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韩信走上前,蹲身观察竹节上的字痕,片刻微一点头。
彭越也是如此。平日里乐呵呵的笑容,在刘越练好基础武艺,开始进阶之后,越发地严格起来。他虽总结不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但心里明白着,过于容易满足,反而会助长傲慢。
叫武师傅们欣慰的是,刘越没有半点傲慢倾向。虽然睡觉雷打不动,吃饭最是积极,但习武实在是寒暑不辍,练着练着,发觉还是剑术最为顺手,彭师傅只好含泪放弃教授大锤的计划……
既然入了门,专精一样就行,再有骑射傍身,已经是足够让他骄傲的学生了!
韩信原本就测试过,大王天生根骨好。听说淮南王天生力气大,八岁就能搬动小鼎,但他和大王互练摔跤的时候,有输有赢,总体还是输的居多,韩师傅暗暗高兴了半天。
于是刘越某天醒来,面对的是两个魔鬼武师傅,还有两大摞兵书。
韩信告诉他:“师傅著的兵法也在这里。”
他手一指《韩子兵法》,又提到《黄石公兵法》:“留侯偶知大王的进度,或许过些日子,就会向大王传授。”在韩信眼中,谁的兵法也比不过自己所写,大王自然是先学他的,韩师傅对此有着无比的自信。
怎么人人都有兵书,显得他很寒酸似的,彭师傅酸溜溜地道:“梁王太傅也是用心良苦。”
刘越:“……”
刘越渐渐习惯了,别看他七岁,他已经能把最新版的汉律倒背如流!
对于武师傅严格的要求,他宠辱不惊,把咸鱼梦想深深地藏在心底。就像现在,练完剑,刘越取来一旁的小弓,开步瞄准,眼神锐利。
只听“咻”的一声,箭尖穿过竹叶,最终离标记的地方半寸远。不等武师傅出声,刘越自觉地抽出另一支,重复拉弓——瞄准——射箭这一步骤,等到力气消耗过半,才稍稍地歇一下。
等到习武结束,已经临近午时,太阳高挂,带来不容忽视的热度。刘越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白团子变成了红团子,宦者连忙递过巾布,刘越咣咣咣抹了几下,转身往正殿走。
今天的长信宫很是热闹,临光侯吕媭还有建成侯夫人都在,正热火朝天谈论着什么,窦漪房在一旁指挥小宫女执壶添水。太后跽坐上首,时不时地插一句话,瞧着笑意盎然。
吕媭最先看见小外甥,连忙道:“大王来了。”
谈论的话题戛然而止,面对齐刷刷的目光,刘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事实告诉他,就算长高长大,脸蛋依旧要被搓揉,感受到肚皮被戳了戳,刘越:“……”
终于挤到吕雉身边,接收到长辈们可惜的视线,刘越心硬如铁,决不妥协。
吕雉摸摸他的后背,责怪道:“天越来越热,出了汗就该沐浴,来母后这儿做什么。”
虽是责怪,一点儿重音都没有,刘越弯起眼睛,乖巧道:“要给姨母和舅母问好。”
听得吕媭心一颤,恨不能宝贝心肝肉地叫。她实在不明白,自家丑儿子都是越长越像亲爹,梁王为什么越长越俊,越来越可人疼呢??
而临光侯并不知晓,梁王殿下是个鲜明的两面派。
这件事只有少数受害者有幸体会,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却活得有一点点不开心。
……
妯娌几个谈论的正是皇帝的婚事。
两年来,除了太后的妹妹吕媭封关内侯,建成侯吕释之的食邑增加两千户,长子吕则也到了中尉衙署做三把手,表现出的能力不俗。建成侯夫人笑道:“眼瞅着家人子都到了,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得不得了,太后粗看一眼,可有喜欢的?”
吕媭掩嘴:“嫂嫂这就说错了话。家人子再美,也要放到后头相看,姐姐心里更疼的是谁,嫂嫂难不成不知道?还不回府准备厚礼,改日郦侯府就得嫁姑娘了。”
吕雉瞥她一眼,也笑了:“就你话多。”
太后的意思,是离下婚书的日子不远了。建成侯夫人听着高兴,道:“英儿那丫头,虽然叫我一声舅母,但和阿母也差不离了,她定然不会让太后失望。”
刘越聚精会神地听,捕捉到重要的讯息,皇兄很快就要成家立后,他的小侄儿小侄女即将在路上。
在长信宫,谁都知道吕英姑娘是未来的皇后,太后也早早地教她宫务,若是成了,绝不用担心未来的婆媳关系。刘越对吕英的印象很好,表姐擅长鞭法,对母后是全心的敬慕,与皇兄的情谊十分深厚——最后这一条是他猜出来的。
情投意合又极为合适,就是皇后的人选吗?
前世为生存打拼,没时间考虑终身大事的刘越沉思片刻,不由自主想远了些。吕雉瞧他的反应,不禁失笑,只留小儿子听了一会儿,就赶他回寝殿沐浴:“汗冷了,就该感冒了。”
刘越小幅度地点头:“噢。”
.
刘越换好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打开四哥新送来的信。
代王刘恒虽然变腹黑了,对养牛却是从一而终的执着,两年间,从幼弟这儿借了七百万的债款,将两大草场扩建成代国第一大和第二大,还养了羊与驴。
原本刘越想的是三百万,没想到四哥的不怕欠债,态度更为坚决,一翻就翻倍,让他特别欣赏。
薄太后支持儿子的梦想,一旦有朝臣隐晦地劝阻、攻击,都被她挡了。加上每年过年,都有一封长安的皇太后手书送往代国,不服刘恒这“黄口小儿”的朝臣顿时明白了他们母子俩的依仗,渐渐的安静如鸡。
他们唯一能攻讦的便是畜牧要钱,而代国与匈奴接壤,赋税都得紧着军费,哪里有钱?他们穷得不能再穷,花钱都得抠抠搜搜的。
说出这话时,他们下意识忽略了代王的冷笑,眼观鼻鼻观心。
刘恒心想,原先辟阳侯审食其纵横长安之时,何等的嚣张风光,如今又怎么样了?
既然哭穷,到真穷的时候可不许哭,他等得起。
忽而有两拨运送来的巨款,从长安运往代国治所晋阳,车辙拉出长长的痕迹,粗略一数,竟有近千万钱。
所有人都惊了,朝堂跳的最凶的那人,差点失去了表情管理。
代国相内心忐忑,思来想去还是得报告皇太后,得到长乐宫的回复:“允,此乃梁王所借。”
代国相怎会不知道梁王,天子和皇太后共同的心肝宝贝?他暗暗点头,看来辅佐代王是辅佐对了,回头一看,他们大王笑得特别幸福。
代国相:“……”
先帝的皇子一个个就藩,如今只剩刘越一人留在宫中,堪称珍贵的独苗苗。欠债人兼玩伴都走了,新任玩伴变成了小侄子张偃,加上原先的吕禄周亚夫,陈买张不疑,刘越一点都不觉得孤独。
然而皇帝每回送别,回宫望着空荡荡的宫室,都觉得亏欠了幼弟,忍不住对他更好。具体表现在衣食住行,还有举办生辰宴的规模上,要不是吕雉与刘越本人反对铺张,刘盈都要把半人高的琉璃玉璧搬到宴席,刻上“生辰快乐”四个字,给皇亲国戚鉴赏。
说起玉璧,刘越就心虚,皇兄这块真不是他推销的。谁知道齐王刘肥居然写信给未央宫联络感情,不小心说秃噜了嘴,说从长安带回齐国的玉璧要三百万,让所有走进齐王宫的人歆羡无比……描述得那叫一个美轮美奂,让他不得已向母后叙说了实情。
吕雉听说后很是淡定,代他收下大儿子的两百万钱,充作边塞加固,还夸刘越卖给齐王这事做得好。
最终刘越幸福地琢磨,母后的意思是暂时不揭穿。
离透明琉璃的研制还差临门一脚,只要入了门,暖棚还会远吗?
刘越收回思绪,抽出纸张,认认真真地给四哥回信。
写完吃了睡、睡了练武读书的日常,他暗示刘恒,问要不要多借一点儿钱。韩师傅原先的资金不够用了,怕是得去楚国挖洞,如果四哥还要扩大草场,他打九点八折,不用利息!
牢固的兄弟情不必怀疑,一向比金子还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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