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渊之底,帝卿尘将当年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解离尘和露凝。
慕青竹在帝婿的择选中靠着纯净魂火脱颖而出,帝卿尘信任自己的眼睛,从未怀疑过这个人会包藏祸心。
五千年漫长的时间门里,慕青竹一直做得很好,温顺,淡泊,唯她是从,所以在帝室长老们催促她诞下神子的时候,她没再拒绝,应了下来。
她还记得那时慕青竹难得表现出喜色,他一直是个很平淡的人,没有特别开心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他虽然总是笑,但他的笑就像别人不笑时一样,只是一种习惯的礼貌表情。
要说帝卿尘对慕青竹一点喜欢没有,也不太现实,朝夕相处五千余年,事事都以她为重,特别会察言观色,完全就是按照她心目中的帝婿标准活着的人,如何能完全不动心?
但帝卿尘是帝氏培养起来的,心里最重的永远都是六界与神族荣耀,慕青竹只是修界飞升的小仙,哪怕做了帝婿也不值得太费心,所以帝卿尘一直都很克制,从未表现过什么喜欢。
但她那样的人,能同意与他要一个孩子,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慕青竹那时才会那么高兴的吧,高兴终于守得云开,离达成目的更进一步了。
“帝氏绝无可能被无神族血脉的人掌控,他要权利就得杀了我,我死了,他如何掌控帝氏?只能用与我的孩子。”帝卿尘看了一眼解离尘,“璃儿是我见过最具有帝氏天赋的孩子,一出生我就知道他未来肯定比我强上数倍,慕青竹肯定也看得出来,所以……”
“所以他必须死。”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不疾不徐道,“他若活着,少时还能为我所用,长大便轮不到我了。帝氏太排外,我要掌控帝氏血脉,就只有一个方法。”
那声音变得很近,轻轻地说:“将他的神骨、神脉和血肉都转移到了一个非帝氏的孩子身上,让这个孩子代替他活下去。神族血肉稍有一些是至宝,太多便是负担,尤其是神骨,普通仙者的身体根本承担不起,便只能日日病着,牢牢被我掌控。”
帝卿尘身影紫光飘动,转瞬间门被解离尘护在身后。
他与露凝并肩而行,露凝与他对视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一点都不害怕,还很高兴,解离尘心里那些不安因这笑容一扫而空。
两人共同对敌,很快就看见了步入极渊的慕青竹。
他仍是一身青袍,面色淡淡,清心寡欲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淡泊名利到了极点的人,为了权力地位做了难以想象的残酷之事。
“璃儿,你还是太年轻。”慕青竹单手负后,“极渊为我所造,你躲在这里的确能逃掉帝室的眼睛,却逃不过被我发现。”
他又往前一步:“你想知道过去的事大可以直接来问我,焉知我不会告诉你?”
慕青竹视线从解离尘身上转开,最终落在被挡住的帝卿尘方向。
“好久不见。”他毫无波动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很轻微,但露凝捕捉到了。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慕青竹慢吞吞道,“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并不心悦我,但爱你的孩子……帝卿尘,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已经不会如何了,但。”他啧了一声,眼底渐渐有些戾气,“还是不行。我还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极渊刮起凛冽的风,风中带起一阵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露凝头晕目眩,人都不怎么清醒了,好在解离尘在她太阳穴点了一下,她瞬间门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有点难受。
“不过也罢了。”慕青竹双手操纵着这风徐徐说道,“这也怪我。我本就不是为了你的感情而来,但没想到自己计差一筹,竟然真的喜欢上你了。”
他眼睛泛起淡淡的青色:“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爱我,我便做你一生的帝婿又何妨?可你只拿我当生子工具。那便算了。你爱我我便爱你,你不爱我,我就爱权利,这有错吗?”
帝卿尘看出了不对劲:“你是冥族。”
她淡紫的光影越过解离尘,换由她来保护他们俩。
解离尘想阻止,但帝卿尘呵止了他。
“璃儿莫动。”
帝卿尘只剩下一缕魂火了,很虚弱,但遇见了最危险的敌人,她还是义无返顾地保护着孩子。
解离尘额头青筋直跳,被母亲保护的感觉是他少时梦寐以求的,但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了。
他没听帝卿尘的,直接将她的魂火收起,让慕青竹再看不到她。
慕青竹表情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再无之前的与众不同。
露凝忍不住道:“又是冥族……”
在凡界解离尘就遭遇过冥族,铸剑长老的女儿……她所谓的前世,也死在冥族手中。
现如今,慕青竹竟然也是冥族。
解离尘盯着对方清清冷冷道:“该叫墟渊之主才对。”
慕青竹浅笑了一下:“不愧是我的孩子,倒是省的我与你多废话了。”
他踩着刺骨的凛风而来:“帝室享六界朝拜,金尊玉贵。墟渊受世人唾弃,掩于六界底端。何其不公。”
随着他靠近,露凝变得浑身都疼,可她这次保持着清醒。
她看到解离尘双眸明金,一剑劈向慕青竹,剑意锋寒强大,却被慕青竹以帝室阵法挡住。
“我为冥皇,墟渊之主,潜入帝室便是为了易主这六界。”慕青竹嘴角笑意加深,“谁会想到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冥族,恰好就拥有应对帝氏双眼的力量呢?神族凭借一双看得清魂火的眼睛分辨忠奸,活该今日凋零。”
冥族擅长魂术,这个露凝是知道的,看得出来慕青竹大概懂得什么特殊的法术,可以将魂火中脏污的一面藏起来,只保留纯净的,以此欺骗了帝卿尘。
“冥族封印在墟渊几万年,轮也该轮到我们为王。”
……难怪这些年冥族频繁现身六界,实是因为他们的皇统治了帝室。
现世里隐藏的冥族恐怕比他们遇到的多得多,搞不好帝氏如今的长老们,还有六界的界主,都已经被冥族夺舍,为慕青竹所用。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解离尘若想复仇,夺回帝室,已经是没有任何帝室中人可以帮忙的。
这个对手远比他们想象中可怕得多。
比如此刻,解离尘本以为自己收回了一半血肉的力量足以保护好露凝,与慕青竹单打独斗哪怕赢不了也不会输,但在帝印和帝室阵法的加持下,他根本留不住露凝。
解离尘与慕青竹斗法难舍难分,露凝金丹巅峰的修为在不知不觉间门突破到了元婴,可那也还是太低了。
一个是神族,一个是冥皇,她如今的力量还是差太多,只能尝试保护好自己,不给给解离尘添玛法。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可在没毁掉帝印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没办法战胜慕青竹。
当露凝被阵光笼罩的时候,解离尘被慕青竹紧紧缠着无法脱身。
他眼睁睁看着露凝被圈住,隔着一道光朝他伸出手来,可他过不去,眼前是破不完无数的阵法,他只能就这么看着她被慕青竹从自己身边夺走。
一如一千多年前,他看着身为他亲父的人,残忍地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解离尘白发飞舞,衣袍猎猎,他紧握濯苍,视线定在露凝消失的位置,剑刃划破掌心,以血为继,漆黑剑刃裹着紫光,撕裂一道又一道阵法。
慕青竹操控帝印也不轻松,他没有神族血脉,还是个冥族,想要使用帝印必遭反噬,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没能完全降服帝印,只是稍微降低了反噬。
与解离尘斗法远比他想象中困难,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动过手了,当年谋算帝卿尘也是靠着手段而不是武力,现下几番交锋结束,他能感觉到力量在流逝,神魂摇摇欲坠。
反噬太强,不能再继续下去。
慕青竹决定速战速决,用帝氏最强大的一道阵法打在帝氏现存的唯一血脉身上。
解离尘已经第一时间门用本命剑抵挡,可还是抵挡不住。
他如折翼黑蝶飘出很远,极渊震荡,骤然崩塌,碎石落下,将他埋葬其中,再无声息。
他出生后不久,还是婴儿的模样便被养在这里。
如今又一次埋于此地。
慕青竹悬于高空看着这一幕,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在那不知看了多久,本想确认一下解离尘这次死干净了没有,恰好收到了传音,稍稍犹豫便直接离开了。
传音的倒也不是别的事,是露凝。
他用阵法将露凝带走,关在竹楼之中,露凝担心解离尘,不可能乖乖待在这里,她用尽办法尝试逃离,虽不成功,但也把竹楼中的仙侍们折腾得够呛,她自己也伤得不轻。
慕青竹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眼神颇为怜悯。
“你就那么爱他?”他轻飘飘地说,“有什么可爱的呢?他保护不了你,在仇恨与你之间门还是选择了复仇。”
“你把他怎么了!”露凝握着匕首冲过来,慕青竹侧身躲开。
“他若肯放弃复仇,不筹谋着登上紫微帝府寻我,你们今日还安安稳稳在修界生活,说不定已然举办了结契大典。”
慕青竹脸色惨白,明显是受了内伤还不轻,他这副样子回来,解离尘怎么样了不言而喻。
“你这个疯子。”露凝目眦欲裂,“我杀了你!”
慕青竹轻嗤一声:“杀我?我若那么容易死,早在冥界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以为冥皇好当吗?小丫头,璃儿不值得你如此,就如他母亲也不值得我爱她。他们神族都很自私,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他一心复仇,将你置于此境地,你该醒悟了。”
他还留着露凝的性命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再见帝卿尘到底是给他带来了打击,尤其是听到对方的魂火诉说着“我并不心悦他”。
他想要露凝服软、认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没有错,自己是赢了的,无需因那魂火的一句话而躁动不安。
他们神族就是自私,就是不会爱人,就是永远不会回报他们这些爱慕者。
露凝和他一样,解离尘不会比他母亲好多少,她得不到解离尘不顾一切的爱,解离尘最看重的是复仇不是她,他们才该是站在一边的,他是没有选错的。
可露凝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份心安。
“凭你也配得到尊上爱意?”露凝双眸赤红,“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自私到为达目的不惜伤害所有人,连还不会说话的婴孩都不放过,你这样残忍暴戾的疯子,尊上怎么可能爱你!”
慕青竹面色冷了下来,露凝并不放在眼里,她几次尝试杀了他,但都失败了,她也没气馁,在靠近他时不断观察他是如何操控帝印的,帝印又在哪个位置。
“我与夫君的感情更不是你这等疯子能明白。”露凝站稳身子,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他为何不来复仇?哪怕他自己愿意放弃我也不会让他放弃!我也会替他前来!”
她已经没力气了,知道自己不能再妄动。
心口心头血滚烫,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她可以感知到解离尘还活着。
“你这样的人惯会自我感动,以为自己是被逼无奈才选择走到今日这条路。你根本就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弃,结果最后险些什么都得不到。你心里最爱的就是权利,你从头至尾,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放弃权利。”
“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伪装魂火,伪装淡泊,你怨恨尊上不肯爱你,可你自己根本就没付出多少真感情!连真心都拿不出来的人,凭什么指望别人也真心待你?别再用漂亮话来装饰你的丑陋了,真是令人恶心。”
慕青竹静静地听完她所有的话,展颜一笑:“很好。”他广袖下双拳紧握,“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真感情又能如何。此刻你在这里全无依仗,是我想要你如何你就得如何。”
露凝面无表情,再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慕青竹一字一顿:“你不是爱他吗?那我就要让你彻底属于别人。”
“来人。”他转过身,嘴角笑意加深,“去准备帝尊的婚典,通知六界之主前来参加。告诉帝尊好好调息,定要给她一个感受深刻的新婚之夜。”
“且看看你到时还能不能这样坦坦荡荡地与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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