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项明章还没答应, 手机响了。楚识琛松开手臂,指尖从项明章的小腹流连至后腰,抚平了西装表面的褶皱。
项明章接听电话, 里面是项環的声音, 语速稍快, 几句话就挂断了。
楚识琛问:“家里有事么?”
春节过完了,老项樾启动开年的新项目, 项明章道:“姑姑跟我确认时间,晚上要开筹备会议。”
楚识琛得体地说:“嗯,公事要紧。”
项明章逗他:“你也很要紧, 急坏了怎么办?”
楚识琛第一次主动地暗示又明示, 简直有辱斯文, 结果落空了, 他极没面子地说:“我还有正事要办,冯秘书在等我。”
项明章看一眼手表,该走了, 陪楚识琛到秘书室,他停在门口,忽觉近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
他习惯了经过门口瞥上一眼, 换人只需要一份公告,那他戒掉习惯需要多久?
冯函和楚识琛年纪相仿, 突然调来担任总裁秘书,不免焦虑,毕竟项明章要求严格, 而楚识琛是出名的得力。
交接工作十分琐碎, 楚识琛讲得详细,基础事务, 常见和突发状况,各种预案,每一项又包含繁杂的枝节。
冯函边听边记,听得头都大了,禁不住松了两次领带。
楚识琛于心不忍,说:“这样吧,我回去整理成材料,思路更清楚,你哪里忘了随时看一看,上手会快一点。”
冯函是懂世故的,连忙道:“我自己来吧,那样太麻烦您了。”
楚识琛说:“没关系,效率最重要,别耽误项先生的事。”
冯函只好遵从,问:“那项先生的私人习惯,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楚识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手里溜走,细数道:“项先生只喝黑咖啡,办公桌第一层抽屉常备胃溃疡药,记得补充。其实项先生很自律,不用操心太多,就是偶尔钢笔用完会乱扔。”
冯函说:“好,我记住了。”
楚识琛建议:“如果有外出的活动,提前做功课,项先生欣赏凡事有准备的人。”
冯函笑道:“您肯定就是这样的人。”
天快黑了,楚识琛对这位新秘书的印象不错,明天正式上班,各部门恢复运作,再进行文书类的交接。
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小箱子就够装,那盆剑兰在深圳出差前拿回家,被唐姨养得土肥叶翠,今天带过来刚摆上。
部门里装点着不少绿植,是公司统一采购的,冯函以为剑兰是公共财产,说:“我需要每天浇水吗?”
楚识琛笑道:“不用,剑兰我要带走。”
办公大楼的门前停着一辆别克,项明章的司机候在边上,等楚识琛出来便拉开车门。
项明章走得匆忙,忘了告诉楚识琛,升职销售总监后业务繁忙,公司配给他专车和司机。
汽车驶出园区,司机说:“楚秘书,不对,该叫楚总监了。项先生说咱们比较熟,不会拘束,以后就由我接送你。”
楚识琛心里明白,因为被跟踪过,项明章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他问:“那谁给项先生开车?”
“公司有司机队,应该会换人吧。”司机说,“今晚项先生是自己开车走的。”
楚识琛不知是未雨绸缪,还是习惯难改:“新司机定下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万一项先生有意外情况方便联络。”
司机想说新秘书操心就好了,转念改口:“没问题。”
楚识琛回到家,客厅里摆着蛋糕,香槟,以及花园摘的一束香雪球,周恪森通风报信,全家都晓得他当总监了。
楚太太尤为感动,要不是天色漆黑,简直要去墓园告诉楚喆一声。
楚识琛吃了一块蛋糕,再端一块,上楼写交接工作的材料,楚识绘跟进书房,窝在沙发上看导师发的文件。
时机难得,楚识琛想问楚识绘如今对李桁的感觉,但他一个男人去探听姑娘家的恋爱心事,实在难以启齿。
他又开始铺垫:“设计展都设计什么?”
楚识绘说了一堆名词术语,展览是对外的,届时会邀请一些科技公司,她问:“你会去捧场吗?算了,你当了总监会比秘书更忙。”
楚识琛道:“再忙也要抽空支持你。”
楚识绘这下满意了:“哥,你肯定会得心应手,我相信你。”
楚识琛趁机说:“永远不要太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信你自己就好了。”
不料,楚识绘反问:“那你信项明章吗?”
楚识琛愣住:“为什么这么问?”
“他就是那个同事,对不对?”楚识绘在沙发上拧身,冲着办公桌,“你之前约会的人就是项明章,我说得对不对?”
楚识琛被突如其来的揭穿震慑住,都不会狡辩了:“对——”
“我就知道。”楚识绘说,“哥你真行,失忆后脱胎换骨,连审美都从网红上升到总裁了。”
楚识琛有点头晕,摸着键盘打错一串文字:“小绘,先别跟妈说。”
“你还没追到手?”
“啊,嗯……”
楚识绘道:“我觉得项明章也喜欢你,你们算日久生情吧?但你不当秘书了,搬到亦思,肯定不如近水楼台方便。”
本来一小时搞定的材料,托楚识绘的福,楚识琛弄了三个钟头,他把电子版发给冯函,然后打印了一份纸质的。
总共十四页,事无巨细,原来他兼顾着那么多。
第二天上班,项明章在老项樾开会,总裁办公室锁着门,楚识琛和冯函互存了手机号码和微信,可以随时沟通。
楚识琛搬上东西去亦思销售部,为了迎接他,十二楼昨天大扫除,布置得焕然一新。
部门经历几番人事变动,面孔新旧参半,楚识琛早已不是初进公司的“楚喆儿子”,众人对待他,有尊敬,有忌惮,更有一份信赖。
总监办公室坐北朝南,很宽敞,待客区的茶几上放着大家一起送的上任礼物。
楚识琛拉起遮光帘,让阳光洒进来,把办公用品摆在桌上,他拿手机给项明章发消息:我就位了。
项明章回复:祝一切顺利,沈总监。
楚识琛低笑,抬头有人敲门进来,是李藏秋。他放下手机,公事公办地称呼:“李总。”
公告昨天发布,李藏秋有千头万绪也都沉淀了,此时面带喜色:“识琛,以后你就是亦思销售部的老大了。”
楚识琛道:“我压力不小,只能尽力,李总有事尽管吩咐。”
“什么吩咐,我们好好配合就行。”李藏秋欣慰地说,“你爸爸要是还在该多好,看见你今天的成绩,他一定高兴坏了。”
楚识琛说:“怪我懂事太晚,慢慢追吧。”
李藏秋道:“有要添置的,帮忙的,跟我说,我马上给你安排。”
楚识琛没有额外需求,立即投入了工作,年后的第一场部门例会,事情多时间长,散会几近中午。
公司餐厅,楚识琛开了红酒,下午要上班,每个人浅尝辄止。中途彭昕带人来凑热闹,没一会儿孟焘带着售前的人也来了,越聚越多乌泱泱一片。
楚识琛环视周围,问:“彭总监,项先生还没回公司?”
“回来了。”彭昕说,“不过你知道,项先生忙,经常错过饭点。”
楚识琛离桌去拿吃的,走到半路,见冯函形色匆忙地直奔冷餐区,拿了一个项明章常吃的牛肉三明治。
楚识琛莫名想起刚进公司,项明章为难他,吃完三明治让他削苹果。
等会儿项明章又吃得渴了,会不会对新人故技重施?
楚识琛挑了一盒水果,离开餐厅去九楼,他熟门熟路到总裁办公室,奈何锁着门。
冯函从秘书室出来:“楚总监,项先生刚走,您找他吗?”
楚识琛略微尴尬:“我路过来看看,大中午的,项先生怎么走了?”
冯函说:“下午市里有个经贸会议,项先生要代表老项樾那边参加。”
楚识琛点点头,转移话题问:“怎么样,工作适应吗?”
“还好。”冯函嘴巴挺甜,“幸亏您帮我,也多亏项先生包容。”
楚识琛扑了空,怪自己没分寸,居然在公司里被私情左右。
回十二楼办公室,楚识琛专心工作,销售部各类报表要看,和售前要商讨第一季度的工作计划,做项目初筛。
怕司机久等,他晚上没加班,把文件带回家忙到深夜,没等到一条项明章的消息。
老项樾似乎很忙,项明章每天来公司待一会儿就走,楚识琛新官上任也一堆事情,隔着的两层楼成了障碍,谁也见不到谁,唯独有一次在电梯碰面,人那么多,视线相交不过一瞬。
一周稀里糊涂地过去,周五,老项樾的项目步入正轨,项明章推掉庆功宴,驱车回家。
公寓附近堵得寸步难行,广告牌都换成了粉色调,原来要过情人节了。
项明章耐心告罄,把车扔在街边,剩下一段路步行走回去。
波曼嘉门前的台阶上,人潮往来,而楚识琛环臂静立,黑色大衣衬得面容雪白,鼻尖冻得微红。
项明章脚步一顿,随即大步流星到楚识琛面前。
等得太久,楚识琛一时惘然没有表情,身体却动了,一阶之差,他倾身就能碰到项明章的胸膛。
“司机呢?”项明章出声责备,“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万一有危险你往哪躲?”
楚识琛说:“大庭广众,不会的。”
项明章道:“来个人撞你一下,捅你一刀跑走了,你怎么办?”
楚识琛没打电话,以为项明章会惊喜,好像弄巧成拙了,他不确定地问:“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忍得辛苦?”
项明章感觉心头被揪了一下,寒风吹醒了刚才的紧张,他捉住楚识琛的一只手腕,低叹着认栽:“你可真会拿捏我。”
两个人相貌出众,杵在车水马龙的街边仿若对峙,经过的行人频频回头,楚识琛脸皮薄,却不愿挣开,说:“我太想你了。”
项明章蓦地心软,但得寸进尺是本能:“有多想?”
楚识琛见面就挨训,憋着不甘:“你最好先说点我爱听的。”
“比如呢,我也想你?”项明章一句句道,“因为看不见你,懒得去公司。在老项樾发言中途回你信息,被董事皱眉头。怕你被人指摘有我撑腰,我忍着不上十二楼,巴不得亦思有点事情,你来找我,可你会不会太能干了?在办公室扑空怎么不打给我,我当然会掉头回来。刚才看见你,又高兴又担心,算什么,是不是想你想得快疯了?”
楚识琛耳鬓发热,手腕被攥得血脉不畅,他一边克制一边坦露:“我今晚不想回家。”
项明章拽得楚识琛踉跄一步,手牵手上台阶,街边的巨屏闪烁着粉红色桃心,他道:“情人节找上门,你哪也别想去了。”
第92章
到公寓四十层, 门一关,项明章把楚识琛抱上玄关的装饰柜,摆着的香水和钥匙盘全部扫落, 叮铃咣当地滚了一地。
楚识琛的包也掉在地上, 他腾出手, 环住项明章倾轧下来的肩膀。
两个人浅浅地接吻,轻触即分, 项明章抵着楚识琛的额心,问:“楚总监,在新部门适应么?”
背后贴着坚硬的墙壁, 楚识琛却身心发软, 说:“不适应。”
“别假装弱势。”项明章道, “从民国来二十一世纪都能适应得如鱼得水, 换个部门算得了什么。”
楚识琛被戳穿,问:“那你呢,换了新秘书适应吗?”
项明章道:“不适应。”
“你也别装。”楚识琛抚摸项明章脑后的短发, “听说你对新秘书很包容,为什么那时候对我挑剔?”
项明章反唇相讥:“少污蔑我,挑剔你什么了?你刚当上秘书跟我去南京出差, 办错事都没骂你一句。”
楚识琛办坏的事情屈指可数,那一件的确不冤枉, 他误以为项明章会和逢场作戏的女宾一夜纵情,才搞了乌龙。
他滞后地假设:“要是那晚遇见的不是女宾,是男宾。”
项明章道:“所以呢?”
楚识琛说:“你会不会真的放纵一次?”
项明章猛地用力:“那我深夜叫你去房间, 就不是送文件那么简单了。”
楚识琛浑身一轻, 视野中万物颠倒了瞬息,等回过神, 项明章将他头朝下地扛在肩上,仿佛被劫掠的俘虏。
从玄关走到卧室,楚识琛被摔在大床上,床垫柔软,他不痛,但弹动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项明章居高临下地立在床畔,伸手脱下楚识琛的鞋子,拾起散乱的一角衣摆,拽着,轻松剥落楚识琛的大衣。
在街边灌了满腹寒风,楚识琛此刻又沁出薄汗,说:“还没洗澡。”
项明章顺着他,但也像命令他:“衣服脱了,我们一起去洗。”
落地窗环绕大半房间,单层的纱帘遮挡不住窗外的绚烂灯火,楚识琛犹豫地解开纽扣,只脱下了西装外套。
项明章按了按床头的控制屏,浴缸开始自动蓄水升温,他嫌楚识琛动作太慢,问:“这身衣服是楚太太给你买的?”
楚识琛说:“不是,裁缝店定做的。”
项明章想,那弄坏了也不算糟蹋心意,他把楚识琛抱起来,进浴室踹上门,随后透出撕扯的细碎声响。
扣子崩落,领带夹坠地,楚识琛含怒警告:“你不要胡来。”
“再赔你新的。”项明章动作强势,嘴上哄着,“你那么矜持,主动找上门,主动要求留下,还吃醋,你觉得我有什么修为能忍得住慢条斯理吗?”
两个人洗了很久,返回卧室,楚识琛去窗边把窗帘拉好,转身看见项明章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台灯昏黄,项明章的肌肉线条成了阴影,他娴熟地拆包装,一边眼睛带钩地凝视着窗边。
楚识琛产生错觉,好像项明章是一位与他有私的长官,对他发出暧昧的指令,并且叫着他隐秘的小字。
“清商,趴到床上去。”
高空之外楼宇恢弘,无尽璀璨,那张巨大的屏幕缩小成一块光斑,粉红色的,孜孜不倦地闪烁了两个钟头。
项明章最后才温柔一些,起身披上睡袍,去倒了一杯水端来,楚识琛躺着灌下半杯,白水沿着腮边流淌,把枕头弄得和床单一样潮湿。
解了渴,楚识琛捂着胀酸的腹部,觉出饥饿,工作一天他们都没吃晚饭。
项明章去翻找手机,让公寓的餐厅弄点吃的。楚识琛裹上睡袍下床,里面没穿,将腰带绑得很紧。
他慢吞吞地走到客厅,刚注意到茶几上铺散着一堆文件,项明章常用的平板电脑夹杂其中,贴着四五张便签纸。
新秘书突然走马上任,业务生疏是难免的,况且项明章习惯了楚识琛“辅助大于听命”的模式,感觉一下子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正赶上老项樾事情多,两边的安排起冲突,就乱了,项明章干脆自己上手,所以这周让大事和琐事搞得又忙又累。
项明章打电话订完餐,发现卧室没人了,找到客厅见楚识琛坐在沙发上,深蓝色浴袍微微敞开,露着修长干净的小腿和半块磨红的膝头。
他发丝凌乱,极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状态明显没有完全平复,只有面容冷静,不带温度地觑着满桌纸张。
楚识琛将文件分类整理,打开平板电脑的日程计划,删去办完的,把下周的待办事项重新安排统筹。
项明章拿了一条毛毯,走过去给楚识琛盖住双腿,手指插进楚识琛的头发向后轻拢,问:“冷不冷?”
楚识琛摇头,等项明章挨着他坐下,他往对方臂弯里挤了挤。
那些文件都是老项樾的,年后短短一周的业务量已经相当可观,楚识琛感觉到了,之前项明章的工作重心放在项樾通信上,新一年貌似更偏向本家。
以项明章的级别,凡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楚识琛问:“老项樾那边很忙吗?”
项明章道:“爷爷过年发作,弄得大伙比较紧张。”
得过病的老人,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致命,项行昭以前大权在握,盼他康复的大有人在,希望他就此退位的也不在少数。
初一那天,引发项家动荡的是未曾露过面的项珑,楚识琛心里有个疑问:“你当时说有你父亲的下落,是真的还是在唬他们?”
项明章道:“有下落是真的。”
楚识琛说:“所以你一直知道你父亲在哪。”
项明章云淡风轻:“知道啊,他每个月花多少美刀,搬几次家,跟什么人来往我都一清二楚。”
楚识琛敏锐地懂了,项明章远不止是找到了项珑,而是在监控着项珑,他道:“我以为你对他满不在乎,不闻不问。”
“没有我给他钱,他早就饿死了。”项明章轻蔑地说,“我管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等用完了,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那天是项行昭主动提及项珑,楚识琛道:“你爷爷很惦记你爸爸。”
项明章说:“我能找到他,其实多亏了老爷子。”
项行昭多年来没放弃过寻找项珑,后来项明章长大了,无论公私都最受倚重,他主动接棒搜寻项珑的下落。
在项行昭面前,项明章想念父亲,希望全家团圆。
然而项明章找到项珑,却瞒天过海,直到项行昭生病脑退化,他才偶尔提起,显露出对项珑埋藏心底的厌恶。
楚识琛忍不住揣测,项明章对项行昭除了欺瞒,其余是否真心?
倘若不是,那又因为什么?
项樾上一年拿的大单步入实施阶段,情况比较稳定,项明章道:“我暂时没办法两边兼顾,你现在和彭昕平级,互相配合管理业务方面。”
楚识琛说:“你放心。”
门铃响了,餐厅来送吃的,摆了十多样,项明章随便找了一部电影,是香港的喜剧片。
楚识琛竟然不笑,好几次评价:“这些人怎么那么夸张。”
项明章倒是乐了:“你是不是没去过现代的电影院?”
动物园,游乐园,卡拉OK,楚识琛都没体验过,上一次闲逛还是在广州,他道:“我最近留意了,好像没有被人跟踪。”
项明章说:“让你发现就不叫跟踪了。”
“在广州不就发现了?”楚识琛把视频看了几百遍,一次次定格,“感觉Alan很想看清楚咱们似的,没怎么遮掩。”
项明章道:“他以为你就是楚识琛,失忆了。”
楚识琛玩笑地说:“那他下次不会走到我面前吧。”
项明章刚安心一些,闻言道:“你学学防身术吧,要不去俱乐部入会,跟我一起练搏击。”
楚识琛不喜欢做武夫,幼年在家跑得快了,声音高了,长大后拍个桌子,踢个凳脚,父母亲都会纠正他。
他用汤匙搅动着奶油浓汤,垂眸颔首,姿态文雅地问:“从哪能买一把左轮手枪?”
项明章愣了一下:“沈大少爷,现代中国是法制社会,私人持枪是犯法的。”
楚识琛从善如流地“哦”了一声,不过掺杂了一丝遗憾。
项明章以为了解这个人的全部,原来仍有许多未知,他稀罕地问:“怎么,你还会用枪吗?”
乱世更要防身,关键时候甚至要保命,楚识琛并起食指和中指,不轻不重地抵住项明章的下颚,一抬,再滑到喉结,说:“鄙人枪法尚可。”
项明章蹭着微凉的指尖吞咽,像什么点燃了,从喉结烧燎到胸口,他拉楚识琛入怀,一低头,顺着宽松的浴袍后领瞥下去。
楚识琛的双胛之间有泛红的掌印,估计两只腰窝处也有,项明章问:“是不是按得太重了,疼不疼?”
楚识琛撇开脸:“没事。”
项明章瞧出不对:“怎么了?”
在缦庄的第一次就……楚识琛承认兴意强烈,他支吾道:“我不习惯你从后面……按着我。”
项明章问:“为什么?”
楚识琛说:“我觉得你想驯服我。”
男人在床上,多少会有征服欲,尤其是对待楚识琛这样无可挑剔的伴侣,项明章没有立刻否认,说:“你喜欢怎么样,不习惯怎么样,都可以告诉我。”
夜还长,吃过晚餐回卧室,楚识琛仰躺着。
床头柜抽屉没关,项明章摸了个空:“用完了。”
楚识琛勾住项明章的手覆在左颊,低喃道:“不用是什么感觉。”
项明章眸光明灭,事不过三,忍了一次两次,第三次妥协只能怪楚识琛手段高超,让他无可招架。
他摩挲掌下的细腻皮肤,带着狠劲儿警告:“明天难受自己负责。”
楚识琛感觉自己变了,从耻于细思,羞于谈论,到现在会难耐,会索求,是项明章把他变成了这样。
来不及怪罪,项明章忽然低下来,亲他的额头。
他闭起眼睛,听见项明章说:“从后面不是为了驯服你,有别的原因。”
楚识琛问:“是什么?”
融融灯光不及项明章的语调缱绻,他坦白道:“你的背很漂亮。”
第93章
楚识琛睁开眼睛, 他看不到自己的背,也从未在意,是个人都长着一根脊梁, 不歪不拧就罢了, 有什么漂不漂亮的。
“不信么?”项明章描述道, “躺在办公桌上硌得疼,是因为你的后背太薄, 两片肩胛很骨感,挨不住硬的。”
楚识琛说:“你在胡言乱语吗?”
项明章又道:“还有脊椎,直溜溜的一点都不弯, 腰很细, 两边的腰窝很浅。后背的皮肤不见光, 雪白匀净得没丁点瑕疵, 只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在右肩,太小了,灯一暗就看不到了。”
楚识琛听得心慌, 他伏在床上承受的时候,埋着脸,眼前尽是漆黑, 以为项明章在身后不过多了几分清明,原来不止, 竟然把他逐寸逐缕地看过。
楚识琛动唇却失语,项明章索性以吻封口,碾磨了唇舌, 然后夸张地抱憾:“既然你不习惯, 以后不用那个姿势了。”
楚识琛进退维谷,仿佛一切是他霸道, 他认真商量似的:“正面你不喜欢么?”
项明章的花言巧语一下子被击溃,“刷”地掀开被角,他纵身压实:“沈若臻,别这样考验我。”
起风了,呜呜的像哭声。
楚识琛每次和项明章过夜,都会模糊了时间概念,高楼化作云雨台,翻覆中只记得窗外的明暗。
他昏沉欲睡,酡红的脸腮像喝醉了酒,项明章抱他去浴室,辗转又耗费了一时三刻。
床单根本不能看了,刚下床时滴滴答答,床边的地毯也沾了痕迹。
项明章抱楚识琛拐进另一间客房,没住过人,被窝是冷的,楚识琛懵然地往他怀里贴。
两个人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项明章先醒,稍一动,楚识琛在他臂弯里也醒了。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项明章说:“给你倒杯水端来?”
楚识琛道:“不渴。”
昨晚第一次没用别的东西,项明章几乎失控,他不确定有没有弄干净,问:“肚子难不难受?”
楚识琛腹部酸热,但不难捱。一夜消耗巨大,懒洋洋地不想起床,他盯着项明章,眼睛太澄澈,包着一汪清水。
项明章感觉脸皮烧得慌:“为什么盯着我?”
楚识琛说:“情人节,不得看看你吗?”
项明章轻笑:“你以为情人节就干看着?那楼下的店铺花十几万为这一天布置,图什么?”
楚识琛恍然大悟:“还得逛商店啊。”
项明章好心提醒:“你的衣服撕坏了。”
楚识琛记着呢,因为要来波曼嘉,他特意穿了一身合心的,可惜不合项明章的心,破坏起来毫不手软。
肩头暴露在外,有点凉,楚识琛不拉高被子,把项明章的手捞起来,往肩上放:“给我捂一捂。”
项明章被迷得昏头:“还要什么?”
楚识琛极少开口讨要东西,又说:“衣服,赔我。”
“好。”项明章问,“还有吗?”
楚识琛讲道义和规矩,说:“别的不用了,我是正常索赔,不是要讹你。”
项明章道:“你可以讹我。”
他们两个在正经的生意场上、在竞标会的讲台上、在会议桌上唇枪舌剑,当下闷在被子里,抛却逻辑和观念,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天。
终于说得渴了,起床洗漱,项明章拿自己的衣服给楚识琛穿,内裤是新的,毛衣裤子是基本款式。
楚识琛虽然清瘦,但身段高挑,平肩长腿撑得起衣服,项明章的尺寸在他身上只是宽松了一些。
项明章联系公寓的私人管家,除了预约清洁,他办了一张附属卡给楚识琛,以后可以自行出入他的公寓。
波曼嘉楼下熙熙攘攘,满是成双成对的男女,每家奢侈品店门口都摆着红玫瑰,橱窗换上了情人节的特别展示。
楚识琛穿的西装要定做,尺寸不能有分毫之差,别的衣服没那么讲究。
一家男装店,很大,项明章没有陪人买衣服的经验,相信楚识琛的品味也不需要参考,说:“你挑吧,我等着。”
店员柔声细语,招待项明章慢坐,平常给客人准备的是巴黎水和饼干,今天是情人节限定的牛奶和巧克力。
顾客有三四对,选衣服要挽手,给意见要贴耳,在这一天光明正大地肉麻。
楚识琛挑了一身,都是他的尺码,店员见多识广,说:“您要不要帮另一位先生也选一套?”
楚识琛回想昨晚在浴室,项明章把他的衣服撕坏,自己却脱得有条不紊,说:“他不缺。”
店员笑笑:“好吧。”
项明章踱步走来,陪楚识琛逛过半间,说:“人家店员都开口了,你怎么好意思拒绝。”
“为什么不能拒绝?”楚识琛问,“他提议我就要答应,那不成强买强卖了吗?”
项明章故意道:“情人节要互送礼物,只一方送另一方,人家以为你是我包养的小情儿。”
楚识琛揭穿本质:“做生意的圈套罢了,就是让人花钱的。”
项明章心说,不愧是开银行的商界巨子,未免太难糊弄。
楚识琛试穿挑选的一套衣服,合身,得体,唯独毛衣的颜色偏浅,显得太素净。他不爱戴首饰,一枚戒指已算全部。
怕见人难堪,项明章没在楚识琛的颈侧留下痕迹,修长的脖颈被领口浅浅包裹,皮肤那么白,透着青紫色的静脉血管。
项明章额外选了一条项链,极简约的款式,他为楚识琛戴上,很好看,不过这个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逛完这家,又逛别家,楚识琛点评了“做生意的圈套”,却不能免俗,为项明章挑了七八瓶古龙水和须后水。
项明章道:“会不会太多了?”
“反正你每天用。”楚识琛喜欢靠近项明章时闻见的气息,“多搽一点,最好让我在十二楼也能闻到。”
情人作伴,消磨了情人节,楚识琛和项明章在一起还好好的,黄昏回到家,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肚子痛,没胃口。
唐姨说一定是着凉,秀姐猜他在外面吃坏了东西。
楚识琛不敢吭声,衣衫不整大半夜,当然可能着凉,也确实吃坏了,但不是嘴里吃的。
他没碰晚饭,抱着残存的廉耻之心回房休息,隔壁房间没人,楚太太说李桁接楚识绘去约会了。
周一上班,楚识琛已经恢复了精神,上午的安排只有一场会议,项樾和亦思的业务部门主管都要参加。
身为公司总裁,每年年初要给各部门开会,是规矩,也是工作必要,项明章上周没空,今天腾出时间召集大家。
从老项樾回来,项明章直奔会议室,人坐满了,多部门的主管全部到位。
项明章一眼看见楚识琛,一天不见,面庞似乎更显清俊,叫人怀疑没认真吃饭。
楚识琛穿着衬衫马甲,是在座唯一没系领带的人,并且破天荒地解开一颗衬衫纽扣,项链在领口中恰到好处地露着一截。
冯函拉开会议桌顶头的椅子:“项先生,可以开始了。”
所有人望向总裁位子,包括楚识琛,刚才项明章从他背后经过,他闻见了对方身上的古龙水味道。
项明章落座,说:“今天人齐了,市场部,售前和销售部,客户成功部。一个项目从头到尾,发掘、争取、售后,三大环节就是靠大家的配合。”
项樾的客户成功部设立不到六年,比其他部门年轻,但运作顺利,帮项樾构成了完善的一条龙模式。
公司的项目基本是长线作业,后续要优化、维护、帮甲方做技术培训等。甲方就要续费,合作愉快的话会进一步做项目升级。
因此售后很重要,一部分公司是由销售部负责,而客户成功部会做得更全面、更系统,除了解决客户签约后的各种问题,还会分析客户数据,实现加深转化。
楚识琛研究过亦思销售部去年的情况,说:“如我们所料,‘退款机制’实行后,签约率反而上升了。”
项明章道:“去年人事和制度都有变动,不容易,今年要稳下来。文旅项目开了个好头,业务上亦思和项樾可以多联合。”
“明白。”楚识琛说,“不过亦思没有设立客户成功部,如果是两边一起签下的项目,后续就交给项樾?”
项明章扫过众人,没直接做主,也没问亦思运营的一把手李藏秋,道:“楚总监,你有什么建议?”
楚识琛说:“合并一年了,业务联系会越来越紧密,亦思项目的售后,我提议交给项樾的客户成功部一起负责。”
李藏秋摸了摸下巴,说:“还是慎重考虑吧,亦思有自己惯用的运行模式。”
“任何模式都为经营服务,并非一成不变。”楚识琛谈道,“针对客户流失严重的问题,我们做了改进——实行退款机制,规范销售和售前,研发部换了能力强的领头人。以上环节成功除弊,售后可不能拖后腿。”
项明章说:“亦思的售后一直是销售部在做,效果怎么样?”
李藏秋翻数据:“下半年续费率和留存率均有提高。”
楚识琛说:“是因为退款机制的约束,签单率提高了。这才实行半年,销售多签单就多售后,意味着被分走一半的精力。”
“这倒是。”彭昕说,“售后是个长期、不定时的活儿,销售应该主攻项目前期,两头顾容易乱。”
楚识琛道:“所以专人专办是最优解,而且客户成功部的售后水平更成熟。”
这些年李藏秋以公谋私,不断给渡桁输送资源,自然不重视亦思的客户维系,日久松懈,就像被窃贼看守金库。
楚识琛如今做了销售部总监,前期由他把控,后续直接交给项樾,既是分摊工作,更是严格监管。
他的目的相当清晰,亦思的项目要前后两头抓,一旦吃下就不会松口,绝不漏一滴油水给外人。
项明章听完桌上的交锋,问:“吴主管,你觉得怎么样?”
客户成功部的吴主管说:“我们的CSM很充足,人手方面项先生不用担心。亦思现在属于项樾,我们接手也有利于两边融合,而且做得多赚得多嘛,没有问题。”
项明章考虑道:“忽然换模式有可能水土不服,这样吧,楚总监,你把亦思现阶段的项目整理一下,挑一部分给吴主管,算试验,效果不好就维持原状。”
楚识琛说:“可以,我没意见。”
上级给了台阶,对手退让一步,李藏秋只好妥协:“我也同意。”
这个办法状似折中,然而开了口子,各方会尽力做到,接着进行过渡,最终的改变是必然的。
会议结束,众人离席,楚识琛依旧待在位子上看资料。
项明章把东西推给冯函,说:“你先回去吧。”
人走光了,偌大的会议室顿时空寂,项明章静候楚识琛抬首,说:“你越过李藏秋直接提议,不合规范。”
“我知道。”楚识琛坦然地说,“我在挑衅他。”
项明章说:“看出来了。”
楚识琛的提议发自真心,是为亦思着想。另外还有一份私心,目前对李藏秋的怀疑没有完全消除,他不要紧,但他不放心楚识绘。
与其坐以待毙,他更想争一点主动权。
在公司不方便多说,楚识琛以玩笑结尾:“怎么,太明显了吗?”
项明章刻意曲解,起身道:“非常明显,敞着领口露着项链,你想给谁看?”
楚识琛敛上文件夹,站起来,他把椅子推进桌下,再推旁边的,一把一把地推到头,停在项明章面前,说:“谁喜欢看就看。”
离得近了,项明章不单看见项链,还有一截锁骨,他道:“我喷了古龙水,你猜我想给谁闻?”
楚识琛仍是那句:“谁喜欢闻就闻。”
“离得近才闻得见。”项明章说,“坐我旁边的人,呼吸之间就能闻到。”
楚识琛无法反驳,项明章经过背后时弥散的香气很短暂,而开会时项明章旁边的人始终能闻到。
他忘了那天让对方多搽,反悔地说:“那你应该少喷一点。”
项明章装傻:“为什么?”
楚识琛不中计,回道:“我怕你把人家熏着。”
作者有话要说:
CSM,customer success manager客户成功经理。
第94章
会议过后, 楚识琛整合了亦思现阶段的项目。
为了对照效果,他把签约三个月内、半年和一年的项目,各挑出一部分, 移交给客户成功部继续售后。
双方交接, 楚识琛请吴主管来到部门, 顺便做了一场内部的小型交流。
关于CSM的售后方式,横向和纵向, 覆盖全面且深入,销售部了解就会明白,如果他们按照同一标准, 工作量至少要翻倍。
项樾和亦思的业务融合是大趋势, 各项标准都在慢慢统一, 先进的要学, 落伍的要改。
楚识琛希望大家理解,他的决定是为了业务程序更规范,减轻销售部的压力, 从而专注于“销售”本身。
另一个层面上,他刚上任,群众基础有限, 正是聚拢人心的时候。
这一举措,远看有利于亦思的长久发展, 近看有利于部门业绩,支持他的人自然占据大多数。
其他人也挑不出毛病,扭转态度只是时间问题。
交流结束, 楚识琛陪吴主管到电梯间, 感谢道:“让您百忙中抽空过来,实在是添麻烦了。”
“楚总监别客气。”吴主管说, “双方一起探讨嘛,我也可以掌握项目的程度,后续跟进就容易了。”
楚识琛道:“那以后就拜托您多费心。”
吴主管是机灵人,尽管他对亦思的情况不太熟,但楚识琛在公司里人人皆知,是饱受肯定的,如今又是项明章亲派的总监。
电梯到了,吴主管说:“楚总监放心,我一切有数。”
楚识琛回办公室,把售后的推进情况写成报告,打印出来给项明章过目。
不算扑空的那一次,这是楚识琛调部门后第一次踏足总裁办公室,一推门,习惯性地叫了句“项先生”。
项明章抬头,拿着腔调:“楚总监,有何贵干?”
楚识琛似笑非笑,走到桌前递上报告,说:“和吴主管完成交接了,项先生签个字。”
项明章拿钢笔,上午开会用过,墨水不足,他夹在指间摆弄:“稍等,我让冯秘书来一下。”
楚识琛将内线座机推远,让项明章够不着,他绕过桌子拿墨水瓶,“当”地一放,说:“这点小事也要劳烦秘书,架子会不会太大了?”
项明章仰头道:“没办法,被以前的秘书惯得。”
楚识琛夺下钢笔,利索弄好,也就他敢明目张胆地催促:“快点签。”
项明章签完问:“这周六有空吗?”
“没有。”楚识琛干脆地说,“正在接触一家医药公司,周六要见客户。”
项明章闪过一丝失望:“知道了。”
楚识琛没有久留,拿上文件离开,经过秘书室,冯函正在忙,不过忙中有序,已经适应了秘书一职。
楚识琛三番两次吃醋,在项明章面前是情趣,一见到冯函本人,他只想到自己做秘书的那段光景。
第二天,楚识琛订了一盆绿植送到秘书室,也是开花的剑兰。
当初项明章送剑兰给他,出于纯粹的赏识,他送给冯函,节节高升,是一份新旧接棒后的鼓励。
在项樾通信宽广的园区内,若干部门,职员无数,每个项目挑战不断,竞争也无处不在。
抛却私人的情感,上下级或同事之间的互慰很珍贵,楚识琛一路走来收到许多,所以他不吝于向别人表达。
随着售后工作的转移,销售部更有余力。楚识琛趁热打铁,对人员分配重组,为每个组制定了合适的规划。
御下讲究“恩威并施”,他既周到、尽心,又严格、公正。
办事或用人,楚识琛做什么都志在必行,一旦提出就会做到。
大家钦佩楚总监的能力,而在李藏秋眼中,楚识琛的果决是强势,进取是霸道。
两人身为上下级,每逢决策冲突,楚识琛从不肯退让,李藏秋对他的不满越积越深。
回到家,楚识琛额外留心家人的动态。
情人节后,楚识绘和李桁的关系得到缓和,正好开学了,李桁偶尔接送她去学校。
晚上一家人吃晚餐,楚太太旁敲侧击地问:“小绘,你和李桁最近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楚识绘说,“之前都忙,现在他有空,联系我比较多。”
楚太太道:“那你呢?”
楚识绘实话实说:“我还没空。”
楚太太笑道:“真搞不懂你们,那李桁找你,你又没空,他不闹意见哦?”
李桁学聪明了一点,意识到吃喝玩乐不能勾起楚识绘的兴趣,借着筹备设计展,他主动提出帮忙。
楚识琛没作评论,只道:“李桁办公司主业务,技术方面的事,你需要请教的话可以找森叔。”
楚识绘语气炫耀:“森叔简直是我的第二个导师,我不问他,他都要来问我进度。”
楚识琛笑了笑:“那李桁是帮你什么?”
设计展要自己找场地,租借、布置、统筹,一堆杂七杂八的琐事,楚识绘说:“他想帮我找地方,还有增加人手,不过我没答应。”
“嗯,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楚识琛道,“我最近和李叔叔在工作上有点争执,你这边要是麻烦李桁,怪尴尬的。”
楚识绘一点即通:“我明白。”
星期六,楚识琛约了客户饮茶。
那家医药公司叫凝力,上市企业,三年前曾公开招标做CRM系统,可惜亦思当时下坡得厉害,败给了竞争对手。
今年凝力医药想做一次全系统升级,改善多模块的联结缺陷。总经理姓曹,随和健谈,是个实干派。
楚识琛参加过的应酬很多,这是第一次单独和客户见面,他和曹总约了一个小时,谈得投机,延长了近三十分钟。
会面结束,曹总先走了。
楚识琛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想起项明章问过他今天是否有空。他拿手机打给项明章,响了许久,快自动挂断时终于接通了。
手机里传出项明章剧烈的喘息,一下接着一下扑进耳朵,还有嘈杂的人声,楚识琛愣道:“你在做什么?”
项明章言简意赅:“俱乐部,打拳。”
楚识琛听着粗喘声,莫名口干,他饮下杯底的冷茶,说:“我见完客户了。”
“那你要不要来找我?”项明章故作失意,“我刚才被人打了。”
楚识琛不信,但茶水喝多了,口中清苦,他想的是俱乐部的巧克力,答应道:“好,你等我。”
司机送楚识琛到俱乐部,周末人稍多一点,搏击馆在六楼,一共三个训练厅。
挥汗如雨的地方,装修是纯白色调,红线点缀,看上去干干净净,沙袋水袋固定靶,大小擂台,还有放松肌肉的按摩室和冷饮吧。
楚识琛走进最大的一个训练厅,寂静空旷,完全不似通话时的喧嚣。
项明章正在休息,上身赤裸,肌群在剧烈运动后充血,愈发分明,双手被拳套闷得泛红,凸起的青筋从手背延伸至小臂。
楚识琛没见过项明章这副状态,感到一股纯粹的、力量上的吸引。
走近了,他看清项明章腰腹间的淤痕,立刻摸上去:“我以为你开玩笑的,真的被人打了?”
今天有会员搏击赛,项明章接电话的时候刚下擂台,说:“互殴。”
怪不得听着那么乱,楚识琛关心道:“要紧吗?”
项明章气息稳定,说:“没事,很正常。”
楚识琛环顾四周:“现在怎么没人了?”
项明章道:“为你清场了。”
楚识琛没反应过来,项明章已经递上一副拳套,看来真打算让他练防身术。
楚识琛本来不想练,此刻身临其境,又被项明章散发的荷尔蒙迷惑,激出一丝蠢蠢欲动的兴趣。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脱掉西装领带、皮鞋袜子,将衬衫的领口和袖口都解开,项明章帮他戴拳套,身体带着运动后的热气靠近。
楚识琛问:“跟你打吗?你受伤了。”
项明章道:“你的意思是我招架不住?”
楚识琛能屈能伸:“是我招架不住,那你下得了手吗?”
项明章说:“商场无父子,擂台无夫妻。”
“不要胡说八道。”楚识琛抬手肘,蹭掉项明章腮边的汗,趁机端详这张面孔,“会打脸吗?打花了我怎么上班?”
项明章嗤笑:“话这么多,你害怕?”
墙边的屏幕在播放比赛,楚识琛戴好拳套,模仿选手的动作互相一碰:“我怕天赋异禀,吓着你。”
四方擂台,白地红绳,正上方的吊灯亮得刺眼,楚识琛的感官中尽是新奇,垂着双手不懂要摆出防御的姿势。
项明章却不提醒,突然出拳。
楚识琛骇然一惊,堪堪躲过,不忘维持表面的镇定,说:“我见了凝力医药的曹总。”
项明章配合地问:“谈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楚识琛移动步伐,仿佛游刃有余,“下周约好了,双方的团队会正式接触。”
项明章跟着挪动,保持攻击又是一拳,说:“亦思一直深耕医药领域,这个项目属于舒适区。”
楚识琛没躲开,吃痛挨了一下,蹙眉说:“这些年客户流失,今年稳下来,口碑和市场份额一起往回抓。”
项明章忽然问:“跟李藏秋怎么样了?”
楚识琛微喘:“不太和睦,我在公事上故意刺激他,针锋相对了几次。”
说话间,他被项明章的进攻逼得连连后退,扶住围绳才没摔倒,继续说:“他一向表面大度,不知道能忍多久。”
项明章退回擂台原点,说:“好了,热身结束。”
楚识琛一愣:“什么?”
项明章正式开始,脸色一沉,无半点玩笑的神色,挥拳凶狠,踢腿猛急。
他使出招招到肉的力度,再戛然收敛,不舍得落在楚识琛的身上。
而楚识琛阵脚大乱,跟不上节奏和动作,闪躲之间就无暇攻击,他听见自己在喘,心脏在怦怦直跳。
迎面一记勾拳,带着风,楚识琛紧紧闭上了眼睛。
拳头没落下,项明章半路换了招式,他伸腿别住楚识琛的膝弯,用力一勾把人撂倒在地。
楚识琛失去平衡,身体后仰,睁开眼是明晃晃的灯光,项明章托着他栽下来,“咚”的一声,一齐跌在了擂台中心。
他胸膛起伏,抬手在项明章的心口敲了一拳,总算占到一点便宜,说:“你赢了。”
项明章道:“擂台赛六个回合,我连胜了五回。”
楚识琛累得躺平:“最后一回为什么输了?”
“因为你给我打电话,我分心了。”项明章道,“挨了第一拳,不等反应就来了下一拳,接二连三,一旦落于被动就很难反击成功。”
楚识琛霎那明白了什么,锐利地说:“主动权至关重要。”
搏击如此,别的事情大概也一样。
游艇爆炸,被跟踪,这些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们就处于被动,不知道暗藏的危险是一根针,还是一把刀。
项明章在乎楚识琛的安危,楚识琛在乎楚家人的安危。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项明章的伤处隐隐作痛,起身说,“我们应该再主动一点。”
楚识琛站起来:“那需要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第一步,”摘下拳套,项明章又闷了满手汗,“先陪我去洗澡换衣服。”
楚识琛无言:“然后呢?”
项明章问:“还要不要吃巧克力?”
第95章
雷文顿轰鸣着滑出俱乐部大门, 楚识琛坐在副驾上,打开一包巧克力。
项明章洗了澡,运动后身体高温, 只穿着件衬衫, 太阳穴在比赛时被拳头擦了一下, 略微浮红。
他开车速度一向偏快,驾驶着超跑更加迅疾, 和车厢中舒缓的音乐形成反差。
巧克力的味道弥漫开,项明章消耗巨大,说:“给我吃一颗。”
楚识琛剥开一颗巧克力球, 伸手喂进项明章的嘴里, 正好十字路口拐弯, 他问:“我们去哪?”
天朗气清, 项明章说:“带你兜兜风。”
导航显示他们逐渐远离市区,近郊一片不知名的山峰,葱郁间有一些爬山的人影。
跑车沿着公路盘山而上, 驶到半山腰,有一块野生的观景区域,项明章减速熄火, 在景色最佳的位置停了车。
下车绕到车头前方,楚识琛俯瞰到大半城市, 密集的楼厦,江桥轻轨,一列奔向国际机场的磁悬浮列车。
项明章把大衣铺在车前盖上, 说:“坐这儿吧。”
楚识琛道:“你当心着凉。”
项明章先坐, 把楚识琛拉到身前抱着,这种暧昧的姿势幸亏白天人少。
工作烦的时候, 项明章会来吹风,大多在晚上,说:“天一黑,很多情侣过来约会,看夜景,看星星,还有……”
“还有什么?”楚识琛合理推测,“赏月吗?”
项明章轻咳一声,说:“车震。”
估计民国人不懂,项明章凑到楚识琛耳边解释,刚说了两句,楚识琛面露惊诧,忍不住道:“这怎么敢……太胡闹了。”
项明章逗他:“看来你暂时接受不了。”
楚识琛一听,警惕得要站起身,项明章眼疾手快地捉住他,嘴上得寸进尺地说:“这辆车不行,腿都伸不开。”
楚识琛严肃道:“你好歹读过书,有头有脸的,怎么什么东西都谈?”
项明章装作聆听教诲,歪着头,欣赏楚识琛英俊但古板的模样,然后反封建地说:“我读的不是经书,不懂色即是空。有头有脸,也有七情六欲。跟你谈又不是跟别人谈。”
他们缠绵的时候,楚识琛听过项明章讲荤话,但那只是私密的助兴,他道:“光天化日,你不会害臊么。”
项明章批判地说:“什么年代了,不要谈性色变。”
楚识琛发现身份暴露后,项明章会利用时代的观念差异上升高度。他不上当,坚持攻击个体:“就算在当代,你也过分了些。”
项明章问:“我怎么过分?”
楚识琛低声说:“我觉得你有点重欲。”
项明章纵了纵眉,对此评价他不引以为耻,更不气恼,反而琢磨道:“重欲的话,应该跟谁都可以。”
楚识琛倏地扭脸:“你说什么?”
“可我只想要你啊。”项明章说着后半句,抬手捏楚识琛的下巴,一偏头,吻住对方微张的嘴唇。
唇舌摩挲,都是巧克力的甜味,偶尔灌进一丝寒风。行人攀登到山顶了,发泄般大喊大叫,吓得楚识琛惊哼,细小尾音转瞬被项明章裹吸入腹。
分开,楚识琛断片了,呼喘着白色的哈气,耳垂一热,项明章仍没有放过他,他彻底忘记说过些什么。
不知是看穿,还是诱导,项明章说:“我觉得你喜欢接吻。”
楚识琛没了辩论的精明,晕乎乎的,竟诚恳地点了点头。
项明章自作自受,欺负半晌难受的还是他,抵住楚识琛脑后的发丝,他不讲理地警告:“别招我,否则真的把你拖上车。”
山顶总有人声传来,楚识琛心虚想回车上,这下只能忍住。
项明章拥着他,一起眺望远方的城市高楼,风吹草动间,灌木丛里爬出一条小指粗细的蚯蚓。
楚识琛盯着看,说:“我以为是条草蛇。”
“蛇不会轻易冒头。”项明章暗示,“所以要引蛇出洞。”
对手在暗处,不知道会伺机多久,他们要化被动为主动,就要引起对方的动作。
楚识琛道:“我对李藏秋的刺激太局限了,只是隔靴搔痒,要触及他最在乎的事情才行。”
项明章说:“李藏秋最在乎的,是权力和利益。”
过去的“楚识琛”听信李藏秋的谗言,楚太太靠李藏秋打理亦思,而李桁和楚识绘谈恋爱。
楚识琛道:“孤儿寡母,都依顺着他。”
一旦李桁和楚小姐订婚、结婚,项明章分析:“楚小姐年纪轻,楚太太不懂生意,‘楚识琛’不成器。李藏秋打着一家人的旗号,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样的话,就不止是挖亦思的资源,李藏秋可以吞掉整个亦思喂给渡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真正的“楚识琛”拉楚太太卖掉股权,是第一个意外。沈若臻替代“楚识琛”,挽救亦思,是第二个意外。
项明章道:“对李藏秋来说,楚识琛不仅脱离掌控,并且威胁他的地位,楚家只剩楚小姐有剩余价值。”
楚识琛说:“不管幕后的人是不是李藏秋,他对楚家的心思绝不单纯。”
“你分析过李藏秋的动机,收益和风险不匹配,但他觊觎亦思是真。”项明章道,“我们就趁此机会,是他,真相大白。不是,逼他和李桁暴露真面目,解决楚小姐和亦思的后顾之忧。”
楚识琛起身,环抱双臂立在风口,假设道:“如果不是他,我们能不能同时引真凶出来?”
项明章思忖着:“游艇爆炸,股份收购,真正的楚识琛……其中必定有人或者事,是真凶的目标。”
Alan重新浮出水面,跟踪他们,说明当时的计划失败了,目标没有解决。
楚识琛说:“再来一次签约派对,会怎么样?”
项明章道:“用亦思的股权做文章,那就要牵涉到楚小姐。”
“不能让小绘做靶子,她必须安全。”楚识琛说,“当初的主角是‘楚识琛’,那就把目标依然集中在‘楚识琛’身上。”
项明章看着他:“你也必须安全。”
山上风寒,不能吹太久,他们返回车上,下山减速,一圈圈回归山脚的公路。
楚识琛一直瞒着家里,发展到这一步,该告诉楚太太了。
项明章对楚家而言是外人,但他担心楚识琛的安危,做不到置身事外,楚识琛也需要和他一起商量。
静默半路,播放的钢琴曲演奏到高潮,楚识琛冷不丁地说:“我想一并告诉家里人,我和你的关系。”
项明章出乎意料,因为他知晓楚太太不是对方真正的母亲,况且“出柜”对楚识琛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问:“想好了吗?”
之前被楚识绘猜到他们关系匪浅,楚识琛就犹豫要不要坦白。他顾忌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曝光了,他无法预测楚家的态度。
万一不如人意,项明章夹在中间恐怕会为难。
可他又想试一试,把项明章带到长辈亲属面前,言明不是朋友、上司、甚至知己,摘下所有清白的幌子。
他要尝尝,郑重地承认爱意,究竟有没有旧时想象得那么艰难。
就算有……楚识琛问:“你会单手开车吗?”
项明章右手松开方向盘,不等询问,楚识琛主动扣住他的手掌,十指相嵌,嘟囔着说:“为了你,我可以办到。”
项明章在观景台上挖苦楚识琛“封建”、“古板”,这一刻被民国人弄得胸口发烫。
还没完,楚识琛贪心地沉吟道:“要是我的父亲母亲在世就好了,我把你带回家,介绍给他们。”
项明章望着宽阔的公路,脑中浮现出一片时空交错的光景,他问:“那我带多少聘礼合适?”
楚识琛嗤嗤笑了一声:“要轻巧的。”
项明章道:“为什么?”
楚识琛说:“我父母亲估计吓得绅士不绅士,闺秀不闺秀,姚管家要大念阿弥陀佛。你的聘礼也会退回去,沉的话多费事。”
项明章听他讲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说:“那我把你家人吓着,会不会被打出沈公馆的大门?”
楚识琛道:“你会搏击,总不能打输吧。”
项明章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手。”
“你撂我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楚识琛越说越觉得荒唐,却也欢喜,“不会的,我家都是斯文人。”
“那你怎么介绍我,男朋友?”项明章觉得程度不够深,不够牢固,努力搜刮旧社会的称谓,“情郎?”
楚识琛有些嫌弃:“我们没有那么土。”
“……”项明章更进一步,“未婚夫?”
楚识琛道:“你不是说了,擂台无夫妻。”
项明章:“所以呢?”
楚识琛说:“下了擂台是不是可以做。”
项明章滑动喉结,下颌至嘴角紧紧绷着,他忍不住动唇,却心率快得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楚识琛……”
“现在是沈若臻。”
项明章甘之如饴地改口:“若臻。”
“喜欢接吻是谁都可以。”沈若臻延迟地辩白,“可我只是喜欢亲你。”
第96章
周日, 项明章应邀到楚家,因为要谈事情,他衣着正式, 也没带太多花哨的礼品。
楚识琛一早坐在门廊的吊椅上等候, 起身迎接项明章, 昨天刚见过,腻在一起大半天, 今天都端着矜持的姿态。
花园里还有一辆车,楚识琛请了雷律师过来。
项明章穿着件毛呢西装,双排扣, 问:“我迟到了么?”
“没有。”楚识琛伸手, 在暗金色的纽扣上戳了一下, “时间正好, 进去吧。”
一楼会客室,楚太太、楚识绘还有雷律师都在。唐姨和秀姐这两天休假,出门了, 茶几上没有新鲜的甜点,只摆着一壶咖啡和一盘水果。
楚识琛陪项明章坐在一侧的双人沙发,为每个人倒了一杯咖啡。
亲昵寒暄后, 楚太太问:“小琛,你把大家叫到一起, 什么事情啊?”
楚识琛目光示意雷律师,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资料,说:“我认为游艇事故有蹊跷, 一直在背后调查。”
楚太太愣道:“游艇……蹊跷是什么意思?”
楚识琛回答:“我怀疑游艇爆炸不是一场意外, 是人为造成的事故。”
楚太太大惊失色,她当初只在乎楚识琛的生命安全, 根本没心思理会其他,以为整件事盖棺定论,这么长时间都快忘记了。
“怎么会呀?”楚太太慌忙道,“那是谁做的?为什么,有人要害你?”
楚识绘虽然吃惊,但镇定一些,接过资料和楚太太一起翻看。雷律师叙述调查经过,以及存疑的地方。
楚太太亟不可待地问:“查到了吗?”
雷律师道:“律所的能量有限,多亏项先生帮忙查到了。”
项明章正啜饮咖啡,不疾不徐地说:“嫌疑人有两个,都是泰国人,其中一个叫Alan。”
楚识琛讲述详情,把目前掌握的信息如实相告,包括他们在广州被Alan跟踪。
楚太太攥着拳头,捶在大腿上:“你怎么不早告诉家里?万一又出什么事,妈妈不要活了。”
楚识琛安慰道:“调查了很久,一度搁浅,我怕太早说出来害你们担心。”
楚识绘很聪明,问:“哥,那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楚识琛和项明章对视一眼,坦白了他们的怀疑,提到“李藏秋”的时候,他停顿几秒,观察着楚识绘的反应。
楚太太把楚识绘搂住,眉头紧锁,没有反驳。
雷律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事故是李总负责善后,为了压消息,很匆忙,一些疑点直接略过了。”
楚太太实话实说:“压消息也是我的意思,因为怕影响不好。”
雷律师补充:“嗯,只是一种猜测,假如李总有问题,事后处理他可以顺水推舟。”
楚识琛问:“小绘,你有什么看法?”
楚识绘似乎记起一件事,她握住楚太太的手,说:“哥,当初妈妈答应你,把股权一起卖给项樾,是我同意了的。”
真正的“楚识琛”一哭二闹三上吊,逼楚太太妥协卖掉股权,然后以创业的名义企图独吞。
楚太太之所以答应,表面是因为溺爱儿子,其实她另有打算。不料楚识琛出事,失忆了,她就再没提起。
楚太太苦笑了一下:“股权看似能傍身,孤儿寡母拿着招人惦记,反而不踏实。”
况且亦思当初一年不如一年,与其断送在李藏秋的手里,不如卖个好人家,也许还能有点起色。
所以楚太太决定只留下楚识绘的股权,一来楚识绘年纪小,就算李藏秋想利用两家结亲做些什么,这一年两年也没办法。
二来是个退路,她和楚喆重点培养这个女儿,将来楚识绘想进公司的话,股权在手会顺当一些。
楚太太平时爱美、娇气、有股不符合年龄的天真,除了交际打扮仿佛什么都不操心,实则心里藏着一面照人的镜子。
楚识琛却不意外,美津楼那一次,李藏秋提出让李桁和楚识绘订婚,楚太太没表现出丝毫抗拒,但四两拨千斤配合他唱了一出红白脸。
他便隐有感觉,楚太太自有一杆称,装作糊涂,其实为儿女计较分明。
楚识绘和李桁是青梅竹马,儿时一起长大的感情总是真的。她答应李桁的追求,和李桁交往,忖度过无数次,真情之中有没有掺杂别的欲望。
这大半年亦思和渡桁关系破裂,楚识绘和李桁也日渐疏远,她当然明白其中的微妙。
一段僵化的关系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力挽狂澜,要么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终结。
楚识绘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她干脆地问:“哥,你想怎么办?”
楚识琛假设过,如法炮制,再办一场签约派对,说:“我们演一场戏,把小绘手上的股权转到我名下。”
楚识绘有股权,无实权,就算毕业直接进公司,历练出来至少要三年五载。
楚识琛已经是销售部总监,有实权,有威信,如果再加上亦思的股权,能量更大,李藏秋一定会感受到威胁。
过去,李藏秋认为无能的“楚识琛”好控制,不同意他把股权卖给项樾。如今正相反,李藏秋惧怕的,是强势的楚识琛拥有更大的权力。
楚识琛说:“小绘,等李桁知道了一定会来问你,你要假装是被家里施压,是我逼你的。”
楚识绘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弱化你,我来做靶子。”楚识琛道,“我和李藏秋积怨已久,矛盾一旦激化,他自然会把矛头冲向我。”
楚太太担忧道:“那是什么意思?”
楚识琛说:“上次是爆炸,冲着人命去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要保证小绘的安全。”
楚识绘嚷道:“那你有事怎么办?你上次就差点没命!”
“是啊!”楚太太手心手背都是肉,“小琛,你上次死里逃生,这次不能再冒险了。不要不要,我受不了的!”
楚识绘把资料一扔,罕见地露出大小姐脾气:“这一年我刚看你顺眼,把你当大哥,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和妈怎么办?”
楚识琛道:“我们引蛇出洞,要仔细防备的。”
项明章始终保持安静,听见“防备”抬眸,他防过项行昭,防过异心的董事,防过竞争对手,这种提防可松可紧,没有一个标准的尺度。
即使有,对方棋高一着的话,该如何应对?
项明章说:“我会帮忙。”
楚太太受了惊吓,差点忽略了客人,闻言礼貌拒绝:“明章,不能牵连到你。”
“不是牵连。”项明章说,“李藏秋知道我看重识琛,以为我在背后撑腰,我参与进来,对他来说逼迫感更强。”
楚识琛问:“你打算怎么做?”
项明章昨晚考虑了很久:“听说楚小姐要办设计展,场地和人工交给我,我可以趁机部署。”
设计展会向一些科技公司发出邀请,楚识绘说:“项先生,我本来想请你做观展嘉宾。”
“那样正好。”项明章道,“把股权转让安排在同一天,派对就是要人多热闹。为了安全,楚太太和楚小姐会悄悄离开,不会留在现场。”
楚识琛说:“也不要回家,最好避一避。”
项明章想好了:“我会派人全程保护,伯母,到时候你和楚小姐去新西兰待几天。”
楚识绘道:“哥,那你呢?”
楚识琛说:“我留下,不管真凶会不会现身,我作为当事人总要善后。”
项明章道:“任何计划都没有百分百的胜率,无论怎么样,我会陪他的。”
楚太太听他们一言一语充满默契,心情平复下来,甚至有种莫名的感动。
但道理还是要讲的,她说:“明章,我们很感谢你愿意帮忙,可这件事有危险,你受连累的话,楚家没办法跟项家交代。”
项明章说:“项家我做主,不需要跟谁交代。”
“胡话,你妈妈呢。”楚太太苦口婆心,“这是楚家的家事,不可以把你扯进来。”
项明章一顿:“伯母跟我见外吗?”
今天要谈的事情只差一件,楚识琛突然端起冷掉的咖啡,喝酒似的灌下一大口,既润嗓子又壮胆。
他宣布道:“项先生不是外人。”
项明章时刻挑剔细枝末节:“项先生?”
楚太太不明所以,楚识绘似懂非懂,雷律师旁观有些疑惑,好巧不巧,唐姨和秀姐回来了,敲开门,各自举着一盒路上买的甜品。
人也太齐了,那就都听一听,做个证。
楚识琛不算字正腔圆,但清亮悦耳,开口换了称呼——“我和明章在谈恋爱。”
会客室内鸦雀无声,项明章颔首,克制地将笑意抿入嘴角。
雷律师从业多年,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啊……恭喜。”
楚识绘右手捂着嘴巴,弯着眼睛,左手冲楚识琛竖起了大拇指。
唐姨和秀姐愣在门口,互相掐了一下,疼得嘴瓢,问:“你们吃不吃蛋挞,刚出炉的……”
楚太太的心情跌宕起伏,遭不住地摁着胸口,喃喃道:“老天呀,楚喆,你儿子领回家一个总裁。”
楚识琛说时坦荡,说完有些不知所措。项明章托住他一只手,跟着表明态度:“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
楚识琛含蓄地说:“感情甚笃。”
项明章道:“任何问题,我一定会陪他解决。”
楚太太惊喜交加,眼睛红红的,好一会儿才平复。
她恍然想起春节那几天,问:“小琛去拜访你妈妈,难道……”
“是。”项明章说,“我妈比您知道得早一点。”
楚太太之前就邀请过,这下更名正言顺,说:“我和小绘去新西兰,白小姐要不要一起?”
项明章要帮忙,牵涉其中,总归有风险。万一出事,白咏缇远在国外,方便隐瞒,不用为他担惊受怕。
这一年来,白咏缇不曾离开缦庄,一个大活人,长久地关在一个地方,怎么会快乐?
楚识琛道:“借此机会,劝伯母出去透透气吧。”
项明章行事果断,唯独对这件事没有信心,说:“我试试看吧。”
第97章
谈完事情, 雷律师先走了,楚太太一定要留项明章吃午饭。
汤水要多炖一会儿,楚识琛带项明章上了二楼。
一路走来, 两个人在确认关系前屡屡越轨, 在办公室酒后荒唐, 在哈尔滨同床共枕,凭着一腔暧昧做足了亲热勾当。
在一起后, 楚识琛留宿缦庄多日,数次在波曼嘉公寓过夜,深圳之行住在南山别墅, 凡是项明章的地盘他都去过了。
在楚家却遵守本分, 项明章来那么多回, 今天二人关系公开, 才第一次上楼踏进楚识琛的卧房。
房中整洁雅致,因为本身是客房,所以采光差了点, 墙边的黑色施坦威隐匿在一片阴影里。
项明章掀开琴盖,在琴键上按了几个音,问:“我送给你的琵琶呢?”
楚识琛说:“在柜子里好好收着, 定时拿出来擦一擦,你要检查吗?”
“琵琶有什么好检查的。”项明章环视一圈, 不客气地在床头坐了坐,探手枕间,只摸出一本睡前读的散文集。
楚识琛道:“你在找什么?”
项明章说:“看看你有没有藏着小秘密。”
楚识琛立在柜旁, 最大的一只抽屉锁着, 他插上钥匙拉开,里面排列着七八盒雪茄, 他没在家人面前抽过,每每关上门,对着露台半空吞云吐雾。
项明章踱近,他始终难忘楚识琛抽雪茄的样子,那只手,那片唇,蒙着苍白烟雾的那张脸,无一处不引人注目。
楚识琛也记得,项明章借品尝雪茄吻他,呛得厉害,为了片刻之欢不惜伤肝伤肺,他问:“你觉得味道好吗?”
项明章说:“忘了。”
抽屉里的雪茄由清淡到浓郁排列,楚识琛道:“挑一盒,送给你。”
项明章不懂行,说:“一支就够了,你帮我挑。”
楚识琛想着对家人坦承感情,原来不难,说出口时就像被燃着的烟烫了一下,不痛,让人想蜷起来。
他挑了一支中度味道的雪茄,叫“罗密欧与朱丽叶”,连上火机装进便携的牛皮烟包。
项明章道:“你说过,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会抽一支,能排解吗?”
楚识琛说:“等你不痛快的时候可以试试。”
项明章将烟包收好:“单身汉只能靠烟酒,我要你安慰我。”
楚识琛无端想起项行昭,大约因为项明章强大,霸道,仅有的两次低落都发生在项家面前,而项行昭会跟着发病失控。
他答应:“我当然会陪着你。”
午餐准备好了,楚识琛和项明章下楼,一顿饭吃得和和美美。楚太太对项明章说了好多话,什么多担待,多包涵,简直要把楚识琛托付出去似的。
吃完饭,楚识琛送项明章离开,返回别墅,楚太太和楚识绘依偎在沙发上,今天获知大量信息,忧喜参半,这会儿静下来只剩疲惫。
楚识琛陪她们待着,母女俩说幸好有他在。
他忽然想,尽力做好这个假的儿子、假的大哥,未来某一天身份暴露,希望她们的怨恨能少一点。
周一,楚识琛带售前咨询部经理和周恪森,去凝力医药公司正式洽谈需求,并实地了解凝力旧系统的功能问题。
中午回到园区,楚识琛没去餐厅,直接回十二楼办公室,他缺席早晨的例会,攒了几本文件要看,还有两份待签的售前接口表。
一口气处理干净,楚识琛曲指压了压眉心,起身去李藏秋的办公室。
午休时间,李藏秋靠坐在沙发上眯了一刻钟,他保持着松弛的姿势,抬手紧了紧领带,说:“坐吧。”
楚识琛落座一旁的单人沙发,茶桌上器具齐全,煮着水,李藏秋习惯醒后喝一杯浓茶提神。
楚识琛也渴了,从茶罐里夹一把君山银针投入茶壶,说:“上午见过凝力医药的团队了。”
李藏秋问:“谈得怎么样?”
楚识琛一边汇报一边洗茶,语调轻缓,手上掂掇茶具,动作利落又稳当。
李藏秋偶尔“嗯”一声,没提别的意见,他瞧着楚识琛从内到外温润成熟,再联系过去,总觉得不太真实。
聊完公事,楚识琛斟好一盅浓茶,自然地说:“李桁最近不忙吗?”
李藏秋啜饮细品,耷着眼皮:“他自己在外面住,我不怎么管他。有事情?”
很多人夸赞李藏秋保养得当,这一年来却见老了,楚识琛注意到李藏秋眼周深刻的纹斑,说:“他为小绘的设计展忙前忙后,别耽误了渡桁的工作。”
楚识琛极少在公司谈私事,李藏秋咂着茶味,说:“小绘办设计展不容易,帮一帮是应该的。”
“主要就是场地的问题。”楚识琛道,“项先生听说了,他会帮忙找个地方。”
李藏秋缓慢地笑了笑:“项先生跟你关系好,但跟小绘隔着一层,李桁作为男朋友和小绘更亲一些。”
楚识琛捻着茶盅,说:“叔叔你不懂,学校就是微缩的社会,李桁帮忙,难保不会有人说小绘依靠男朋友。”
李藏秋不在意道:“那有什么。”
楚识琛反问:“如果李桁被人说靠女朋友开公司,他会乐意吗?”
李藏秋脸色稍沉:“那让项先生一个外人帮忙,就没关系?”
“我告诉小绘是我的人脉。”楚识琛淡笑道,“毕竟项先生提出来了,我也不好拒绝,叔叔代我跟李桁说一声吧,别让他责怪小绘不领情。”
李藏秋不好再说什么:“不会的,他们俩感情很好。”
午休快结束了,楚识琛又为李藏秋斟了一盅茶,他只提了设计展,时机尚早,没透露签约派对的事。
在公司里人前人后,楚识琛一切如常,闲下来的空隙会陪楚太太和楚识绘发消息,聊半句闲话,确认彼此无虞。
黄昏时分,内线电话响了。
楚识琛没抬头,抓起电话接听:“你好,哪里?”
一道熟悉的男声:“总裁办公室。”
楚识琛读完文件上最后一行字,嘴角轻动:“有什么指示么,项先生?”
项明章说:“别让司机等了,下班你跟我走。”
楚识琛问:“有事?”
项明章道:“算是应酬吧。”
没提前知会,说明不是大场合,楚识琛便没有细问。下了班,他去洗了把脸,搭电梯直降地下车库。
项明章的专用车位很显眼,车头灯爆闪两下,副驾驶的门轻轻旋开。
楚识琛走近上车,冷水刚洗过的脸细腻清白,眉峰鼻梁的起伏处在黯淡的车厢里描着珍珠色的浅光。他半侧着身子系安全带,眼梢等不及地斜睨向驾驶位,温柔中带着几分倜傥。
项明章伸手过去,脸颊也好,耳垂也行,总之忍不住想捏一把,楚识琛却挥开他的手,轻咳着端正坐姿:“有同事。”
正值下班高峰,人来人往,项明章没揩到油,发动引擎连摁几声喇叭,在一片退避中嚣张跋扈地冲出了车库。
楚识琛问:“什么应酬?”
项明章说:“我给楚小姐的设计展物色了一个地方,虚谷苑。”
楚识琛有所耳闻,全市有不少艺术园区,虚谷苑是较为高端的一个,只承办奢侈品牌时装秀,国内外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展,以及一些大集团的产品发布会。
虚谷苑的投资人应该挺有门路,楚识琛道:“听说门槛蛮高的,这种大学生办的设计展能接受吗?”
项明章挑中虚谷苑,一是场地合适,有现成的布展团队,二是自家地盘,方便安排。他说:“好商量,投资人是我姑父。”
楚识琛对项明章的姑父有印象,总是伴在项環身边,不大瞩目,说:“今晚见你姑父谈这件事?”
项明章不客气道:“他罗里吧嗦的,我懒得问,跟我姑姑说就行。”
姑侄约在一家中式餐厅,每晚只接待两桌,私密性很好,进门后一路亭台楼榭流觞曲水,不见半个人影。
包厢里一扇屏风隔开内间,有人坐在里面弹奏古筝,项明章和楚识琛净手沏茶的工夫,项環来了。
不过不止项環一人,齐叔推着项行昭随行在后。
项明章从容起身,叫道:“爷爷,姑姑。”
项環今天休息,去静浦大宅探望项行昭,说:“接电话的时候,你爷爷听见我叫你的名字,就念叨你,非要跟着来。”
项行昭一直在家静养,状态还算稳定,项明章道:“出门透透气也好。”
“还得是你呀,不露面就能让你爷爷惦记。”项環面带微笑讲刻薄话,“不像如纲,抱着孩子隔三差五在面前晃悠,老爷子都没反应。”
项明章笑笑,春节的一场闹剧余韵悠长,大家都往大宅跑得勤了,是怕项珑真的回来,还是担心项行昭情况恶化,要多挣一点表现?
项明章扶项行昭坐在身边,说:“齐叔,一起吃吧。”
齐叔自觉挑了长桌一角的位置,菜品上齐,项環和蔼道:“小楚,听说你升职做总监了,恭喜呀。”
楚识琛说:“谢谢项总。”
“不必那么讲究,跟着明章叫姑姑就好了。”项環能严能柔,“你越来越本事,你妈妈一定很高兴。”
聊了几句家常,项明章盛一碗粥给项行昭晾着,切入正题:“姑姑,我想借虚谷苑办个活动。”
项環问:“你们公司的活动?虚谷苑四五个区,你借多大地方?”
“项先生是帮我的忙。”楚识琛说,“我妹妹要办一场设计展,是学校的课外项目,除了一部分师生,会邀请一些科技公司的专业人士观展交流。”
项環沉吟道:“小姑娘这么厉害,那要支持的,不过这个月有美术展,别冲突了,你们打算借几天?”
项明章想了想:“三天吧,要布置。”
“当天大概几点结束?”项環说,“清洁是外包出去的,一般活动结束一小时内就要打扫,弄干净要例行检查一遍场地和设备。”
楚识琛道:“白天是设计展,晚上还有一场派对。”
虚谷苑办过大型文艺沙龙和开放式艺术派对,不过项環没参加过,问:“多大规模?要单独布置吗?”
“具体人数还没定,保守估计三四十人吧。”项明章说,“别的不用管,把安保加强一些。”
项環忽然沉默,夹了一粒牛肉送口,细嚼慢咽道:“你要哪种安保,保护还是保密?派对性质要把好关,不要玩得太过火。”
过去的“楚识琛”花名在外,不怪项環误会,项明章说:“姑姑你想哪去了,是庆祝派对。”
楚识琛和项環没有利害关系,解释道:“是我家里要做股权转让,打算办个派对举行签约仪式。”
项環放下心来,据她所知,楚家只剩楚识绘有亦思的股权,如今楚识琛在公司前途光明,八成是要股权傍身,她道:“你们兄妹感情不错。”
场地敲定,粥也不烫了,齐叔说:“项先生你吃吧,我喂项董。”
项行昭神情呆滞,实则听着大家说话,哼道:“明、明章,喂。”
“我来吧。”项明章端起碗侧身,用瓷勺搅动浓稠的海参粥。
他一勺一勺喂给项行昭,粥从嘴角流下,要擦掉,味道不够要夹菜,菜不合意吐出来,他就伸手接住。
项環“啧啧”感叹:“爸,明章对你多有耐心。”
项行昭今天很老实,但进食速度比平时慢,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项明章,仿佛想延长祖孙相处的片刻。
吃完饭,齐叔推着项行昭在前面走,项環在后面对项明章悄声:“过年受了刺激,你爷爷更糊涂了,经常呆呆的好久不动,血压忽高忽低的。”
项明章说:“调养一阵看看吧,不行就住院。”
项環道:“是提了项珑的缘故。”
项明章说:“上次是爷爷自己提的。”
“我不管谁提的。”项環借着项明章有求于她,干脆明说了,“项珑的下落你知道,但他暂时最好不要回来,你爷爷经不起刺激了。”
项行昭是最希望项珑回家的,外人都瞧得出,项明章不说破,也不保证:“嗯,我心里有数。”
餐厅外等着一辆行政加长的帕拉梅拉,以前是项行昭的日常专车,生病后用得少了,一直停在静浦大宅的车库里。
齐叔把项行昭从轮椅中扶起来,但项行昭抗拒着不上车,颤巍巍地朝项明章扬起手。
那只手腕上戴着“庄周梦蝶”的精工表,项行昭又是一挣,晃动着推开齐叔,喊道:“明章!”
项明章愣了一下,走上前,项行昭衰老沉重的身体扑向他,竟是要和他拥抱。
项環笑说:“就那么舍不得嘛,让他周末去静浦陪你。”
楚识琛束手旁观,发觉项行昭原来和项明章差不多高度,病躯佝偻才显得矮了一截。
冷风萧瑟,项行昭迷了眼睛,暗灰的眼球沁湿一片热泪,他仿有知觉,低下头,擦在了项明章的肩上。
“爷爷。”项明章低声问,“怎么了?”
项行昭口齿不清,松开他,支撑不住地仰倒下去,被齐叔托住扶进了车厢。
楚识琛不愿迷信,可他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第98章
项明章目送车身驶远, 抬手摸上肩头,被项行昭挨过的位置洇湿一块,他用力按了按, 说:“我们走吧。”
离开餐厅, 楚识琛一路凝望着窗外, 场地的事情解决了,李桁知道项明章帮忙一定会向楚识绘确认, 到时再透露派对的消息。
新西兰那边有楚太太的亲戚朋友,会安排妥当,楚识琛将各种事情捋了一遍, 问:“对了, 你跟伯母说了吗?”
项明章摩挲着方向盘:“没有。”
楚识琛感觉到雷厉风行的项明章在拖延, 而拖延意味着逃避, 他好奇地说:“缦庄的马场养了几匹马?”
项明章哼笑一声,听懂楚识琛是愿意陪他去的意思,路口拐弯改道, 他同样含蓄地回答:“忘了,带你去看看。”
一小时后抵达缦庄北区,天不早了, 他们来得突然,所幸白咏缇还没有睡下。
深居避世, 苦衷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楚识琛向白咏缇问候过,讨了一杯白水, 懂分寸地留在客厅等候。
项明章随白咏缇进了书房, 关上门,他参观似的晃荡到墙边, 书柜是若干方格,一格书一格摆件,交错有序。
在众多珍藏的典籍中夹着一本教材,项明章抽出来,是他念大学时的专业书,不知道怎么会辗转保留至今。
白咏缇洗过澡,披散着长发,屈身坐在矮桌边的蒲团上,问:“你有事跟我说?”
既然来了,何必拖拖拉拉,项明章道:“快月末了,识琛的妈妈和妹妹要去新西兰度假,想邀请你一起去。”
白咏缇面无表情:“不用了。”
项明章说:“楚家在新西兰有个农场,比缦庄漂亮,楚太太也知道了我和识琛的关系,你就当搭伴去散散心。”
白咏缇道:“我没有烦心事,不需要散心。”
“我有。”项明章生出一股无奈,他告诉白咏缇调查游艇爆炸的事,“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可能会有风险。”
白咏缇不为所动:“那你要保护好识琛和你自己,不用担心我。”
项明章道:“楚太太好心邀请,趁这个机会你见见人透透气,整天待在缦庄不闷吗?”
“那你替我向楚太太道歉,她的好意我心领了。”白咏缇温声却坚决,“我是个闷葫芦,不喜欢出去走。”
项明章料到这个结果,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只觉无力,他把那本书塞回柜子,书脊和木板撞出“咚”的一声。
他对往事避而不谈,是不愿触碰白咏缇的伤疤,不代表他愿意看着白咏缇一直半死不活地与世隔绝。
“那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项明章冷声问,“每天吃斋念佛,早晚抄经,你就这样过完后半辈子?”
白咏缇掖了掖耳鬓的发丝:“这样挺好的。”
“好?”项明章说,“你闷在这儿自苦有什么好?”
白咏缇问:“你是要逼我见人,逼我出去吗?”
“我想让你活得痛快。”项明章道,“妈,没人能控制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
白咏缇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待在项家,还要做项行昭最孝顺的孙子?”
项明章顿了十几秒钟:“我姓项,是项樾的副总裁和大股东,是项行昭最属意的接班人,为了公司家业,我为什么要走?”
白咏缇说:“你要权势地位,已经够了,没人能把你我怎么样,你还要争到什么程度?”
项明章斩钉截铁:“我要让项行昭付出代价。”
“他早就像个废人了。”白咏缇难得激动起来,“明章,别因为怨恨做错了事。”
项明章冷笑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忘了那些事,跟你一样信佛念经,规劝自己放下仇恨?还是和项珑那个懦夫一样,做个远走高飞的缩头乌龟?”
白咏缇猛地站起身:“我怎么样无所谓,我怕你走了歪路!”
项明章道:“那就不必等到现在,项行昭在两年前中风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白咏缇瞪大双目,面露惊惧。
项明章垂着手,眉心微微狰狞:“我不会走歪路,披着一张孝顺的假皮,忍辱多年走到今天,项樾,项家,我要做获利者,我要做主,要看着项行昭咽气才罢休!”
白咏缇喊道:“明章!”
项明章眼底似有狂澜:“你信佛,我不信。我项明章不用谁保佑,满天神佛的善心要是无处释放,可以等着将来有一天为项行昭超度,因为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白咏缇摇晃不定,一腔苦闷,多年郁结,堵在胸中要爆炸四溅,她抓起桌上的花瓶重重一摔!
碎裂的瓷片伴着冷水残花,零落了一地,白咏缇扬起杯盏、烛台、书报,一件件砸在地板上,她像变了个人,淡然消失,恬静无存。
项明章杵在原地恍惚,眼前的白咏缇和曾经的“母亲”重合,那么脆弱,痛苦,歇斯底里。
书房的门推开了,楚识琛听见动静跑来,惊立在门口。
半屋狼藉,白咏缇跌坐在地上,长发凌乱看不见表情,项明章阴沉地站在墙边,像个无措的始作俑者。
青姐小跑过来,冲到桌边扶白咏缇,吓得不敢张口。
楚识琛快速镇定,近乎命令道:“明章,你出来。”
项明章回神似的动了动,一步一步走出书房,楚识琛叮嘱青姐照顾白咏缇,然后拉着项明章离开。
一直走出庭院大门,楚识琛松了手,他想说点什么,哈出的白气在黑夜中飘散。
项明章抹了把脸,但抹不掉狼狈的神情,他佯装无事发生,问:“还要不要去马场看看?”
楚识琛配合他:“好,你带我去。”
马场离湖不远,围栏外缀着一圈地灯,依稀照着宽阔的坡道,单列式马厩和储物间并列,项明章带楚识琛走近能听见马匹的窸窣声。
一共六匹马,项明章最喜欢的纯黑宝马叫“壹号”,因为跑得最快,尾巴上系着蓝色丝带,表示不够驯服,有攻击性。
项明章把壹号牵出来,说:“我要骑一圈。”
楚识琛道:“我陪你。”
项明章保有一丝理智:“太黑了,改天再带你骑。”
楚识琛坚持道:“不用你带,我会骑马。”
项明章拗不过,挑了另一匹温顺健壮的白马,叫“如云”。
楚识琛牵过如云抚摸一番,然后翻身上马,动作娴熟飒爽,他上一次是骑马是几年前,快要忘记驰骋飞奔的感觉了。
空旷的马场只有项明章和楚识琛,长草拂动,马蹄轻快,驾驭着壹号和如云一前一后沿着外圈疾驰。
马匹鬃毛飞扬,耳畔是呼啸的大风,项明章骑得越来越快,仿佛要把全部愤懑抛洒在马场踏碎。
楚识琛稳稳地在后追逐,迎风喊道:“你跟伯母说了没有?”
项明章没回头,声音有些模糊:“她不答应。”
楚识琛又问:“所以你和伯母大吵了一架?”
项明章背影微僵,壹号的步子跟着乱了一拍,楚识琛夹紧马腹伺机追上:“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项明章皱眉回答:“是她太固执!”
说话间如云彻底超了过去,楚识琛拉扯缰绳,如云调转方向挡住了去路。
项明章紧急喊停,迫使壹号前蹄跃起,刺耳的嘶叫陡然划破了长空。
马蹄落地,五脏六腑震得生疼,项明章说:“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楚识琛端坐马背:“再怎么样她是你的母亲。”
“你在教训我?”项明章道,“就因为她是我妈,我希望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日复一日地关在这儿。”
楚识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说:“这里宽敞漂亮,有马,有湖,有人照顾起居,多少人一辈人都享受不到这样的条件。”
项明章微眯着眼睛,没料到楚识琛会说这种话,回道:“你以为她很享受?平房还是豪宅,关一年两年,半辈子,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楚识琛反问:“那你呢?”
项明章愣住,楚识琛扯着缰绳纵马到他身侧:“南区是你留给自己的,空无一人,连猫都待不住。”
“如果是坐牢,这一大片樊笼关着的只是伯母吗?”
楚识琛第一次来缦庄,第一次见白咏缇,在观音像前白咏缇说“不受苦难不会信”,那是不是说明白咏缇曾经尝过苦难?
心结难解,所以要靠一份信仰求得安慰?
白咏缇绝缘项家的一切活动,是项明章的逆鳞,而逆鳞之所以是逆鳞,是因为被扒开都会暴露出旧疤。
外人都以为母子二人的症结是项珑,但项明章对项行昭感情莫测,每次情绪起伏都有项行昭在场,刚才在书房里,露骨恨声一句句全是项行昭的大名。
楚识琛早有猜测,说:“趋利避害是本能,伯母忘不了受过的伤害,她觉得待在这里足够安全,对不对?”
项明章抗拒地说:“我不知道。”
楚识琛戳穿他:“你买下这片庄园,不,你想要这样一个地方的时候,索求的是什么?你让人把树种得密不透风,是喜欢,还是心内的防御反应?”
项明章在马背上晃了一下,颠簸已停,昏黑视野反而模糊,微弱灯光晕开了楚识琛的轮廓。
“项明章!”楚识琛叫他,强迫他目光聚焦。
项明章呼吸急促:“你还要说什么?”
楚识琛冷静高声,遮盖了眼底的疼惜:“伯母受伤害,痛苦的还有你,伯母自苦走不出阴影,你深藏仇恨同样得不到痛快。”
“你和伯母一样渴求安全感,曾经无助的时候是不是想要这样一片地方躲起来?”
“缦庄,丝布为缦,裹身成了束缚,伯母心结不解,你的恨意不消,你们谁也没有解脱!”
“你根本瞧不起抛家弃子的窝囊废,所以你最恨的不是项珑,到底是谁?!”
“你愤慨难当地写下那一幅《破阵子》,究竟是为什么?!”
缰绳要把虎口磨破,项明章逼白咏缇崩溃发泄,他也被楚识琛一步步逼到了悬崖边。
“是。”项明章眦目承认,“因为我恨老天不长眼,让项行昭捡回了一条命!”
楚识琛一阵胆寒:“他伤害过伯母……对吗?”
项明章怒极,隐忍二十多年,宣之于口犹如从骨头缝里放血挖肉:“项行昭对我母亲不轨,我八岁就知道了。”
楚识琛震愕不已,终于懂了项明章说的 “龌龊事”。
“静浦的芙蓉鸟,是养给我妈解闷儿的。”项明章切齿说道,“我的前途,外祖一家的生计,许辽,桩桩件件都是项行昭威胁的手段。”
今晚吃饭,项明章照顾项行昭的体贴模样历历在目,楚识琛松了缰绳下马,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伪装?”
项明章俯视着他,跳下来,脚步趔趄:“他用地位压人,我就接班他的位子,他用权力强迫,我就夺他的权力。他对亲儿子内疚,我就偏不让他见项珑。”
楚识琛张开了双臂:“还有呢?”
项明章独自背负惯了,麻木不知疲累,说出口才发觉百骸尽是痛楚,他摇晃着抱住楚识琛,也被楚识琛抱紧。
身躯相贴,暖意融融,项明章却声色悲凉:“他因为腌臜私心器重我,我就让他知道,我不过是一头养不熟、想他死的白眼狼。”
第99章
壹号和如云没了管教, 一黑一白荡着马尾跑开了。
项明章浑身重量依着楚识琛,彻底倾泻后心绪麻痹,半晌, 他打直脊背, 睁着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睛, 问:“我吓到你了吗?”
楚识琛尚未松开怀抱,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安慰到你了吗?”
项明章一刹那活过来,沉郁的脸色漫上一点缥缈笑意,他也说没有, 说着倾向楚识琛, 还要再拥抱片刻。
楚识琛狡黠地向后一闪, 倒退着走, 项明章扑了空,受过刺激的成熟男人,变成了幼稚又虔诚的困兽, 目不转睛地跟着主人。
渐渐退到一片连绵的草坡,楚识琛脚下不平,垂眸的瞬间项明章迫近他, 用骨子里的侵略性和征服欲将他牢牢抓住。
两具身体相撞,一起失去了平衡, 项明章抱着楚识琛摔在草地上一滚,连大衣的下摆都互相纠缠。
他们气喘吁吁地松开,不计形象、不管脏净地躺在草坡上。
许久, 呼吸平复, 周遭静下来,项明章问:“在想什么?”
楚识琛说:“想你八岁是什么样子。”
项明章自己都没印象了, 只记得个子很高,他从小就比同龄人高一头。
假如童年意味着天真快乐,那项明章的童年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不怎么爱说话,课业忙碌,每天练习书法和钢琴,还要参加各种体育运动。
“我小时候特别爱攀比。”项明章回忆道,“和项如纲、项如绪比,和姑姑家的表姐比,和那些董事家的孩子比。”
楚识琛揣测:“因为项行昭?”
项明章分析当时的心理,说:“我知道他偏爱我的原因,我既嫌恶心,又拼命让自己衬得起这份偏爱。”
年少的他大概是害怕的,怕旁人说他不配,从而发现不可告人的真相。
楚识琛想起项家人酸溜溜的夸赞,说项明章是最像项行昭的,这份“相似”之中,伪装占了几分?
他问:“项行昭在照着他自己培养你?”
“是我在主动成为他。”项明章无法否认地说,“项行昭是个狡猾的老匹夫,我真的像他,他才会信任。我也只有像他一样,才能取代他。”
项明章念小学后,每年寒暑假项行昭会带他去项樾,从一天到三天,再到一整个工作周,他被允许自由进出任何部门。
中学的时候,项行昭让项明章参与公司的项目,一开始是言传身教,明面上的企业运作,背地里的驭人之道,商场策略,商人心机,项行昭都教给了项明章。
后来项行昭就不管了,让项明章跟着一众董事和管理去“混”,受人敷衍或尊重,得到反对还是拥趸,全凭项明章的本事。
在漫长煎熬的年岁里,项明章揣着不符合年纪的深重心思,一次次通过项行昭的考验。
十八岁成人,项明章正式成为项樾的股东,甚至有了职位。
大二那年项明章创办科技公司,项行昭本来是反对的,不允许他的事业重心偏离项樾,为了表忠,他把公司命名为“项樾通信”。
二十多年来,项明章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欺骗着所有人,要不是恨意入骨,他恐怕某一天会精神分裂。
在项行昭面前,项明章孝顺、聪明、强势得恰到好处。他小时候假装羡慕别人有父亲,长大后假装思念着项珑,项行昭被他骗过了,把对项珑的爱和愧疚一并投射到他身上。
直到项行昭中风,变得糊涂,项明章才露出对项珑的不屑,当别人提到白咏缇,他才露出冰山一角的愤怒。
项明章的出类拔萃是真,风度翩翩是假,争强好胜是真,尽忠尽孝是假。
他对琐事没什么耐性,因为他尝够了忍耐的滋味,一桩丑事,一个秘密,他可以藏十年,二十年,直到目的达成。
经年累月,项明章的能力越来越强,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他是项行昭培育的一棵树,逐渐根深叶茂,无人能撼动。
更重要的是,大树才能遮风挡雨,项明章陆续安顿过去无力保护的人,接手寻找项珑,在项樾不断扩大势力范围。
祖孙的关系发生逆转,中风之前项行昭已经放手了很多,项明章从一颗威胁白咏缇的筹码,变成项行昭需要依赖的臂膀。
楚识琛望着漫天繁星,脑中闪过项明章亲历的万千日夜,最终回归爆发的原点,他问:“伯母这样子多久了?”
项明章低沉地说:“搬出静浦大宅,差不多就这样了。”
白咏缇曾经是惊弓之鸟,竭力吊着一口气活着,离开泥沼后,皮囊依旧,却没有了精神气。
楚识琛心生惋惜,转念道:“只要伯母自在舒服,别的不要紧。”
“你说得没错。”项明章叹息,“缦庄就是避世的地方,她躲进来觉得安全,所以不肯出去。”
楚识琛扭过脸,冬季干枯的草叶刺痛了脸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
项明章道:“你说‘缦’是束缚,那我算不算作茧自缚?”
“不。”楚识琛阻止项明章钻牛角尖,“就算是,你带我来的第一次开始,你的茧壳就已经破了。”
项明章说:“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会带人来这里。”
好比童年没有天真,项明章青春期也没有悸动,人前做戏人后筹谋,唯独缺失了喜欢一个人的本能。
楚识琛陈述道:“除了我,没有别人介入你的领地。”
“没有。”项明章说,“除了你,谁又能把我看穿。”
项明章去碰楚识琛的手,摸到了大衣口袋掉出来的烟包,他捡起来,解开细绳拿出包里的雪茄和火机。
楚识琛翻身坐起来,说:“不能直接点火。”
项明章道:“我记得你先咬了一口。”
楚识琛捉住项明章的手腕,倾身咬住茄头,嘴巴占着,他轻抬眼皮用目光示意,不能多不能少就咬这个位置。
咬下来吐掉,楚识琛舔了下薄唇。
项明章打着火机,跃动的一簇火光在黑夜里闪烁,楚识琛抬手挡风,脑后是皎皎白月,一张脸映得橙红。
雪茄点燃了,项明章用力吸食,有些呛,吹出白烟寒风倒灌,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楚识琛问:“味道好吗?”
项明章说:“太浓了。”
“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最浓的。”楚识琛道,“应该给你拿一支清淡的。”
项明章修长的手指捏着雪茄,问:“你喜欢浓的还是淡的?”
楚识琛探身笼罩在项明章上方,把送出的雪茄抢下来,还用指尖扫过项明章的掌心给个甜头,回答:“瘾犯了,不挑。”
如云和壹号晃了一圈跑过来,达达马蹄响在坡下,楚识琛嘬吸一口雪茄,吐息成雾,他在夜幕西风里低下头,将余存的一缕薄烟渡进项明章的口中。
项明章搂住他,翻身一滚沾了满背细草,他们共享一支解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顶着同一片浩瀚苍穹,至浑身冷透。
已是三更半夜,送倦马归厩,项明章和楚识琛去南区睡觉。
缦庄实在太大,走得人腿软,楚识琛骑马耗光了力气,脚步渐渐拖沓。
项明章停下来等了两三次,单膝下蹲,说:“我背你。”
今夜谁都不轻松,楚识琛道:“不用。”
项明章说:“等你走到别墅,天都亮了。”
楚识琛惫懒地玩笑:“那我们看日出。”
项明章不废话了,擒拿似的把楚识琛拽到背上,顺势起身,勾住大腿一颠就背稳了。
楚识琛束手无策,伸手环紧项明章的脖子。他只有年幼时被管家背过,一路晃悠着小腿,到家发现丢了一只小皮鞋。
母亲训斥他,说他不稳重,他难过得哭了,父亲又来说,确实不够稳重,男子汉怎么能掉眼泪。
如今回想,那点小事微不足道,楚识琛侧对项明章的耳鬓,问:“你哭过吗?”
项明章没反应过来:“什么?”
楚识琛说:“这么多年你哭过吗?”
项明章回答:“没有。”
楚识琛感慨:“真是坚强。”
项明章掐他的大腿,脆弱退去,恢复了平时的霸道:“别用先辈的语气跟我说话。”
楚识琛半路睡着了,项明章背着他走到别墅,不忍叫醒他,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只脱掉了弄脏的大衣。
项明章退到外间关上门,了无睡意,终究惦念着白咏缇的状况。
他掏出手机拨通,刚响两声就接了,北区的座机电话永远是青姐负责接听,他直接问:“我妈怎么样?”
耳边传来白咏缇的声音:“我没事。”
项明章沉默下来,良久,说:“妈,怎么还没休息?”
“等下就睡了。”白咏缇道,“明早和识琛过来吃早餐,我让青姐煮了姜汤。”
项明章问:“为什么要喝姜汤?”
白咏缇说:“马场躺了半宿,我怕你们着凉。”
项明章攥着手机,不能想象白咏缇放心不下地追出来,远远躲在马场周围望着他的表情。
他妥协了,说:“我会告诉楚太太——”
然而白咏缇打断他:“我太久没出门,一定落伍了。”
项明章愣道:“妈……”
白咏缇的语气那么轻,做的决定却比千斤重:“就告诉楚太太,劳她关照,我答应了。”
第100章
楚识琛穿着衬衫长裤睡觉不舒服, 醒了,窗外天蒙蒙亮,项明章挨在他身边, 也没脱衣服, 短发在马场沾了灰尘和草屑。
他们俩脏兮兮的, 糟蹋了纯白的床单枕头,楚识琛难以忍受, 拍了拍项明章的手臂。
项明章睁开眼,昨晚迎着寒风抽雪茄,嗓音变得粗粝:“不多睡一会儿?”
楚识琛也没清亮到哪去, 说:“起来吧, 洗个澡。”
项明章听话地翻身下床, 手机放在枕边, 快没电了,画面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
楚识琛有条不紊地说:“冷静一宿,伯母应该稳定了, 等会儿我陪你过去。不要谈别的,新西兰也不要再提,你对伯母道个歉好不好?”
项明章插上手机充电器, 畅快答应:“行,没问题。”
楚识琛机敏察觉:“你貌似心情不错?”
“还可以吧。”项明章装模作样地说, “我妈同意去新西兰了。”
楚识琛意外道:“真的?”
项明章揽楚识琛进浴室,一边复述半夜的通话一边把人剥光了,一起挤进淋浴间, 花洒开到最大。
楚识琛的脖子上戴着项明章送他的项链, 没摘下过,淋湿后银光融着水光, 一片晶亮细碎缀在锁骨间。
水雾弥漫,项明章觉得楚识琛已非肉体凡胎,哪怕他双手钳着楚识琛的腰身,相贴的肌肤透着鲜活滚烫的温度。
楚识琛热得喘不上气:“项明章……水开小一点。”
“那怎么洗干净?”项明章把楚识琛抵在玻璃墙上,“这样呢,凉快没有?”
楚识琛身前身后两重天,他以为马鞍硬挺磨人,可晨间冲动的项明章更过分。
洗完,楚识琛腿心酸烫,还没缓过劲儿,项明章又强迫他吹头发。
收拾妥当已经天色大明,他们去见白咏缇,早餐丰盛,双方闭口不谈难堪的事情,就算揭过了。
姜汤煨得温热,浓浓的一小碗,楚识琛不喜欢姜味,抿两口停一下,喝得极磨蹭。
白咏缇瞧着好笑,说:“你不嫌烟味呛,却不习惯生姜的味道么,好歹是吃的。”
楚识琛郁烦的时候借烟消愁,绝不频繁,他闻了闻袖口:“我身上有味道吗?”
“没有的。”白咏缇解释,“我只是看你抽雪茄的动作很熟练。”
楚识琛反应过来,昨夜在马场被白咏缇看到了,那他放浪地伏在项明章身上岂不是也……他赧然地装自如,捧着姜汤快速地喝干净。
白咏缇不仅看到了楚识琛和项明章亲密的一幕,也听到了楚识琛对项明章的一句句逼问,她愣在黑暗中,竟是涕泪斑驳地松了一口气。
白咏缇不善言辞,便毫无矫饰:“识琛,谢谢。”
楚识琛微怔,领悟其中的感激,他大方接受,回道:“伯母,谢谢你的姜汤。”
在缦庄吃过早餐,项明章送楚识琛回家。
社区里有健身房,楚识绘一早去锻炼,脸蛋红扑扑的,正在别墅的门厅换鞋,见楚识琛回来,比划着说:“来啊来啊。”
楚识琛打量那副姿势,问:“你也练咏春了?”
“什么呀。”楚识绘道,“我跟教练学了几节防身术。”
楚识琛不好意思讲,他跑到搏击馆去学,被项教练狠心地撂了个跟头。
兄妹俩往屋里走,楚识琛说:“设计展的场地谈好了,在虚谷苑。你把具体环节、学校那边的人数定下来,我好安排下一步。”
楚识绘说:“嗯,我知道了。”
说话间,楚识绘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李桁的来电。
得知项明章帮忙办设计展,李桁打给楚识绘劝阻,然后楚识绘透露了股权转让的事,一夜之间李桁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
楚识绘没接,信息又来,她转述道:“李桁和朋友去澳门玩了,他说今天飞回来,找我见面谈。”
反应够大的,楚识琛道:“你专心忙你的事,不用理别的,他没办法就会来找我。”
楚太太刚起床,裹着披肩从卧室出来,问:“小琛,你昨晚和明章在一起吗?”
楚识琛说:“我陪他去缦庄了,白伯母答应了一起去新西兰。”
楚太太很高兴,知道白咏缇与世隔绝,出门离不开帮衬,脸还没洗就要张罗起来。
楚识琛上楼补觉,下午待在家里远程办公,一天没过完,李桁便沉不住气地打给他,质问股权转让是不是真的。
他正忙,敷衍地承认了,没有在李桁身上浪费工夫。
第二天,楚识琛约了凝力医药的曹总,这个项目是非公开招标,但双方交互不能松懈。
楚识琛应酬完回到公司,正好李藏秋有事外出,两人没有碰面,不过他猜李藏秋肯定知道了。
当怀疑一个人,那这个人的全部行为都变得非同寻常,楚识琛既好奇李藏秋的反应,又怕自己身处局中不够理智。
设计展的繁琐事项逐步敲定,楚识绘向十几家科技公司发了参展邀请,包括项樾和亦思。
尤其是亦思,许多老职员是看着楚识绘长大的,又有楚识琛亲自宣传,纷纷答应一定捧场。
股权出售或转让要征得过半股东的同意,早年亦思萎靡,其余小股东抽身走了大半,早就不剩多少。当初“楚识琛”和楚太太要卖股权,李藏秋施压让小股东反对,是项樾暗中摆平才能顺利交易。
如今形势巨变,楚识琛已有足够的拥趸,同意书凑齐,股权转让的消息跟着不胫而走。
管理层之间都在传,楚识琛毫无澄清的意思,等同默认,只说设计展结束举行派对,希望大家一起庆祝。
周末下班,楚识琛走得晚了,在电梯间遇到李藏秋。
比起李桁,李藏秋足够沉得住气,并且谨慎,他知道楚识琛手腕、谋略样样不缺,早不是那个好糊弄的败家子。
顶灯闪烁,楚识琛说:“叔叔,电梯到了。”
李藏秋客气地问:“车子出了点小故障,你方不方便让我搭个车?”
楚识琛答应:“好,不过我要先办点事。”
碍于司机在场,李藏秋一路没有开口,到了地方,是雷律师的事务所。
李藏秋处理游艇事故和雷律师打过交道,之后没了交集,他大概猜到楚识琛要做什么,脸色变得严肃。
做戏做全套,雷律师按照吩咐拟了股权转让的协议书,等候在会议室和楚识琛沟通细节。
不知道李藏秋会来,只准备了两杯咖啡,楚识琛将自己那杯放到李藏秋面前。他从包里拿出一袋附加材料,递给雷律师,说:“你看下有没有缺漏的。”
雷律师接过:“有些细节要和楚小姐本人确认,她什么时候有空?”
楚识琛道:“她办展正忙,要不你受累去趟家里。”
李藏秋始终半信半疑,据他所知楚太太虽然溺爱儿子,但前途上更重视女儿,况且楚识绘很有主见,不会愿意任人摆布。
可现在亲眼所见,白纸黑字只差盖章签名,李藏秋不得不信,他正搅弄咖啡里的方糖,突然将小勺撂回了瓷碟。
楚识琛翻着文件一顿,不动声色地关心:“叔叔,不合口味吗?”
李藏秋问:“你真的要小绘把股权转给你?”
楚识琛承认:“这种事不能开玩笑,雷律师可以作证。”
李藏秋道:“我听李桁说了,小绘不是自愿的,是你逼她的。”
楚识琛不辩解,模棱两可地说:“愿不愿意都已经决定了,协议和材料都弄好了。”
李藏秋不再绕圈子:“你妹妹不愿意就不该这么办。”
“叔叔,我知道你和李桁疼小绘。”楚识琛说,“但这是我们的家事。”
李藏秋指责道:“你们是一家人,不代表你能仗着亲情欺负你妹妹。楚喆留给你们兄妹股权,你寻死觅活要卖掉,现在后悔了就要抢小绘的,没这样的道理。”
“凡事不是只有一种道理。”楚识琛说,“小绘大学没毕业,将来还要读硕士深造,三五年后的光景谁能说得准?我已经是总监了,现阶段股权在我手里作用更大。”
李藏秋哂笑一声,愠怒地问:“你要什么作用,楚总监?”
楚识琛轻纵眉头:“你夸过我能干有本事,我当然要不负期待,好好做出个样子。”
这段时间,乃至这一年来积攒的矛盾一触即发,李藏秋的心底根本无法接受,他过去轻易拿捏的废物居然能一步步骑到他头上去。
“你太膨胀了。”李藏秋不加掩饰地说,“刚出了点头,当个部门总监,一步登天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楚识琛“啪”地合上文件夹,扬到半空:“所以我要股权,过关要有通关文牒,登天那就借一把梯云纵。”
实木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声响,李藏秋站起身:“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一定要这么干了?”
楚识琛立起来,侧身与李藏秋正对,说:“那我也问一句,我和小绘都姓楚,股权在谁手上对外人来说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反对?”
李藏秋答得冠冕堂皇:“我替小绘不平。”
楚识琛道:“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楚家其余家产都给她,去年卖股权所得也留给她,她以后创业我鼎力支持。”
“你打的好算盘!”李藏秋攥着楚识绘当幌子,“抢了股权,还要你妹妹自己创业。你想独吞亦思,别忘了还有更大的股东项樾在后头。”
楚识琛面不改色:“那就是我跟项先生的事了。”
李藏秋轻蔑道:“你以为巴着项明章就能平步青云?你没股权他才提携你,赏你个总监,你以为他肯让你重新做少东家?”
楚识琛说:“销售总监不入你的眼,那也曾是你手下第一要紧的位子。你当初不也是总监吗?不就是在总监的位子上‘大展拳脚’,然后做了运营总裁,当时的一把手是谁,时过境迁谁还记得?”
他句句直指痛处,李藏秋被激得怒不可遏:“好……好!你楚少爷想坐我的位子,多少年烂泥糊不上墙,你现在翅膀硬了!”
相比之下,楚识琛异常冷静:“今非昔比,叔叔,我以为你早该明白了。”
李藏秋涨红着脸,维持于人前的儒雅荡然无存。
一切依照计划进行,楚识琛从包里抽出一张派对请柬,亲手奉上,眼中猜忌暗藏。
“我势在必行。”他最后试探道,“叔叔反对的话,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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