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A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刺破耳膜, 发动机的轰鸣点燃了燥热的空气,从滚烫的地面烧起一阵邪火,烤得人坐立难安。
张琛站在遮阳棚下, 眯着眼看着赛道上一圈又一圈的跑车, 急得满头冒汗。
“凌儿这是想跑多久啊?”他用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结果洛愿递过来的一瓶冰水, 灌了大半瓶都觉得缓不过来,“这天这么晒,他人不都得烤化了?”
洛愿坐在他旁边, 也满身热腾腾地看着赛道,长叹一口气。
没精打采坐在靠后一点地方的林亦文也有样学样地叹了口气。
“行了你们,叹什么气啊!”张琛崩溃地叫道,“你们这么一叹气,我更觉得祁老师出大事了!”
洛愿蔫蔫地答道:“祁老师出没出大事我不确定,但是感觉凌哥有点不太好了。”
“那也是因为祁老师啊。”张琛也忍不住开始叹气,“凌儿说得也不清不楚的, 不过我听那意思,祁老师已经很多天没怎么跟他说话了, 也不说自己在哪,更不肯见面。”
“为什么?这是躲着凌哥吗?”林亦文抓了抓头发,“那凌哥不气得慌才怪。”
“我这两天也打听了打听, 有人说祁老师这回麻烦多着呢。”洛愿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郁闷道,“想把祁氏集团相关的合作全部终止,违约金都不知道要赔多少, 保不齐还有跨国官司要打, 对他来讲绝对算得上伤筋动骨了。”
话音刚落, 笨重的跑车猛地急刹,车头猛甩,卡在飞出赛道时才堪堪停住。
“卧槽!”张琛猛地跳出两步,“凌儿他妈这是要玩命啊?从前没见他开这么莽……”
他刚想冲上去把顾凌拉下来,就觉得身旁一个人飞速跑过,往顾凌那边冲过去。
“杨泽奕?”张琛停住了脚步,略显警惕,“他来干什么?”
车窗被用力拍响,顾凌伏在方向盘上,埋着头,方向盘被烤得发烫,贴在额头上热得几乎汗水都被瞬间蒸发。
“凌哥!你下来!”杨泽奕狠狠拍着车窗,大叫道。
顾凌舔了舔已经干得起皮了的嘴唇,烦得要命,抬了抬头。
杨泽奕还抓着车子的窗沿,如果硬是踩下油门,非把他拖倒了不成。
换做别人,顾凌肯定也就给个警告然后踩下去了,没人会真拿敢拿命威胁他。
但是杨泽奕就不好说了。
顾凌看着杨泽奕咬牙拍窗的焦急面孔,忽然觉得不得不承认,自己跟他确实很像,成了孤儿以后,就觉得自己活下来都是一种错误,命轻飘飘地悬在手上,随时可以拿来当作图谋的筹码。
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自己,是爸妈呢?
如果爸爸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许就不会猛打方向盘,让那根货车上的钢筋结结实实地穿透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妈妈那条手臂护在自己身前,或许也就不会被砸得血肉模糊。
顾凌紧紧握着被晒得滚烫的方向盘,手心已经全部都是细密的擦伤,被汗水刺激,痛得像针扎一般。
疼痛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有实感,否则,他觉得自己早该跟爸妈去同一个地方。
重活一世,该完成的事只剩几桩了,一旦全部了了,这条命留着也就没多少价值。
他闭了闭眼,用力呼吸着,喉间满是金属味道,脑海浮现祁澈的样子。
穿着西装的样子,穿着白衬衫的样子,戴着黑口罩的样子,在泳池里全身湿透的样子,仰起头喉结滑动的样子……
“你就算不想好好活了!工作室的事你也得管吧!”杨泽奕的吼声从窗外传来,“不然你就把工作室给我!反正当时阿姨那么看好我,工作室本来就有我一份!”
顾凌抬了抬头,额前的黑发湿透,散落下来遮住眼。
他松开了方向盘,破皮了的手心跟方向盘的胶皮慢慢撕开,疼得他双手难以控制地战栗。
打开车门,他冷冷地瞥了杨泽奕一眼,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做梦。”
杨泽奕让开来,松了口气,看着他往赛道外的遮阳棚走。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有一条新短信:“怎么样了。”
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就是一串数字。杨泽奕刚开始还想改一下,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万一让别人看到,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祁澈,自己的脸往哪搁,那等于昭告天下,自己不仅在祁澈面前认了输,还打算转行当人间好助攻,向自己的情敌传递情报!
饶是心里屈辱得不行,杨泽奕最终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举起手机快速拍了张照片,是顾凌清瘦又不稳的背影,然后发了过去。
“他刚刚在玩命飙车,我刚给劝了下来。”
“看起来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你他妈能不能……”
输入到一半,杨泽奕停了停动作,把第二行消息删除,只把第一条发了出去。
要冷静。
不能带有情绪化,否则会影响事态发展。
杨泽奕如是提醒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想,总之大概就是他妈的祁澈那个成年男人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他就下意识地听话了。
真没出息。
他再次抓了把头发,加快了脚步追上顾凌。
走到遮阳棚,张琛远远地就迎了上来,递给顾凌一瓶水:“我操了你看看你这小脸儿煞白,你不想要命啊?先喝点水……”
顾凌停了脚步,身体略微有点晃,抬手接了水。
拧了一下瓶盖,没成功,手心里的伤刺痛得更加明显。
“哎哟你这搞得……”张琛看着满眼老妈子般的心痛,拿过水瓶给他拧开,再递回给他,“这还得了,瓶盖都拧不开了……”
顾凌仰头灌了几大口冰水,看得张琛在一旁着急:“少喝点少喝点……一下子喝这么多冰的胃受不了。”
冰冷的触感直冲头顶,冷得他从里到外都像被冻透了。
他低下头,被水呛了一下,咳嗽了好一阵。
“我说吧!!”张琛给他轻轻拍了拍背,“哎呦你这整的,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祁老师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还接你电话的吗?”
“刚开始还接。”顾凌止住了咳嗽,抹去了唇角的水,哑声道,“因为我每次都追问他在哪,后来他就干脆不接了。”
说完他顿了顿,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混蛋。”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只有杨泽奕垂下眼,神色异样,叹了口气。
张琛气愤道:“那这确实是混蛋啊,怎么能这样呢!接你个电话有什么难的!”
洛愿在旁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少说几句。
张琛看到顾凌的脸色更加白得吓人,立即哑了火,改口道:“其实……祁老师肯定是为了你好,才……”
顾凌忽地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为了我好。”
是啊,为了他好,就像爸爸妈妈那时的选择一样,都是为了他好。
可是之后的余生,背着这「为了自己好」的选择的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他都觉得父母的选择是错误的。
杨泽奕在一旁有些不服气,插话道:“也不能这么说,什么为了凌哥好,你看他现在像好的样子吗?自顾自地为了他好,实际上带来了更多的……”
他说到一半,忽然又觉得有些说不下去,换个角度想,如果是自己选,他此时也不会让顾凌来到自己身边,否则很容易让事情更复杂。
“说得没错。”顾凌冷漠地瞪着地面。
张琛干咳了两声,打圆场:“那这样吧,等祁老师事情解决了回来了,你狠狠揍他一顿……”
“嗯。”顾凌语气毫无起伏,冷漠得像个杀手。
打一顿是不解气的,非得把他操得下不来床才行。
顾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眼冷了冷。
“谁?”张琛急着问了一下,原本希望是祁澈,但是看顾凌这表情又觉得不可能。
“顾家。”顾凌把手机收起来,嗤笑了一声,“真会卡时候。”
他往赛场车外走去,杨泽奕立即追了上去,留下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凌哥。”杨泽奕追上去,“我跟你一起。”
顾凌脚步不停,冷淡道:“不用。”
“我帮你开车也好啊,我不进去。”杨泽奕坚持道,“你现在这状态别去开城市道路了。”
顾凌不作声,眉眼冷淡,不置可否。
杨泽奕就当他同意了,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偏头看着他的侧脸。
在他眼里,顾凌的长相就像现在网上有些人说得「浓颜系」,张扬得颇有些蛊惑性。
但是此时杨泽奕却错觉般地觉得,他此时的冷淡感,很像另一个人。
这种恍惚间的相似让他心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挪开目光,垂下眼。
他从来都没想过,绝不会让任何人走进自己心里的顾凌,也会对某个人有例外。
一路上的车程,车厢内安安静静,沉默无言。
开到顾家门口,杨泽奕看着顾凌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身的戾气,略有些担忧:“真得不需要我陪你吗?”
“不。”顾凌简单拒绝。
他头也不回地往顾家走去,来到大门前重重砸了一下门。
连按门铃的闲心都没有。
大门很快就开了,是顾安开的,脸色难看极了。
顾凌走进去,顾安在他旁边垂死挣扎地想给下马威:“换鞋……”
然后看着顾凌权当没听到一样的大步走了进来,只得闭嘴。
今天的人很全,顾凌站在玄关内,往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圈,发现这场景似曾相识。
跟他刚刚重生回来时面对的格局一样,除了姐姐顾盈不在之外,在场的一个都没少。
只不过差别在于,不管是老头老太太,还是大伯父大伯母,抑或是其他几个在公司内股份比较高的旁门亲戚,每个人的表情都难看得很,气势也不足。
顾凌只是扫了一眼,心下就了然了几分。
仍旧坐在主位上的老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敲了一下拐杖,沉声道:“坐。”
顾凌挑了挑眉。
“不坐了。”顾凌站在原地,“有话快说。”
“你这孩子,爷爷让你坐……”大伯母立即吊了眉梢,语气不悦,却被大伯父一个警告的眼神打断了。
顾凌看着那个留给自己的座位,再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那个因为车人太多而被迫没座位的顾安,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走过去坐下,笔直的长腿交叠,散漫地支着下巴,眉眼间带着点轻视。
“最近你怎么样?”老头子浑浊的瞳孔闪了闪,“祁澈的事……”
顾凌冷淡的神色忽地黯了黯,他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听见一次就觉得心脏被揪一下。
“他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顾凌冷声打断,“有什么事快说。”
“《故里》的事你肯定也知道了吧。”大伯父鼻音很重,听得出来气势不足,“现在找平台投放有些困难,公司资金链断了,所以找你……”
“又断了?”顾凌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如果我没猜错,祁氏集团答应的联姻条件里就有资金支持,应该已经给你们了吧。”
“对,但是那都用于拍摄了。”大伯父说道,“现在还需要一笔救急。”
他看了看顾凌,也知道这样恳求对顾凌来说早就没用了,于是状似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实在不行,只能把这栋别墅卖了。”
顾凌垂在沙发扶手旁的手指忽地一颤,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你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大伯母也帮腔,话中有话,“谁让我们的资金实在是没办法?这房子当初从老爷子那里传下来,是公公继承,当然有权卖。”
顾凌冷冷看着面前的这几个豺狼虎豹,忽地松了下神情,继续散漫地向后靠了靠坐着:“我不同意的话,你们卖得了吗?”
面前几人的表情忽然一怔。
“这房子是顾家的老宅,从曾祖父那里继承下来,按法定继承走,的确没我的份。”顾凌淡淡道,“但是问题是。”
他歪了歪头,下颌轻轻抬了抬,微微上挑的眼中皆是厌恶与蔑视:“当年曾祖父去世前有遗嘱,这栋房子归我父亲继承。因为他病重那十年,只有我父母在旁照料倾尽所有,而你们只想着怎么送老人早日归西。”
顾凌声音很低,但却令人胆寒:“你们鸠占鹊巢,真以为能永远得意吗?”
坐在主位的老爷子猛地站起身,拐杖重重锤在地上:“胡说!!你胡说!”
大伯母也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你这是一张嘴随便说是吧,证据呢?遗嘱呢?啊?”
顾凌轻轻撑了一下沙发扶手,站起身来,轻轻一句话掷地有声:“遗嘱的原稿我已经找到了。”
有些事情总是这样出乎意料,当他从那副画框里找到母亲的原稿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藏在里面的遗嘱。
只想过个安逸生活的父母从未想过争取这套房子,因为他们可以给自己的儿女一个家。
但当他们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也在无意中给了孤苦无依的雏鸟一个安身之所,只不过来得有些晚而已。
不断跳脚的父子俩猛地噤声。
“你们现在还有第二个选择。”顾凌说道,“这房子里装潢的确是你们置办的,现在折价卖给我。”
老爷子跟大伯父对视了一眼。
顾凌继续道:“我的出价是一百万。”
大伯父瞪大眼,脱口道:“这怎么行,你这比市价低了五分之一,你这是诚心买吗?你这是恶心人!!”
“怎么会?我这是帮你们。毕竟可没有慈善家来买你们的装潢。”顾凌坦然应了一声,轻笑道,“剩下的算你们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的租金。”
“你这是在趁火打劫!!”大伯父猛地看向老头,“爸,他一定是诈我们的,哪来的遗嘱?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了,就算被那对不孝子拿走了,他们死了那么多年,也早就没下落了……”
顾凌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起,很想直接砸在大伯父的脸上。
但是手心的刺痛感又提醒了他,算了,现在自己是一打好几个,万一真落下什么伤,等祁澈回来了又不好交代。
他抬步往外走,丢下一句:“对你们来讲,一百万也是钱,劝你们好好考虑,上门来求我买。”
走到玄关处时,身后传来大伯母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而大伯父也猛地冲了上来,往顾凌的肩膀上抓去。
顾凌微微一停,转身躲过了这一击,随手拿起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花瓶,精准地砸在大伯父的脚面前。
这一击四分五裂,吓得大伯父一个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碎片割在背上嗷嗷叫起来。
顾凌抬了抬眉,心道这可不算自己出手的,纯粹是他胆小。
别墅门外的车子里,杨泽奕一直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同时给情敌做实时汇报。
“他进去了。”
“他还没出来,听着挺安静的。”
“我听到动静了!好像打起来了!!”
“你快派人来啊!!我怕凌哥被他们伤了!”
最后一条消息刚发出去,他就看到别墅门打开,顾凌一身清爽地走了出来,神情张扬散漫,颇有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味道,一身的戾气也消了不少,显然得到了很好的发泄。
而他后面则吵吵嚷嚷一片哭闹,听着颇为狼狈,中间夹杂着痛呼声和喊着让叫医生的尖叫声,偏偏还没一个人敢追出来拦顾凌。
杨泽奕顿了顿,重新给情敌发去消息。
“不用派了。”
“应该是凌哥把别人给伤了。”
作者有话说:
老公不在的第N天,凌宝变A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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