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画船继续前行,木浆拨动着湖水,也撩动着燕明庭的心弦。本以为自己一颗宛如老狗的心,见惯了生死,不会轻易再轻易受到波折。


    然而最近,连日来的疲惫与牵肠挂肚将他搅得寝食难安,又因着迟迟没有消息而陷入无尽的失落。可是在听到对方当面说出这些话时,他像是打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胜仗,心里激动得仿佛有几万匹马在狂奔,战鼓震云霄,险些冲破了心脏。


    毕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他面上却强忍着这份激越,将他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肆无忌惮地无声狂笑,而后故作沉着稳重地说:“好,我心似你心,谁违背承诺谁孙子。”


    赵夜阑轻微勾动着嘴角,缓缓垂下眼睫,看着这宽阔的肩,心里掠过一丝迟疑——


    这个决定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没有与人亲近的体验,更没有想过会与一个人度过余生,何况还是个臭男人。


    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到了西域,或者南疆,或是东瀛,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可以脱离波云诡谲的朝廷,摆脱赵夜阑这个名字,改名易姓,四处云游,拿着大把钱财花天酒地,放肆潇洒,直到寿终正寝。


    可是……在燕明庭离开的第三日,也就是他计划假死的当天,他一早起来,便咳嗽不止,脸色惨白,这不过是为因病去世而铺垫罢了。


    他将那颗药取出来,摆放在桌上,回忆着还有什么事可曾遗漏,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间流逝得慢一些,随后想起燕明庭离开前交给他的账本。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他便将那些账册拿出来,交给覃管家:“这些还是交给账房吧,我应付不过来。”


    覃管家不疑有他,却让他稍等一下,将军有东西留给他。


    他狐疑地等待了一会,覃管家交给他一封信,说:“将军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如果大人你不愿意管账,将账本还给我的话,就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赵夜阑诧异地接过信,完整如新,没有拆封过,他一边缓步向卧房走去,一边好奇地打开——


    梦亭,其实我心底一万个不愿意让你会看到这封信,这说明你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是不是?仔细算算,我们不过才相处三四个月,而你的过去却已经二十余年了,所以你若真的想摆脱过去,我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将你强留下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余生顺遂。


    看来我真是摆脱不了天煞孤星的名头了,好像我所有想要珍惜的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我,难道这世界真有宿命一说吗?


    本来还想耍点小心思,让你能贪图点我的家产,好把你留下来呢,看来此计失效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那点家当,但却是我一番心意,我可不像你,什么都要最好最贵的,以后应该也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了,所以你尽管拿去使吧。


    当然,如果你哪天想回来了,将军府的大门永远为你留着,后门侧门也是,哈哈,说笑的。


    赵夜阑走到房门口,脚步一顿,一只手扶着门框,平复着慌乱的呼吸——原来他已经猜到了。


    “大人,你怎么了?”高檀端着药碗走过来,见他倚靠在门边,无力地滑到地上,衣袍脏了也浑不在意,只是颤抖着手,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信纸。


    赵夜阑又看了一遍,随即发现后面似乎也有字迹,他翻过来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我也会等你,这句不是说笑的。”


    “大人,你快起来,地上又脏又凉的。”小高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拉他,然而对方却没有动,依旧枯坐在地上,头沉沉地垂了下去。


    小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即使以前仇家暗杀他,百姓当面骂他,皇上还让他嫁给男人,他都是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些事,总给小高一种很强的安全感——即使是天塌下来了,赵大人都会面不改色地说没事的,然后想办法去补窟窿。


    可是此时小高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情,没来由的觉得他很伤心,又不是那种纯粹的伤心,他说不出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好重新去扶大人,却没注意到碗偏了,汤药倒在了大人的衣裳上。


    小高神情大骇,只觉得自己人生都要完蛋了。这衣裳可贵了,大人又这么爱干净,肯定要狠狠罚他的!


    良久,赵夜阑闻着身上的药味,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小高,道:“杵着干什么,还不重新去倒一碗?”


    “我马上就去!”小高见他没有打骂的意思,立即跑去厨房重新倒一碗,小心翼翼地回到房中,见大人终于挪窝了,从地上挪到了门槛上,大喇喇地坐着,一瞬间还以为是被将军附体了。


    他家大人,才不会这么坐呢!


    小高等他爽快地一口气喝完药,笑道:“大人今日乖乖喝药了!好耶!”


    前两日,大人一直不肯喝药,弄得他和覃管家很是头疼,今日表现就很好!


    那一日,赵夜阑打破了所有计划,在夜里也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会后悔吗?


    也许很久以后,他可能会后悔,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只是觉得,如果现在离开,可能马上就会后悔。


    背上两只手将他紧紧搂着,密不透风,直到快喘不过气了,赵夜阑才说:“松开。”


    “我不。”燕明庭既然明白他的心意,就有些恃宠而骄了,不仅不松手,还抱着他晃了两下,“梦亭,我好想你,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所以才来看我的?”


    这时,船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李遇程的声音:“大哥,你忙完了没有?”


    “他怎么也来了?”燕明庭诧异道。


    “这艘船是他找来的。”


    赵夜阑推开他,命船夫靠边,紧接着响起脚步声,李遇程走进来,看见燕明庭的身影也时毫不意外,说:“我表哥邀请我们去喝酒,你去吗?”


    “不是……你们俩为什么搅和在一起了?又是要跟谁去喝酒?”燕明庭不断追问。


    “你没跟他说这事吗?”李遇程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提溜转了一圈,讳莫如深道,“你们吵架了?”


    “你少胡说。”燕明庭道。


    赵夜阑清了清嗓子,打断他们的对话,回答燕明庭的疑问:“我是奉命来暗中调查水报员谎报灾情一事的。”


    “谎报灾情?”


    “嗯。”赵夜阑坐下,说道,“此前我就有所怀疑,听孙暮芸说起江南故乡时的情景,和水报员汇报的有所出入。但是两地相距甚远,所以雨水情况不能立即得知,直到娴嫔跟皇上又提起了此事,皇上才察觉不对劲。”


    孙暮芸向皇上诉说思乡之情乃是常事,毕竟她刚来京城没几天就曾跟他们激情介绍过,是以燕明庭没有任何疑心,压根想不到此事是赵夜阑暗中通知孙暮芸,让她在皇上面前提起的。


    孙暮芸因为燕明庭答应帮忙带信物给父亲,以感谢为由给赵夜阑送了些糕点,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旁人也不好议论什么,赵夜阑便让那婢女给她带了个话。


    赵暄在宫中听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江南近日一直无雨的情况,便黑了脸色,没想到竟有人堂而皇之地打起了灾银的主意,连夜召阚川和另外几位大臣入宫,询问派何人去调查此事。


    这事是个肥差,一来水报员是刚设置不久的新官职,很好拿捏,二来江南物饶民丰,一趟公差下来说不得能鼓鼓腰包,于是几位臣子都暗中推荐着自己的人。


    只有阚川一直沉默。


    赵暄询问他这个吏部尚书的意见,他说:“朝中官职尚有空缺,这时派人去江南,少说也得一月有余,很有可能会耽误朝廷的事。如果派要臣去江南,我们又得重新找人来填补这个人的空缺,但一时半会难以寻到合适的人来接手。如果派职位低能力弱的,又未必能拿捏得住江南的官员。”


    赵暄深以为然,他如今对这些官职的授予十分严苛,随便离开哪一个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思来想去,竟觉得只有赵夜阑最合适。


    既没有朝中要职,又有能力,而且江南的官员们几乎没见过他本人。


    就这样,在燕明庭离开的第五日,赵夜阑启程来江南了。


    燕明庭对此毫无异议,只是好奇:“为什么还把李遇程捎上了?”


    “哗”地一声,李遇程潇洒地打开扇子,故作风流地扇了扇:“小瞧爷了吧,我是谁?我可是京城第一纨绔啊!”


    “你还挺自豪。”燕明庭嗤之以鼻。


    “我对江南的情况了解不多,又是暗中调查,暂时不能暴露身份。而他的母家程家是江南儒商,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寻欢作乐一段时日,所以有他做路引和中间人,再合适不过。”赵夜阑说。


    李遇程得意地点点头。


    “你们既然是暗中调查,为何如此高调行事?”燕明庭指了指船外,不少人站在桥上和湖边,对着这艘富贵豪华的画船窃窃私语。


    “此事很容易被发现手脚,相关人员多半已经准备好应付朝廷来的人了,反倒会对低调进城的人多加审查。我现在只是与李遇程一同来游玩的纨绔子,京城第一美男付谦,又有程家为我做担保,倒没什么人来查我。等他们发现可疑,再派人去京城查证,这来回的时日已经足够我调查了。”


    燕明庭点点头,听着“京城第一美男付谦”,嘴角一抽。


    这付谦也真是不知羞,到底是谁给他冠的这名头!


    “正是!”李遇程一想到自己是来陪赵夜阑办公差的,下巴都抬得比别人高了,莫名有种责任感与自豪感,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好,让他爹也宽心宽心。


    他骄傲道:“你就放心吧,赵兄今日和我一进城,就去了最大的酒楼畅饮,他又惯会吃,那派头足得很,还请了好几位是琵琶女弹奏。方才又去了最好的青楼,如今已有不少人相信赵兄和我是一丘之貉了。”


    “什么?你们又去青楼?!”燕明庭凶巴巴地看了赵夜阑一眼,旋即将火气转嫁到李遇程身上。


    “没没,什么都没发生,他负责吃喝,是我负责嫖/赌!”李遇程赶紧解释道,“其实什么都没有干呢!小爷我也只是逢场作戏!”


    “少废话,把李遇程扔到岸上去。”赵夜阑道。


    “?”李遇程没成想他过河拆桥得这么快!


    燕明庭闻言,那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提着他就走出船外,将人扔到了岸边去。


    “哎哟我去!燕明庭你还是不是人呐!小爷我屁股都要摔开花啦!”李遇程大骂道,四周看热闹的人纷纷笑出了声。


    燕明庭一进船舱,就听见赵夜阑不由分说道:“现在,把我也扔出去。”


    燕明庭愣了一下,旋即猜到他的用意。


    这湖边站着很多人,而他将军的身份却是直接亮明的,被那些官员知道他和这船上的人聊了这么久,一定会有所怀疑。


    索性制造成他被两个纨绔缠住,一身正气地教训人的现场。


    “那你可准备好了啊。”燕明庭抓住他的腰带,将他带出去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你现在住哪里?程家?”


    “城中最大的客栈。”赵夜阑道。


    “好你个家伙,说了我不喝酒,非要硬来是吧!”燕明庭走到船外,怒目斥责,然后在四周看好戏的视线中,双手托住他的腰,将人完完整整地托上了岸。


    “?”李遇程揉着屁股,心里骂道:你区别对待!


    “老东西,快放开我兄弟!你给我等着,我们兄弟迟早会找你算账的!”李遇程骂骂咧咧地带着赵夜阑往客栈方向走去,挥挥衣袖,“去去去,看什么热闹,都给小爷散了!”


    燕明庭回到客栈里,一直在看地图研究路线,直到深夜,听见两个酒徒的声音,才合上地图,凝神听他们的动静,这二人分别走进了楼上最贵的两间房,其中一间恰好在他上方。


    此时客栈已经打烊了,看门的小二打着哈欠闩门,没注意到二楼一道黑影闪过。


    燕明庭低声敲了下门。


    “找谁?”赵夜阑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还在整理江南官员的名单。


    “找梦亭。”


    “这里没有你说的梦亭,只有京城第一美男付谦。”


    “……”燕明庭噎了好久,才忍着不适说道,“那我找付谦。”


    “进来吧。”


    燕明庭飞快推门而入,心说这叫个什么事啊,鬼鬼祟祟像偷/情也就罢了,还是和“付谦”偷!


    等回了京,他定要揍付谦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付谦:?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们谈恋爱关我p事(╯‵□′)╯︵┻━┻


    第52章


    “你们去喝酒了?”燕明庭关上门,往里面走进去。


    “程家设宴,李遇程喝了不少。”赵夜阑道。


    燕明庭凑近一点,在他身上闻了闻:“你没喝?这种场合能拒绝?”


    “自然能,事先声明我不能饮酒便是,程家人不会为难我,反倒是在外面可能得做做戏。”赵夜阑回道。


    “嗯,反正少饮酒吧,你的身体确实不方便。”燕明庭关怀道。


    赵夜阑却一愣:“我身体不方便?”


    “对呀,你不是容易感染风寒吗?喝酒伤身啊。”燕明庭还记得之前小高告诉他的,赵大人不能饮酒,会出现一些奇怪反应,想来便是这身体不允许。


    赵夜阑暗自挑了一下眉,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这确实是他对外谎称的借口,但偶尔独处的时候,也会小酌一两口品品佳酿。他不是海量,容易醉,在别人面前闹了笑话可就不妙了,所以为了保持清醒理智,一概拒绝别人递过来的酒。


    燕明庭坐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他处理事情,本来还有心陪他一起解决问题,可看着看着,心思就偏了。


    夏日炎炎,此处比京城还要酷热,即使房间里放了冰,也难降暑气。


    赵夜阑沐浴后便穿着舒适的薄衣,江南织造的工艺又属头筹,这衣料滑而不贴,轻薄而舒适,一抬手便会滑落至肘间,露出白皙的小臂。而衣领处更是若隐若现地遮掩住风光,叫人想入非非。


    燕明庭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无端有些燥热,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赵夜阑阻拦不及,淡淡道:“你喝的是我的杯子。”


    “……”好嘛,更热了。


    燕明庭不分由说地又接连倒了几杯,就着这个杯子喝完,才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去,那里有木盆装着一块冰,他直接双手摸在冰上,好一会才觉得解暑。


    赵夜阑忙完所有的事,准备歇下,却察觉这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还不走?”赵夜阑站在床前问道。


    “又不是没在一个屋里睡过,好不容易见面了,自然是要睡一屋的。”燕明庭理直气壮地就要上床,却被赵夜阑拦下来了。


    “留宿可以,你还是睡地上。”赵夜阑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两条薄被,往他怀里一放,“自己铺。”


    燕明庭呆若木鸡——为什么都表明心意了,还不能一起睡啊?!


    “热。”赵夜阑言简意赅道。


    “我不怕热!”


    “我怕。”


    “……”燕明庭委屈巴巴地铺好床,脱掉外衣,径直躺了上去,随后瞥一眼床边的人,见他将薄被稀松地盖在肚子上,双腿露了出来,一双玉足搭在床边,险些要掉下来。


    他爬起来,将那双脚往床上一挪,随后不痛不痒地挨了一脚。


    “做什么?”赵夜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怕你摔下去。”燕明庭一脸正直,可那只脚却有些不太正直了,在他腰间磨蹭了一下,轻轻挑开他的衣裳,他腹肌上按压了一下。


    燕明庭霎时面红耳赤,噌地一下站起来,脑袋在栏杆上撞了一下,惹得赵夜阑轻笑了一声。


    “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热?”赵夜阑问。


    “……是。”燕明庭哑着嗓子回道,迅速滚回自己的床铺上,心想这可太热了!要是真睡一床,他得热成什么样啊!


    赵夜阑轻佻地看了一眼他羞红的脸庞,嘴角暗自泛起了笑意。


    ——他赵夜阑,绝不可能做让自己输的决定。


    为了降低未来会后悔的几率,他会牢牢攥紧这个人,他要让这个人以后事事都以他为重,目光只在他身上,哪怕是他想离开了,对方也绝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任由他走。


    他也深知,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很容易就失去了兴味,所以要牵住他的心,勾住他的魂,宁一起入地狱,也不愿放一个人存活于世。


    卯时,燕明庭醒来,蹑手蹑脚地收好床铺,准备离开时,又倒回到窗边,看着正在睡梦中的人。


    天气一热,赵夜阑睡得就不大规矩了,脑袋侧向一边,领口大敞着,头发散乱在枕上。


    这个时辰正是凉快的温度,燕明庭借着朦胧的月光,给他盖好被子,顺道偷偷捏了下他的脚,出出气,然后才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


    清晨,客栈还是清净的,大堂只有一些住店的人在安静地吃着早饭。


    赵夜阑梳洗完毕,下楼时,便听见李遇程热切的声音:“赵……找你好久了,付谦,快下来用饭。”


    赵夜阑从容不迫地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往外面一瞧,太阳又要升起来了,想找把扇子,恰巧李遇程打开扇子摇了起来,他定睛一瞧,只见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京城第一纨绔”几个大字,嘴角微微抽搐。


    “你是不是想要扇子?”李遇程问道,“这里实在是太热了,等会我们就出去买吧,我知道有家店的扇子做工极好。”


    “你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李遇程问了一嘴,见他压根不回答,就知道是多嘴了,耸耸肩,“好吧,我去帮你买就是。”


    用过饭后,赵夜阑去了一趟集市,随意买些小玩意,一路闲逛到明业巷,这里是住宅区,水报员正是住在这一片。


    他在附近借着买东西的由头,打探着市井行情,顺便询问了一下人员情况,大半天下来,几乎摸清了水报员的家庭基本情况。


    邝胜,年三十九,鳏夫,有一双儿女,已各自成家,如今自己一人住着。为人木讷,不善言辞,与邻里关系一般。自从当了水报员后,有朝廷俸禄,可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


    赵夜阑找了家茶楼喝茶,坐在二楼,恰好能看到邝胜的宅子。


    院子有些破落,连个仆人都没有,看起来冷清得很。


    怎么说也是朝廷钦定的官员,生活得如此拮据,老实巴交的人,却敢明目张胆地谎报灾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水报员仅设立一年,就敢如此行事,多半与当地官员有关,可能是有保护伞,也可能是被逼行事,所以赵暄才派他来查查这里面的牵涉。


    除了京官,外地的官员大多还是沿用先皇时期的人,所以有些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该除一除了。


    “客官,您的茶来了。”小二笑眯眯地将茶放到他面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昨日就听街上说从京城来了两位纨绔。


    一位是程家的外孙李遇程,这人他们熟啊,每年都会来江南潇洒一阵子。


    还有一位据说是京城第一美男付谦。


    小二见这位面生的客官身边没有其他人,但看他穿着打扮和面相,估摸着这位应该就是付谦无疑了!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啊……


    赵夜阑见小二呆愣着没有走,摇了摇茶叶,微微一笑:“这江南的茶就是好喝,不知你们可是用的泉水?”


    “我们有几种水,井水、泉水、和甘露水,甘露水是每天清晨和夜间去取的露水,再经过我们特制的技艺,从而生出了这甘甜美味的水,客官你这杯便是甘露水了。”小二介绍道。


    赵夜阑点点头:“可是这太阳这么烈,你们还能采到露水吗?”


    “近些日是很难采到了,我们都是用的库存,很快就要用完了,上次下雨还是一个月前了,希望赶紧下点雨吧。”小二叹气道。


    一个月下过雨,算算日子,恰好就是水报员呈报降水量的日子,可能当时确实降得多,所以才汇报上去。


    “上次下的雨大吗?”赵夜阑问。


    小二仔细回想一遍,摇头:“就是蒙蒙细雨,我当时正在外面跑腿呢,伞都不用打。”


    那看来是谎报无疑了,可能想着利用时间差,等汇报上去后,这些日子里总是会下雨的。等灾银一到江南,再找由头敷衍朝廷,这些银子就能抠些进自己的腰包里。却不想,这些日子竟是再也无雨了。


    他在茶楼坐到日头偏西,终于看见邝胜回到宅子了,远远的看不真切实情,可是却能从身影里看出他的疲惫。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于大力召到跟前来,问道:“可有发现?”


    “回大人,这两日我们都守着这座宅子,没有发现任何守卫,也没有别人来探访。”于大力回答。


    奇怪,无论是有人指使,还是邝胜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这些日子无雨,朝中定会来人调查,为何却什么防卫措施都不做?


    “继续派些人在这守着。”赵夜阑吩咐完,就回到客栈去了。


    刚走进大堂,便看见燕明庭和左冉等人坐在桌子上吃饭。


    左冉一见到他,下意识就想喊人,却见他目不斜视地从桌边经过,连忙想起燕明庭的嘱咐,只能当做没看见。


    不过赵夜阑却在他们旁边一桌坐了下来,点了一桌子好菜,每道菜都吃了几口尝尝鲜。


    左冉见状,终于有了和何翠章钟越红一模一样的内心体验——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不一会儿,李遇程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少新鲜玩意,叫小二送到房间去,只留下一把扇子放在桌上,正欲说话,便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


    他侧头看去,便看见燕明庭一边盯着他,一边狠狠咬着花生米。


    李遇程冲他做了个鬼脸,更是殷勤地拿起自己的扇子给赵夜阑扇风,故意展现哥俩好的场面:“我给爹买了一些安神香,他经常用这个,说是效果不错,等会上楼了我分你一点。还有这把扇子,特地给你买的,坠子还是翡翠做的呢。”


    燕明庭又嚼了几颗花生米,看来回京不能只揍那个付谦,这李遇程也得好好收拾一顿。


    这时,门口响起骚动,尹知府竟然亲自来了客栈,定睛一看,直奔燕明庭的桌子:“燕将军,这么早便用晚饭了?”


    “怎么?”燕明庭看他。


    “将军来得匆忙,又忙着土匪一事,眼下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我就想着邀请燕将军去府上一聚,也算是接风洗尘。”尹知府笑道。


    燕明庭和左冉对视一眼,尹知府这才看向左冉。


    好在为了方便行动,左冉这些日子都是以男装示人,因此尹知府并未察觉她便是那个带女儿逃走的丫鬟。


    左冉隐隐有些欣喜,这尹知府主动邀请他们去府上,是不是说明尹平绿已经安全被找到了?


    “哦?不知平绿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了?我们正好也想与她好好吃顿饭呢。”燕明庭道。


    “哎,平绿这病一时半会怕是还治不好,今晚不能陪将军吃饭了。”尹知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过将军这份心意,我一定会传达给她的,没想到将军与她的情谊竟如此深,时刻挂念着她的身体。”


    这话说的如此暧昧,燕明庭左冉和隔壁的赵夜阑都拉下了脸!


    “这老头子什么意思啊?”李遇程凑到赵夜阑旁边,小声嚼耳朵,“他是不是想让燕明庭做他女婿啊?”


    赵夜阑没有说话,但李遇程从他那仿佛能杀人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眼睛一转,突然嗤笑一声:“啧啧啧,没想到燕明庭你这家伙出了京城,居然还成了个香饽饽。”


    众人闻声,齐齐望过去。


    尹知府方才将注意力一直放在燕明庭身上,是以这才发现李遇程的身影,笑道:“李贤侄这是又来淮州了啊。”


    谁是你贤侄!攀龙附凤的老东西!


    李遇程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与这尹知府还有那么一段渊源。尹知府这人算计得很,尤其爱用女儿们的婚事来为自己谋利,这才一路爬到了知府的位子。


    程家原本瞧着他的四女儿模样好看,又是官宦之家,想为李遇程去说亲,结果尹知府明面说得委婉,什么女儿年纪尚幼,不适合,其实分明是瞧不上李遇程没有官职,亲爹又是个不干实事的官,没有前途罢了。


    李遇程皮笑肉不笑地问:“尹知府,你也真不怕燕明庭这扫把星把你家女儿给克死啊?”


    尹知府面色一紧,连忙安慰燕明庭:“燕将军,你勿要听他胡言乱语,你怎么会是扫把星,分明是世间难寻的好男儿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尹知府也决计想不到这天煞孤星的燕明庭竟生得如此丰神俊朗,又位高权重,与女儿还有情谊在,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


    李遇程又道:“燕明庭都已经成亲了,赵夜阑你不认识啊?哦,你不认识。”


    就坐你面前呢,你个睁眼瞎!


    “赵夜阑的厉害之处不用我说了吧,你小心把你女儿嫁进去,他害你女儿不算,还要毁你全家咧!”李遇程道。


    尹知府一顿,面露难色,这确实也是个麻烦。


    “贤侄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可没说要把女儿说嫁过去,慎言。”尹知府道。


    你只是当这么多人面没有明说而已,李遇程翻翻白眼,都懒得再瞧他。


    尹知府也没再理会他,对着燕明庭几番热情相邀,燕明庭既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正好去好好查探一下孙府的情况,便答应了下来。


    尹知府高兴得伸手引路:“来来,几位小将军也一道去吧。”


    “嗷!”李遇程突然被重重踩了一脚,看见赵夜阑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道,“尹知府,我们能去吗?”


    尹知府没想到他脸竟有烧饼那么大!


    刚刚怼我的是你吧?现在要来蹭饭的又是你!


    燕明庭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夜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江南呢,主要是带我兄弟四处看看热闹。”李遇程说道。


    尹知府早就注意与他同桌的那位公子了,瞧这气质就是非富即贵的,只是没有时机打听,此时正好借坡下驴地追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何人?”


    “来点气势。”李遇程立即将特地准备的扇子递给赵夜阑,“来,付谦,快告诉他你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他!”


    赵夜阑下意识打开扇子,放在身前扇了扇,端的是一派风流。他正欲开口,却见面前这些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扇子,神色诡异。


    他狐疑地低下头,拿起扇子瞧了瞧,只见扇面赫然是“京城第一美男”六个大字。


    赵夜阑:“……”


    “确、确实是第一美男。”尹知府由衷地点评,擦擦冷汗,就是没见过这么招摇的美男。


    李遇程格外机灵地凑到赵夜阑耳边说悄悄话:“我这招怎么样?现在他只会怀疑你脑子有问题,而不是身份有问题了。”


    赵夜阑:“…………”


    燕明庭早已捂着脸,快要笑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夜阑:我的一世英名,竟毁于……哦,好像不是我的名,那没事了。付谦干的事,与我何干?


    第53章


    最终,尹知府还是同意这两人一同去做客。一来是不想惹怒这两位京城里来的公子哥,二来是怕燕明庭觉得他看菜下碟。


    一行人走进前厅,尹知府便叫人布菜。


    燕明庭称自己已经用过饭,喝点酒就行。于是尹知府又把几坛珍藏的好酒拿上来了。


    几人纷纷坐下,尹知府回过神一看,燕明庭竟然是与“京城第一美男”坐在了一条凳子,而李遇程则和燕明庭身边的小兄弟坐在另一侧,对面还有两名副将。


    他讪讪一笑,见大家都很坦然,便也没说什么,以为他们是随便选的位子。


    赵夜阑昨夜已经听燕明庭提起过尹家的情况,暗中打量一遭,大堂里除了下人们,没有其他人了。尹夫人帮忙招呼好客人后,便带着一众女眷回到后院去了。


    而桌上的饭菜,中规中矩,既没有太过铺张,也顾及到了京城的口味,一半京菜,一半淮州菜。


    尹知府举杯和燕明庭客套了一番,才谈及正事:“不知燕将军那里可还需要人手?需要的话尽管提,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将军抓到贼人。”


    “需要是需要,不过还是等平绿身体先好起来再说吧。”燕明庭说。


    尹知府笑容微僵,随后又笑了起来:“这是自然,等她好了,我一定让她去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这时,一直安静吃菜的赵夜阑突然发话了:“尹小姐是患了什么病?”


    “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女儿先前跑出去吃了些苦头,回来便一病不起了。”尹知府道。


    左冉气得鼓起了脸,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吃菜,咬得牙痒痒的。


    “我也时常患病,这次出行恰好带了位名医,不如叫他来给尹小姐看看?”赵夜阑道。


    “不用如此麻烦,我已经请过不少大夫了,相信她很快便会好的。”尹知府应付完,见他终于不再搭话,这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再次转向燕明庭,“将军,你此行会在淮州呆多久?”


    “不确定,首要得将那两个贼人捉到才行。”燕明庭道。


    尹知府点点头,在心里暗自盘算,只盼望自己的人能早点把尹平绿找到,这样就能让这二人好好相处一下。原定的亲事在前两日又被退了,他这才将主意打到了燕明庭身上,说不准燕明庭愿意娶尹平绿呢?那他尹家可就是真的飞黄腾达了。


    酒过三巡,尹知府还在不停地给燕明庭吹捧尹平绿,其他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李遇程终于忍不了了,道:“尹知府,听你这么说,你女儿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说得我都心动了,正好又该成婚了,不如将你女儿嫁给我可好?”


    “贤侄莫要说笑。”


    “没跟你说笑,你要是看不上我,我这兄弟也行啊。付谦,你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他的大名,他爹可是大理寺卿。”


    尹知府暗自一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夜阑,却见他似乎并不心动,只是神色淡淡地把玩着空茶杯,忽然间瞥向燕明庭的手,眼神锐利。


    燕明庭手猛地顿住,旋即默不作声地将刚端起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尹知府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二人间相处模式有些怪异,不过转念一想,都是京城的知名人士,可能此前认识也不足为奇。


    燕明庭看看天色,意识到尹知府只想跟他扯无关的事情后,便准备离开。


    其他几人也相继站起来,李遇程眼尖,瞧见燕明庭鞋面上多了好几个脚印,憋着笑看了赵夜阑一眼,心说再不回去,燕明庭这条腿怕是都要被踩废咯。


    “爹爹,爹爹,我也想看大将军!”这时,一个小姑娘跑到了大堂。


    “哎呀,八小姐,你快点回来。”奶妈赶紧追了出来。


    “这是平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年纪尚小,有些调皮,各位请见谅。”尹知府尴尬道。


    燕明庭一只腿突然被抱住,他低头一看,小姑娘只有她大腿高,抱着他的腿笑眯眯地问:“你就是会打仗的将军吗?拿着剑嘿咻嘿咻呼哧呼哧?”


    燕明庭和左冉同时笑了起来。


    “你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学!”小姑娘伸出双手,“你教我呼哧呼哧,我就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啊?”燕明庭笑问。


    “糖葫芦!”小姑娘从怀里取出一只糖葫芦,非要塞给他。


    “将军怎么能吃你的糖葫芦呢,赶紧回房睡觉去。”尹知府过来拉人。


    “无妨,小姑娘一片心意。”燕明庭敛了敛神色,和赵夜阑对视一眼,拿过糖葫芦,才和众人一道回客栈。


    深夜,燕明庭又偷偷来了赵夜阑的房间,一同来的还有左冉。


    他将糖葫芦放在桌上:“这应当是尹平绿交给我的。”


    “什么?”左冉一愣。


    “知道我喜欢糖葫芦的人,只有自己人。”燕明庭说,“让小姑娘给我,别人压根不会起疑。”


    左冉迫不及待撕开糖纸,放在蜡烛旁,仔细检查上面的痕迹,终于发现了每个糖衣山楂上都用很细的线条画了图案


    有鲜花,有太阳,有河流,有山川。


    “这是什么意思?”燕明庭问。


    “问她。”赵夜阑看向左冉。


    “这是她以前教我识字时提到过的,这几个图案的意思是——自由。她现在是自由的,她安全逃出去了!”左冉颤抖着手,喜极而泣。


    “那就好。”燕明庭长舒一口气,让她回房去,然后笑了笑,“尹平绿这丫头,死精死精的,既然是交给我的糖葫芦,暗号居然要左冉才能看懂,这是怕我被她爹给说得鬼迷心窍了吗?”


    “怎么,糟老头子跟你费了大半天口舌,你就一点也不动心?”赵夜阑乜他一眼。


    “开玩笑,我是三两句就能被说动心的人吗?”燕明庭笑着伸出自己的脚,得意地晃了晃,“就是某个人哦,一晚上踩我好几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茶里添了好些醋呢。”


    “我那是快被你酒味熏死了。”赵夜阑道。


    燕明庭试探性地从身后抱住他,对方身体僵硬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


    燕明庭心跳快得要命,尤其是看见对方凑到自己脖子处时,呼吸落在肌肤上,像是火引子,马上就要将他点燃了。


    赵夜阑侧着头,在他脖子处嗅了嗅,鼻翼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肌肤,听见对方越发粗重的呼吸声,才勾了勾嘴角,将人推开:“臭死了。”


    燕明庭手里一空,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刚上前一步,对方就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不让他靠近。


    “去沐浴。”


    “先抱一下嘛。”


    “休想。”赵夜阑挑眉,“我是图你爱喝酒呢,还是图你不洗澡?”


    “行,我现在就回去沐浴,等我!”燕明庭转身就溜回房间去沐浴,把自己狠狠搓了一顿,又怕身上还有味道,捏着鼻子将房里的熏香拿起来,绕着自己身体熏了一圈,才兴致勃勃地偷摸到楼上的房间。


    然而房中一片漆黑,本应和他一起调调/情的家伙已经睡死了!


    燕明庭欲哭无泪,只能打着地铺躺好,让自己凉下去。


    黑暗中,赵夜阑无声扯了下嘴角。


    隔天,燕明庭被叫到府衙去讨论事情,渠州那边的官员已经收到了信件,正在配合搜捕逃脱的贼人。


    而赵夜阑又去了茶楼,关注邝胜的动静。


    不一会儿,于大力进来汇报情况:“依旧没什么人在他家附近转悠,倒是他自己一有空便去城门口,跟守卫打听有没有京城里来的人。”


    赵夜阑心里顿时有了一个猜想,道:“我知道了,留八个人在这继续守着,其他人都撤走。”


    “是。”


    赵夜阑独自走在街上,忽然看见一大队队伍进程,往府衙的方向前进,护送人员高大威猛,手里都持着□□,运送的是十个大箱子。


    应当是护送灾银的队伍到了。


    老百姓们好奇地驻足围观,被官兵们呵退了。


    他脚步一顿,回到客栈,把还在睡觉的李遇程拽起来,让他带自己去一趟程府。


    程府此前已经去过两三回了,回回都是吃饭消遣,程家人也没有多问他的身份。因为李遇程这次回来,还带了一封李津羽的书信,让他们听从来人的安排,不要多问,不要声张。


    程家人这些年积累了些财富,但却一直听李津羽的警告,从不与其他官员行贿,做个规规矩矩的商人,虽达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但口碑不错,家产也够祖孙三代挥霍了。


    如今程家的当家人是李遇程的亲大舅,特地将他带到书房,问道:“付公子,今日特地来,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


    “不知程老爷和尹知府的关系如何?”


    “我与他除了必要接触,鲜少来往。”


    “必要接触是哪些?”


    “比如贩运货物、开拓商路,又或者他的生辰……”


    赵夜阑:“他和其他商人关系怎么样?”


    “以前和王家好得很,后来王家没落了,他就彻底不将商人放眼里了。倒是和其他官员打得火热,下至知县,上至巡抚,都有他的人脉在。”


    “今年的商税你可交了?”


    “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过几天就要去交了。”


    “现在就去吧,月底商户太多,府衙一时半会也忙不过来。”


    府衙此时忙碌得很,尹知府早前得到消息,朝廷拨了灾银下来,可是这些日子无雨,只能暂存在府衙库房里,这会正带着人去存放。


    燕明庭和刑房的人商议完城中部署后,便准备离开,在门口时撞见了李遇程和他舅舅来交税。


    他走出府衙大门,双手环胸,目光仔仔细细扫过附近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斜对面的一家酒楼发现了赵夜阑的身影。


    对方自然也看见了他,一边扇着风,一边冲他抬了下下颌。


    片刻后,燕明庭推开雅间的门,道:“你让他们去府衙的?”


    “嗯。”赵夜阑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尹知府是什么反应?”


    “挺平常的,好像没有要贪污的意思。”


    “我量他也没那个胆子,一门心思就想着拉拢人脉。”赵夜阑嗤之以鼻道。


    两人坐着等了达半个时辰,才看见这甥舅俩出来,李遇程告别舅舅后,就跑上了楼,看见燕明庭时,也没觉得意外,道:“舅舅和户房的人打过无数回交道,三两句话就套出来了,入库的银子一共三万八千两。”


    朝廷一共拨了十万两,分两队前往淮州、知州,各带五万,既是分散运送风险,也是为了方便赈灾。这一路下来,中间被不少人经手,又见没有什么灾情,少不得要刮一点油水。但这一下少得太多,容易引起怀疑,最好的方式就是——


    “我听说护送队伍遭遇了一次劫镖,全靠巡抚出兵,才保住了这些。”李遇程说。


    “嗯,正好最近土匪的事闹得周围都不得安宁,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赵夜阑开始写奏折,交给燕明庭,找几个可靠的人亲自护送上京。


    等忙完这些,天已经快黑了,李遇程回程家去了。


    两人便在酒楼里吃饭,燕明庭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小高呢?你这次出门怎么没带上他?”


    “他有别的事要做。”赵夜阑神秘道。


    晚上稍微凉快些,两人吃完饭,沿着湖边散步,迎面而来的风拂过面颊,为这炎热的夏日带来了一丝凉意。


    燕明庭侧过头,见他两侧发丝扬起,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赵夜阑没作声,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河边飘过来的河灯,才想起今日是中元节。


    不一会,走到上游处,便看见不少人都在放灯。见状,燕明庭也去买了两个:“放吗?”


    赵夜阑接过来,却没有动。


    “我给爹娘和弟弟放一个吧。”燕明庭说道,“你呢?”


    赵夜阑垂下眼眸,刚要点燃,一阵风吹过来,烛火飘飘摇摇,马上就要熄灭了。


    这时,一双手将它围起来,避免风给吹熄了。火苗闪动几下,又重新燃了起来。


    “好了。”燕明庭冲他笑。


    赵夜阑轻笑一声。


    两盏河灯挤进了大队伍,和其他各色各样的河灯一起,寄托着对亡人的思念与哀悼,顺着水流逐渐游到下游去。


    “他们会看到的。”燕明庭自顾自地说,侧过头一看,郑重道,“也一定会看到我们现在过得很好,还有新的家人了。”


    赵夜阑神色动容,凝望着他,直到身后的人催促他们,才重新回到路面上。


    来放河灯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开始拥挤了起来,燕明庭有意无意地看一眼他的手,借着衣袖的遮挡,悄咪咪勾住了他的小指。


    赵夜阑没有拍开他的手,燕明庭喜上眉梢,脸上堆满了笑容,望着谁都是笑脸相迎,挨着他的肩膀一路往客栈走去。


    这时,旁边一辆轿子经过。


    尹知府瞳孔睁大,倏地放下帘子,不放心地又拨开后面的帘子,回头看着他们偷偷勾在一起的手指,心中大骇——亲娘耶,燕将军居然真是个断袖?!


    第54章


    今晚街道上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来逛集市、放河灯了。


    两人逆流而行,几次被人群裹挟着兜转,赵夜阑有些恼火,走进旁边的巷子,打算绕一条路。


    燕明庭紧随其后,刚想重新勾他的手,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不见了,有没有人帮帮忙啊?”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都在四处帮忙看孩子,也没有找到踪影,妇女更是慌乱了,直说是有人偷了孩子。


    燕明庭看了赵夜阑一眼,赵夜阑道:“去吧。”


    “此处人多,你先回客栈,我很快就回来。”燕明庭吩咐完,就转身跑了回去。


    赵夜阑便继续沿着巷子走,奈何这江南水乡的巷子又多又绕,走着走着,竟然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转身欲倒回去,忽然间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旁边这户人家,没有任何光,可里面却响起了一声闷哼,紧接着又是脑袋撞上门窗的声音。


    再去仔细聆听的时候,却安静得过分。


    他叩了声门,然后往院子里走去,喊道:“云娘,你在家吗?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里面一阵响动,随后亮起了烛光,一男人回道:“云娘已经睡了,明儿再来吧。”


    赵夜阑眼睛微眯,果然不是主人家。


    他借着月光比了个手势,片刻后,于大力等人悄无声息地现身。


    赵夜阑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有序地守在房子四周。


    “云娘,你房里为何有男人?难道你有别的相好了?快让我瞧瞧是谁。”赵夜阑走上前,一脚踹开门。


    “别动!”门后出现一道黑影,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声音听起来像是几日没吃过饱饭一样,有些沙哑,“你是谁?”


    “我是云娘的相好,你又是谁?”赵夜阑道。


    “你少管。”身后人举起刀就要动手,却突然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先别动,他身上看起来有点东西,说不定是头肥羊。”一个女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审问道,“你来给云娘送什么?”


    赵夜阑道:“送点银子,云娘日子太苦了。”


    “银子在哪里?”女人说着就上手去掏他身上的银子,忽然猛地一顿,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上,多了一把短小的利箭,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惊讶地看向面前这面无表情的男人。


    “阿丽!”身后的男人急忙去扶那女人,捂住她的伤口,随后气急败坏地看向赵夜阑,“我要杀了你!”


    这时,一根木棍突然从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后背上,赵夜阑这才发现房中还有一人,是个女人,却穿着男装,脸上脏兮兮的,脚下还有一根断了的绳子,应该就是被这二人绑走的姑娘。


    男人怒极,转身决定先杀这个女人,四周门窗却涌进一大片人,打掉他手里的刀,三两下就将他制服在地。


    赵夜阑点燃蜡烛,屋内亮堂了起来。他走到那男人面前,说:“箭上有毒,你若还想救这个女人的话,就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挣扎良久,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咬咬牙,才说出他们的身份,正是土匪窝里逃出来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两人本来已经快要逃到渠州地界了,可是又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偷偷溜了回来。谁知刚回这里,就被一个同样鬼鬼祟祟的人发现了不对劲,要将他们送到官府去,他们一怒之下将人绑走后,才得知是知府女儿。他们正商量是用人质去换钱财,还是直截了当地毁尸灭迹时,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赵夜阑道:“你们还有哪些同党?”


    男人憋着不说。


    赵夜阑拿起刀就往他腿上扎进去,男人登时惨叫出声:“啊——!我说我说!”


    等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后,于大力问怎么处置。本来赵夜阑是想得到答案就灭口的,可是想到这事是燕明庭负责的事,说:“先带回去,交给燕明庭处置。”


    “阿丽的毒……”男人忍痛问道。


    “没毒。”赵夜阑挥挥手,于大力就将这两人带走了,只留下几人继续保护他的安全。


    “燕明庭……你认识燕将军?”从方才就一声不吭的女人突然走了过来,警惕地打量着他。


    “嗯。”赵夜阑同样在观察她,“你就是尹平绿吧?”


    “你认识我?”


    “你都让左冉去将军府寻求帮助了,我想不认识你都难。”


    尹平绿略显诧异,再见他一副了如指掌,气度不凡的模样,道:“你就是那位赵夜阑……赵大人?”


    赵夜阑颔首,四周张望一圈:“这家的人呢?”


    “应该是出去放河灯了,这俩强盗随便找的一家没人的宅子。我本来是要暗中去客栈寻将军他们的,不想中途遇到了这两贼人。”尹平绿回道。


    “那就一起回去吧。”


    尹平绿点点头,又见他手上沾了一点血,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先洗一下吧,被人看见不太好。”


    尹平绿麻利地打了盆水,赵夜阑没有推辞,又见她顺便去冲洗房中的血迹,估计是怕主人们回来见到此景会吓到,他开口问道:“方才那撞门的动静是你发出来的?”


    “嗯,我听见脚步声,就死马当活马医,去撞了窗。”尹平绿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始终客气又淡漠。


    她今晚得救,全亏了这个人,所以有问必答。可是,她也知道这个人在外的名声不太好,又在边关得知燕将军娶了他,但内里关系如何,她还并不清楚,因此不敢轻易放下警惕,一切等见着燕将军和左冉再说。


    好在赵夜阑也没有要与她多加交流的意思,两人沉默走出大门,赵夜阑才面色一僵,有些不大自然地说:“你带路吧。”


    尹平绿愣住,暗自笑了一下,才面不改色地带路:“这边的巷子有些难走,大人小心些。”


    “叫我付谦。”


    “好的,付谦。”


    “……”赵夜阑许久没见过这般识相的人了,连句疑惑的话都不曾问出口。


    客栈里,刚帮忙找到孩子的燕明庭一坐下,便接到于大力的消息,下令把这两人先送到大牢去,才神色焦急地冲出客栈,好在马上就看见了赵夜阑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回去再说。”赵夜阑低声道。


    燕明庭一路目送他进房间,才转身去准备办事,却不想竟然撞见了不成样子的尹平绿,愣道:“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好一会了。”尹平绿说,“是你注意力一直在别人身上。”


    燕明庭讪讪一笑:“安全回来就好,我现在要去一趟大牢,你先去找左冉吧,她就在对面那间房。”


    尹平绿点点头,看了眼他的背影,又抬头看着三楼的某间房,心道这二人看起来处得挺好嘛,白担心了。


    酒楼打烊时,小二走向大堂里还在喝酒的桌子旁,道:“二位爷,我们要打烊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知道了知道了。”李遇程挥挥手,看着紧闭的大门,低声道,“你还不打算回房去?你是喝茶喝舒坦了,可我陪着喝这么多酒,就快吐了。”


    赵夜阑起身,李遇程赶紧跟上来,打了个酒嗝:“放心吧,就凭他那功夫,谁能伤得了他啊。很快就会回来啦,你就安心去睡觉吧。”


    赵夜阑没有理会他的话,回到房中,脱下衣服去沐浴。


    约莫一刻钟后,他听见房门的响动声,下意识握起搁在一旁的□□,待听见燕明庭的声音时,才收回了手。


    “还特意给我留门了呀?”燕明庭轻而易举地走进屋,看见琉璃屏风展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的身影,他脚步一顿,在桌边坐了下来,眼睛四处瞟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定定地望过去。


    反正这么模糊,对方也不知道。


    赵夜阑擦拭好身体,穿上里衣,走出屏风,却猛地停住脚步,神色古怪道:“你偷看了?”


    “没有没有没有,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偷看。”燕明庭坚决否认。


    “你来。”赵夜阑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往铜镜前走去,“你自己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


    燕明庭只觉两股热流从鼻腔内涌了出来,他尴尬一笑:“天气太热了,就是容易上火。”


    赵夜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帕子给他止血,问:“审出什么来了?”


    燕明庭抬着下巴,回道:“招出他们的同党了,这事可能和渠州那边的官员还有牵连,我得亲自过去一趟。”


    “什么时候去?”


    “今晚。”


    赵夜阑一顿:“那还不快去?”


    “不急,手下人正在备马和干粮呢。”燕明庭止好血,将他按在凳子上,拿起一条新的干帕子给他擦头发,说道,“我给你这边留了一点人,你这几日千万要注意安全。”


    赵夜阑:“渠州那边地势险恶,那些土匪们至今还未除尽,就是利用这地形因素,你莫要大意。”


    “我知道,我会带上这两个贼人做诱饵,左冉也会随我一同前去,她对渠州一带的地形很熟。”


    “那个尹平绿也跟你一起?”


    “她不去了,我们是去抓土匪的,带上她不方便。而且你不是在查淮州官员的情况吗?我已经和她聊过了,她愿意留下来帮助你。”


    “她还挺听你的话,看来关系匪浅啊。”赵夜阑意味不明道。


    “你少诬赖我名声,她那是为了帮助自己脱困,若是不能彻底脱离尹家,就无法解开这个宿命,她迟早还是会被抓回去,沦为尹知府手上攀龙附会的工具。”


    赵夜阑长长地叹了口气。


    燕明庭又说:“你的身份估计也瞒不了多久,此处可不像京城到处都有你的人,行事谨慎小心些。”


    两人互相交代一番,头发也快干了,赵夜阑躺到床上,见他还没有动身的意思,道:“还不走?”


    “你怎么尽催我?”燕明庭不高兴地在床边坐下,“这么想让我滚蛋啊?”


    “可不。”


    燕明庭一噎:“你好狠的心!”


    赵夜阑轻声笑了笑,然后拍拍旁边的位子:“躺会吧。”


    燕明庭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喜上眉梢,二话不说就剥了外衣躺在旁边,双手似乎不知该往哪儿放似的,先是紧紧贴着大腿外侧,随后又交叠放在胸口。


    赵夜阑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便侧过身,撑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窘态。


    燕明庭:“……”


    此时氛围好得很,总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才行,燕明庭缓缓看向赵夜阑,咧嘴一笑:“你还不打算睡吗?”


    赵夜阑挑了挑眉,视线在他脸庞上流连,缓缓启唇:“不睡。”


    “那不如我们……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对方吧?”燕明庭咽了咽口水,建议道。


    赵夜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怎么深入了解?”


    燕明庭耳朵一痒,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你能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吗?”


    赵夜阑面容一顿。


    燕明庭等了片刻,莫名觉得氛围被打破了,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被踹下床了。


    自从确认心意后,他就越发想要了解对方更多一点,明明以前见过面,却没有产生过多的交集,没能参与对方的过去,让他有些怅然。


    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转变,一开始不愿意主动去调查,是怕赵夜阑受伤。可现在,赵夜阑他眼中已经彻底成为自己的另一半,所以理所应当会想知道对方更多的往事,哪怕是伤痛也会一起承担。


    即使可能会带着一些惨痛的过往,可是这些往事就像是脓液,挤出来的时候固然会很痛,可是这样才更有利于痊愈啊。


    “我错了,以后不问你就是了。”燕明庭爬起来,坐在床榻前,认错倒是很快,委屈巴巴地伸出手,“你打我吧。”


    赵夜阑坐起来,一只脚踩到他肩膀上,捏着他的下巴,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深入了解?”


    “你若是不想让我了解也没关系。”燕明庭道。


    赵夜阑蹬了蹬他肩膀:“你还是睡地上吧,凉快。”


    燕明庭自知有错,苦哈哈地去铺床,经过桌边时,目光却不小心停留在铜镜上了。


    镜子正好对着床榻上的人,青丝铺在枕边,袖中两只藕臂枕着脑袋,慵懒地用脚去勾被子,半天也没能勾过来。


    燕明庭转身去帮他盖被子,沉默不语地低头看他。


    “……”赵夜阑凝视着他,“你又流鼻血了。”


    燕明庭立即捂住鼻子,拿起帕子擦了起来:“这天气真是要命呵,呵呵呵呵……”


    这时,外面吹了声口哨,是左冉在喊他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燕明庭穿好衣服,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走到门外。


    赵夜阑听见关门的声音,撇撇嘴,起身去锁门。


    谁知刚走几步,门就突然被推开,燕明庭火急火燎地又冲了进来,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起来一样,在他面前急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赵夜阑看了眼门口,正欲说话,忽然间燕明庭捧住了他的双颊,呼吸急促。


    赵夜阑:“?”


    “我会想你的。”燕明庭说完,就在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又怕挨打,亲完就就转身跑了。


    赵夜阑原地愣了片刻,锁好门后,才摸摸额头,嘀咕道:“木头。”


    第55章


    清晨,赵夜阑梳洗完毕,李遇程就来房中喊他用早饭,贼眉鼠眼地瞅了他好几眼。


    “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赵夜阑漠然道。


    “燕明庭呢?”李遇程四处看了看。


    “找他做什么?”


    “我怕又看到不该看的场面了。”李遇程捂住脸说。


    赵夜阑斜了他一眼,昨晚燕明庭去而复返时,没来得及关门,他瞥见了门口李遇程一闪而过的身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额头就被燕明庭给亲了一下,随后也懒得管李遇程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


    “你们俩……”李遇程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一起了?”


    赵夜阑不咸不淡地回答:“托皇上的福,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哎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在一起……”李遇程抠抠脑袋,对了对两根拇指,暗示道,“就是心意相通的那种……”


    赵夜阑目光幽幽:“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有点好奇……”李遇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两人关系不简单,可能是朋友或者知己,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是男女关系的那种。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姐姐,怅然若失地看着赵夜阑:“实不相瞒,其实我这些时日已经把燕明庭当做姐夫看了。”


    赵夜阑眼睛一闪,锐利地看向他,他马上补充道:“不过我也知道他不可能成我真正的姐夫,所以我还顺便把你当做我姐了!”


    “去你的。”赵夜阑一巴掌糊他脑门上,厉声道,“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李遇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赵夜阑淡淡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李遇程立即收回目光,脑袋却偏了过去,悄声问道:“你们昨晚亲了吗?”


    赵夜阑动作一顿。


    “我昨晚听了半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燕明庭是不是不行……唔唔唔……”李遇程嘴里被塞了包子,见赵夜阑起身上楼,这才马上跟上去,顺口把包子给吃了。


    两人刚走到二楼,恰巧碰见刚打开门的尹平绿。


    尹平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过依然是男人装扮。她点头致意,李遇程却以为是燕明庭的手下,跟赵夜阑说了声去程家后就离开了。


    赵夜阑看了眼脸色黝黑的尹平绿,低声道:“你的手太白了。”


    尹平绿低头一看,脸色一红,转身进屋继续去给手也抹黑,然后才假意端着点心去了赵夜阑的房间。


    “你当真愿意帮我调查尹知府的事?”赵夜阑坐在桌边,直奔主题。


    “嗯。”尹平绿放下点心,在对面坐着,不卑不亢道,“他于我已无恩情,倘若他真的做了对不起百姓和朝廷的事,我愿意背负骂名,亲手将他送上刑场。”


    “可是你是尹家人,会受到牵连,你不怕吗?”赵夜阑问。


    尹平绿摇头:“我现在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被人抓回去,然后嫁给素昧平生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囚在别人的鸟笼中。高兴了给你赏点吃的,不高兴了就打你骂你冷落你,没有自我,不得自由。”


    她的眉眼生得柔和,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似水,可是眼神里透着坚定,兴许这水不是江南缠绵的细水,而是可以决断河堤的黄河水。


    赵夜阑审视着她,而后将他来江南的来龙去脉告知对方。


    尹平绿听罢,皱起了眉,道:“邝胜我不了解,我早几年前就逃出淮州了。至于我爹,他虽然唯利是图,却只能想到结姻亲这种法子来,绝不敢做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正因为他四处笼络人脉,说不准就有人利用他的名义去办事。”


    尹平绿点点头:“就比如我的三姐夫,是个知县,与我三姐的关系并不好,整日里拈花惹草,却与我爹很亲密。”


    “你把你那几个姐夫的情况都与我说一说。”


    有了尹平绿这个了解内情的人帮忙,省去了很多打探消息的功夫,一个上午过去,赵夜阑几乎已经掌握了尹知府的人脉网。不细查不知道,尹知府竟然靠着姻亲关系,与这一带的官员或多或少的有联系。而用同样手段的,显然也不只他一人,其中不少人是亲上加亲。大家都在一个网里,拥有了共同的利益,便会自动形成官官相护的局面。


    难怪年年进京述职,都没有江南官员汇报过任何不利状况呢。


    尹平绿当年逃出淮州也是九死一生,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就是怕被江南的人有所察觉,这些官员沆瀣一气,互相包庇,压根难以逃出他们的五指山。


    “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尹平绿问道。


    “等燕明庭的好消息。”赵夜阑微微一笑,“让他先打开切入口。”


    几日后,燕明庭抓到土匪团的所有首领,并顺势查出江南巡抚勾结土匪劫走部分灾银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整个江南地区。


    “消息可靠吗?”尹知府慌张地问传话的人。


    “嗯,巡抚已经在扣去京城的路上了!”下人回道,“本来巡抚都已经将这群土匪抓起来,准备灭口的,谁知道燕明庭突然带着人去接手了,还特意严加审问灾银的事,就给暴露了……”


    “糊涂啊!”尹知府重重地拍打着椅子,这巡抚是他的大女婿,这些年混得如日中天,只比他小上六岁,便坐上了巡抚之位,“快快召集其他人,我们得商量个法子才行啊!”


    不仅尹府,其他不少官员都一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紧急商议对应之策。


    客栈里也在对此事议论纷纷,四处都是讨论的声音。


    赵夜阑正和尹平绿闲散地下着棋,李遇程在一旁抓耳挠腮地看账本。


    李遇程此行也不全然是陪赵夜阑办事的,他将燕明庭的建议听进去了,既然文不成武不就,那就仰仗着自己的优势去经商吧。因此来江南也是为了向舅舅讨讨生意经,李津羽自然是支持的,难得他有件正事想做。


    “我方才看见几个姐夫从楼下经过,都去尹府了。”尹平绿低声道。


    “嗯。”


    “用将军去做这破局的棋子,实在是妙。”尹平绿淡淡一笑。


    只有燕明庭有这样的权力。而燕明庭表面是去将土匪一网打尽,却打了个巡抚措手不及,等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人送往朝廷处理,省去了在江南审讯与调查的时日,其他人就是想救人无计可施,更不可能找到人去从燕家军里劫走人。


    “渠州那些土匪应该早就被巡抚收押了,只是没想到淮州这两个人没有按计划回渠州去落网,反而阴差阳错被我们先抓到了。”赵夜阑说。


    这时,有信使进了客栈,喊道:“敢问付谦是哪位?”


    “是我。”赵夜阑探出个头,那信使跑上楼将信递给他。


    他拆开来看,里面滚落出一根木簪。


    “这是什么?”李遇程好奇地凑过来。


    赵夜阑将他脑袋推开,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梦亭,这木簪是是我自己路上削的,知道你也不爱用这么朴素的东西,可我就是有些想念你,想你一次就削一点,不知不觉就成型了。没做过这玩意,莫要嫌弃,大不了回京后再给它装点金子就是了。


    下面说说正事吧,我已经掌握了巡抚官匪勾结的证据,马上就要去抓人了,保佑我一切顺利。


    好想快点办完事,来见你。


    “呀,你不要乱动。”尹平绿忽然道。


    李遇程却已经从赵夜阑眼前拿起了那根木簪,仔细打量道:“这什么丑东西,一点都不值钱。”


    赵夜阑一脚踹过去,将簪子夺过来:“做你自己的事去。”


    李遇程搓搓大腿,委屈道:“怎么了嘛,你平时不也只穿金戴银的,我就不信你还会戴这破簪——呃……”


    李遇程看着他云淡风轻地将簪子戴上,缓缓张大了嘴:“你是被穷鬼附身了吗?”


    “穷侈极奢要不得。”赵夜阑一本正经地教育傻子。


    李遇程:“我信了你个鬼,你说这话……有半点可信力吗?你先把你这一身昂贵的行头去了先!”


    尹平绿低头笑了笑,又问起正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打探一下尹府的情况了?可是该以什么理由进去呢?直接拜访会被拒绝吧?”


    “尹府会来下拜帖的。”赵夜阑指了指看账目看得头昏脑涨的李遇程,低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傻小子的亲爹可是右相。”


    尹平绿讶然:“那倒是真没看出来。”


    李遇程:“……喂!你们能不能小点声!我什么都听得见!”


    傍晚时分,尹府果然派人来邀请李遇程了。前些时日对他爱答不理,今日才想起他右相之子的身份,用来打探京城消息和寻求帮助最好不过了。


    李遇程轮为座上宾,好生威风,还扬言一定要带着好兄弟瞧瞧他的样子,赵夜阑一言不发地配合他的表演。


    而“付谦”其实也是尹府邀请的对象,毕竟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应该能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两人一进府,尹知府便带着一众人上前迎接。此行尹平绿没法跟过来,只大概跟他们说了下哪些人的关键特征。


    赵夜阑暗中打量了一圈,发现尹知府的两个亲弟弟,和几个女婿都来了,阵仗挺大啊。


    餐桌上可比上次宴请燕明庭时丰盛多了,许是为了给燕明庭留下克俭的印象,又或者是为了迎合这二人的纨绔习惯,总之,饭菜很不错,但一同进食的人就让人心情不佳了。


    吃饭,也讲究个心情。


    他与这么大一群歪瓜裂枣同桌,把李遇程都衬得清秀起来了,真是食欲顿失。


    “付公子怎么不用菜?是不是不合口味?”对面的男人笑眯眯地问。


    赵夜阑垂下眼睛,一旁的李遇程回道:“嗐,他只是想……想家了。”


    赵夜阑睨了他一眼,李遇程嘿嘿一笑。


    “想家也是正常的,付公子打算何时回京城啊?”那男人接话道,“出来玩一趟,家里也该担心你了。只是最近这阵子,付大人可能会忙起来,顾不上你,不如就再在淮州玩一段时间吧。”


    赵夜阑笑了笑:“他每天都很忙,我都习惯了。”


    “大理寺的案子这么多吗?”


    “嗯,不仅多,还都是重案,这大理寺几乎是有进无出了。”赵夜阑轻描淡写地说完,在座人都变了变脸色。


    尹知府稳住呼吸,笑道:“这两日巡抚一案可是已经移交到大理寺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与京城隔得这么远,你们都不知道的消息,我怎么会知道?”


    尹知府其实是想打听到底是在大理寺和刑部问审,还是还会派人来江南彻查,不过见他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只好又将目标转向李遇程,与他喝了好几杯酒,才苦口婆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贤侄啊,说来也惭愧,若不是我那女儿年纪不相仿,咱俩说不定也能成翁婿了。有件事我得跟你透个底,巡抚虽娶了我大女儿,可平日里却鲜少来往,他办得这糊涂事,我们是一点也不知情啊!你看看,能不能让你爹帮忙说说话?”


    李遇程看了赵夜阑一眼,按照赵夜阑的指示,敷衍道:“这事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既然没有任何干系,那就等查明真相就行了。”


    其他人又轮番开始示好和套话,这时外面有人喊道:“燕将军来了!”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大门口,就见燕明庭大步跨进大门,直奔大堂,风尘仆仆地来到他们面前。


    赵夜阑也有些诧异,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将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尹知府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加张凳子。


    “不用麻烦了,挤一挤就成。”燕明庭一脚挤进赵夜阑和李遇程中间,然后坐了下去。


    李遇程身体一歪,就从旁边栽了下去,而后在大家揶揄的视线里,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还是加张凳子吧,我屁股大。”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唯有尹知府神色诡异,在那二人之间打量了一圈,越发笃定他们在偷偷行断袖之事!


    庆幸的是,他在中元节那晚已经派人去京城打听付谦的消息了,很快就能得到结论,届时他就有了燕明庭的把柄,兴许能逃过一劫。


    “燕将军,你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有人问道。


    “我听说你们在设宴,正好肚子饿了,就赶来蹭顿便饭,不介意吧?”燕明庭笑说。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了,将军肯赏脸,是我们的荣幸。”


    因为燕明庭的来访,这群人不再敢公然讨论巡抚一事,只是暗中观察他的神色,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笑,也不知对他们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


    燕明庭自从瞥见赵夜阑的头上戴的是他亲手做的木簪后,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尹知府不慎将筷子碰倒在地,他弯腰去捡,却发现燕明庭在桌下偷偷抓着身侧之人的手。


    尹知府:“!”


    断案了,这两人果然暗度陈仓有奸/情!


    别忘了,燕明庭可是接过圣旨,与赵夜阑成亲的人!


    赵夜阑是什么人,即使从未见过面,他也素有耳闻,若是叫赵夜阑知道了此事,燕明庭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心思几转,再抬起头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要回……嗝,回去了。”李遇程趴在桌上,显然是喝多了。


    尹知府正叫人护送他们回去,谁知这时,门口小厮突然冲了进来:“启禀大人!有人来了!”


    尹知府责怪道:“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冲撞了客人,到底是谁来了?”


    “从京城来的钦差,赵夜阑赵大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燕明庭和李遇程。


    不过其他人是惊讶地走到大门口去,这二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夜阑。


    赵夜阑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两人才撤回视线。片刻后,燕明庭走到他身后,附耳低语了一句,赵夜阑点点头。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他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尹知府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望过去,就见燕明庭正站在那“付谦”身后,低声说着悄悄话,还顺手给他理了理头发。


    尹知府看得牙酸,从未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偷/情,正房夫人可就到门口了,你们居然还在这卿卿我我?我定要揭发你们!


    第56章


    在众人好奇与探究的视线里,大门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身后跟着八位随从,为首的却是一名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神情冷漠地打量在场人。


    “你就是赵大人?”尹知府走上前询问道,“不知赵大人可否有令牌?”


    那人倨傲地将令牌递给他,一行人赶忙围在一块验证真假,而那人的目光却在暗中看向赵夜阑和燕明庭,眼里流露出一丝急切。


    燕明庭嘴角含笑,冲他点了点头。


    李遇程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所谓的“赵大人”,不就是赵夜阑身边那个小厮吗!


    “真的是赵大人,这是钦差令牌。”尹知府说完,忙带着一行人行礼,“不知赵大人今日到访,有失远迎,请里面就座。”


    高檀颔首,走进大堂,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其他就免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我是奉命前来查事的,你们只需配合我办事就好了。”


    “这是自然,不知赵大人是来查哪一件事?是否与巡抚有关?”尹知府问。


    高檀手一挥,示意他不要再问:“你们只需听差遣就好了,我自会安排。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客栈休息,你们这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燕将军就在那客栈里。”尹知府道。


    高檀这才光明正大地看向燕明庭,却没有走上前。


    尹知府观察着这二人的神色,一点也不亲近,一看便知关系不如何。可即便是这样,骄傲如赵大人,又怎会允许燕明庭背着他偷腥?


    “不如我送大人和将军一起回去吧。”尹知府眼睛转了转,往前头带路。


    这几人便也跟了上去,到客栈后,尹知府问高檀需不需要多要一间房,还是和燕明庭同住。


    高檀自然是要分开住!


    尹知府立即了然,看来这两人完全就是各过各的,笑着去给他又要了一间上房,同在三楼。他特意留下来,等其他人都回房后,才开始和这位赵大人谈事。


    “赵大人赶路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尹知府说。


    高檀冷漠点头。


    “燕将军已经到江南有些日子了,大人可知道?”


    高檀冷漠点头。


    “那京城有位自称第一美男的付谦付公子,你可知道?”尹知府一点点暗示道。


    高檀冷漠点头。


    “将军和那位付公子关系匪浅,大人知情吗?”


    高檀冷漠点头,随后猛摇头:“付谦?”


    “正是。”尹知府暗自窃喜,立即开始告状,“大人你有所不知,燕将军和这付谦其实有私情!”


    “有私情?”高檀茫然。


    “对,他们背着你,好上了!”


    高檀十分震惊:“付谦在哪里?我要去揍死他!”


    “就在隔壁!”尹知府连忙拉住他,“大人莫要急,此事急不得,付谦有错,难道燕将军就没有错吗?”


    “在隔壁?”高檀眼睛转了转,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那没事了。”


    “没、没事?”尹知府诧异地看着他,“大人,你确定没事吗?”


    “哦,我的意思是,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会自己看着办。”


    家丑不可外扬,尹知府心里有数,笑眯眯地说:“好的,大人若是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夜半时分,客栈重新恢复寂静。


    赵夜阑的房里却一点也不寂静,先是一道黑影偷摸进来,随后又一道黑影从房顶上跳进来。


    “大人,将军,我来了。”高檀低声道。


    “行啊你小子,居然没露馅。”燕明庭笑着拍了他一下。


    高檀笑呵呵地挠了下脑袋:“大人说过的,只要我保持沉默,惜字如金,不要露出任何表情,就能蒙骗过很多人,也没人敢相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人冒充钦差。”


    而且高檀跟着赵夜阑多年,早就对他的性子耳濡目染,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方才尹知府跟你说了些什么?”赵夜阑问道。


    “他一直说自己和巡抚虽是翁婿,却对他勾结土匪一事完全不知情。他还说……说将军和……”高檀断断续续地看了眼燕明庭,又看向赵夜阑。


    赵夜阑:“说燕明庭和付谦背着你偷腥?”


    “对!”


    燕明庭:“……”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大人,是真的吗?”高檀小声问。


    “付谦就是我。”赵夜阑道。


    “耶,我猜对了!”高檀立即喜笑颜开,“那我应该装作很生气吗?”


    “还是按之前那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好。”


    等高檀回去后,赵夜阑才看向燕明庭,见他衣摆上还有些泥土,便让他先去沐浴。


    屏风里响起水声,赵夜阑在屏风外坐着,问道:“你从渠州赶回来的?”


    “嗯。”


    “用了几日?”


    “两日。”


    按照路程,少说也得四五日,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赵夜阑问:“这么早赶回来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


    “我偏要问。”


    “好吧。”燕明庭笑了笑,“是我挂念你了,又怕你出事,所以想快点见到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然而他没有得到回答,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赵夜阑居然绕过屏风,直直地看向他。


    燕明庭下意识遮挡住关键部位,随后一想,反正是泡在水里的,又是夫妻,怕个鸟啊!


    水汽氤氲,熏得燕明庭脸色都开始泛红了,他故作镇定道:“怎么,想来一起洗鸳鸯浴吗?”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又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眼他的后背,没有添新伤,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便转出了屏风,好像只是来随便溜一圈而已。


    “你这就走了?”燕明庭探着脑袋,对着屏风拼命瞅外面的情形,“不多呆一会?”


    “有什么好呆的?”


    “就……”燕明庭脑海里顿时浮现起对方帮自己擦身子的艳丽场景,气血上涌,脸色通红道,“帮我擦擦呗。”


    “自己没长手吗?”


    燕明庭哀怨地擦起身子,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来撩拨他,还不管灭火!好可恶的!


    行,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燕明庭穿好衣服后,二话不说就在床边坐下,彼时赵夜阑已经躺下了,撩起眼皮,闲散地看着他。


    下一刻,燕明庭就扯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往下拉去,露出肩膀。


    赵夜阑嘴角一抽。


    燕明庭又去剥另一边的衣袖,最后伸手去解腰带,装模作样地舔了一下唇。


    “别。”赵夜阑突然按住他的手,起身去拿着铜镜对着他,“你自己瞅瞅,好看吗?”


    燕明庭定睛一看,自己衣衫半解,露出健硕的臂膀,不伦不类的,一点也不像想象中香肩半露、活色生香的样子。


    “……”好丢脸。


    他尴尬又僵硬地扯好自己的衣服,默默地去准备铺床。刚抱出被子,手就被赵夜阑按住了,带着他往床边走去:“罢了,看在你赶路辛苦的份上,今晚允许你睡床。”


    燕明庭立即把手里的被子扔了,迅速钻上床,生怕晚了就被踹下去。


    蜡烛熄灭,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分别几日,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此时却说不出口,只是一起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燕明庭侧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人抱在怀里。对方轻微挣扎了一下,见推不开,也就任由他去了。


    燕明庭得逞,在黑暗中悄悄勾起了嘴角,手去摸了下他的腰,“嘶”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瘦了?”


    赵夜阑不语。


    “好瘦。”燕明庭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太瘦了,会不会把人给折磨惨了呀?毕竟那事可是个体力活呢,“不行,你得多吃点,养好身子,胖点才好看。”


    赵夜阑脸色瞬间垮下来,说谁不好看呢?!


    忽然间,燕明庭大腿狠狠挨了一脚,险些被踹到床下去了,幸亏他稳住了,但是对方显然没放过他,冷声道:“抱着你的铺盖滚出去!”


    凉风飕飕的,燕明庭抱着铺盖卷,站在房门外,一脸莫名,暗道人生好凄苦。


    翌日,尹平绿才得知燕明庭已经回到淮州的消息,立即找到他询问道:“左冉呢?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她跟着押送巡抚的队伍一起回京了。她说她不想再做个躲躲藏藏的人,这次随我一起去抓人,出了不少力,我打算让她先去京城露个脸,到时候再把她的军功补上,而且还有何翠章照应着,不会有危险,京城比这里安全多了。”燕明庭说。


    尹平绿点点头,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要不要现在就离开淮州?”


    尹平绿摇头:“我现在离开,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被你们保护起来。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只要你们不嫌我累赘就好了。”


    “怎么会。”


    说话间,大堂里跑进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大喊着:“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在哪?我想求见钦差大人!”


    “这人谁呀?”燕明庭低声问。


    “邝胜。”尹平绿说,“前几日大人带我去远远瞅过一眼,怀疑水报信件一事是他在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燕明庭诧异地看向大堂里的人,邝胜正在跟掌柜的打探钦差住在哪间房。


    楼上房门打开,赵夜阑慢条斯理地走出来,隔壁的李遇程和高檀也相继走了出来。


    赵夜阑看了高檀一眼,高檀立即进入状态,刻意压低了嗓子:“是何人找我?”


    邝胜抬起头一看,连忙小跑着上楼,扑通一声在高檀面前跪下,激动道:“钦差大人,我有事要向你禀报!”


    “先进去再说吧。”赵夜阑说完,低声跟李遇程交代,去打点好在场其他人,不要往外面传消息。


    随后一行人进了高檀的房间,邝胜跪在中间,不住地磕头:“钦差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说来。”赵夜阑道。


    邝胜发现每次发话的都是这个人,心里有些疑惑,可也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起了自己的事:“小人乃是水报员,平日里负责观察降水和淮河水量变化。上个月我向朝廷呈报的水件里擅自加了些水分,小人愿意认罚,可临死前,还有一事希望大人能为小人做主。”


    “什么事?”


    “小人要告发丕县的知县,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丕县知县?”赵夜阑看向尹平绿,没记错的话,这人似乎曾被尹平绿提起过,是她的三姐夫,夫妻关系并不和睦,但却和尹知府处得极好。


    尹平绿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可有证据?”赵夜阑问道。


    “小人有一封信,乃是我的女儿亲笔所写。”邝胜取出一封磨损严重的书信,禁不住涕泗横流。


    赵夜阑接过书信,其他几人都围了上来,一同看了起来。


    这是封绝笔信。


    邝一家本是丕县人,邝胜因被授予水报员一职,独自迁到淮州。


    女儿在当地嫁给了一位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两人经营着一家店铺,谁知那知县无意中瞧见她女儿的美貌,便暗中派人掳走,玷污了她的清白。而她腹中已有胎儿,不慎滑胎。


    她丈夫知道这事后,拿着刀冲进了知县府衙,却被以伤害朝廷官员为由,受了八十大板,导致下半身残废,没几天就过世了。


    她的亲弟弟怒火中烧,为了替姐姐和姐夫要个说法,告到尹知府这里来,却被尹知府哄骗了过去,当晚回到家中,就遭到了报复,受了重伤不说,眼睛也瞎了。


    女儿认为一切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写了绝笔信,含恨自尽。同时也希望父亲不要再为自己讨公道,以免招致杀身之祸。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压根逃不出这些人的手掌心。


    几人诧异地看向痛哭流涕的老人,佝偻着腰,才不惑之年,便已白了头发。


    尹平绿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眶,将老人扶了起来,搀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见老人的哭泣声。


    良久,赵夜阑才缓缓道:“你知道这一带官员相互勾结,报案无效,所以就故意在水报件上做手脚,希望朝廷派钦差下来查他们是不是贪污?也方便你能亲自和朝廷的人报案?”


    邝胜点点头:“正是如此。”


    他这个水报员,虽是拿的朝廷俸禄,可这个官职很是尴尬,一来是从来没有设立过,隔着几个州才有一名水报员,所以他只有一个人孤军作战。二来他是隶属于朝廷,可平时却又受到当地府衙的制约,而这个小小官职看似很没用处,所以压根不受官府和百姓重视。


    他想过偷偷在信件中直接写上冤情,可是这信需得先经由官府审批,才能上报朝廷。


    于是他筹备许久,就为了等待一个好时机,既要下雨,又要有很多人同时去往京城,这样皇上才能发现他的信件有假,继而怀疑是有官员从中作梗。


    幸好官府审批时,压根不懂那降水量的差异,检查没有特别之处后,就让信使送往京城。又恰逢宫中选秀,江南一带去了不少官家小姐,随行人员也不少,一定能让皇上发现端倪。


    “我半个月就到了淮州,你为何不来找我?”燕明庭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来了?”


    “怎会不知,燕将军一到淮州,大家就都知道了。我不是不想找,而是不敢。”邝胜每日都在等待京城里来的人,可是当听到燕明庭一来便去了尹知府家,随后又传出将军与尹知府的女儿曾在边关结缘,他担心燕明庭被尹知府拉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结缘?”燕明庭更是郁闷,“好你个尹知府,竟敢散播谣言!”


    尹平绿也皱起了眉,下意识跟赵夜阑解释:“我与将军清清白白。”


    “嗯。”赵夜阑自然能猜到尹知府安的什么心思,又问邝胜,“除了这封信,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的,不过我没带过来。”邝胜不敢将所有证据都带上,就怕钦差也会被拉拢,所以将剩下的都藏了起来。


    “好,你现在回去,一定要大摇大摆地回去,让大家都知道你来找过钦差大人。”赵夜阑说完,看向燕明庭。


    燕明庭了然,道:“好,我亲自送他回去。”


    邝胜见状,越发弄不明白到底谁才是钦差大人了。


    两人离开后,赵夜阑拿着那封信,交给了尹平绿:“该你这个尹家小姐出马了。”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尹平绿接过信,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高这才凑上去:“大人,该我了,我要做些什么?”


    “你就好好呆在你的房间里,好吃好喝。”


    “啊……好吧。”高檀也很想跟他们一样立马猜到大人的想法,然后“嗖”一下就去办事了,看起来多聪明啊!


    “回你的房去吧。”


    李遇程打点完客栈里的人,上楼找赵夜阑,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了,问道:“其他人呢?都跑没影了?”


    “嗯。”赵夜阑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遇程百无聊赖地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他几眼,道:“你今日怎么看起来有些憔悴?”


    送往嘴边的茶杯猛地一顿,赵夜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憔悴?”


    “是啊,脸色好苍白,眼睛下方还有点乌青,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没有休息好?”李遇程问。


    赵夜阑难以置信地走到铜镜前,越细看越觉得自己好像真是憔悴沧桑了不少,难怪燕明庭昨晚都敢说他难看呢!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李遇程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盒,“这可是程家卖得最好的敷粉脂膏,抹上后皮肤细腻白皙光滑,完全叫人看不出任何涂抹的痕迹。”


    “你拿姑娘们的东西来戏弄我?”赵夜阑白了他一眼。


    “诶,这你就眼界小了吧,我也是到了江南才发现,这江南也有不少男人敷粉抹脂呢。美本就不应分男女,枉我以为你眼界最宽呢,你连男人都喜欢了,还怕别人说你喜欢敷粉不成?”李遇程见他不为所动,又给予最后一击,“你难道就不想更美观一点吗?没人会拒绝美的事物,包括燕明庭。”


    赵夜阑一动不动。


    李遇程见劝说无效,悻悻地走到门口,却听对方喊道:“等等。”


    李遇程顿时一喜,看来舅舅教得果然没错!卖东西,首要就是找到合适的买家,再让其感到焦虑,从而心甘情愿花大价钱购买!


    他转身一笑:“十两银子,看在咱们的关系上,我只收你成本价,八两。”


    赵夜阑直接抛了个银锭:“不许说出去。”


    “得咧!”李遇程心满意足地赚到了第一桶金,顿时觉得天都敞亮了,“哇哈哈,下一个京城首富就是我!”


    赵夜阑在房里呆了一会,才听见燕明庭回来的脚步声,对方推门而入道:“已经将人送到家了,还多派了些人看守。”


    “嗯。”赵夜阑慌张地将东西藏进了袖里。


    “你在干什么呢?”燕明庭好奇走到他面前,却盯着他的脸不放,脑袋越凑越近。


    赵夜阑飞快地眨了眨眼,别开脸:“看什么呢?”


    燕明庭捧住他的双颊,拇指在他眼下摩挲一阵,疑惑道:“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墙灰吗?”


    “……”赵夜阑一哽,倒是忘了他眼力极好,气得将袖子里的铜盒扔了出去,恰好砸在正在外面吃馄饨的李遇程脑袋上。


    “啊!是谁?是谁敢暗害小爷我!”


    第57章


    尹平绿带着赵夜阑分派给她的人手,直奔府衙。


    尹家那些亲戚都还留在尹府,此时正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应付钦差的事,就听见衙役来禀报:“大人,六小姐回来了!”


    “平绿?”尹知府放下茶盏,怒气冲冲地走出去,看见毫发无伤的尹平绿时,勃然大怒地指着她骂,“你个不孝女,还知道回来?!”


    尹平绿道:“我回来是办正事的。”


    “你能办什么正事?我今日就要打死你个不孝女!老夫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尹知府上前抬起巴掌,眼前却出现一块厚重的铜牌,“钦差”二字引入眼帘。


    “我看谁敢打我?”尹平绿举着牌子,冷眼看着他们一众人,身后的人手迅速进入备战状态,将她护在中心。


    “你怎么会有这个令牌?”尹知府垂下手,惊讶地看着她。


    “我是来替赵大人查案子的,赵大人公务繁忙,腾不出空来,便让我来一趟。”尹平绿亮出一封信,“三姐夫,这是邝志美的绝笔信,里面记录了你的种种罪行,你可认罪?”


    “什么罪行?什么邝志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吴知县喊道。


    “邝志美,是你去年玷污的女子,你不记得她,是否是因为还有其他受害者?”尹平绿道。


    “怎么可能!你把信拿来我看看!”


    尹平绿将信交给他,吴知县赶忙拆开信,一旁的尹知府也凑过去看,不消片刻,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沉。


    吴知县颤抖着手,忽然间将纸揉成一团,吞进了嘴里。


    “姐夫,你刚刚吃的,是我誊抄的信件罢了。”尹平绿平淡地扯了扯嘴角,重新取出一个有褶皱的信封,“真迹在这呢。”


    “尹平绿!我从未害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吴知县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撕碎。


    “你是没害我,可你每次都是在用什么恶心的眼神看我?”尹平绿抬起下颌,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害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残害良家妇女,伤害无辜百姓,作茧自缚。”


    “够了!”尹知府打断他们的话,“仅凭一封信,就想定罪,是不是太儿戏了些?谁知道这是不是凭空捏造的?”


    “尹大人放心,其他的证据赵大人已经去找了,你们还是赶紧想想还有什么罪行,到时候好一并交代,争取个宽大处理。”尹平绿说完,转身带着人离开。


    “尹平绿!你可是流着尹家的血!你若是敢踏出大门一步,以后就再也不是尹家人了!”尹知府喊道。


    尹平绿回头,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因为自己是尹家人,而开心过。”


    她大步踏出大门,抬头看了眼天空,眼角有些湿润,但她很快便整理好心情,在围观的百姓视线中昂首挺胸地离开。


    她此行,既是为了激怒这群人,更是为了从尹府中摘出来。只有与尹家彻底划清界限,之后定罪的时候她才好尽量不被牵扯进去。


    “岳丈,这下可如何是好?赵大人马上就要来找我了,你可要救我!”


    “救你?我都自身难保了,我拿什么来救你!”尹知府愤怒地推开他。


    “你不救我,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吴知县道,“邝志美的弟弟曾经告到你这里了,可是你却把人轰走了。他们肯定会查到你这里来的,你以为能逃得了干系吗?”


    尹知府大骇:“那个人……你不是说那个人是诬陷你吗!”


    “是啊,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些银子,你便信了我的话,查都没去查,就将人赶走了。”吴知县低声说,“事后我还找人报复了他一顿,你若不救我,我便说这事是你自己所为。你好好想想,巡抚和我都出事了,你还有其他退路吗?”


    “没用的东西,我当时怎么就招了你这么女婿!”尹知府气到直接晕了过去。


    尹平绿回到客栈,找到赵夜阑:“大人,已经办妥了。”


    “辛苦了,你先回去歇息会吧。”赵夜阑道。


    “好。”


    赵夜阑打开桌上的一些书信,是燕明庭从邝胜宅子里带回来的一些其他证据,里面还其他几名受害者交代的亲笔信,这些人里有的是同邝志美一样因为惨遭报复而放弃伸冤的,也有的是不欲被外人知道,一直不肯露面的。


    除了这些信件,还有邝胜搜寻到的与吴知县有过金钱来往的官员名单。


    “吃点东西吧。”燕明庭拿了点点心进来,“这江南的点心就是细致,模样还好看。”


    盘子里四只兔儿糕,着实可爱,就像是几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燕明庭拿起一只仔细瞧了瞧,感慨道:“也不知道红烧现在怎么样了?”说完,他就一口一个兔儿糕。


    “……”赵夜阑问,“想回去了?”


    “还好。反正你在这里,回不回去都无所谓。”燕明庭又拿起一个兔儿糕,喂到他嘴边。


    赵夜阑伸手想去接,对方却不肯给,非要他张口吃进去才作数,他垂眸看了眼:“我一口吃不下。”


    “那你就分几口吃。”


    赵夜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他一口一口吃着,这糕点又软糯粘稠,万一吃到拉丝的情况,岂不是很丢人?


    “像什么话,我不吃。”赵夜阑还是很顾惜自己的形象的,尤其是现在。


    “真的不吃?”


    “嗯。”


    “那我重新去给你换一样。”燕明庭放下兔儿糕,起身离开了房间。


    不过片刻功夫,燕明庭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突然推开门,就抓包到了正在偷吃的赵夜阑。


    赵夜阑一惊,慌乱间将剩下大半个兔儿糕都塞进嘴里。


    “哈!被我逮到了吧!”燕明庭走过去,双手撑在双膝上,弯腰看着他鼓起来的肉包子脸,笑吟吟的,“还说不喜欢吃呢。”


    对视片刻,赵夜阑颇为尴尬,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出去。”


    燕明庭乐不可支,看着他这番模样,着实被可爱到了,下意识就亲上了他的嘴。


    赵夜阑:“……”


    燕明庭:“……”


    两人同时一僵,内心却汹涌澎湃得很,柔软的触感让燕明庭愣神,这比兔儿糕还香还软呢,忍不住舔了一下,脑袋里像是炸开了烟花,晕乎乎的。


    赵夜阑无意识滚了滚喉结,嘴里的东西却卡在了嗓子眼。


    “哎哟我的亲娘嘞,你们好歹关个门啊。”李遇程路过,吓得赶紧捂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赵夜阑忽然难受起来:“呕……”


    燕明庭:“?”


    “怎么回事?燕明庭你怎么还给人亲吐了?”李遇程问。


    燕明庭:“……”


    赵夜阑重重地拍着胸口,呛了起来,脸憋得通红,然后急匆匆地躲到屏风后面去,拿着锦帕将兔儿糕吐了出来,脸色很是难看。


    他走出屏风,看着呆愣的燕明庭,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说都很丢脸。


    “去去去,都呆我房里干什么,没正事干吗?”赵夜阑出声将他们二人赶出房门外,锁上门,头疼地去处理方才的呕吐物。


    真是,都没来得及回味刚才那个浅吻呢,就被自己晦气到了。


    “将军,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尹平绿出来吃饭时,发现燕明庭坐着一直没有动,“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燕明庭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事你帮不上。”


    “那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愁眉不展的?”


    和夫人亲亲,把夫人亲吐了,这事能说吗?当然不能啊!


    尽管他知道赵夜阑是因为噎着了,可是一想到这第一次亲亲,说不定会给对方留下个糟糕的初印象,就后悔得想死。


    不应该这么莽撞的。


    起码得在两人都准备好的前提下,再来个浪漫至极的亲亲,才会成为一辈子难忘至极的回忆啊。


    那么问题来了,应该怎么做,才能来一个浪漫至极不留遗憾的亲亲呢?


    这可比想战术策略难多了。


    晚上,燕明庭去办了趟正事,在回客栈的路上,瞅见路边柳树下有对佳偶在亲亲,两人脑袋转来转去的,很是奇妙。


    他好奇地走上去,被那名男子发现,骂了他一句,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燕明庭悻悻地继续往前走,忽然间,看见客栈里冒着烟雾,还有人群的叫喊声,心里一惊,立即飞奔过去。


    有人高喊着着火了,客人们争先高后地从大门口挤出来。


    燕明庭火急火燎地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赵夜阑的踪影,纵身跃到屋顶上去,然后跳进赵夜阑的房间,却一无所获。


    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窖。


    “赵夜阑,赵夜阑!”


    燕明庭在一间一间房子搜寻,不敢想象对方若是出了意外,他该怎么办。


    就在搜查无果时,大堂里忽然逆行跑进来一道身影,喊道:“我在这里!你赶紧下来!”


    燕明庭低头一看,三两步冲下楼,紧紧将人抱进怀里,声音嘶哑道:“你跑哪里去了?”


    “先出去再说。”赵夜阑被烟呛得嗓子也有些沙哑。


    燕明庭带着他一起出去,李遇程和尹平绿就在外面接应,几人退后数十米远。


    “你们都没事吧?”燕明庭问道。


    “没事,我们三人特地去了对面楼上喝茶,没多久就看见客栈里冒烟了,正在观望时,就看见将军你冲进里面去了。跑得太快,都没听到大人叫你。”尹平绿解释着刚才的情形,想想都后怕,万一要是真着火,可如何是好?


    燕明庭闻言,暗中捏了捏赵夜阑的掌心:“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就别冲进去了。”


    “无妨,反正不是真的着火。”赵夜阑说。


    燕明庭看向冒浓烟的客栈,也觉得不对劲,一直没看见火源:“怎么回事?”


    “烟雾弹罢了。”赵夜阑咳嗽着说,“为了把这里的人都驱散,好下黑手。”


    燕明庭看了一眼去抢救客栈的手下人,又扫了一眼剩下的人:“目标在小高?”


    “嗯,狗急跳墙,他们还是狠下心出手了。”赵夜阑道。


    强占民女的案子毕竟已经过了一年,证据其实只有那些书信,还活着的受害者们又不想当众出来做指证。就算把吴知县等人抓来走审讯的流程,既费时又耗力,而这一带官员勾结成风,中间若是出了岔子,很容易就让他们逃脱了。


    可谋害奉旨办事的朝廷命官,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到时数罪并罚,一定能彻底这群蛀虫给根除。


    “小高那边我只让他假意带了两个人,你去看看情况,他是沿着巷子的方向逃走的。”赵夜阑吩咐道。


    燕明庭颔首,又想让其他人保护好赵夜阑,可是剩下这俩,一个比一个瘦弱,保护自己都吃力。只好先去客栈将自己的手下们召齐,派去保护赵夜阑三人后,才动身去寻找高檀。


    等他赶到的时候,小高正在一个死胡同里和刺客们打斗,燕明庭加入进去,不消片刻,两人便将这群人击倒在地。


    这时,小高蹲下/身,捏住一人下颌,“咔嚓”一声捏断了下颌骨,随后又挑断他们的手脚筋,继而去其他人身边挨个如法炮制。


    燕明庭讶然。


    “大人说了,要先把他们能自尽的路子都断了,这样能让他们受受苦,审讯的时候才交代得快。”


    没多久,赵夜阑收到消息,刺客们已经被全部活捉,正送往府衙。


    “走吧,咱们去瞧瞧好戏。”赵夜阑打开扇子,扇了两下,随即低头看了一眼扇面的字。


    一直没有闲心去特地换一把新扇子,天气又十分炎热,只能随身带着,除了闹心,还是有点实际作用。


    李遇程也打开了自己的新扇子,大摇大摆地走着,好不威风。


    尹平绿看着他们二人的扇子,一个是“京城第一美男”,一个是“京城第一纨绔”。


    她沉默了一瞬,默不作声地放慢脚步,与他们分列两排,低下头装作看不见四周路人的戏谑眼光。


    “我看好多人都往府衙的方向去看热闹了,应该是燕明庭他们已经到了吧。”李遇程说道。


    赵夜阑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李遇程问完,却见他调转方向,往旁边的小湖边去了。


    李遇程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见他一直盯着湖面,问:“你找什么呢?这湖里有什么东西?”


    赵夜阑侧了侧左脸,又侧了侧右脸。


    李遇程观察半晌,惊觉道:“你不会是在照脸吧?”


    赵夜阑睨了他一眼,索性直接问:“刚刚被烟熏了,脸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脏东西?”


    李遇程:“好像没有,还是好看的呀。”


    赵夜阑这才满意,立马换了副脸色,精明又冷淡:“走吧。”


    李遇程:“……”


    第58章


    府衙里灯火通明,闹哄哄的,惊动了四周的百姓,都跑大门外来瞧热闹。


    尹知府穿上官服,慌里慌张地跑到大堂,看见倒在地上一众受伤的刺客,吓得腿都软了,强装镇定地看向站在堂中的燕明庭:“燕将军,这些都是何人?”


    “尹知府,这时候你就别装傻充愣了。”燕明庭凛然道。


    “下官听不懂燕将军的意思。”


    “自然有你听得懂的,我们就在这等着钦差大人来办案吧。”燕明庭往旁边椅子上一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盯着一条猎物。


    尹知府冷汗涔涔,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还有活气,在痛苦呻/吟着,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他心中暗道大事不妙,手心都沁出了汗。


    明明燕明庭与“赵夜阑”关系不如何,为何还会及时赶去救人?


    “钦差大人,你……”尹知府步伐沉重地走到另一边,看向一言不发的高檀,假意关心道,“你身上怎么都是血?是谁干的?是不是这群人?我现在就将他们收押大牢!”


    “且慢。”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尹知府看过去,便看见京城来的两位公子哥带着尹平绿一道走了进来。


    而燕明庭立即起身迎上去,与那为首之人嘀嘀咕咕了起来。


    尹知府亲自握紧了拳头,事到临头,索性来个鱼死网破,能暂时分散钦差的心力也好,他扬声道:“赵大人,下官向你要揭发,燕将军与人私通一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他。


    “赵大人你有所不知,你不在淮州的这段时日,燕将军与这位付公子眉眼来去,暗中勾结在一起,下官可是亲眼所见!就是到了此时,大人你险些遇害,将军首要关心的却也是那位公子!我真是替大人你不值啊!”尹知府言辞恳切,声色激励,似乎是真的很为赵大人惋惜。


    可是他说完这番话,面前的大人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然后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尹知府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挪到了那位公子的身后,然后将钦差的令牌交到了他手上去。


    尹知府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说完了吗?”赵夜阑接过令牌,避开地上躺着的那群人,走到大堂前的桌子前,正襟危坐,“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你的罪状了吗?”


    “你!”尹知府后知后觉地觉察过来,颤抖着手指向他,腿都在发软,“你是……你才是赵夜阑?!”


    赵夜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惊堂木一拍:“带邝胜上堂。”


    邝胜被几名士兵护送进去,一入大堂,看见坐在主位上的人,也是略显诧异,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自从他发觉这群人都听此人的吩咐时,就猜到地位不凡,只是没想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钦差大人。


    “赵大人,臣要状告吴知县强抢民女,勾结上峰,还□□!”邝胜掷地有声地说完,吴知县就被于大力给押了上来。


    “大人,此人派人去邝胜宅子,妄想灭口,被我们给活捉了,凶手们都已经供认不讳。”于大力说。


    “人赃并获,不想受刑的话,吴知县就乖乖画押吧。”赵夜阑道。


    吴知县头发半散,狼狈不堪,看了眼尹知府,随后画了押。


    “那么,派人去谋害朝廷命官的人又是谁?”赵夜阑问道。


    “是我。”吴知县哽咽道。


    “尹知府是你的岳丈,又收受过你不少贿赂,你何苦到这时候还要替他顶罪?你可知这一项罪行可是能让你家破人亡的,他值得你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就算你不为你妻子着想,你就舍得你的孩子丢了性命,叫你吴家无后吗?”赵夜阑道。


    这话果然戳中了吴知县的痛点,无后才是他最大的软肋,他额头青筋抽搐了起来,转头看着尹知府。


    尹知府知道大势已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大人饶命,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啊!”


    “你是糊涂,你怕钦差将你和官员们互相勾结贿赂的证据查出来,你就怕了。又以为燕明庭与我关系不好,才会设计去谋害我,倒时再把燕明庭私通的消息散布出去,转移大家注意力,蒙混过去。”赵夜阑道。


    尹知府伏跪在地上,双手仍是颤抖个不停。


    “现在就把你们私下贿赂的官员名单都全部写下来,我还可以争取为你们从轻发落。”赵夜阑将纸笔发给他们,见他们迟迟不肯动,微微一笑,“地上这群刺客还没有断气,只是生不如死罢了。趁你们现在能动笔,就赶紧动吧,免得等会受刑,比他们还难看。”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手脚还在流血的刺客们,不忍再看,转回头来,提笔疾书。


    大半个时辰后,赵夜阑终于拿到画押的罪状书,包括贪污的名单:“将这二人即刻送往大理寺。”


    “大人,你不是说从轻发落吗!”尹知府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从轻发落啊,我动你们一手一指了吗?”赵夜阑道,“查案一事自然还是交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了,想求情就去跟他们求吧。”


    尹知府颓然倒地,被人提了起来,经过门口时,他扭头看向尹平绿。


    “我会照看好弟弟妹妹。”尹平绿说。


    “呸!”尹知府向她吐了口唾沫,“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尹平绿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燕明庭正准备上前,却被赵夜阑抢先一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你有今日,纯粹是你自己害的。”


    “就是!”李遇程看这糟老头子不爽很久了,上去就踹了他好几脚泄愤。


    小高也浑水摸鱼地打了他几拳。


    “带下去吧。”赵夜阑挥挥手。


    “你还好吧?”燕明庭看向尹平绿,尹平绿摇摇头,指腹在眼尾处飞快地擦了一下:“没事,我现在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了。该如何就如何,大人和将军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钦差大人是有权在当地审理这件案子的,如此大费周章,可能是为了她不牵连到其中去。


    “送去京城审理也不只是顾着你的面子,而是故意要大张旗鼓,杀鸡儆猴,让其他地方的官员能忌惮安分一些。”赵夜阑说道,“而且,这里面牵连的人太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是最合适的。”以免又叫朝廷方面猜忌到他头上来。


    第二天,赵夜阑连夜审理尹知府和吴知县,顺带扯出不少相关人员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轰动了整个江南地区。


    其中还牵涉到了周边几个州的官员,所有人都岌岌可危,唯恐彻查到自己的头上来。


    老百姓们则是皆大欢喜,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大事,有觉得不可思议的,也有觉得死有余辜的。


    除此之外,也有好些人知道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男”原来就是赵大人,一边称颂他惩治贪官的行为,一边赞扬他模样真好看。


    赵夜阑早上出个门去买包子的功夫,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有打听那些官员们会如何处置的,也有女子大胆发话,说要嫁给他的。


    燕明庭隔着老远就开始冒酸气了,将他从人群中拉出来,牵起他的手说:“官员们的事自有朝廷处理,很快就会有新知府到任,大家该干嘛干嘛,更别肖想我的夫人了!我们可是成了亲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的那种!”


    众人被他逗乐了,又笑着夸将军也非常英俊,两个人真般配!


    “这位姑娘,你刚刚说什么?”燕明庭问。


    “我说燕将军和赵大人真般配!”


    “我没听见。”


    “燕将军和赵大人都是大英雄,燕将军帮我们抓土匪,赵大人替我们抓贪官,你们最般配了!”


    燕明庭和其他人都一同笑了起来。


    赵夜阑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得意的燕明庭。


    “你小心回头言官参你个煽动群众的罪。”回到客栈里,赵夜阑放下手里的纸袋,里面装了几个刚出炉的大包子。


    “那我才好好揍他们一顿呢,一天天的不为百姓考虑,成天抓着官员的言行不放,真是闲出屁了。”燕明庭大喇喇地在旁边坐下。


    “再参你个言语粗俗。”赵夜阑笑道。


    燕明庭也笑了起来,感慨道:“我觉得,这江南和京城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这里的老百姓可真懂事。”


    京城官员甚多,又有多方势力,没有判断力的百姓一听到朝中的风吹草动,便会人云亦云。


    燕明庭至今还记得刚回朝那段时日,整日在外面听到关于赵夜阑的流言蜚语,一开始不甚在意,可与赵夜阑相处久了,就难免会对这些声音感到厌烦。


    可在江南,这些百姓们对于赵夜阑的初印象也就是心狠手辣而已,相隔甚远,也不关心赵夜阑到底是如何一个心狠手辣法。如今在他们的心里,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赵大人,替他们百姓抓到了沆瀣一气的贪官们,是为他们办实事的好官!


    燕明庭突然站起来,召了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将今日百姓们说的话都传到京城去,最好是其他地方也传一下。”


    赵夜阑哭笑不得:“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我在意,我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的话。”燕明庭气呼呼地坐回去。


    赵夜阑侧目,眉眼间染上些微的笑意,缓缓贴近他的脸颊边,轻含住他的耳垂,低声细语道:“那你听我的话吗?”


    燕明庭早就在对方贴上来时就彻底僵住了,此时更是面红耳赤,侧过头,想要亲他的嘴唇。


    对方却轻巧往后一退,食指抵住了他的唇。


    “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燕明庭怔然。


    因为方才吃了个包子,韭菜馅的,味儿冲。


    赵夜阑挑了下眉,没说真实原因,而是神色如常地说起了正事:“我收到了朝廷的急件,巡抚勾结官匪一事已经审完了,收押在牢中,等候处理,新的巡抚即将到任。”


    “嗯。”燕明庭听得认真,可却是心痒难耐地看着他,“还有呢?”


    “除了吴知县外,还有另外几名干系重大的官员都在送往京城的途中,其他那些芝麻小官就留在江南审查。你派人将名单上剩下的人都看守住了,等新来的巡抚去一一处理。刚到任的话,一定想迫切做点政绩出来,这是个大好机会。我就不参与了,等人一到,我们就可以启程回京了。”


    “这么快就回去?你不想再多玩几天吗?”


    “新任巡抚还有好几日才到呢,够我们玩的了。”


    “也好。”燕明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办?”


    “嗯,还没去买江南丝绸呢。”赵夜阑拿上钱袋就准备下楼,“早听闻江南丝绸,天下难得,可算有时间去好好看一看了。”


    隔壁李遇程听见动静,兴冲冲地跑出来:“你要去看丝绸?我可以陪你去啊,我带你去最好的绸庄!”


    “走吧。”赵夜阑欣然应允。


    燕明庭看着这二人轻快的背影,默默捂住了脸。


    “将军,你怎么了?”尹平绿走出来,看见他一脸惆怅,又瞧见楼下两道离去的身影,讨论衣裳的声音在这里都能听得见,便猜到是去做什么了。


    “你说……到底是衣服重要,还是男人重要啊?”燕明庭问。


    “这个嘛……将军若是嫉妒了,大可以跟上去。”尹平绿笑道,“什么都不如开心最重要,你又何必非要让大人选一样呢?倒不如让他更开心一点?”


    燕明庭想了想,豁然开朗:“你说得对。走吧,你也一起去。”


    “我去做什么?”


    “你去转移李遇程这臭小子的注意力,跟他闲聊几句,省得他一直跟着赵夜阑叭叭叭的。”


    尹平绿笑着跟上去。


    一行人来到一家店面很大的绸庄,李遇程喊道:“店家,把你们这最好的丝绸拿出来,我们这位爷有的是银子!”


    很快就有人拿出了好几款料子任他们挑选,赵夜阑摸了料子,薄如蝉翼,柔软舒适,确实是好料子,刚掏出钱袋,就被燕明庭按了回去。


    “我来结账。”燕明庭豪气如云。


    赵夜阑挑了下眉,挑选好其中一块漂亮的锦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帕子我也想要。”


    “来五十块!”燕明庭道。


    “这衣裳不错。”


    “买!”


    “这颜色少见。”


    “买买买!”


    店家们都乐疯了,赶紧去准备打包收拾货物。


    “一共一百五十八两。”


    燕明庭掏出自己的钱袋,抛给店家,店家喜滋滋地数银子,却尴尬道:“公子,你这些……不太够。”


    燕明庭嘴角一抽,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还差多少?”


    “四十三两。”


    燕明庭平时出门压根带不了多少银钱,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佩饰,刚去摸腰间的玉佩,就被赵夜阑按住了。


    “这个钱,我们不付。”赵夜阑道。


    “这样不好吧?”燕明庭和他低声说,“我这块玉就是个装饰品,没什么大用,给他们就是。”


    “不用你给。”赵夜阑喊道,“李遇程,结账。”


    燕明庭登时就不乐意了:“怎么让他来?”


    “因为这就是他舅舅家的绸庄,他还欠我九千多两黄金呢,这点银子让他来付,不过分吧?”赵夜阑回头看向李遇程,“你说呢?”


    李遇程咧嘴一下笑:“果然还是都瞒不过你啊,不仅这些东西你们都可以拿去,我还要送你一件衣裳呢,只要你答应我这几日都穿在身上。”


    “只送一件?”赵夜阑问他。


    李遇程反应过来,笑道:“燕明庭和尹小姐都有,都有!”


    最后四人在店里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走在路上,几乎所有人都会回头看上几眼。


    赵夜阑也终于换上了新扇子,听见有人问他们衣裳是哪一家买的,李遇程立马答话:“程家绸庄!”


    不出半日,程家绸庄的东西就被一扫而空。


    吃过晚饭后,燕明庭和赵夜阑一起出去闲逛,这次终于没有闲杂人等了。


    “那里有面具。”赵夜阑觉得新鲜,这里卖的面具都是些动物形态的,他瞅了几眼,拿起面前的狗头面具,戴在燕明庭的脸上。


    “……”燕明庭手按在面具上,正要取下来,却突然看见赵夜阑笑了起来,止不住似的,越笑越大声,笑得眼睛弯成了半月,是没有任何顾忌、没有愁绪、不加掩饰的开怀大笑。


    燕明庭被他的笑声感染,不自觉也笑了起来:“有这么好笑吗?”


    赵夜阑笑着点头,都快站不直了,抓着他的胳膊借力,道:“拿银子。”


    燕明庭多给了一倍,然后拿起一个猫脸面具,眼疾手快地戴在他脸上,也大声笑了起来:“真好看。”


    赵夜阑笑容一顿:“说什么好看呢。”


    “当然是你,和你的猫脸咯。”燕明庭说完就开溜。


    “你才好看呢!”赵夜阑下意识就追了上去,“你和你的狗头才好看!”


    街上熙熙攘攘,灯火连天,不少人都瞧见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戴着可笑面具在追逐打闹。


    一小孩儿站在路边舔糖葫芦,见状,奶声奶气地说:“娘,我都不玩这些了,那两个人怎么还玩啊?他们加起来得年过半百了吧,他们好幼稚哦。”——


    作者有话要说:


    燕明庭(严肃):这叫情趣,你个小屁孩不懂。


    赵夜阑(严肃):谁说加起来年过半百呢?你才老!


    第59章


    朝廷这几日忙碌不已,先是江南巡抚被押送回京,没几日连淮州知府和其他几位干系重大的官员也一道被扣了回来。


    皇帝震怒,下令三司会审,务必要将江南这些相互勾结的人都要查出来。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登基后他就想要动一动这先帝留下来的人,只是重点一直放在京中,江南地区又一直表现得温顺平和,没想到竟是仗着天高地远,连巡抚都敢目无朝纲,下面还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


    若不是邝胜的折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说不得还要被这些人欺瞒多久。不过邝胜虽然于这件事上有功,可也难逃虚假瞒报灾情的罪责,导致朝廷白白下拨十万两,短时间内也难以运回,导致国库紧缺的局面。经过各方商议,最终决定罢免邝胜的水报员一职,终生不得入仕。


    邝胜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他知道这是赵大人在上报的折子中为他着重写了冤情,才得安然无恙地避免了牢狱之灾。


    同样的还有尹平绿,她因揭发尹家的事,又在赵夜阑查案中帮了些不少忙,将她与尹家分离出来,没有牵涉无辜,尹平绿将弟弟妹妹送去了外祖母家。


    然而这江南突然多了许多职位空缺,关于任命何人去江南,在朝堂上也是争执不休。


    赵暄忙碌了好几天,时不时就召见刑部和吏部的人去讨论。好不容易定下来,才总算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竟忘了用午膳,便去了孙暮芸那里。


    自从江南出事,他就一直没有再来见过孙暮芸,既是忙碌,也是担心孙家也是其中一个腐烂的种子。


    不过这些天孙暮芸并未来主动找他,偶尔在御花园撞见,对方也是在没心没肺地和宫女太监们嬉戏,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的父亲。而后他接到赵夜阑的折子,据调查知州知府并无牵连其中,反倒是下面有个知县和吴知县是多年好友,串通其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暄一进去,就看见孙暮芸在转圈。


    “回皇上,妾身在试新衣裳。”孙暮芸笑道,“锦轩做的衣裳确实不错,只不过赶我们江南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锦轩?好耳熟的名字。”


    “当然耳熟啦,赵大人基本上都是买他家的布料和成衣,穿出去那就是活招牌,可惜一般人压根买不起。”孙暮芸早先在京城就特地打听过哪家衣裳最好看。


    赵暄笑了笑,算算日子,赵夜阑竟也离开一个多月了,怔忪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江南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吧,赵大人肯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乐不思蜀呢,谁让我们江南美景美食美人都特别多呢……哦不对,将军不是也去了吗?那美人们在将军面前就不值一提了,毕竟将军也是相当英俊呢!”


    赵暄面容一顿:“今日你不夸朕,改去夸别人了?”


    “陛下已经夸的够多了,这宫里最好看的就是陛下了。”孙暮芸道。


    “那宫外呢?”


    “妾身说了陛下可不许生气。”


    “朕不生气。”


    “是赵大人和燕将军!他们俩站在一起就好赏心悦目!陛下你为他们赐婚,真是好有眼光!他们好般配啊!”尤其是她一口气看到两位美男子站在一起,那叫一个舒适!


    赵暄冷哼一声,负气离开。


    “说好了不许生气的,小气鬼。”孙暮芸叹气摇头,随后又看向窗外,“不知道爹爹看到我的信了没有。”


    彼时,赵夜阑和燕明庭正在孙府做客。


    燕明庭本来想托人将孙暮芸的信物送来过就是,可是赵夜阑却要来知州处理那个串通的知县一事,于是便一道跟了过来。


    孙知府刚焦头烂额地将人按律法处置了,就听闻钦差大人亲自来了知州,便将处理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听罢,赵夜阑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孙大人费心了,尽快将新知县提上来吧。”


    “是。”


    燕明庭又将孙暮芸的信物交给了他,孙知府这才知道自家闺女和这两位大人物关系匪浅,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担忧女儿在京中无亲无故,会受欺负。因此对他们更是客气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


    用完晚饭,孙知府又为了二人准备了厢房,赵夜阑却提出要去外面转转。


    知州虽与淮州紧邻一个县,但是风气似乎更为开放一些。一百多年前,这里曾出现过一位绝色佳人,轰轰烈烈地追求一名男子,成为笑柄,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成亲后没几年,那名男子便打下了一片江山,定国号为宣。


    正是因为这位开国皇后明珠在前,所以这里的女子大多热情奔放,看见心仪的男子,便会主动表明心意。


    两人不过走了数十米,就相继被不少妙龄女子前来搭讪,就连身后的小高也没能逃脱。


    “大人,这香包好香,给你。”小高说道。


    “这是人家给你的,你若是收下了,便是要娶人家的。”赵夜阑逗他。


    “啊!我不要娶妻!我现在就去还给她!”小高转身就跑回去找那名女子。


    不多时,前面街道上全是人,将路完全堵死了,所有人都很兴奋,跃跃欲试地看着楼上的人,嘴里喊个不停。


    赵夜阑抬头一看,酒楼上站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竟是要抛绣球选夫婿。


    “我还没见过抛绣球的呢。”燕明庭笑道。


    几人索性停下来瞧热闹。


    姑娘站在楼上,往下面巡视一圈,忽然笑了起来,被东南方向的一名锦衣男子吸引住了目光,一眼便能看出与周遭人的云泥之别。


    赵夜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与那酒楼相距甚远,只是远远瞧一眼,那绣球竟准确无误地丢到了自己手中。


    “……”


    赵夜阑下意识就将绣球丢给燕明庭:“扔回去。”


    燕明庭烫手似的,立马抛了回去。


    四周一片哄笑声和起哄声。


    姑娘也没想到绣球还能回到自己的手上,见那会功夫的人也是相貌堂堂,这次就照着那个人砸过去。


    燕明庭敏捷地抱住赵夜阑的腰,往旁边侧了下身,避开了绣球,球却撞到了小高的胸口上,他无意识地接住球,疑惑地看了大家一眼,将球递给了赵夜阑:“大人,这个球好看,给你。”


    赵夜阑脸色一变,迅速转手交给燕明庭:“快!”


    燕明庭一掌又将绣球丢回了姑娘手里。


    所有人:“……”你们搁这玩呢!?


    那姑娘顿时玩心大起,非要砸中他们不可,正铆足了力准备抛下去,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燕明庭搂着赵夜阑跃上了旁边的屋顶,小高紧随其后,最后在一间高楼上停下来,坐在屋顶上,赏起了月。


    赵夜阑摇着扇子,低头去整理了一下衣角,抬起头时,发现燕明庭正注视着他腰间摇晃的香囊。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从你口中得到答案。”燕明庭捏了捏他的香囊。


    “什么事?”


    “那个装着江离的香囊,我每次闻到都会打喷嚏,这你知道的。那你又知不知道里面还装了别的东西?”燕明庭试探性地问道。


    离开京城很是匆忙,他还没从姚沐泽那儿得到答案,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的人,又实在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暗中在你香囊里加了些东西,而你自己却不知道?”燕明庭问道。


    赵夜阑静默不语。


    “等我们回去就知道里面是加了些什么了,还能顺着线索查到到底是谁想谋害你。”燕明庭冷声道。


    “不用查了。”赵夜阑下颌微扬,脸庞如同今夜的残月一般白皙,孤冷清绝,他侧目看向对方,“是我自己加的。”


    燕明庭一怔。


    赵夜阑缓缓道:“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粉末,味道与江离相似,长期佩戴在身上,会……”


    “会咳嗽、头痛,四肢无力?”


    “你也不算太笨。”赵夜阑嘴角勾了一下,“就你有个狗鼻子,从来没人怀疑过这个。”


    燕明庭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心疼道:“你竟然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苟活于世罢了。”赵夜阑淡淡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胸,“我啊,这里曾为赵暄挡过一箭,冰天雪地里,寒气入体,花了很长时间才救回一条命。一到天气冷的时候就会难受,其实也能熬得过去,后面几年慢慢就调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我不想让他就以为我真的完全好了,我要让他感到愧疚,看到我这久治不愈的身体,就会想到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很可笑?”


    燕明庭嘴唇翕动,深吸一口气,将人抱紧怀里:“那你也不应该折磨自己的身体啊。”


    “不然能怎么办呢,我那时既没显赫家世,也没有万贯钱财,只有自己一个人,赌的就是他的良心罢了。”


    “早知道,刚见面那会我就应该把你带走了。”燕明庭闷声道。


    赵夜阑无声地笑了笑:“可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法替我爹娘报仇。你要为百姓打仗,而我却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私仇,所以我一定会逃跑的。”


    燕明庭:“那你爹娘的仇报完了么?”


    “上次你在青楼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最后一个仇人了。”赵夜阑道,“所以,现在才是我们相遇的最好时机,你打完仗,我报完仇,都没有其他的负担了。”


    燕明庭点点头,半晌,又道:“可我还是有点不开心。”


    “什么?”


    “你为什么要替他受伤?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是不是喜欢他啊……”


    赵夜阑推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道:“他是皇子,我的复仇计划必须得仰仗他才能完成。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若是没了,我自然也不会被那些人轻易放过,与其被活捉遭受酷刑,倒不如来得痛快些。而且当时金领卫已经出现了,我是算准会得救,才特意去为他挡那一箭的。”


    “以后不许你这样了!”燕明庭想想还是觉得有点气,“你现在有显赫的家世,万贯家财,还有更厉害的……咳,夫君了,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就是赵暄也不行,以后你不许替他受伤了。”


    赵夜阑挑了下眉,眼尾挂上一抹笑意:“你这是吃醋了?”


    “是,我好醋。”燕明庭直言不讳。


    赵夜阑却是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了声,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是喝醋长大的吗?”


    燕明庭哼了一声,扭头吩咐道:“小高,去买些酒来。”


    小高立马翻下了屋顶,赵夜阑睨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是个酒疯子?还是要借酒消愁?”


    “当然不是了,只是想把小高支开罢了。”


    “支开他做什么?”


    “咱们俩卿卿我我,叫他看到多不好意思。”


    “我们什么时候卿卿……”赵夜阑话未说完,对方就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不就亲亲了吗?”燕明庭自己倒先红了脸。


    赵夜阑眨了下眼,望向对方,四目相接,刚要触碰到对方,就听见小高喊道:“我回来啦,买到了荷花酿!”


    两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向另一方。


    “麻烦了。”燕明庭讪讪地接过来,“要不,你再去帮我买包花生来下酒吧。”


    “好。”小高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燕明庭清了清嗓子,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咱们继续……吗?”


    赵夜阑若无其事地转回去,两人看着对方的嘴唇,缓缓向前——


    “将军,我买花生回来啦!”小高突然出现,蹲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凑这么近,是在玩什么呢?”


    燕明庭那叫个闹心啊!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燕明庭扭头看他,磨着牙问道。


    “楼下就是客栈,所以买得很快。”小高说。


    “……”失策了,早知道让他去买京城的糖葫芦。


    燕明庭正在想用什么法子把他支得远远的,忽然间,下颌被人捏住,他顺势转过头,一双温热的唇覆了上来,像是点燃了火一般,全身上下都烧得不行,脸颊更是滚烫。


    小高瞪大了双眼,往后一栽,连人带酒地滚下了屋顶。酒撒了出来,荷花与酒混合的香气飘散开来。


    “好了,这下他不会上来了。”赵夜阑揪着燕明庭衣领,上半身无意识倾向他,燕明庭一手撑着后面的屋脊,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缠绕着他的舌尖,描绘着他的唇瓣轮廓,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说什么江南风景美食好,都远不如此刻的滋味,胜却人间无数。


    月光皎皎,人海茫茫。他和他,于最好的时候重逢,此生就再离不开了。


    第60章


    孙府准备了一间上好的厢房,屋内设施一应俱全,推门而入,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房里放了几盆兰花。


    赵夜阑刚进屋,就被人从后面抱住,燕明庭蹭着他的脖子细细地吻着。外面还有孙府的人,赵夜阑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转过身,仰起头,含住对方的唇瓣。


    片刻后,燕明庭将他抱了起来,走到窗边的桌上放下来。


    赵夜阑双手撑在桌上,喘着气,问:“孙知府就准备了一间房?”


    “不然呢?”燕明庭按着桌沿,亲他的脸颊,吻他的脖子,“咱们是夫妻,当然是一间房,孙知府是个会办事的。”


    赵夜阑轻笑两声,有些痒,下颌不自觉扬了起来,喉结被人轻轻含住,他轻哼一声,对方又将他抱在怀里,双手在他后背摩挲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慌乱之下不慎打翻了旁边的花盆。


    “砰”地一声,泥土和瓷片碎了一地,兰花混杂在其中。


    “燕将军,赵大人,你们没事吧?”门外响起孙府下人们担忧的声音。


    “没事。”燕明庭说完,按捺住心里的激越,捉起他的手查看一番,“没伤到吧?”


    “没有。”赵夜阑摇头,重新站了起来,打开门吩咐道,“花盆不小心撞倒了,来个人收拾一下。”


    两个下人赶紧进来清扫,又问他们还需不需要点点心宵夜,赵夜阑道:“需要。”


    “小的这便去厨房端过来,大人是想在房里享用,还是去凉亭里呢。”


    “凉亭吧。”


    那下人便让人带着他们去亭中等待,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燕明庭眼巴巴地跟着他一起去了凉亭,料想他是被方才的举动吓到了,也怪自己太心急了,这种事不可一蹴而就,对方说不准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能接吻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一想,他又顿时欢喜了起来,道:“孙府的景观倒是真不错。”


    “是啊,白天没有好好参观一番,现在看来倒是真不错。”


    两人坐在湖心亭里,下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湖,四周有假山石和楼阁,连廊环绕,园林风格较之京城的更为婉约精致。


    夜间坐在此处,凉风习习,吃着糕点饮着佳酿,真乃一大幸事。


    “这酒比那些烈酒好上许多,味道甘美不说,还不容易醉人。”燕明庭倒上两杯酒。


    “是的,此酒乃是我们当地最受欢迎的荷花酿,这个时节饮用是最舒适的。听老爷说,小姐……哦,娴嫔娘娘还在信中说想喝咱们的荷花酿呢。还有很多外地人都会特地来我们知州买上一些。”下人不遗余力地说着这荷花酿的好。


    “真有这么好?”赵夜阑听得心动,把下人们都遣散,然后端起酒杯,正想尝一下,就被燕明庭拦住了。


    “你这身体不是不能饮酒吗?”


    “谁说不能的?”


    “你啊。”


    赵夜阑充耳不闻,只道:“不喝醉就行,你不是说这酒不容易醉人吗?我就尝一口。”


    燕明庭便没再说什么了,小酌一口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你这都第三杯了。”燕明庭道。


    “味道确实不错,好像也是真的不醉人。”赵夜阑笑了笑,把玩着酒杯,放在一旁去,“好了,我不喝了。”


    酒不过三杯,是他的规矩。否则……会丢人现眼。


    燕明庭自顾自喝起了酒,可又总觉得少些滋味,定睛一看,发现赵夜阑的脸上爬上了红晕,笑道:“原来你喝酒会上脸啊,有没有感觉热?”


    “自然是热的。”赵夜阑加快了扇子的速度。


    “要不再来两口?说不定可以驱寒?等你冬天也不怕着凉了。”燕明庭说。


    赵夜阑置之不理,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燕明庭仰起头大口喝了几口,提起酒壶,拿起剑跃到对面的假山上,在月光下舞起了剑。


    这一下引来了不少人在远处驻足围观,赵夜阑听见旁人夸赞的声音,与有荣焉地抬了下下巴,骄矜地拿起另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道身轻如燕又势如破竹的身影,不知不觉喝掉了大半壶酒。


    燕明庭仰起头,痛快地喝完最后一滴酒,收起剑,回到亭中,发觉对方又喝了不少。


    赵夜阑侧头一看,拿起帕子给他擦了下脖子上残留的酒,道:“回去吧。”


    “好。”燕明庭握住了他的手,径直将人带回房里。


    沐浴后,赵夜阑倒在床上,有些眩晕,撑着手臂坐起来,有气无力道:“给我水。”


    燕明庭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绯红的脸,像是盛开的桃花,刚想夸一句美哉美哉,可是一见他紧皱的眉眼,又不免担心道:“是不是喝醉了?还是吹了凉风?用不用叫个大夫来?”


    “不用,只是有些醉。”赵夜阑忙拉住他的手腕,“不要叫大夫。”


    “好。”燕明庭又给他重新倒了杯水,这才躺上去,见他立即警惕地向后退到墙边去,忙低声解释道,“孙知府没有在这房里放备用的被褥,不是我故意爬上来的。”


    赵夜阑看了他一眼,看人都有些眼花,伸手摸了摸,摸到他的脸,通红着脸警告他:“我喝醉后……会有点奇怪,你现在最好是出去,去找个客栈吧。”


    “这么晚了,客栈早打烊了,你现在这样,放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放心?”燕明庭道,“而且,你会怎么个奇怪法?”


    赵夜阑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缓和晕眩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醉过酒了,更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过醉容。


    他从小就克己复礼,即使面对自己的爹娘,也从不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可是在某个年关时,误喝了一大碗酒,半夜竟然爬到了爹娘的怀里去撒娇,抱着人不撒手,质问爹娘为何平日里对他如此严厉,还委屈地掉金豆子了。折腾得爹娘一夜没能睡觉,事后被爹娘一阵打趣,后来还时不时用酒诱惑他,想让他变得黏人些。


    他哪能再上这个当?


    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他也不确定如今会如何……


    燕明庭见他闭着眼睛,半天没有反应,应当是睡着了,有些好笑,借着烛光耐心细致地打量起他的脸庞。


    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脸红,虽然是因为喝醉了酒,可也自成一道风景。他抬起手,指腹沿着鼻梁缓缓下移,落到唇上,他笑了笑,而后张开五指,横竖丈量了一下他的长宽距,暗自纳罕,这张脸居然比他的手还小一些。


    这时,赵夜阑忽然轻声哼了一下。


    他下意识收回手,凑近些去听,对方却又不吭声了。他垂下眼睛,凝视着对方的眼下痣片刻,伸手去按了一下,又怕被发现似的,飞快地收回手,暗自笑了一下。


    燕明庭重新躺下来,目光恰好落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再次心猿意马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荷花酿的味道还残留着,有些上瘾。


    其实这酒还是有点后劲,初尝时只觉得甘甜味美,过后便开始酒劲上头了,他也只是因为海量才看起来没什么事。


    就在他思索时,腰上忽然一紧,赵夜阑竟然侧过身,将他抱住了。


    燕明庭浑身一僵,诧异地看向对方,见他仍是闭着眼,便猜测是还没清醒。


    对方抱了他没多久,似乎是觉得热,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燕明庭眼睁睁地看着他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胸膛,然后又跟猪一样睡过去了。


    “……”燕明庭抬起眼睛,看着蚊帐,强行转移注意力,以免上火。


    没多久,赵夜阑又换了抱姿,抓住他的胳膊,同时将腿搭在他的腿上,却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燕明庭与他对视,赵夜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半天,他才弱弱地开口:“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燕明庭。”


    “在。”燕明庭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赵夜阑质问道。


    “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了?”燕明庭直喊冤。


    “那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什么时候?”


    “你拿着鸡,嘲笑我是个病鸡。”


    燕明庭回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在说初见时的场景,还有刚回京时给赵府送过一只鸡,他竟不知道自己一时好心,对方却误以为是嘲笑,难怪刚进门那段时间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呢。


    “我没有嘲笑你,只是想让你补补身子,你太瘦了。”燕明庭耐心解释道。


    “你还说我难看。”赵夜阑面无表情道。


    “我什么时候又说你难看了!?”


    “上次,还有现在。你说胖点才好看,不就是拐弯抹角说我难看吗?”


    “救命,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你出去瞧瞧,这世上有哪个人能比你好看?”


    赵夜阑脸色一会阴狠一会转晴的,随后呆愣地看着他,没有再出声了。


    燕明庭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见他神情反应都有些滞缓,知道是真醉了,这会是在吐露心底里藏着的事呢,他想了想,趁热打铁地问:“那你喜欢燕明庭吗?”


    “燕明庭?”


    “嗯,燕明庭。”


    赵夜阑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间眼底泄露出一丝哀伤,伸手将他抱住,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燕明庭。”


    燕明庭伸手搂着对方的后背,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抱着我。”


    燕明庭好生满足,紧紧抱着他,心说这家伙喝醉后,变得这么主动和黏人,又毫无心计地袒露心底话,可不能让别人瞧见他这幅样子。


    当然了,如果自己还能再多看几百上千回就好了。


    就在他计划下一次喝酒时,对方忽然一脚把他踹开,用手扇了扇了风。


    燕明庭去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可是赵夜阑一凉快,就要抱着人才肯睡,于是他又充当被子,被赵夜阑抱在怀里,刚搂住他的后背时,对方却倏地抖了一下,道:“不许碰我后背。”


    燕明庭松开手,赵夜阑又道:“抱着我。”


    “……”太难伺候了,燕明庭最后与他十指相扣,哄骗道,“行了吧,现在这样把你抱得多稳。”


    就这样,燕明庭不断在抱住他和被踹开之间反复折磨,磨得他火气都上来了,一直都降不下来。等到后半夜,终于没那么热了,赵夜阑这才抱着他安稳地睡着了,可燕明庭却睡不着啊,这火气蹭蹭的,只有越来越旺的趋势。


    翌日清晨,赵夜阑听见外面下人们的声音,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好半天才回过神,下床看了一圈,燕明庭已不在房内。


    他打开门,小高就走进来为他更衣束发,他安静了许久,才问:“燕明庭呢?”


    “将军一大早起来,就去冲了个凉水澡呢,现在都快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了。”小高崇拜道,“真不愧是将军,连这时候都不忘晨练!”


    “……”赵夜阑又揉了揉眉心。


    梳洗完毕后,孙府的丫鬟走到门口请示:“赵大人,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燕将军已经先行过去了,你这边好了吗?”


    “带路吧。”赵夜阑一路沉默地跟着她们去了前厅用膳。


    刚走到门口,便和坐在桌边的燕明庭打了个照面。对方正在和孙知府闲谈,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和孙知府寒暄了两句,便坐下用饭。


    燕明庭暗中观察良久,发觉他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一般。


    饭后,孙知府还想邀请他们去附近转转,赵夜阑却提出要告辞。


    知州还有个孙知府坐镇,而淮州却群龙无首,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便没有耽搁的理由了。


    孙知府见挽留也没有意义,便去安排马车。


    燕明庭走到赵夜阑的身后,低声问道:“酒醒了?”


    “昨晚喝多了,有些晕,就睡过去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吧?”赵夜阑问道。


    燕明庭瞧着他这一脸坦诚的样子,挑了下眉,笑道:“没有。”


    两人坐上马车,孙知府和夫人都出来亲自送行,孙夫人拿出一个包袱,期期艾艾地问道:“不知道二位大人可否帮忙给暮芸带点东西回去,都是些我们当地的特产,我们也给二位大人备了一份,如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二人看着他们为人父母的拳拳之心,便同意了。


    “等等,这里还有几坛荷花酿。”孙知府赶忙又往马车上搬了七坛酒,笑道,“听说昨晚两位喝荷花酿很是尽兴,那另外五坛是特意给二位大人准备的。”


    赵夜阑脸色一僵,正要推拒,燕明庭却先一步笑着收下了。


    挥别他们后,燕明庭放下帘子,扭头看着一言不发的赵夜阑,撞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行了,别装了,你其实全都记得,对吧?”


    “记得什么?”赵夜阑嘴硬道。


    “记得你昨晚酒醉后的事。”燕明庭故意捏了捏脖子和肩膀,“好酸痛,你可真是折腾了我一晚呢。”


    “……”赵夜阑僵硬地别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你个负心汉,翻脸无情。”燕明庭故作委屈,开始诉苦,“你昨晚喊抱抱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无情的。”


    “你闭嘴!”赵夜阑扭头瞪了他一眼。


    燕明庭却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提起他昨晚的模样,就滔滔不绝。


    赵夜阑不忍再回忆,于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一大早为何去洗冷水澡?来,说说原因。”


    燕明庭顿时哽住:“……因为所以,高粱大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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