炙热的空气再度冰冷,地面结出了漂亮的冰花。
彻彻底底的碾压。
直至看完整场战斗,众人再度刷新了谢绝力量的认知。
畸变种身体被多出贯穿,鱼鳞一片片撕扯了下来,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鱼腥味。
它无力再反抗了。
季沉嫣力量松动,也在此刻彻底完成了晋升,精神丝海洋重归平静。
虎鲸的眼瞳里透着悲哀,那是主人情绪的表达。
裴剑站在高处,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一幕。
当初封燃离开的时候,他便知晓绳子已经绑住,跑多远,只会勒得更狠。
深受束缚的想要逃离;野性不羁的人想要被驯服……
他的眼中带上些许悲悯,仿佛穿过了时间,预判到了两人的结局。
果不其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季沉嫣目光复杂,一步步的走向了他:“封燃。”
周围全是废墟,碎掉的砖块、荆棘铁丝、以及冷硬的子弹壳。畸变种以半跪的姿态,久久不肯倒下。
她终于靠近了他,
“我……看到……颜色了……”
“你是……暖的……”
他在最后看到的色彩不是冰冷而是温暖,不过可惜却是由畸变种的眼瞳所带来。
她听懂了他的抗拒,也听懂了他的嘶哑,更听懂了他的发抖。
就像是受伤很久的孩子,从不被允许疼痛,
宛若濒临死亡的蝴蝶,哪怕疯狂煽动翅膀想要逃离,却依旧被灰白色的蛛网束缚其中。
季沉嫣忽的掉下了眼泪,大脑被过多的信息给塞爆。
消失的记忆回来了。
由他消失的记忆,也由他刺激回来。
一因一果,一饮一啄。
从前的种种,父亲、母亲、封燃、所有的一切,接近二十年的幸福和甜美,也带来了同样的沉重和痛苦。
她无声的痛哭了起来,看到那只畸变种就此失去生命体征。
豢养的金丝雀自愿回归鸟笼,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逃。
她看到了记忆深处,被母亲温柔的拥抱,那是由封燃亲手为她带回来的礼物。
“崽。”
母亲笑得蔫儿坏,揉着她的小脸。
她也曾经对这个世界感到厌烦和绝望,而女儿的出生,是她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
又是一夜急雨。
最煎熬的24小时总算过去,前线不再有漏网之鱼。
季沉嫣脸色苍白的回到了军部大楼,额头温度滚烫,又发起了高热。
她迷糊中叫着父亲和母亲,大脑因接收了过多信息而无法处理。
没隔多久,便有大批医疗人员赶来。
在看到季沉嫣的现况时,无不摆了张臭脸。
“裴长官,你们军部是不是不太珍惜向导的命啊?”
“这些向导的净化量,全都差一点被吸干。”
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裴剑却只能苦涩一笑。
“还有季沉嫣,听说她刚才晋级了?”
史无前例的S级向导,众人的眼神不禁变得灼热。
谢绝冷了脸,做出戒备的姿态。
这群家伙,难道当他是死的吗?
安雅莫正在为一名向导抽血,警告着他们:“喂,别看了,那两人刚刚完全刻印,医疗队里有哨兵,你们也应该清楚完全刻印的威力。”
众人:“……”无话反驳!
哪怕馋得流口水,其余人也不敢在谢绝面前晃悠,生怕他跟蝎子似的蜇人。
真是护短得要命!
待危险远离,谢绝才摸着她滚烫的额头:“……还有我。”
季沉嫣从极寒地狱里回过神,喉头带着酸涩,便往谢绝的怀中更加缩了缩。
“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喜欢溜去母亲的研究室玩儿,累了就耍赖皮趴在她的腿上睡觉,她总是一脸疲倦和愁容,并没有其他人说的那样活泼又暴力,对我却总是耐心又温柔。”
“我的枪术和体术都是母亲教的,她对我这方面尤为严格。”
“她好像一直在藏着我,害怕被谁知道我的分化方向是向导。”
“等母亲离开之后,父亲也同样藏着我,让我不要暴露天赋,做一个平凡的向导。那几年他根本不敢爱我,害怕在我身上放太多的注意力。”
“现在我才知道,他是怕我被选中。”
季沉嫣极力克制着,诉说着点点滴滴。
谢绝听得入神,这是他从未参与的季沉嫣的幼年时代。
裴剑沉默着看着这一幕,便下达命令,让那些熬了数日的士官下去休息,仅留下值班的几个人。
待作战指挥中心的灯光再度暗淡,裴剑抵达了窗台,望向满目疮痍的西部基地。
寒风灌了进来,吹拂着他的发丝,他的脸上多出几分怅惘和悲悯。
还可以重建。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他仅有的支撑。
裴剑回过头去:“抱歉。”
季沉嫣:“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裴剑:“想了很久……还没有为这件事而为你道歉,你……后悔了吗?”
他指的是谢绝。
直白的问话,宛若一把刺来的利剑。
“后悔。”
谢绝紧抿着唇角,似乎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季沉嫣话语一转:“但也不想重来,这样也好。”她想要拥抱这个孤独而满目疮痍的灵魂。
两个饱尝痛苦的人,在互相学着给对方温暖。
他和她都是不曾拥有自由的人。
谢绝猛地看向了她,眼底浮现着复杂的神色,他认为自己的存在给季沉嫣带来了苦难,可她的话却再度将他融化。
裴剑笑出了声,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就让这两人纠缠去吧,抵死缠绵,互相拥抱着对方的孤独,永不分离。
季沉嫣:“你留下我和谢绝,应该不止想说这些吧?”
裴剑:“我只是……只是想起了郑老。”
南部基地最高负责人,郑先铭。
他曾经多次质问过,做出如此牺牲,这种时代真的会过去吗?
“我不可以,但人类可以。”
“不珍贵的是我,珍贵的是人类。”
裴剑喃喃的重复了当年的话。
每每与他交谈,都能听出那些人对旧时代无比眷恋,眼底满载星河。
这些都是他们这个时代出生的人,无法达到的一点。
而季沉嫣的身上,同样具备这样的东西。
裴剑:“你觉得会过去吗?”
季沉嫣歪头:“不是最难的已经过去了吗?”
裴剑笑出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CX123中间观测点,傅衍发来了求救信号,这是你们的下一个任务,去与不去都在于你们自己。”
至暗时刻来临,凛冬笼罩整个地球。
此刻,唯有死战。
终有一日,我们将再次找到回家的路。
—
季沉嫣和谢绝并未立即出发。
在被完全刻印、晋升S级的双重折磨之下,季沉嫣再度陷入了昏迷状态。
现在基地最害怕的便是季沉嫣受伤。
毕竟谢绝受伤,顶多是几天低气压,若是季沉嫣受伤,就一定会鸡飞狗跳了。
哨兵向来把他们的向导看得比命还重要。
“季沉嫣向导昏迷的10个小时,谢绝阁下充分发挥二哈属性,拆了一座研究室。”
“季沉嫣向导昏迷的20个小时,谢绝阁下把西部基地周围的畸变种全都打了一遍,同行小队的哨兵看得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锤的就是自己。”
“季沉嫣向导昏迷的30个小时,基地开始鸡飞狗跳,恢复工作进展艰难。”
“啊啊啊该死,怎么还不醒!谁来管一管这条疯狗!”
程蒙怒而停笔,得知CX123中间观测点的任务,已经无法再耽搁了,裴剑长官责令谢绝立即动身。
原以为会再次爆发冲突,哪知道在听闻这件事后,谢绝竟然乖乖的答应了。
“CX123中间观测点,我会救下来。”
程蒙还记得当时裴剑长官错愕的表情,随后又渐渐转为了歉意和复杂。
从前的谢绝向来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谢绝也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变。
“抱歉,以及,一路小心。”
程蒙记载至此,又被叫过去整理资料。
距离最危险的时刻,已过去了54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内,过半向导复苏向导素,冷冻舱多数A级哨兵受到净化,星火行动终将点燃污染区域。
第一次畸变浪潮过去了。
第四次灾难日的地磁最低点已经渡过,接下来三年将渐渐恢复到正常范围。
不光如此,从灯塔实验室取回来的资料,自我调控的办法也被公诸于世。
一个曾经坏掉的齿轮旋转了起来,便带动了其他老化的齿轮,基地的一切都在更新。
裴剑从未呼吸过如此新鲜的空气,直至第72个小时,季沉嫣在万众期待之下苏醒了过来。
“谢绝呢?”
“昨天已经出发去了CX123中间观测点,你在基地等等他吧,顶多十来天就会回来。”
季沉嫣摇了摇头:“不了。”
她的目光温和,朝着裴剑说道:“我要追上去。”
裴剑心头无奈,知晓季沉嫣无法原地等待。
“召集马丁、权月、组建临时小队,将前往CX123中间观测点。”
“是!”
几人再度出发,将要奔赴下一个被争取而来的希望。
夜晚的极光亮得出奇,众人驾驶着装甲车,行驶在繁星之下。
权月捏紧了方向盘,紧张的说:“我……我想申请加入07小队。”
她这辈子都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但在季沉嫣反复昏迷和苏醒后,她才发觉若是现在不做,将来一定会后悔。
季沉嫣:“哈哈哈哈,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个?”
权月面颊通红,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季沉嫣:“当然可以!”
马丁:“艹,你也太狡猾了,我也想!”
季沉嫣:“来啊来啊。”
权月和马丁听到她放松的语调,齐齐露出了笑容。
装甲车上吵吵闹闹,收听着信号恢复后的第一则广播。
[敬告全体幸存人类。]
[最新报告,地磁会在今后三年缓慢恢复,我们又一次熬过了一个灾难日!]
[据调查,共有78.3%的向导复苏了向导素,数值正在进一步上升。]
[星火行动蔓延至10%区域,已有1722名A级哨兵解除危险状态。]
离开南部基地的时候,她们听到的是众多基地覆灭的消息。
而如今的情况却截然相反,绝望多年终于迎来了一丝希望。
广播声透着柔和,成为任务路途上的暖阳。
直至最后,S级向导诞生的信息,将随着恢复的信号,遍布整个人类基地。
它将成为真正的‘灯塔’和‘火种’。
天亮了。
危险的极光消退。
大约是完全刻印的哨兵和向导之间真的有感应,野外的信号根本就没有恢复,无法通过联络器联络对方,分明落后了一整天的时间,她们还是追上了谢绝。
季沉嫣下了车,看到谢绝一身褐色迷彩劲装,背靠在装甲车车头。
他的身后是飞舞的黄沙,炙热而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季沉嫣大喊了一声:“谢绝!”
谢绝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了?那走吧。”
两辆装甲车及时重逢,一同奔向远方。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的是——
谢绝,天干地支一员,背负人类繁星之名。
一生杀戮,战果累累。
而后二十年,心甘情愿成为人类的杀戮机器。
有关时间的浪漫,在两人的身上深深铭刻。
他在往后数年,都在用自身去阐述。
我遵循本能,渡过黑暗时代,等待十年,躺过刀山地狱,终于等到了你——
我命定的向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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