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海德拉监狱
“什么声音?”
蜷缩在角落的贺同舟抬起头, 目光惊恐地环视着四周。
“你身体好了?”
另一侧床榻上闭目假寐的人眼皮也没抬一下。
“没事,我……我只是因为没吃饭有点胃疼。”
如同被他点醒了身上的感官,贺同舟后知后觉地重新抱紧身体:
“不过你没有听到吗?好像有、有小孩子的哭声, 好像还有……血腥味。”
“饿了?”
江雾坐起身,打量着蜷缩在角落的人。
“嗯……嗯。”
贺同舟的回答茫然而迟疑,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走近:“没事,你不用管我,我睡着了就好了, 睡着就不饿了。”
“我倒是没从食堂带什么食物回来。”
江雾却依旧走到他身后站定:“不过我这有一样东西可以减退食欲,效果显著,你要不要试试?”
贺同舟闻言探出脑袋,不知是不是他携带了什么道具或卡牌,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江雾的唇边挑起一抹淡笑, 将一样东西递到他眼前。
竟是一枚精巧的怀表。
“你是怎么逃过搜检的……”
贺同舟没意识到自己的跑题,直到他看清表面内应刻出的图像, 惊讶的表情瞬间僵在了面上。
打开的表壳上方是小巧而清晰的屏幕,屏幕上闪烁着的正是他在上一个副本将变异章鱼足塞进口中的画面。
“……”
贺同舟艰难咽下口水, 瞬间只觉一阵恶心翻涌, 干呕着觉得自己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你什么时候拍的, 快删掉!”
他忙想夺过江雾手中的机械怀表, 但蜗在床脚半晌的他早已双腿发麻,又哪里抢得过将怀表高高举起的江雾。
抢夺时贺同舟腿间一麻, 竟在歪倒间撞向床边的人。
二人一同摔在床位间的空地上,贺同舟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再去抢江雾手中的怀表。
“嘘。”
江雾却将怀表收好示意贺同舟噤声, 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
“怎么了?”
贺同舟紧张问道,也忘记了照片的事情, 戒备而小心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后是一阵凌乱的声响,贺同舟正侧耳去听,门外的长廊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
警报音随之响彻整间监狱。
“239囚室犯人打破牢门,请求支援!”
江雾收回目光站起身,囚室门上铁窗外的身影一晃而过,随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响。
想凑到门边的贺同舟立刻缩回了脑袋,颤抖着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异化了。”江雾纠正措辞:“不,应该说是,有人破开了异化封印。”
门外的情景贺同舟无从窥见,只有不间断的枪响和被拉长后显得更加阴森可怖的鬼影,提醒着门外正在发生如何惊心动魄的事情。
贺同舟抱紧双臂,视线却忍不住看向窄小的铁窗。
异化的嘶吼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渐歇的枪声中彻底消失。
狱警戒备的指令声仍在继续,贺同舟这才敢放轻动作站到江雾身边,看向铁窗外的长廊。
幽暗的长廊在明灭闪烁的灯光下一片狼藉,狱警队长架枪走近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怪物”,直到确认死亡,方重新抬起枪口朝向长廊铁窗内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如果有人不遵守海德拉的规则,后果只会像他这样!”
狱警队长说着将目光环视过长廊的房间,向身边的狱警问道:“今天被搜出违规物品的那些人呢?”
“都回各自牢房了。”
贺同舟闻言正觉不妙,下一秒便听狱警队长说道:“让他们来收拾。”
狱警队员们本就不愿去收拾这样的残局,闻言立刻去开门寻受罚的人。
搜查出违规物品的人干了一下午的活,又被罚不能吃饭,此刻即便因为地上异化人的尸体心惊胆战,也依旧有人小声嘀咕道:
“怎么什么都是我们?”
“就是,我们一天没吃饭了,不公平!”
……
“安静!”
狱警队长小心瞥过楼梯,不耐烦道:“同为囚友,他想越狱你们被连坐也是理所应当,我看明天的检查你们谁还能查出违规物品。”
几人争辩的话语被堵住,贺同舟脚步迟疑地不敢出门,有人已率先从牢房内走出。
他诧异望去,只见平静走到异化物尸体旁观察的人不正是连阙。
贺同舟正觉得奇怪,身后的人已先他一步走出囚室。
“诶,你不是没有违规物品……”
面对狱警的询问,江雾随口答道:“这么晚了,大家一起早点做完不是更好?”
贺同舟自然知道江雾根本不是这么心善的人,但见二人都已出列,他也硬着头皮来到两人身边。
谁知三人出来后,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囚室,来到了异化物的尸体旁。
甚至还有不少白日里没被查出违禁品的人。
狱警队长见状忙示意队员将后面想跟着一起出来的人拦下,留下众狱警监管后打着哈欠离开。
贺同舟艰难咽下一口口水,闭着眼睛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他凑到连阙和江雾身边这才方找回一丝安全感。
“你们干嘛要抢着来收拾这些……”
“你自己敢来?”
江雾似笑非笑的声音让贺同舟诧异睁开了眼睛,但他还未来得及因他忽然的仗义感动,便听另一侧的连阙说道:
“第一天晚上死亡的人,尸体上的线索难道你不想知道?”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副本他们只有早点得知死亡禁忌才能保全自身,他环视着挤在长廊内假装在收拾的众人:“这些都、都是十九狱的人?”
“不止。”
被点破后江雾干脆笑着将视线落向望不到边际的长廊,贺同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幽暗的长廊内,两侧的铁窗上匍匐着一双双眼睛。
一眼望去,竟比面前的尸体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贺同舟颤抖着跌坐在地上,顿时引来了看守狱警的目光。
好在连阙及时将他扶稳,他才故作镇定地假装擦拭起地上的血迹。
几人低头说话间,一旁同样在清理血迹的女人也正一点点靠近他们身边。
连阙并未点破,只安静做着手中的工作,直到她将就着这样擦地的动作凑到了他们身侧。
“小鱼?!”
贺同舟下意识的话顿住,他忽然想起进入副本前江雾的话,如果小鱼是晏知微的人……
“抱歉。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难再相信我,但是真的不是我……”
小鱼察觉了贺同舟目光的变化,黯然垂眸道:
“我叫虞怜,我虽然隐瞒了自己的名字,也大概猜到了你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他你们的任何事情。包括那个通讯器,被发现以后我就将它损坏后冲进了下水道,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找到了你……对不起。”
“他发现了通讯器?”贺同舟问道:“如果你都被他发现了,他有精神操控异能又怎么会让你毁掉通讯器?”
虞怜苦笑着抬起手,只见她掌心除了未来得及治疗、被玻璃碎片割破的道道伤口之外还有一道极深的划痕。
即便是贺同舟也猜到了她未说完的话——为了摆脱晏知微的控制,她曾将手划伤,以这短暂的痛感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进而将通讯器损坏丢弃。
连阙轻轻应了声,也不知是否相信。他的视线落在正合力将异化物尸体抬上担架的几名囚犯身上,贺同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再次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
连阙收回视线问道。
“没、没事,就是有点害怕。”他在连阙的询问下支吾着答道。
“你现在的眼神可不像是害怕。”
江雾轻描淡写的话让贺同舟全身一僵,他却像是没察觉他的不自然接着说道:“倒像是……”
贺同舟的面色一片煞白,他正欲堵住江雾的嘴,担架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竟见一名抬着尸体上车的囚犯竟低头向尸体的手臂咬去。
狱警的电棍在下一瞬敲上了他的脑后,脖颈的抑制颈环亦在下一秒发出一阵强烈的电击。
那名囚犯抽搐着倒地,几个瞬息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待到他彻底昏迷,两名狱警方拖着他向囚牢更深处的惩戒室走去。
“瞧瞧,这就是……东西不能乱吃。”
江雾附耳的低语让贺同舟的面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连阙皱眉不赞同地看向江雾,叹息着低声解释道:“不要害怕,在这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异化,对于‘同类’的食欲所有人都会有。”
“但是别忘了‘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他看着贺同舟眼底的痛苦渐渐变为安定,沉声又复说道:
“无论规则提及的猎物和临界是什么、‘首要欲望’是什么,即便是食欲这样小的欲望,也不要忘记规则所说的‘克制与隐藏’,听起来……被其他人察觉欲望可不是什么好事。”
贺同舟虽然似懂非懂,还是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慎重点了点头。
“咱们的异化方向是什么呢?”
“你们还不知道吗?”
听到江雾的询问,虞怜忙解释道:“如果进入副本前已经发生异化,在这里的异化不会发生改变。如果没有发生过异化,很多人随机到了曾经接触过的副本异化。异化已经在身上显形了,你们没有吗?”
“啊?”贺同舟茫然低喃道,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因为颈环压制,你们又是刚刚异化,特征很有可能并不明显。”
谁知她的话罢三人依旧没人说话,她只得尴尬低下头继续收拾着地上的血迹:“如果身体出现异化表现,可以看看手腕的印记。”
“引导晏知微来的人是我,所以你不必自责。”
连阙的话让虞怜诧异抬起头。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想隐瞒的事。”连阙视线随意地在三人身上扫过,又落回虞怜身上:“但待在晏知微身边并不是明确的选择。”
“我知道的。”虞怜松了口气,神色感激地说道:“还好他只是把我当做他的那个妹妹,我很感谢他,但那不代表为了他可以出卖朋友。”
连阙三人并为接话,他们眼底的讶异却让虞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朋友”这样的词。
看着众人的清理即将进入尾声,也似乎没人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江雾正欲询问连阙便见狱警已经开始示意众人回到各自的房间。
几人无奈只得分开,回到了各自的囚室。
第二日。
囚徒们忙碌了一上午,午间的食堂坐满了人。
连阙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贺同舟与江雾便端着餐盘坐到他旁边。
“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连阙摇了摇头,回想起昨夜的场景,他的视线越过食堂内众人,落在不远处局促坐在角落的身影。
整间食堂内,与连阙一样正暗自观察那人的囚徒不在少数。
昨晚的人突然破开封印异化,闯出囚牢后被狱警击毙,尸体看似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但在他破开封印前,二层很多人都曾听到寂静夜色中的那句话——有鬼。
角落被众人暗中关注的正是与那人同牢房的囚徒。
囚室内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清楚。
在这些目光的暗流涌动中,有人目光狠厉地站起身。
但他还未走向角落的餐桌,便见已有人先一步坐到了那名囚徒的对面。
竟是与他们分开的若紫。
“那是若……”
贺同舟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有人在连阙身侧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人身着与他们一样的囚服,赤红色的长发却让他显得极为出挑夺目。
晏知微如同熟识的朋友般落座,目光亦与食堂内众人一样落向坐到那名囚徒身边的若紫身上。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异常。
不远处的双人桌上,若紫将餐盘放下后同桌的人便欲起身离开。可他刚站起身,就被面前的女孩按住了手腕。
“就算你现在离开,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人也会去其他地方堵你。”
若紫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眼底却已褪去了青涩只余满目的坚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
靠窗的四人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昨晚睡得怎么样?”
晏知微收回视线并未在意,打破沉寂望向身侧的连阙。
连阙虽然没有回答,却因这份寂静被打破重新动起了筷子。
见他不答,晏知微未恼继续说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自晏知微落座就一直低着头的贺同舟闻言诧异抬头看向对座的连阙,谁知晏知微竟笑着将目光转向他:“你也听到了?”
贺同舟尴尬得不知要不要答话,连阙放下筷子:
“这里有孩子?”
“或许吧,或许有孩子可以从异化中保留神志。”见连阙终于接话,晏知微的唇边挑起一抹愉悦的笑:“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先怀疑有人在装神弄鬼。”
“这里的一层是产生类人思维的异化物,二层是产生异化技能、攻击性较强的异化人,三层是暂时未产生异化技能的异化人。”
“不过碍于副本的限制和颈环阻断我听得也不真切……如果真的有孩子,你猜会在哪一层?”
“对了,我听说……昨晚死人了?”
晏知微说罢也未等连阙回答,只兀自继续说道:
“低层副本看规则,高层副本见人心……你猜昨晚死的那个,是规则还是人心?”
连阙三人对视了一眼,皆自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知道高层副本中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掉其他玩家吗?”
贺同舟瞥过连阙与江雾,强作镇定地问道:“因为那个你一直在用的只能存活一人的规则?”
“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既然遇到故人,我又怎么会再用那样的办法。但是……”
晏知微说着视线环视着食堂内各怀心思的囚徒,目光忽而变得幽暗而灼热,他倾身靠近连阙的耳畔:“如果本身就曾经是这个故事中的人,又恰好这里就曾是他的埋骨之地呢?”
三人因他的话神色皆变得僵硬。
经历过前几个副本,众人都知道在副本中死亡即是真正的死亡,灵魂也会被永远留在十九狱中。
那么……
如果一个故事早就宣判了被卷入者的死亡呢?
他们拥有或失去记忆来到曾经死亡的时刻,面对重复一次并且会永远禁锢灵魂的死亡——是否屠戮副本会变成唯一的离开办法?
连阙哑声开口,声音竟带着他也未曾察觉的冷意:“现在是哪一年?”
晏知微启唇:
“星历1699年。”
星历1699年。
异化围城。
末世的最后一年,也正是梦境残片中他曾见过无数次的——
景斯言身死的那一年。
“是谁放他出惩戒室的?”
就在连阙觉得周身森寒时,熟悉的机械音打破僵持,他抬起头正看到满身肃杀的典狱长站在几步之外,冰冷的视线即便隔着面具也依旧落向他与不知何时附耳在他身侧的晏知微身上。
第102章 海德拉监狱
“是谁放他出惩戒室的?”
原本熙攘的食堂霎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典狱长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把坚韧不折的刀,然而在他的质问之下,赤色长发的男人竟毫无惧色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狱警队长忙跑到典狱长身边。
“报告典狱长,这……犯人昨天在惩戒室关了一晚, 我看他很配合,您没说关多久……我就……”
“昨晚逃出囚室就是为了找这个人,今天又在密谋什么?”
机械的声音打断了狱警队长的话:“带去惩戒室关满三天。”
得令的狱警们当即围向晏知微, 但这一次晏知微并未如上次一般配合。
“你引导我进入副本,却要用典狱长这样的身份压我,上一个一百年里你的十九层就是这样过的?”
他环视过走近的狱警,将目光落在典狱长身上:
“典狱长是真的秉公无私,还是假公济私呢?”
他的话众狱警自然听不懂, 刚刚安静下来的食堂内再次陷入一片窃窃私语,人群里一双双忌惮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向那位典狱长。
“传闻是真的?!他进过十九狱……还活着?”
“对啊, 如果他是和我们一样闯副本的,凭什么我们是囚犯他却是典狱长?”
“身份……是因为他在这个时间节点有身份!现在是哪一年?如果他就是在曾经的这个时间节点死的, 他是不是只能通过屠本的方式才能破解副本规则?!”
……
狱警队长见状正欲呵斥制止众人的交头接耳, 却见典狱长微抬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人群中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 在场多数人面上的神色已是一阵青白。
“不对, 他不是死在N34城?”
正当混在囚徒中十九狱的人因不知谁说的这句话纷纷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晏知微说道:“巧得是现在刚好是星历1699年, 七月末。”
低喃声唤回了众人紧绷的思绪,他正欲再说什么便被连阙嗤笑的声音打断:
“与其猜疑别人没做过的事,这里不是有一个每次都通过屠本方式来到这一层的人?”
他的话瞬间让众人忌惮的目光重新落回晏知微的身上。
是了, 虽然十九狱最近忽然流传起温律曾在百年前闯到十九层的传言,但传言有待考究且没有证据表明他曾做过屠本的事情。
但晏知微不同, 曾有不止一名与他进入同一个副本的人通过保命道具逃离副本带回他屠本的消息。
见所有人的矛盾再次指向自己,晏知微含笑的目光带着几分神伤地看向连阙:“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遵循规则。”
连阙可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自己,他也十分肯定晏知微不确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如今的种种不过是他的试探罢了。
为了暂时稳住晏知微,他亦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
这个副本太过复杂,令他不解的是,景斯言为何没有阻止大家关于他的流言,是他已经习惯还是他也在其间捕捉着未知的信息,又或是……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晏知微的话让连阙顿感不妙,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听他继续说道:“你们猜当年为什么会有大批异化物自南部沿海地区集结攻击N34城?”
咸腥的海风自窗外吹入,海鸥振翅间仿佛在嘲笑着囚笼内的人。
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重新戒备,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般瞥过重重铁网之外的蓝天,看向始终沉默的典狱长。
星历1699年七月末,大批异化物自南部沿海意图突破N34城,进而攻陷整片大陆。
在那之前,人类明明已经控制了异化蔓延。
为什么会在异化平息后的星历1699年,大批异化物有组织有预谋般袭击人类作为南部的防线——N34城。
巧得是——
他们所在的海德拉监狱,正是坐落在南部海域的一座孤岛之上。
且后世再无人听闻有关于这座监狱的一切。
众人一时间只觉得寒意袭遍全身,目光越发戒备地落在典狱长的身上。
“蓄意煽动囚犯越狱、挑衅典狱长,关押时间由三天延长至不限期,带去惩戒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放他出来。”
直到这时,始终沉默观察着一切的典狱长才终于示意狱警们擒下晏知微,冰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囚徒,点出了几名重点人员:
“这几个都带走重点关押审问,如果他们有越狱或聚众攻击城市倾向,立刻击毙。”
他的话犹如一颗惊雷落入人群,无所顾忌讨论的囚徒们各个神色灰败。
在低层级副本中,他们即便当着副本NPC的面讨论十九狱相关的事情都会被规则屏蔽,是以NPC听到的都是被改写后的闲言碎语。
即便被听到,也不过是未保持安静的责罚,所以他们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副本的规则与即将面临的困局。
眼前的这个副本,NPC不仅能从他们身上搜出从前规则屏蔽的道具,竟也能听到他们这些外来者对副本的推测。
这里还真的只是副本吗。
连阙将目光眺向窗外,他还记得在向日葵公馆时,只有与副本有关的信息才会完整复刻,沉寂时甚至不会听到蝉鸣与飞鸟的轻啼。
但N34城和如今的海德拉监狱……
无一不让他觉得真实得好似身临其境。
“典狱长,这个人呢?要一起带去惩戒室吗?”
被杀鸡儆猴带走的囚徒个个面色惊恐,狱警队长瞥过连阙请示道。
典狱长的目光随之落向连阙,但他还未说话,几名狱警围到晏知微身边,欲同上次一般将他带走。只是这一次当他们要抓住他的手臂时,忽觉脑海中一片嗡鸣,竟在同一时间痛苦地抱住了头。
晏知微脖颈上的颈环在闪烁间忽而发出了错误的警报音,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毫无惧色地望向人群后静立的典狱长。
原在几步之外的典狱长在下一瞬已飞掠至他的身侧,凌厉的拳风携万钧之力而下,几个瞬息之间两人竟已过数招。
囚徒们见状纷纷退避,眼底却满是看二人两败俱伤的跃跃欲试。
晏知微被动闪避着迎面而来的拳风,副本对于晏知微的限制让他处处受限,即便他的精神力依旧有星微传出,却只能勉强限制对方分秒的行动。
不多时对方的拳风便已几次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挂彩。
连阙皱眉观察着缠斗的二人,景斯言并未使用异能,始终是这样肉搏的拳拳到肉。
在上个副本的那段时间他就曾失去了异能,如果这次也是……
“好得很。”
晏知微从未在单打独斗中被如此压制,眼底的怒意翻涌间众人脚下的地面发出阵阵轻颤,双瞳中的赤色变得越加猩红。
“不、不好,他不会是要……”
囚徒内传来了惊恐的抽吸声,眼前人屠本的恶名早已无人不晓,原本看戏的众人霎时间如临大敌。
就在晏知微欲抬起翻云覆雨的手时,带着凉意的手铐竟悄然扣上了他的手腕。
四周的异动暂歇,他诧异转过头看向身后。
连阙的动作干脆利落,恍若没有注意到周遭的视线,只低头顺势将手铐附上他的另一侧手腕。
被扣住的人在这时才方反手按住连阙的手腕,挡下了他欲扣下铐锁的手。
在地面震荡中退后的典狱长眸色微凝,戒备却因这样的变故未再动作。
“刚刚不是有人说……”
连阙的视线不避不退地迎上那人的目光:“要遵循规则。”
晏知微微挑起眉,他的手虽然还附在连阙腕上,却未再阻止他将手铐扣下的动作。
随着手铐落锁,与之相辉映不断闪烁报错的颈环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然。”
晏知微垂眸看向囚服下纤瘦的手腕,指尖温柔地自袖口的褶皱处挑出一颗淡蓝色的晶莹。
连阙的视线随着他指尖的那一抹蓝滑落,昨日他被景斯言推下水池,竟还有粉末残留在袖口?
“典狱长,这个人要一起带去惩戒室吗?”
晏知微顺从地跟着众狱警离开,狱警队长将目光转向连阙,向典狱长请示。
连阙轻啧道:“刚帮你们抓了人,现在就要过河拆桥?”
“你们是一伙的!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配合?!”
“我和他不认识,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你?!”
……
“报、报告!海妖一直拒绝进食,刚刚还攻击了送饭的狱警!”
两人争论间典狱长还未说话,一名身着防护服的狱警急匆匆跑进门。
他的防护服虽然极其坚固未被破开,却沾染了星点的血痕,手臂处也带着几道利器划过的凹痕。
狱警队长对这样的事情似乎早已见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不吃饭就让他饿着,等他坚持不住了自然就吃了!”
“但是博士特意叮嘱过,海妖的求偶期快到了,这次一定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狱警的话让队长陷入了沉吟,正当他权衡利弊不知该如何处理时,身侧沉默的典狱长将目光落向连阙,决断般说道:
“让他来负责海妖的进食。”
食堂内传来一阵惊恐的抽吸声,前来报信的狱警已伤得这般严重,别说是负责送饭的人。
混在囚徒中的众人看向连阙的目光变得怜悯,仿佛确定他触碰了规则即将赴死。
狱警队长看向他桌上未吃几口的饭,冷哼着示意手下将他带走:“你的饭就等海妖吃了以后再吃吧。”
赶来报信的狱警松了口气,见连阙蹙眉望向典狱长,忙向身侧的狱警示意将他带走。
食堂人多眼杂,连阙也不便再问景斯言的情况,只得跟在狱警身后向关押海妖的102号水池走去。
这一路上连阙难得心事重重,在星历1689年景斯言就曾失去异能,如今十年已过,他的异能不会是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思绪急转间,错杂的长廊转角处,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连阙诧异定住脚步,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转角。
他下意识摸向手腕,腕上空无一物,他才想起自己的手环被典狱长没收了。
“想什么呢,走快点!”
连阙回想着食堂内狱警的话,低喃问道:“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博士了?”
但是明明博士在上一个副本中已经……
“这不是繁殖期快到了,害怕出什么差错,博士就来帮忙看看。”
连阙跟着几名狱警来到102号水池,如果十九狱中的博士已经死亡,在新副本的时间轴中原本就有博士的存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有一个副本复刻的“博士”。
毕竟这一点在N34城的豹男身上也曾出现过。
连阙将这件事暂放在一边,自门外打量着水池内的情况。
封闭的玻璃罩下,水池内平静无波仿佛池内已空无一物,池边是打翻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食盒。
“进去吧。”狱警说着将新的食盒和一个小型通讯器递给连阙:“穿好防护服,喂食口在那里,记得把餐盒带出来。”
连阙将防护服穿好,提着食盒走进水池。
水池外的玻璃罩缓缓降下,连阙走到水池旁食盒被打翻的地方,简单收拾好后换上了新的食盒。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几步之外的水池依旧静谧平缓,却有一颗脑袋缓缓浮出水面,安静注视着一切。
就在连阙将食盒放好打算退后离开时,蛰伏在水面上的人鱼忽然飞跃而起,鱼尾摆动间仅一瞬利爪便抓向放下食盒的人。
连阙的动作未停,视线平缓地瞥过向他抓来的人鱼。
就在利爪刺向他的一瞬,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食盒边缘,食盒随之偏向他的方向半分,人鱼尖锐的利爪堪堪自边缘划过。
“快降下保护罩!”
狱警惊恐的低斥声自通讯器传来,连阙知道他们能看到屋内的场景,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别动。
利爪挣扎间一次次划向水池边的人,每次都险险擦着他的身侧而过。
一条铁链被系在水池底部,另一端分别禁锢在人鱼的脖颈与鱼尾之上,随着他向前的动作深深嵌进颈下的皮肉。
连阙凝视着他脖颈的伤痕目光微黯。
铁链的碰撞声让门外通过监视器观察的狱警松了口气,对连阙提醒道:“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只要他把饭吃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连阙没理会门外的人在食盒边坐下,不知景斯言让自己来投喂人鱼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怀疑他们认识。
他打量着龇起獠牙的人鱼,面前的人鱼虽然长有锋利的尖爪、鱼尾和獠牙,满身的伤痕却让他表露出的凶狠如同为了保护脆弱而刻意的伪装。
一如N34城的小人鱼也曾小心翼翼将心爱的珍珠与罐头捧给他。
为了让人鱼适应人类生活,海德拉为其准备的也都是人类的食物,今日的就是三文鱼寿司。
连阙在门外的惊疑声中将防护服的头盔摘下。
他将食盒打开,在人鱼戒备的目光下夹起一块三文鱼沾过酱料……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要你喂鱼!你怎么自己吃了?!”
连阙未理会通讯器内狱警训斥的声音,在人鱼因震惊而稍显呆滞的目光下再次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你……”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去看看刚带下去的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
狱警还未发作,通讯器内却传来稍远处典狱长熟悉的声音。
门外的几名狱警得令离开,连阙侧耳细听,通讯器中却未再传来门外的任何声响。
连阙安静吃着饭,只偶尔在人鱼龇牙发出呼呼的响动声时轻瞥一眼。
起初人鱼似还觉得他是为了诱惑自己,但食盒中的寿司见了底,也未见他有半分投食的意思。
食物的香气诱人,他吃得认真专注,溜回池中的人鱼在水中来回转着圈。
水池边的人不像是来投喂的……倒像是来做吃播的。
眼见食盒中的三文鱼寿司只剩下最后一粒,连阙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它夹起。
人鱼的长尾烦躁地拍打着水面。
连阙终于将视线瞥向一旁的人鱼:
“想吃吗?”
“……”
只将一双眼睛露出水面的人鱼吐出一串泡泡。
未等他回答,池边的人便已伸出筷子,示意他靠近。
“当心他身上的亮粉。”
沉默在通讯器另一端的机械音终于出声提醒道。
连阙看着人鱼戒备在水中没有靠近,他的耐心不多,便索性将最后一块寿司向池中丢去。
人鱼一跃而起,在食物落水前一口吞下。
连阙将食盒收好,不慌不忙地回头问道:“还要吗?”
“……”
不多时,典狱长亲自将新的食盒送了进来。
连阙原本见他进门下意识伸手去接,未曾想他没有将餐盒递来,而是放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便欲离开。
好像从昨晚到今天他都似在有意与他拉开距离,想起上次在水池的一幕,连阙的疑惑渐渐转为稀奇。
他在这位典狱长欲原路折返离开房间前挡在门前。
连阙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未曾想他突然的靠近竟让对方惊得连退数步。
“典狱长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为了海妖能进食我也吃了一点,应该不算违规吧?”
“……”
岸上要走的人与水中的人鱼皆沉默得不知道说什么。
“不算。”
见连阙问询间欲再靠近,典狱长僵硬地退后再次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说罢竟绕过连阙快步离开房间。
连阙本来还欲询问他身上的异能是怎么回事,却见他一转眼便已溜出了房间。
池中的人鱼正卖力够向新的餐盒,奈何餐盒被放得离水池太远,他的指尖几次都没有够到食盒半分,反而是脖子与鱼尾被锁链勒得通红。
连阙无奈地再次回到池边,小心将食盒推到人鱼面前。
人鱼戒备地打量连阙半晌,终于将一块块寿司与生鱼片丢进口中,大口吃了起来。
他的动作稍显笨拙,两腮因塞满食物胀得鼓鼓的,显得有几分生涩的可爱,一如从前懵懂的小人鱼回来了。
连阙的心下生出一丝柔软,伸出手轻抚向人鱼的发顶。
“别碰他!”
机械的声音随着人鱼龇牙戒备响起,但人鱼的戒备也只是一瞬,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没有恶意,竟渐渐自他温柔的轻抚中安定下来。
“戴好头盔,你知道沾上那些粉末的后果的。”
“这些粉末对我没有影响。”
连阙并未照做,却自对方机械的声音下听出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的唇角微挑,反而将防护服解开脱下:
“典狱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门外通讯器的另一端没有回答,反倒是听到了不算稳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和微弱的关门声。
连阙讶异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他的投喂任务已完成,便将食盒收好打算去对面房间看看。
他正这样盘算着,却未注意水中的人鱼不知何时攀上了岸边,生有尖锐利爪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湿软滑腻的东西便已卷过他的指尖,扫过他指尖不小心沾到的米粒。
水生生物冰凉的舌尖粘软,那一双惑人的眼睛无邪却透露着迷离的雾气,无意在他的指腹扫过,留下点点蓝色的晶莹。
连阙将手抽回擦干,始作俑者却依旧在用懵懂的双眼盯着他,像是对刚刚所为全然不懂。
他皱眉将食盒收好,惦记着什么也没说就回到房间的景斯言,提着几个食盒快步离开了102号水池。
走廊内原本的狱警已被景斯言驱离,连阙锁好门将几个食盒放在一旁,敲了敲对面水池的门。
房间内没有回应,连阙等待片刻,轻轻推开了未落锁的门。
如今虽已近入夜但天光未歇,房间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入门处用以屏风作用的架子上搭了那件熟悉的白色军装外套,屏风角落隐隐窥见衬衫的一角,让房间的主人也显露出一丝迫切的慌乱。
与他往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
连阙的目光落在那件挂在门口的外套上,视线下移便可以看见口袋中被他没收的机械手环。
口袋中除了手环还有一张折叠的图纸,连阙小心将纸挑出展开……竟是一张海德拉监狱的布防图。
他将监狱布防图收好,反而未着急拿走手环。
如今已近入夜,明早还会有新一轮房间和身上的搜检,倒不是个拿走手环的好时机,并且……如今他反而不急于取走手环了。
寂静而黑暗的房间内依稀传来水纹拂过池岸的细微声响,连阙挑了挑眉视线转而透过铁架的缝隙向房间内望去。
尽管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依旧难以看清牢房内的景象。
他绕过遮挡走到被随意丢在一旁的衬衫边。
“需要帮忙吗,大人?”
黑暗中回答他的是池水翻滚的暗涌,连阙没有听到回答便顺着记忆的方向向前了一步。
池水混杂了一丝特殊的味道,透露着清冽的香气味道极淡,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站在那,别动。”
压低的声音并非来自机械,熟悉却带着不寻常的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红色的开关,帮我打开。”
连阙的目光在暗室中转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架子后的墙边发现了一个闪烁着星点红光的按钮。
“这个?”
他走过去停在按钮前,抬手按向按键的动作忽而顿住。
他能明显感觉到池水翻涌的声音因他的停顿变得暴躁,也察觉了或许在这片黑暗中他不能视物,对方或许可以看得无比清晰。
“这个按键是水池的隔离板吧。”
连阙未按下按键,反而借着按钮微弱的光按向旁边的照明开关。
“别开灯!”
就在他按下开关的一瞬间,还未看清身后水池内的轮廓,一根腕足越过他将他身后的开关重新关闭。
条条腕足顺势缠上他的身体,瞬息间便将他拖向那片黑暗。
腕足将他带到波纹翻涌的水池边,在这片不能视物的黑暗中被池水浸湿的衣料氤湿了他的衣角。
那人覆身压制住他挣扎的动作,腕足撬开他攥紧的手心。
冰凉池水浸湿的手指划过他的掌纹,发狠般碾过他的食指。
“景斯言!”
连阙因忽然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人却像是在异化侵蚀中失去了意识,没有理会他的唤声,忽如厌恶般摩挲着他的指尖。
连阙在挣扎间抬腿重击向那人的腹部,在吃痛的闷哼声中扯开身上的腕足向房间门的方向跑去。
但他还未跑出两步便被握住脚踝,重新拖回腕足异动的黑暗中。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感觉到彼此交错的呼吸,无论是将他如猎物般绞紧的条条腕足、撑在他身侧充满掌控欲的手臂还是仿佛要将他指尖掰断的手掌,都让连阙觉得危险临界。
腕足缠束间划开了他的衣襟,也将他半拖进冰凉的池水中。
他在黑暗中对上了那双如同兽类般满含侵略性的眼睛。
对方在变故中恢复了些许清明,僵持间低喘着未再动作,似在极力克制着身上的异化。
只是他的手依旧攥紧他的指尖,仿佛那便是他失控的源头。
连阙疑惑看向自己的食指,忽然想起,那不正是人鱼为了卷走米粒舔舐过的地方。
“是因为这个?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被人鱼的粉末影响。”
连阙竟觉得有些好笑,他撑起身靠近眼前人:“还是典狱长大人不相信,打算亲自检查一下?”
第103章 海德拉监狱
黄昏的余晖即将散尽, 田地中忙碌了一天的众人收工前后走进监狱楼。
“还好吧?”
江雾打量着冲过澡就匆匆钻进房间的贺同舟,在走廊众人探寻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中将牢房的门关好。
“嗯。”
贺同舟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应道。
“你怎么了?”
江雾走到床边试探掀起被子的一角, 谁知贺同舟反而将自己裹得更紧。
江雾未任由他这样鸵鸟的行为,径直扯开了裹紧的被子, 借着铁窗外透入的光打量着瑟缩的人。
贺同舟正将自己的身体团成一团,他出了很多汗,喘息间目光也透露着浅薄的迷离。
更让江雾诧异的是, 那双眼底竟有极淡的猩红一晃而过。
“感觉很热?”
贺同舟茫然点了点头,挣扎着想将被子扯回,此刻毫无力气的他又如何是眼前人的对手。
“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吗?”
江雾随意靠在床栏边打量着面色潮红的人,他的话让贺同舟茫然看向头顶的铁窗。
贺同舟努力辨别着门外的声音,那些声音遥远而如隔纱膜, 让他始终无法辨清。
只能听见俯身打量他的人温柔而戏谑的话语:
“他们说你的求偶期到了。”
贺同舟依旧听不懂他的话,却自他俯身的动作眼神变得越加迷离。
“刚刚那个确认是求偶期的人被带走前狱警说, 他的求偶期到了,需要帮他选择配偶和调换房间。”
江雾凑近打量着他喉结的滚动, 似觉得新奇与为难:“听说异化人与异化物的求偶期不同, 异化人极难繁衍, 海德拉会调换双人间, 两个人不需要再履行监狱的劳务,只需要……有人会把食物定期送去, 方便观察记录两个人交……”
“别说了!!”
贺同舟打断他的话,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总要想想如果由你选, 你会选谁和你一起度过求偶期。”
“我没有……没有求偶期……”
“你没看到被带走的那个人?如果你不选,他们会根据适配度为你选择, 你不如趁现在想想一旦被发现要选谁。”
江雾抬起他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端详:“趁你现在还清醒,可以托我给狱警带话。”
“没有……”贺同舟甩不开他的手,在顾虑中大口呼吸艰难地重新说道:“连、连阙。”
江雾挑了挑眉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指尖的力道也在不自觉中加重:“没想到你竟然……”
贺同舟的瞳孔涣散,他低垂下头凑近江雾原本附在他下巴的指尖。
“还真像只小狗,但我可不是你的连阙。”
沁着汗珠的鼻尖蹭过指尖,温热的鼻息轻拂而过,微痒的感觉让江雾目光渐暗。
“或者,你要不要反悔……选我。”
江雾的话音未落,跪伏在面前的人竟当真如犬科动物般伸出舌尖舔舐过他的掌心。
他的身体一僵,原本戏谑的调侃荡然无存,双目涣散的人突然一口咬向他的指尖,痛意瞬间自指尖传来。
江雾费力地想将手抽回,咬住他指尖的人却如饿久的野兽不肯松口。
像是要将他的手指硬生生咬下。
江雾一掌劈在贺同舟的脖颈,这才堪堪让他松口,但贺同舟却像是已然被混沌驱使,不知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什么,忽然撞开牢房的铁门冲了出去!
……
“还是典狱长大人不相信,打算亲自检查一下?”
连阙的话让满身肃杀的人戾气顿消,每一个动作都满含侵略性的人竟随着他的靠近后退了半分。
明明前一刻肆意的人是他,此刻临阵脱逃的也是他。
这让连阙觉得有一丝好笑。
黑暗中他只能依稀看清眼前人刀削般的轮廓,也不知是出于调侃还是探寻,他伸出手探向他的脸。
连阙的手还未触及熟悉的轮廓,眩晕感便再次袭来。
他扶住额头强作镇定,只觉眼前的黑暗渐渐变得虚幻旋转,周遭的温度也随之悄然上升。
他分明不会被人鱼的粉末影响,否则怎么会经过一夜仍对夹杂在袖口的那颗晶莹毫无感知,方才的实验也正是为了印证这一点。
除非……
“出去。”
池中人寻回了片刻的清明,僵硬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的嗓音低哑而克制,胡乱地扯过缠绕在连阙身上的腕足示意他离开。
连阙的情况也未好到哪里。
他半撑起身体,想在攀升的气温中呼吸新鲜的空气,传入肺腑的空气却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清冽香气。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感官却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那人懊恼地扯下缠绕在他身上的腕足,本是与他同根同源的腕足却与他的决绝背道而驰,每一处吸盘都恋恋不舍地吸附在连阙的身上。
牢房内暗无天日,他却偏偏可以看清他散乱的衣料、宛如新生的白皙皮肤与交错腕足的鲜明对比。
甚至扯下腕足时皮肤上留下的点点红痕。
他越想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它们反而缠得越紧。
直至其中的一根腕足扯下时未如其他那般顺畅,竟将那处柔软一同带起,也让连阙的呼吸随之一窒。
意识到那是什么景斯言的动作一僵,吸盘却趁机再次咬紧不肯放手。
这里的每一条腕足都是他。
在暴走中变得不可控,却无比清晰地将每一处细微的感官传递给他。
就在他僵硬撑起身时,腕□□错间的人忽然锁住他的脖颈顺势将他拽向自己。在景斯言错愕之际,发狠般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肩上的痛感让景斯言微蹙起眉,也让他混沌的思绪重新归位。
他的指腹按在他的额心,不像是在阻止他的动作,倒像是怕他咬得狠了伤到牙齿。
景斯言的另一只手滑入水下二人纠缠的衣料下,蓦然抽出一把修长的唐刀,反手间刀刃的冷芒横斩而过,又转而擦过连阙的耳畔发梢刺入水池边二人躺靠的砖缝。
条条腕足在一刀下被横切而断,两人都未再动作,直到连阙松口将身上的人推开。
他的唇齿间还带着一抹血痕,如同衔在唇边娇艳欲滴的花。
连阙的目光定在咬痕的皮肤之上,那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自断了腕足的人因此元气大伤,依靠着那把刀才堪堪稳住身形,终得清明的眸中闪过片刻的混沌。
他的指腹自他的发顶滑下,落在他沾染了血迹的唇间,无意识的摩挲将血痕晕染得越加绮丽。
这样的晃神只是片刻,随即他的目光便重新镀上了一层寒霜。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被影响。”
典狱长冷肃起身,拾起掉落在水池边的衣服:
“如果还有下次,就去惩戒室面壁。”
重新戴好的面具下字句冰冷,说罢他快步走出房间。
连阙讶然中看着那人漠然肃杀的背影,却有画面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那分明是他横刀前一刻眼底映刻出的自己,又不尽相同。
上位者的目光下他的视线迷离惑人,唇齿间的血液褪去了颜色,敞开的领口下是交错的腕足,甚至有一条顺着微启的唇角钻入……
失控的指尖随着腕足而下,一时间不知是想将腕足拉出,还是想随之深入。
尽管一瞬之后那画面便已消散无踪,连阙仍旧在这片虚幻中晃神。
那画面不是真实,自视角倒像是……源于那位冷漠离开的典狱长。
只是如果那是景斯言脑海中的一闪之念,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
连阙沉吟间忽而想起进入副本时的系统提示。
【在海德拉监狱你们将拥有异化身份,并获取相应的限制性异化技能。】
限制性异化技能……
连阙想到这看向手腕内侧显示危险等级的地方,被幻型贴隐藏的F等级下方果然隐隐可以窥探到多出的一行小字。
【异化方向:*,限制异化技能:窥探】
所以,当真是副本所谓的限制异化技能……他的异化方向是什么?他所“窥探”到的,是前一刻失控中景斯言脑海中的画面?
但景斯言的脑海中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连阙放空般躺靠在水池边,指腹的触感依稀还在唇边,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等到水池中的凉意将他身上的热气带走,他方自池中站起身走进一旁烘干的隔间。上次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将身上的水烘干,刚离开的典狱长显然也并未使用。
经过方才的试探,景斯言身上的伤口可以快速愈合,异能并未缺失或许不需要这样的烘干室。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听见如昨日一般孩童的哭声。
哭声回荡在漆黑的房间,待连阙侧耳去听又消散了声音,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走到牢房门前,将未上锁的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长廊内屏退了狱警,幽静中灯光也似逐渐变得昏暗,寂静得不再有孩子的哭声,却依稀听到回响的脚步声。
连阙辨别着声源的方向。
那脚步声很奇怪,不似人类,倒像是兽类或异化后体形笨拙的移动。
他屏住呼吸静听时声音却再次消散,直至脚步声重新响起,这次的脚步声与人类无异,竟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连阙的目光一凛,摸出口袋中的刀柄守在门后。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转角处飞掠而过,径直向连阙所在的房间冲来。
连阙手中的长刀寒芒乍现,在那道黑影冲到他面前时扬刀挥下——
走廊内昏黄的光打在来人的脸上,他借着走廊的灯看清,来人竟是贺同舟。
连阙堪堪停下刀锋侧身避开,贺同舟也被身后的力道拖住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的颈环上被系了一条锁链,链条的另一端正被站在他身后的江雾攥在手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连阙皱眉将视线定向贺同舟的眼睛,好在贺同舟只是略显疲惫,意识还算清醒。
“他的情况有些棘手,吵着要来见你。”江雾见连阙面露疑惑,解释道:“放心,我们偷偷来的,没人发现。”
连阙虽心下疑惑,还是先审视地看过面前的贺同舟。
原本已经稳定下情绪的贺同舟不知为何忽然躁动地闻嗅起来,在江雾收紧锁链后才疲惫地坐到地上。
“他的异化方向应该还是金蝉,不过副作用有些棘手。”
连阙注意到江雾勒紧锁链的手上缠着一圈绷带,窥见他的视线江雾随手将上面的结扣固定好:
“吃人。”
“……”
连阙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在N34城差不多,他的‘欲望’应该是食欲。”江雾说着掰过贺同舟的下颚,将他的脸示意给连阙看:
“我的阻断勉强抑制住了他的感知,希望可以控制他想吃掉我们的心思吧,你看他的眼睛。”
连阙在贺同舟闪躲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暗红,似想到什么转而看向江雾。
“欲望体现在每个人的眼中。”江雾含笑道:“食欲本来该是最容易满足的欲望吧,可怕的是有食欲需求的人……想吃人。”
贺同舟崩溃抱住头:“我……不是……我该怎么办。”
江雾无害地叹息道:“吃人的欲望怎么满足?”
“别逗他了。”连阙打断了江雾的话:“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江雾说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淡去:“我打开了阻断才敢带他来找你,没人看到,白天的时候他们也以为他是不是求偶期到了。”
“那你呢?”连阙翻过贺同舟的手腕,果然在他象征评级的封印下看到了一行小字。
【异化方向:金蝉,限制异化技能:进化】
“一种植物。”江雾无所谓道:“我也是出现异化反应后手腕才有显示,目前还不知道欲望是什么。”
连阙见江雾并没想给自己看手腕,便收回视线看向贺同舟:“能确定欲望是什么也是好事,不过要辛苦你克制了。”
“这样的欲望他要怎么达成才能离开副本?”江雾挑眉道:“谁来给他吃?”
江雾的话让贺同舟忧虑更甚,连阙却侧过身向他们示意置物架后的水池: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二人顺着连阙的视线望去,借着门缝微弱的光他们依稀可以看见房间内巨大的水池和……散落在池内和水池四周的条条章鱼腕足。
第104章 海德拉监狱
“所以这里是景斯言的房间?”
连阙示意江雾用空白牌将水池中的腕足收好, 展开那张监狱布防图查看并未答话。
“这是……在哪找到的?”
江雾见贺同舟努力克制着口水的模样丢了一根给他,走近打量着连阙手中的布防图。
“那位典狱长还真是偏心啊。”见连阙不答,江雾转而笑道:“不过也对, 我刚瞧他揍晏知微的那个劲头……是有些私人恩怨在里面的。”
连阙抬眸看向他调侃的目光依旧并未说话,因景斯言方才对晏知微的拳拳到肉, 他还怀疑过是否他此刻也已失去了异能,但方才的咬痕也证实了他的异能并未失效。
但思及咬痕,零碎的画面难免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看起来只有这里的布防相对薄弱,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从这离开。”连阙转开话题轻点在地图中的指尖转而落在另一处,沉吟道:“但是这里……”
“怎么有一部分空白?”江雾看着他在地图上点出的空缺位置:“不就在咱们附近?”
二人对视间还未说话,连阙忽而听见空气间微弱而痛苦的哭声。
他快步来到门前,却再未听到任何声响。
“你也听到了?”
江雾亦在侧耳静听,他瞥过坐在池边正大口咀嚼的人:“看来昨晚他没有听错。”
“看好他, 在这里等我。”
连阙丢下一句话便闪身离开房间,他小心避过巡查的守卫和监控, 经过转角时他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这个方向……是他看到博士身影走上楼梯的地方,也正是布防图上空缺的位置。
连阙抬起头, 顺着楼梯上行就会通往博士的办公室, 但下行……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处楼梯下狭窄的空地。
连阙沉吟之际,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知是巡查兵经过, 见四周没有可以躲避之处便干脆上行,打算在楼梯的转角处暂避。
转角之隔的巡查兵经过,连阙将身影沉入暗影, 在监视器与狱警的盲区内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巡查的狱警渐行渐远,连阙正打算再去楼梯下方一探究竟, 忽而听见一墙之隔细微的交谈声。
“……最后三管……有人证实可以通过血液……不需要大脑……会有人继承……人类需要这样的异能……”
连阙离开的脚步定住。
虽然一墙之隔他并不能完全听清全部的对话,但他可以肯定说话的人正是博士,那么,与他同在房间的人是……
他记得在N34城,十九狱中的博士就意图夺取景斯言的异能,看来一切并不是他的突发奇想,曾经的他也一直在研究,想将景斯言的异能为己所用。
只是,血液继承?
连阙因这样的推测觉得格外不适,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下意识回想起那个阴暗的后厨,到处都是腐臭与刺鼻的血腥味,堆叠的孩童和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仿佛空气间还能闻到那阵血腥气。
连阙不欲多留,便顺着楼梯下行,但越向下走他竟觉得鼻息之间的血腥气似更重了几分。
他心念一动,来到楼梯下的空地。
这里空间极小,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什么装饰,也不像存在开关暗格。
连阙仔细检查,当真在墙角处找到了一处活动的开关。
开关按下时脚下的地面缓缓开启,竟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有阵阵潮湿与寒意不断自脚下的黑暗中涌出。
不知是否是细微的响动引起了二层办公室内的人的注意,头顶传来的开门声让连阙不敢耽搁地走下通道。
在通道再次关闭前,走廊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也被拦在了门外。
连阙来不及探寻外面发生了什么,顺着漆黑的通道下行,穿过台阶眼前是曲折的长廊。
四处的通道形如迷宫,几条通道蜿蜒灰暗不知通向何处。
令连阙错愕的是,刚刚他本以为是幻觉的血腥味在这里变得越加明显。
就在这时,他忽听身后的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响动,关闭的门似被重新开启。
连阙的目光微沉,视线自几条岔路扫过,闪身进入其中的一条。
通道内的光线极暗,所幸他选择的这条不是死路,连阙穿行在迷宫中,很快便遇到了第二道交叉口。
尽管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也依旧察觉到在他之后进入迷宫的人选择了同一条岔路。
第三条、第四条……
都是如此。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对方不是在追踪他的脚步,而是在他的身上设有某种定位装置。
随着迷宫深入,连阙却再也没有时间顾虑身后,不知几个岔路之后,他竟觉得脚下的地面震颤,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断向他靠近。
正是他曾经依稀听到过的脚步声。
不似人类,倒像是异化后怪物移动着笨拙的身体前进。
连阙再次确定在海德拉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监狱下诡异的迷宫、迷宫中的怪物、孩子的哭声……
在这座监狱之下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他顺着鼻息间的血腥气前行时,即便他有意避开地底的怪物,也依旧清晰地感知到脚下地面的震颤越加强烈,那怪物似乎发现了自己,正在不断缩短着与他之间的距离。
并且……
连阙有一种直觉,那怪物就是刻意被放在迷宫中阻拦外来者的。
他的思绪急转间,怪物已然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他刻意避过几处岔路后,在迂回中来到了迷宫的尽头,那怪物还是抢在他靠近目标前自岔路口一路狂奔至他的面前。
巨大的身影几乎贴到迷宫的顶棚,将昏暗的光线彻底遮蔽。
连阙很难形容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足有三四米高,庞大的身体上生长着纵横的肉瘤,就连顶部的头颅也形似肉瘤,只能依稀自其上的褶皱处看出变形的五官。
它分明身形类人却生着六条手臂和四条腿,这些肢体并非同等粗细,过高的身体和不协调的四肢让它在迷宫中只能趴伏前进,即便这样它的速度依旧极其迅捷。
随着它拦在连阙面前,暗影中它身上形似链条的东西开始蠕动,那些肉瘤上的东西竟并不是装饰,而是一排排牙齿!
绕是连阙见惯了诡异可怖,见到这样的东西也依旧不适地微蹙起眉。
面前的东西显然不会留给连阙适应的时间,迎面相遇后它便张开巨口向他扑来。
怪物的身形臃肿行动却异常敏捷,连阙侧身避开,它身上的排排牙齿却在错身时张开,如同淤泥中跃出的恶灵向他咬去。
抽出的唐刀挡开了一排排森白的牙齿,连阙刚站稳那怪物便已再次向他扑来。
它的动作迅捷,身上垂下的肉瘤如同有生命的流体一般,叫嚣着向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举刀扛下一击,口袋中的卡牌却因为他抽刀的动作散落了满地。
连阙无法分神去捡,面前的怪兽太过难缠,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卡牌,正犹豫要不要召唤江雾来帮忙,漆黑的长廊内忽而传来一阵翻涌的水声。
连阙诧异侧目,只见通道内浮现起点点如同星河般的荧光,踏浪而来的甩尾后,人鱼一跃便已至连阙身前。
不正是他刚刚投喂过的海妖。
顷刻间海妖锋利的鱼尾扫过怪物龇牙探来的肉瘤,在它吃痛中拉着连阙后退至安全范围。
连阙趁机将散落的卡牌捡回,他的视线瞥过收好的卡牌,忽然定在那张空白的召唤卡牌上。
金属质感的卡牌因被召唤人的离去只余下灰暗的背景与文字边框,原本荒芜的画面中,冷铁的边框之上竟缠绕上了一圈圈绿意的藤蔓。
被鱼尾逼退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嘶鸣,那声音极低却仿佛带着刺耳的穿透力。
连阙虽心下诧异,此刻亦不是细想的时候,他将卡牌收好同人鱼一起掩耳后退。
诡异的是它在连阙与人鱼攻击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怪物在咆哮间张开扭曲的巨口,退至墙角的一人一鱼瞬间只觉巨大的吸力正将他们拉向它。
它张开一张张牙齿拼凑的巨口,欲将二人咬碎吞下。
更加可怖的是,它的口中冒出绿色浓稠的液体,那液体在它身上并无作用,但自牙缝中流到地面,地面竟被腐蚀出一块块不断冒着气泡的坑洞。
锋利的刀刃刺入地面,连阙借力将人鱼拉住堪堪站稳。不知是不是他们在迷宫内弄出的动静太大,他竟自空旷的迷宫内再次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如果不出所料,他刚刚遇见这只怪兽前就已十分接近那个地方,只是在与它缠斗中他们的位置逐渐偏离。
这只怪兽被放在迷宫中……目的似乎就在于此。
他们如今在海德拉的地下,这只怪物尚且难以对付,一旦引来上面的人恐怕更难收场。
孩童的哭声距离他们的位置极近,连阙定了定神,趁着怪物不备间抽出长刀,带着人鱼一同借力潜入身后的迷宫。
迷宫的转角让他们暂时挣脱了莫名的吸引之力,但怪物怎会就此罢手,跟随着急行的二人横冲直撞而来。
连阙带着人鱼一路狂奔,好在小人鱼还算派得上用场,想方设法减缓追逐怪物的脚步。
曲折蜿蜒的迷宫早已随着连阙的深入映刻进他的脑海,即便身后的怪物熟悉地形,也未占到丝毫便宜。
连阙借助迷宫逐渐与怪物拉开距离,终于在确定距离安全后,他带着卖力吐出气泡弄滑身后地面的人鱼穿过熟悉的转角,在怪物意识到自己被戏耍时,他已重新绕回原点与人鱼一同来到了怪物看守的迷宫中心。
疾行的人停下脚步。
在迷宫的中心处是一片漆黑的深坑。
连阙顺着黑暗向下望去,亦全然看不清底部的情况,但是……即便无法视物,他也依旧可以嗅到浓稠刺鼻的血腥气。
怪物已再次追至他们身后,奇怪的是,那怪物竟停在离他们十步之外迷宫的拐角处,只威胁般躁动地踱着步没再靠近。
这让连阙有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却不知为何怪物也会惧怕深渊里的东西。
既然不再畏惧身后的追逐,连阙便不急于下坑,提起身侧的人鱼倒立向下抖了抖。
人鱼呆呆抱住连阙的手臂,身上淡蓝的晶莹随着倒立的发丝垂落,如星河一般渐渐照亮了坑底。
深渊之下是一片浓稠的血潭,无数断肢残臂如自血池炼狱中伸出,挣扎而无望却挣不脱枷锁,淹没在血色的湖泊中,拼凑成其间如鬼怪森林般的可怖场景。
更加令人生寒的是,随着星微光点的照亮,血池内睁开了一双双眼睛,空洞泛白的眼珠正望向崖边震惊的二人。
血池亦在此刻如沸腾般翻涌着,浸在血水中的残肢如有生命般舞动起来。
连阙才方看清,原来那些扭曲的肢体竟多数粘粘在一起,形成了可怖的怪物。
与他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不尽相同,却同本同源。
在这片诡异池水的角落,竟堆缩着一群孩童。
他们缩在角落,却似都已失去了生息。
连阙只觉脑海中一片嗡鸣,怔然凝视着眼前的一幕。
就在这时,在这片幽深的黑暗中,他竟忽然看到死寂的孩童之中,有人张开了眼睛,猛然间撞上了他的视线——
第105章 海德拉监狱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你会帮我的对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瘦弱的男人示好般说道,眼底的暗红一闪而过:“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
若紫定了定神, 安抚道:“放心,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对吧?”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 正欲再说什么,二人藏身的角落忽然被一群人围住。
“哟,躲在这说什么呢?是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吗?”
为首戴眼镜的男人摩拳擦掌, 垂涎而戏谑地看向若紫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
“你以为找到靠山了?”
他打量着若紫身后的瘦弱男人,嗤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小姑娘是三层没有任何异化技能的植物异化人。”
“什么?!”
躲在若紫身后的男人愤怒看向她:“你耍我?!”
若紫心下慌乱,却已认出那人身后正是在三层与自己同牢房的人。
“谁说的?”
“这样挑拨的话你也相信?我有没有异化技能谁来试试?到底是我没有技能好欺负,还是她想挑唆借刀杀人, 你们觉得呢?”
围上来的众人闻言窃窃私语,就在众人权衡利弊时, 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们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们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瘦弱的男人显然在众人的话中有所动摇, 犹豫看向若紫, 若紫似思虑后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把知道的告诉你们, 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几人对视了一眼:
“我们知道的信息也会同步给你们的。”
“既然这样, 那你们先说。”
“什么?”为首那人冷嗤道:“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瘦弱的男人在对方的威压下瑟缩着,视线游移间正欲说话, 若紫率先说道:“我们有消息你应该很清楚,但你们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
她的态度坚决,那些人见状终于也不再掩饰丑陋的嘴脸便欲强来。
若紫虽心下畏惧在如今的场面下依旧挺直了背脊, 戒备着众人的靠近。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女声打断了欲用强的几人,他们讶异回过头, 见一身囚服也仍旧难掩风华的女人正站在转角不知看了多久。
“少管闲事!”
“等、等一下,她不是晏知微的那个……”
经同伴提醒众人的面色都染上了惊恐,随着女人走近不觉间后退。
虞怜一步步走到若紫身边,正欲拉起她的手离开时,带头闹事的人忽然嗤笑着摘下眼镜,镜腿后竟不知何时被他磨得极其尖锐,面露狠色地向若紫划去。
“小心!”
虞怜见状忙将若紫拉到身边,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时,镜框的锐角竟在毫无防备中刺穿了若紫身后男人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霎时间自伤口涌出。
伤人者显然也未料到这样的结果,在片刻的怔忪间瘦弱的男人欲划向手腕上的封印,但他还未触及封印便被制止了动作。
戴眼镜的男人顺势将那人撂倒,一脚踩向印记的手腕,他身后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众人竟合力按住了欲破开封印的瘦弱男人。
那男人仅仅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流淌的血液顷刻间浸染了地面。
这样的变故仅在一瞬之间,被虞怜护在身后的若紫惊恐看着这一幕,一切却已再无可挽回。
手执利器的人脸颊也被溅上了血痕,他自血泊之中男人的尸体上移开目光,血迹斑驳的面上,那双猩红的眼睛转而落向一旁的若紫和虞怜。
若紫率先反应过来,她攥紧虞怜手臂的指尖蓦然收力,带着她夺路而逃。
然而她们刚跑出阴暗的转角,却忽见走廊内灯光闪烁,异化人正将一名囚犯的脖颈咬断埋头吸食着血液,被声音惊动后瞪着猩红的双眼望向来人。
下一瞬,异化人突生出如血虫般生着四颗锋利尖牙的肉色触手,向二人缠绕而来。
……
血池之中堆叠的孩童让连阙仿佛回到了那个深巷的夜晚,零碎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不断冲击到他的脑海。
就在这时,堆叠的孩童中有人张开了眼睛。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双双混沌的眼睛睁开,空洞地落向深坑之上的二人。
孩童痛苦的哭声与哀嚎响起,浸在血池内长短不一的断肢随着哭声轻颤,那些手足有老有少、带着各类异化的痕迹。
那明明是他们生存过的痕迹,却在血液中一点点被腐蚀殆尽。
这里分明是人间,却如同最可怖的血池地狱。
孩童的哭叫声让没有靠近的怪物越发狂暴,莫名的吸力因距离的限制变得无用,它在通道口来回踱步,像是下一瞬便要冲破阻碍来到连阙二人面前。
堆叠在角落未被完全侵蚀的孩童扭曲着撑起身,在黏稠暗红的血液中爬向连阙二人所在的方向。
坑洞很深,攀着石壁而上的幼小身体被血液腐蚀得残缺不全,每每爬到一半便重新掉回坑底。
怪物威胁般发出阵阵类似响鼻的声音,匍匐做出欲攻击的姿势。
安全只是暂时的,唯一的出口被怪物堵住,谁也不知道追逐的怪物和坑底的东西什么时候会扑上来。
这样的一幕让探下坑内的小人鱼面色苍白,攀着连阙的手臂缩回他的身后。
沉吟之际,连阙的视线瞥过坑底,忽然在一片灰败空洞的目光中窥见了一双如星辰般清澈的眼睛。
那是连阙见过最美的眼睛,隔着炼狱般的泥沼向他望来。
那个孩子被挤压在异化的身体中,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本应稚嫩的脸上被血污侵蚀,黑暗中充斥着令人不安作呕的气息,那双眼睛却干净得仿佛没被一丝杂质浸染。
有孩子还保留着意识。
连阙环视过四周,未找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人,他们也同样无法在怪物的看守下离开。
如此耽搁下去一旦被人发现,别说是救人,他们亦是自身难保。
就在这时,蹲守的怪物不知被什么吸引,转头几次看向身后。
连阙示意小人鱼噤声,他似乎听到远处有节奏的轻响,不多时怪物竟当真在左右的抉择后转身离开。
“快过来!我带你们离开!”
怪物离开的转角处,坐着轮椅、身着白色科研服的男人向二人招手,低声唤道:“快,等下它就要回来了!”
连阙瞥向身后同样面露不解的小人鱼,和深坑之下再寻不见的那双眼睛。
他虽对忽然出现的人不敢放松警惕,此刻也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便带着小人鱼一起跟上了来人的脚步离开。
依靠轮椅前进的人显然也是来自科研所,他支开怪物后带着二人穿过迷宫,来到了迷宫尽头的一处暗门。
身后传来怪物发现被骗后的低吼与狂奔声,连阙虽还在忧心血池下的孩子,也只能跟着那名科研员暂离。
穿过锁闭的暗门,这里竟是一座以铜墙铁壁防护带着尖端科技感的长廊。
“迷宫里的出口现在你们没办法去了,我带你们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迷宫中的一切被隔绝在坚固的机械门外,来人刚松了口气,仍旧压低声音引着一人一鱼穿过长廊。
“还好这个时间段在监控室的人是我,放心,迷宫里的监控和这段路的我都已经换掉了。”
连阙跟在他身后,长廊两侧分别有不同的实验室,小人鱼也紧跟在他们背后用尾尖清理着偶尔掉落的粉末。
连阙观察着走廊的两侧,这里与曾经N34城的实验室极为相似。
“这里就是未来科研所的新址?建在海德拉的地下?”
“嗯。”
在片刻的迟疑后对方应了声。
“这些实验室里都在研究什么?”
前进的轮椅稍停,那人深深看了一眼连阙和他身侧的人鱼:“有些事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异化融合?还是异化技能分离?”
连阙的话让那名科研员震惊回过头,像是不敢相信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他告诉你的?”
科研员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连阙身后的人鱼:
“是了,海妖应该是清楚的……但是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是你们可以控制得了的了。离开这里,离开海德拉你们才能活下去。”
小人鱼紧张地攥紧连阙的衣角,将头躲靠在他的背后,像是因他的话变得极为不安。
连阙并未因他的话惊恐,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样的问题却换来了对方良久的沉默。
“我是这里的科研员,看到了科研所发生的一切,很多在海德拉的人被送下来,他们……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个人一错再错。”他低头晃然很久,才茫然道:“你们快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
“血池里有人还活着,没有丧失意识。”
连阙的话让那人错愕抬起头,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愧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对吧?”
“我没有什么都不做。”
轮椅上的人低喃着看向前方的通道口:“巡查兵快搜到这了,你们该走了。”
连阙心知不能再耽搁,他回过头深深望向迷宫的方向,在科研员退避的目光下走上了通往海德拉的暗道。
轮椅上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通道口,迷宫内的景象依旧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
异形的怪物、坑底的血池……和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连阙总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通道内暗不透光,小人鱼甩动长尾照亮了前方的路,他似乎对这样狭窄闭塞的环境很是恐惧,每每触到石壁便畏缩后退,直到靠近连阙身边才稍稍安下心来。
昏暗之中,连阙的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带着让人安定而不设防的力量。
小人鱼凑到他身侧,尾巴小心卷回地上散落的蓝色粉末,像是害怕再有粉末垂下,亲昵地挽向他的手腕。
触及他的手腕,小人鱼目光微顿,他还未动作便被对方反钳住。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如今二人已摆脱了危机,连阙方停下脚步正视面前的人鱼。
人鱼无辜而疑惑地望向他,湿漉漉的眼底写满了茫然。
“怎么找到我的?”
他是如何逃出牢房,又是如何一路跟随至此。
手腕的力道让小人鱼吃痛地惯性龇起牙,在对上连阙的视线后将尖牙藏好目光委屈地避开。
连阙如同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垂眸打量着身上沾染的蓝色粉末:“是因为这些?”
小人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似还带着习惯性的防备,却还是下意识凑近,示好般在他的身侧吸了吸鼻子。
“嗅觉?”
小人鱼垂头为难地观察着地上零星散落的粉末,卷尾清理着痕迹不答。
但他自迷宫便清理了一路,此刻丧气的干脆用尾尖缠上连阙的裤脚得将自己挂在他身上,确认身上的粉末不会落在地上,才再次点了点头。
连阙观察着他的动作,勉强与挂在身上的人拉开距离。
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明明在这里性格暴躁凶悍的人鱼此刻怎么会这般温驯地靠在他的背后。
连阙打量着他安静舔舐着手臂伤口的模样,这才发现他脖颈处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却也极深。
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池的躲避和后来的送餐,让他对自己放下了戒心。
连阙瞥过刚刚他想挽过的手腕,挑眉抬起手,将手腕示意到他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手腕最隐秘的字符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了眼前,小人鱼舔舐伤口的动作一顿,目光也随之落在近处的“F”印记之上。
连阙微眯起双眸,观察着人鱼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压低的声音探寻地问道:
“沈逆?”
下一瞬,呆呆看着印记的人鱼竟忽然捧住他靠近的手腕,冰凉的舌尖轻轻扫过他腕内的皮肤。
柔软的触感滑过印记所在的皮肤,刚刚舔舐过伤口的人鱼竟捧住他的手腕,如同将那处印记当作伤口一般舔舐起来。
连阙僵硬地抽回手,方才小人鱼靠近他的手腕时,有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向日葵公馆时,走廊中相遇的少年便是百般心思想要查看他的印记。
但是,眼前的人鱼却像是把他的印记当成了伤口。
连阙打量着乖乖舔舐起自己伤口的人鱼,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前方极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枪响。
一人一鱼当即肃穆,连阙收起心思带着人鱼快步向通道尽头跑去。
……
走廊内已被血水浸染得一片狼藉,异化人庞大的身体倒在弹雨之下,众狱警的枪口依旧没有放下。
另一部分的枪口则正对准并排站在墙角的几名囚徒。
“放、放过我们,我们没有闹事。”
“对,我们没有闹事也没有越狱!只是恰好路过!”
……
他们的眼底写满了恐惧,高举着双手求饶。
在他们身侧更角落的地方,同样高举双手的两名女孩皆是缄默不言,不正是若紫与虞怜。
此刻惊恐求饶的人,竟是刚刚将若紫堵在墙角,一个个曾趾高气昂的几名囚徒。
狱警队长的视线扫过几人,冷嗤着正欲说话,前去搜查的狱警已快步走到众人面前汇报道:
“我们在厕所发现了一具尸体,没有发生异化,是被利器割喉而亡。”
此言一出,走廊内的哭诉声当即低了下来。
狱警队长瞥过墙角的众人,视线忽而落在其中一人的上衣。
“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他的话让囚服上沾染了血迹的人当即面色一片煞白,他们刚追着逃跑的若紫出来,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和衣服上的血迹,就撞上了异化后意图越狱的人。
即便他心下已是一片混乱,他也依旧定了定神,目光狠戾地看向同样前襟沾了血迹的若紫。
“是她杀了人!我想去救人,身上才沾了血。”他说着看向身侧:“他们都可以作证!”
“对!”
随着他的话,与他一起的众人如梦初醒般附和道。
见众狱警闻言将视线落向若紫,虞怜将她护在身后,眼底的暗红一晃而过:
“他们这是恶人先告状,人明明是他杀的!他们都是一起的!”
“是吗?口说无凭,厕所里也没有监控。”狱警队长挑了挑眉,目光在几人中游移:
“既然你们都说人是对方杀的,那凶手一定在你们中了,既然这样就先一起带去惩戒室,等明天挨个审问。”
他的话罢,几人视线凶狠地望向若紫,似是如今脱离了死局,便已盘算着下一步的报复。
狱警队长令下,有狱警上前便欲将他们带走。
“等一下。”
机械的声音打断了狱警的动作,典狱长已探查过异化人的尸体,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男人身上的血迹,落回若紫身上:
“人不是她杀的。”
“这……”狱警队长为难道:“我知道典狱长的推演精准,但这毕竟是人命的大事,我看咱们还是先把他们都……”
“我记得你之前是戴眼镜的吧?你的眼镜到哪里去了?”若紫在变故中强作镇定,在典狱长开口前正色问道:
“你们说人是我杀的,作案工具呢?既然你们看到了,案发时有哪些细节?如果现在把你们分开审问,你们答得上来吗?”
那几人退避的目光让若紫的心下越发安定,她将目光转向典狱长:“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如果把人带下去他们很有可能串供,不如趁现在分别审问、搜查凶器,我相信典狱长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狱警队长皱眉正欲说话,典狱长便一锤定音地说道:“按她说的做,分别搜身审问,作伪证者并罚。”
他的话一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狱警得令后几步上前,几名囚徒哀嚎哭求,为首满身血迹的人挣扎间未来得及藏好的框架眼镜便掉在了地上。
看到这样的人赃并获,叫冤的人纷纷调转了话锋,但典狱长仍旧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挣扎的人:
“带下去。”
一时间众人个个面色灰白,他们看着高高在上的典狱长,有人在怒火中渐渐失去理智:
“你就是想滥用职权把我们都杀了!十九狱人人都说晏知微想弑神取而代之,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利用副本身份把所有人都杀了!这样只有你活到最后,现在你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想要屠本!这里是你和晏知微的战场,关我们什么事?!”
他的声音回荡在监狱的长廊内,灯火明暗间,一双双眼睛正透过铁窗沉默注视着一切。
被他指控的人却始终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断他的话。
弑神的话语回荡在长廊内,铁窗后无数双暗红的眼睛如同地狱中索命的恶灵。
若紫前一刻强撑起的坚定在这片鬼魅般可怖的目光下退散,恐惧得一步步后退。
直到撞上身后的人。
她惊愕回过头,正对上虞怜温和却同样暗红的眼睛。
“你刚刚做的非常好,别怕。”
这一刻,原本被吓得险些飞出体外的魂魄终于归位,即便她不知道众人的眼睛为何变红,也在熟悉的目光下渐渐安定下来。
“队长,这两个人怎么办?”
狱警的询问让队长白了他一眼,随即堆笑道:“典狱长,您看这两个人怎么办?”
“送回囚室。”典狱长的视线落向死去异化人的尸体:“异化尸体焚毁,清理得干净一点。”
狱警队长立即应声:“是。”
“昨天的尸体处理干净了?”
“当然。”
队长应声后示意狱警们把尸体处理干净,在秩序与混乱的交叠中,派去检查牢房的狱警快步跑到典狱长面前:
“报告典狱长!已经核对过异化者和被害者身份,另外217号囚室的一名囚犯和223号房间的两名囚犯失踪,三人疑似越狱目前正在全力搜捕。”
他说着将腕部的投影装置画面展示给典狱长看,上面赫然是连阙、江雾与贺同舟。
典狱长的目光停留在图像上片刻未语,报告的狱警欲再询问,他方说道:“他们三个……在水池区,不必紧张,先把这里打扫干净。”
那名狱警闻言一愣,还是恭敬应了声。
“典狱长是在找我吗?”
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引得正在收拾残局的众狱警纷纷侧目,背身而立的人却久久没有回过身。
待众人看清黑暗中走出的人,狱警们当即戒备地齐齐举起枪口后退。
典狱长这才回过身,只见连阙自暗影中走出……本应在水池内关押的人鱼正将自己缠在他的身上,面对众人的枪口人鱼龇起獠牙,呈现出预备攻击的状态。
典狱长心下一沉,抬手示意众人稍安毋躁。
连阙亦无辜举起双手:“他不小心从房间跑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他带过来。”
狱警队长如临大敌般不敢放下手中的枪:“不小心?怎么可能不小心?!”
“大概是……想出来觅食?”
连阙无所谓地向典狱长示意:“典狱长大人来搭把手?”
一袭军装的人站在被血污浸染的长廊内更显得凌厉肃杀,他沉默片刻,最终示意众人放下枪走到连阙身前想将人鱼接过。
伏在连阙背后的人鱼戒备更甚,随着他的走近不安地避向连阙身后。
连阙仿佛对这样的一幕早有所料,侧身避开他的手示意道:“看来他不怎么喜欢你,那我陪典狱长走一趟?”
“……”
尽管典狱长并不想如此,但这似乎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
二人将小人鱼送回水池,看着断掉的铁链典狱长正迟疑间,便听身后的人说道:
“既然铁链锁不住他,就免了吧。”
典狱长犹豫片刻,也打消了用这个他本来也不喜欢东西的念头,只待小人鱼缩回水池后便抬步离开。
待到机械门关闭,连阙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将沾染了血迹的手套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追上了他的脚步。
“我没有越狱,典狱长是不是很失望?”
典狱长停下脚步,肃穆道:“如果你有任何越狱想法,我一定会第一个抓你去惩戒室。”
“哦。”连阙不以为意,却在目光触及那双曾擦着他唇角而过的指尖时下意识别开了目光:“那为什么我被发现‘越狱’时,典狱长要下达停止抓捕的命令替我掩护呢?”
“无聊。”机械音轻嗤着转身欲走。
“那布防图呢?”连阙看着眼前的人僵硬停下脚步,缓步走到他身后站定:“你让我去投喂人鱼,又利用手环引我去你的房间,不就是为了让我拿走那张布防图。”
“你在说什……”
那人在愠怒间转过身,却恰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面具之下的呼吸一滞,那人下意识后退想重新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记得吧?”
连阙却已在他退后前拉住了他的衣襟:
“虽然你不记得十九狱的事,但你记得我。让我猜猜……你记忆里的N34城与副本同步了,所以,你记忆中的N34城有我,对吗?”
第106章 海德拉监狱
“在水池的时候你就说过‘从前不代表现在’, 只是我当时头脑不清醒忽略了这句话。你记得N34城的副本,记得我认识海妖,所以你让我去送饭;你记得江雾和贺同舟, 所以即使他们跟我一起消失也不觉得奇怪……”
一张面具之隔连阙无从看到眼前人的神情,他松开提住对方衣襟的手, 转而将那张布防图塞回他的口袋: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的任务就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典狱长却在他放开桎梏后依旧后退了三步与他拉开距离。
长久的静默僵持在走廊中。
连阙挑了挑眉, 打量着退后的人。
就在他欲再说什么的时候,典狱长却忽然再次后退了两步,机械的声音不怒自威:
“既然你没事做就去修剪C区草坪,修剪完成后再睡觉。”
他说罢竟当真按动通讯器,不多时两名狱警便快步跑到连阙身边, 架着他去领罚。
连阙无语地看着离开的人,轻嗤着提醒道:“帮忙大人清洁水池的两个人还在一号水池, 大人可别忘了。”
典狱长欲推开房间门的动作一顿,连阙已跟着两名狱警漫不经心地晃出了走廊。
……
贺同舟跟着江雾回到囚室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原本以为一根腕足已经足够让他美美睡上一晚, 却不想他的食欲并没有因此平息, 反而——愈演愈烈。
江雾被同房间的人翻身的声音吵得睡不着, 今晚的囚室格外闷热, 他清点着手中的空白牌。
“你刚刚在水池就跟我要了三根,回到囚室以后又前后要了五根, 我说……你的食欲该不会是想把整个海德拉都吃下去吧?”
“……没、没有。”
贺同舟蜷缩着身体,否认的话带着茫然,就连他也不知这样的食欲如何才是尽头。
“但是, 很奇怪……我的身体很烫,好像……”
“求偶期?”江雾侧过头看向临床的人。
“没有!!”
贺同舟脸颊憋得通红:“我都说了没有求偶期, 好像是我吸收了那些腕足的能量……”
江雾想起贺同舟手腕的字,诧异道:“你是说,进化?”
“对……可能是吧,但是好像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能量,所以我才会比没吃前更饿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骗我把最后三条腕足也给你,才编出来的理由吧?”
“……”
“仅有的一点心思都用在了骗吃骗喝上?”
“我没有!!”
“现在第三天才刚刚开始,你就把这些都吃了,后面的时间怎么办?”江雾为难道:“这三条我可不能再给你了。”
“……”
“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用,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把剩下的给你也不是不可能。”
贺同舟听到希望忙转过头,猩红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影中透着暗芒。
江雾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送给连阙的手环,也做一个给我。”
“不可能!”
贺同舟听罢干脆将头缩回被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为什么?”江雾挑了挑眉:“我也可以给你积分,为什么我就不行?上次也是这样,我让你打乱地狱使者排名你不肯,他让你去做你连理由都不问就照做?”
“连阙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才不会有什么坏心思,谁知道你要手环来干什么……”
江雾停顿片刻才道:“看来你还是不饿,既然这样我先睡了。”
“……”
贺同舟咬紧牙关,也不愿和对面的人再多说什么,但是不断增加的饥饿感让他的胃中如被烈火烧灼。
他好饿。
好饿。
正当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时,竟忽然被人用力捏住了下颚。
痛感让他的意识暂时回笼,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
“我再晚一点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舌头吃了?”
贺同舟这才察觉口中的腥甜,茫然看向头顶:
“你不是睡了……”
江雾的指尖划过他的两颊,指腹间滑腻的触感让他的眸色微暗,细微得不易察觉的暗红一晃而过:“我要是真睡了,等下你饿醒了把我吃了怎么办?”
“……不会的。”
“你的保证毫无可信度。”
贺同舟正欲反驳他的话,却见他竟已将最后三条腕足取出,放到了他的唇边。
贺同舟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代替他抉择大口咀嚼起来。
“我是不会给你做手环的!”
“你还是先考虑自己。”贺同舟含混不清的话让江雾轻嗤着坐到床边:“你确定吃了这三根就不再需要了?”
贺同舟狼吞虎咽的动作缓了下来,他的眼中一片茫然。
直到将最后一点塞进口中,他才低着头闷闷出声:“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希望你能帮忙……杀了我。”
江雾唇边的笑意淡去:“这个忙怎么不找你的‘朋友’来帮你?”
“连阙他一定下不了手的。”
贺同舟的目光黯然,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怎么,觉得我就是刽子手……能随便杀人?”
江雾摩挲着手中的怀表,垂眸问道。
贺同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正色道:“只要你答应我,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但是不能伤害其他人,尤其是不能伤害连阙和景斯言,还有若紫……还有虞怜。”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江雾轻嗤道:“找人来杀你,许诺给的条件却是杀人失败才有赏金,这样的任务谁会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了这么多朋友,倒没有一个是我。”
“我、我……”贺同舟明明知道这是他的调侃却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解释,胃部的灼烧感在这时带着痉挛的疼痛而来,让他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还是不行?”
即便他咬着牙什么都没说,江雾依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该死……你的进化不会是食欲进化吧?”
“……”
贺同舟抽搐着将身体抱成一团,他努力克制着:“不对,我能感觉到……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一点点?你确定吗?”
贺同舟闻言抬起头,神色几经挣扎后颓然闭上了眼睛:“杀了我。”
“如果只需要一点倒不是毫无办法。”
江雾的话让本已放弃的贺同舟怔然睁开了双眼。
“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吃一点。”
江雾的指尖忽而催生出翠绿的嫩芽,渐渐成为如有生命般的藤蔓。
贺同舟呆呆看着这一幕,仿佛已经忘记了胃部的疼痛。
“什么条件都可以,对吧?”
江雾的喃喃低语回荡在贺同舟的耳边,他艰难咽下口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能伤害……”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人已经死了。”
江雾说着将指尖的藤蔓送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贺同舟到了嘴边的话在藤蔓入口后便忘得一干二净,大口咀嚼着送到嘴边的食物。
江雾的颈环随着异能外泄发出一阵电流的警报音,他仿佛对电流的痛感无知无觉,却因面前的人大口吞咽的动作皱起眉:
“轻一点,藤蔓在我身上,很疼。”
“抱歉。”
贺同舟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愧疚让他努力克制着对食物的渴望:“怎么样你才能不疼?”
江雾的指尖摩挲着他的下颚,眼底倒映出他合不拢唇角的模样被染上了一丝暗红,也让他的声音变得黏稠:
“咬之前……先舔一舔。”
对食物的克制与渴望让贺同舟的脑海一片混沌,他本能地照做如同最听话的学生。
“好孩子,对……就是这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双目失神却讨好般望来的模样,咀嚼藤蔓前乖乖用舌尖舔舐时唇边唅不住而垂落的晶莹。
他将手指埋入他的发丝。
这场进食中,他仿佛是恩赐的神祇,是他一切的主宰。
他亦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的猎犬完成进食。
贺同舟眼底的猩红随着进食终于渐渐褪去了颜色,意识也仿佛在饱腹感中重得清明。
“饱了?”
“我就说只差一点点!!饱了,这次我真的不饿了,而且我好像……”
贺同舟兴奋地说道,但当他再次抬起头却惊见面前人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吃饱了,那是不是该我了?”
……
连阙回到牢房时已是深夜,昏昏沉沉间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天光熹微他朦胧间察觉不对。
他未敢擅动透过微眯的眼缝看去,只见同牢房的囚徒目光空洞,在他的床头已不知站了多久。
连阙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摸向口袋中的刀柄。
毕竟昨日他刚教训过这位室友,如果他想在自己睡着之后报复……
正在这时,站在床头的人忽然俯身靠近。
连阙抽出手中的刀柄,眼中寒芒乍现间,俯身的人忽然用力嗅了嗅,将双掌合并在胸前。
连阙正觉得他的动作诡异,他忽然张开口——
“汪汪!汪!”
“……”
连阙的刀硬生生顿住,就见他半夜不睡觉忽然跑到他床边狗叫的室友开心吐着舌头凑了上来。
他默默收了刀柄,用室友的床单将不知是不是在梦游的人捆好。
刚做好这一切,他正打算继续睡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用力摇晃铁门的声音。
连阙侧耳细听,那声音不知来自哪间囚室,只片刻后便消了声息。
正在他心下疑惑时,走廊内一阵警报声响起,数名狱警快步自连阙门前跑过。
连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顺着铁窗望去,见狱警围在一间囚室门外。
在一阵强电流声过后,他们再三确认后才在互相示意下将囚室的门打开。
就在门开启的一瞬间,本该在电击下失去意识的人忽然将他们撞开冲出门去。
狱警纷纷举枪拦截,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众人合力将发狂的异化人擒住,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如前几次一般就地格杀,而是将针剂推入异化后的手臂。
连阙观察着这一幕,视线落在异化人的颈环上。
发狂异化人的颈环不似往常一般绿灯频闪,也没有异化外泄后的红灯警报,在那人明显具备的异化特性中闪烁着奇怪的蓝光。
明明他已经异化显形,为什么颈环没有红色警报反而发出蓝光。
“……会攻击同性,他室友都被……把他送去……他有选择配偶吗……那让系统随机匹配……”
狱警看着逐渐昏迷的异化人,示意将其带走,其余狱警进入牢房检查,随即自房间内抬出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大多数未进入求偶期的人都会被求偶期室友识别为潜在竞争对手,所以才会……”
“带下去吧。”
狱警们说话间通讯器上却忽然发出警报,几人当即示意两人将其送走,其余人赶往下一个地点。
“……该死,怎么一大早这么多……”
狱警的话相隔太远辨识不清,只字片语中还是让连阙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略一沉吟,方才那个人并没有破开封印,而是——进入了求偶期,求偶期刺激异化显形而非主动开启异化,故而未被判定为主动越狱。
看起来昨夜有不少人进入了求偶期,蓝色的指示灯正代表着求偶期。
也正因为其附带产生的好战因子让刚刚那人攻击了室友……
连阙疑惑收回视线看向身后被他牢牢捆在床架边的室友,只见他已生出了一对兽耳,见连阙望来目光晶亮地直起身,如果不是因为嘴被塞住,恐怕更是会将舌头伸出尽显犬科讨好的姿态。
他的颈环之上正发出长亮的蓝光。
“……”
连阙陷入沉吟之际,走廊内已是一片混乱。
狱警开始逐一检查囚徒们的状态,典狱长站在走廊正中,偶尔有因求偶期发狂狱警无法压制的人,他才会出手协助镇压。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一起进入求偶期!”
“典狱长大人,已经把求偶期的人配对送去观察室,四层的观察室快满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置?”
“典狱长,已经有七人被同牢房进入求偶期的人攻击致死,二十六人受伤,目前伤亡人数还在增加!”
“典狱长……”
……
在这片混乱中,有狱警打开连阙牢房的门,看到牢房内这样安静的狱警先是一愣,他们随即将目光落向被连阙捆在床边的人。
“这里还有一个进入求偶期的人!你们几个……”
他说着正欲示意大家一起把人带出来,回过头却发现典狱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狱警慌忙解释道:“典狱长,这就不用麻烦你了,犯人没有攻击倾向,我们自己把他送走就可以。”
见典狱长微微颔首,那人松了口气嘱咐同伴将人带走。
连阙靠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门外的人,他虽然表示了自己不会插手,还是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监狱内情况混乱,不时便有人来到典狱长身侧汇报,他耐心听着,仿佛没将半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囚室。
原本初醒的混沌和突发的状况让连阙没想起昨日种种,如今见到人,水池中的片段又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
真实的,虚幻的。
那是一种他昨日就未理清,索性暂放在脑后的莫名情绪。
平心而论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一同走过这么多副本,即便并未找回从前所有的记忆,他也依旧相信对方是他可以交托后背与生死的人。
景斯言寡言冷淡,他甚至还曾在他解决某些需求的时候调侃般询问过是否要帮忙。
在他看来,人类的每一种欲望都与一日三餐无异。
一切欲望与贪念都不至羞于启齿的。
但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典狱长半截手套勾勒出的指节轮廓,幻象中就是这只骨节分明而充满力量的手与腕足一同深入,他竟在不觉间心虚地别开视线。
“好了,看来他已经完全陷入求偶期兽化了,让智脑为他匹配一个适合的伴侣吧。”
狱警检查过被绑在床栏上的犬科异化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对连阙说道:“他没有攻击你?你倒是幸运,他是我见过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异化人了,是他异化前把自己绑在这里的?”
连阙还未说话,刚被解开束缚的异化人忽然发狂般向他冲来。
“小心!”
这样的变故让狱警的面色一片煞白,他还未来得及翻出对应的颈环电击选项,一道身影便已迅如闪电般出现在异化人身后,提住他的后颈倒扣向牢房坚硬的地面。
一双手铐也在下一瞬将其反手扣在身后。
“在这里一秒钟的分神都足够被任何一个对手撕成碎片。”
他这样的动作一气呵成,对方还未作反应便已被擒下。
异化人呼吸间类犬科外搭的长舌和堆满的笑意还在唇角,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再次被擒才开始愤怒地挣扎。
但前一秒谄媚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进行攻击。
连阙依旧保持着姿势未动,满不在意地说道:“典狱长刚不是在听汇报,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分神?”
典狱长将擒住的人交给慌张赶来的狱警,未置一语地转身走出囚室。
连阙原本沉闷的心情也似霍然般愉悦了不少,他看向被按在地上依旧咧嘴哼叫着的犬科异化人,对一旁啧啧称奇的狱警答道:
“没有攻击我,就是半夜不睡站在我的床头狗叫,吵得很。”
“……”
狱警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犬科的壮汉竟是被眼前瘦削的少年绑住的。
他正想带着异化人离开,似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的求偶期还没到吗?他既然没有伤害你可能是因为和你的异化基因契合度高,你有想一起过求偶期的配偶吗?如果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的低气压呛住,见行至门外的典狱长肃穆转身。
“配偶吗……”
连阙却低喃着陌生而亲昵的词汇,像是当真在思考他的建议。
“对,绝大多数异化人在求偶期会淡化人类意识,你可以在清醒的时候留下配偶的名字,否则只能由智脑进行匹配……”
“如果你再不把他送去观察室,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送进观察室。”
那名狱警仔细讲解的话被机械音打断,他慌忙与同伴一起将异化人带出囚室。
典狱长正欲一同离开,一名狱警已快步跑到他身边:“典狱长大人,他……”
典狱长的声音冷沉而戒备:
“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他放出来?”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见晏知微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几名狱警身后,最终在典狱长的面前站定。
“是,但是他进入了求偶期必须离开惩戒室,因为保留着意识所以提出了申请配偶。”通报的狱警声音也因莫名的心虚压低:“他希望求偶期的配偶是217号囚室的……”
就在这时,另一名狱警亦慌张跑来气喘吁吁道:
“报告典狱长!海妖、海妖进入求偶期了!!这次他终于愿意选择配偶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周身森寒肃杀的典狱长。
“是谁。”
冰冷的机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但他的话分别不像是提问。
狱警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古怪的目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就是昨天为他投食的人!”
第107章 海德拉监狱
“进去吧!”
若紫在推搡间被送回囚室, 身后的狱警将囚牢的门重新关闭。
她的目光难掩疲惫,抬眸间却发现囚室内所有人的视线正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十人的囚室内虽有一人被带走调查,其余几人见她回来, 一个个目光森冷地围了上来。
“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们是不是密谋了越狱?”
“别想一个人逃走,否则我们一定杀了你!”
……
她们的目光让若紫连连后退,这些人目光阴狠, 虽不是十九狱的人只是监狱中的NPC,却已逼得她寸步难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便欲绕开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谁知这些囚徒竟再次拦在她面前,推搡间无所顾忌地动起手来。
这些人虽然都是没有异化技能的植物异化人,但若紫一拳难敌四手, 被众人推倒在地。
“连……”
她在众人的拳脚之下艰难抱住头,下意识呼救的话被咽了回去。
只是几个副本NPC, 她自己……也可以的。
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她拼命挣扎着,用力将周遭的人撞倒在地上, 抓住一个人便狠狠咬下去, 任由其他人再怎样拳打脚踢也不肯松口。
直到有人将她的头狠撞向身后的铁门, 被她咬住的人才连滚带爬地退回众人身后。
血液自凌乱的长发中缓缓流下, 若紫终于吃痛松了口,她的脸颊被血迹晕染, 唇齿之间也是满口的血痕。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定在原地,女孩的眼底亦是一片猩红,她收起了温柔腼腆的神色, 如同欲鱼死网破的困兽。
囚室的门被人自外打开,见到这一幕门外的人定在原地。
“若、若蓝?你没事吧……”
那人急忙将若紫搀扶起, 目光凶狠地瞪过满囚室的人,将她带出囚室。
若紫的头脑晕眩,身侧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她透过松散的头发与血迹勉强看向来人。
“雷克?”
“别怕,我先带你去包扎伤口,我刚刚打点过狱警,等下带你换一间囚室。”
来人正是雷克,他小心扶着若紫走过长廊:
“现在第一天死的那个人的室友也死了,海德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你身上,你就更要小心了。”
“谢谢。”若紫心下感激,虽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雷克,但转念一想,海德拉有这么多囚徒前几日未见到也不足为奇。
“应该的,咱们上一个副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雷克不在意地笑笑:“你把从他那知道的消息告诉连阙了吗?”
若紫正欲回答,脚下的动作倏然一僵。
他们虽然在上一个副本一同战斗过,但是……
她分明记得连阙在那时说自己叫“小景”。
见她停下脚步,身侧的人也随之驻足,逆光中的视线被染上了一抹晦暗。
……
狱警的话一出,长廊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晏知微挑了挑眉,自众人的目光中确认了对方点名的人也正是连阙,转而看向众人围拥间高大挺拔的身影:
“你说呢,典狱长大人?”
“217号囚室的这位还真是抢手呢哈哈……”准备将犬科异化人带走的狱警见气氛诡异僵持,忙圆场道:
“要不还是让他来自己选?”
问题转了一圈被抛回到自己身上,连阙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晏知微,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会选我的对吧?”
察觉他的视线晏知微含笑问道。
他的双眸仍旧如血液般暗红,如今的副本规则让这样的眼睛不再被视为异类,也让他的欲望藏匿在其间不可窥探。
“这……海妖一直是重点观察对象,如今他要进入求偶期,我们当然还是要以他为主的。”狱警偷瞄着沉默不语的典狱长,等待着他的裁决。
走廊中一间间囚牢内,铁窗后的视线不约而同观察着这一幕,相似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众人也纷纷猜测起连阙的身份。
他是副本中破局的关键,还是……
“这件事不是应该由他自己选择。”
晏知微斜靠在走廊的墙边,声音也似因求偶期而变得沙哑低沉:
“自从你离开后,我代你暂管地狱百年,你一定也想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的神明,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
他的话瞬间让寂静的长廊内爆发出一阵抽吸声。
尽管这几日以来众人都对连阙的身份有所猜测,晏知微的话还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能让晏知微说出“暂管地狱”的人不会有第二个,前地狱之主的名号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
百年前就已神陨的地狱之主,如今怎么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如果是真的,眼前的副本岂不是聚齐了前任与现任地狱之主,和传闻中意图谋逆的篡位者。
连阙沉默注视着好话说尽的人,晏知微既表达了愿意解答一切,又表明了自己仅是代管地狱,这些无一不是诱人的条件。
但他自然也注意到典狱长自方才开始便不语的沉默。
像是当真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走廊中人来人往,有狱警将被攻击囚徒的尸体抬走,半遮住尸体的白布在摇晃中已滑落了一半。
连阙的视线落在经过的担架上。
“等一下。”
他肃穆叫住了欲将担架抬走的狱警,快步走到闻声站定的狱警身侧,掀开担架上的白布。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一同落向尸体,驻足的狱警迟疑道:“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尸体来自多人囚室?”连阙抬眸肃穆问道。
狱警下意识点了点头:“对,是十人囚室的,怎么了?”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沉默的典狱长忽如意识到什么,向身侧的狱警迅速吩咐道:“去观察室确认每一个求偶期异化人的情况,尤其是这间囚室的。”
他身侧的狱警依旧摸不着头绪,但听他这样正色吩咐慌忙向楼上跑去。
“其余的尸体在哪?”
一名狱警闻言指向前方的中心空地。
连阙已先一步走向堆放尸体的地方。
留在原地的众人纷纷不解,前往检查尸体的连阙回过头,向压着室友的狱警问道:
“你刚刚说,进入求偶期的人会对室友进行攻击,是因为他们会将未进入求偶期的人判定为潜在竞争对手……如果是同样已经进入求偶期的人呢?”
“理论上来说不会,除非他们也遇到了相同的配偶,但这样的概率……”狱警说着环视过身边的几人:“很低。”
“那么……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连阙指向几个尸体的颈环处,这些尸体伤痕累累,却有尸体颈环处的指示灯并非绿色或红色,而是同被送上观察室求偶期的人一样的蓝色。
停在众人面前担架上尸体的颈环亦是如此。
狱警们见此神色一片凝重。
“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这么多人认定了相同的配偶,除非……”
狱警迟疑间重新看向连阙:
“除非……有人恶意诱导集体进入求偶期,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有很大的概率将诱导人认定为配偶!”
正在这时,在典狱长指示下前往四层查看观察室情况的狱警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报告典、典狱长,观察室……观察室几名匹配的异化人打、打起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众狱警竟举起手中的枪齐齐对准连阙。
这样的转折来得太过荒诞突然,连阙停下动作目光环视过朝向自己的枪口。
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认定诱导其进入求偶期的人为配偶。
发情期异化人互相杀戮的微薄概率和刚刚三人对他的选择……反而让众人的怀疑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已经将四层求偶期的异化人分开关押,只是这件事绝不简单。”众人僵持间狱警队长缓步走近,他皱眉打量过众狱警枪口对准的连阙:“如果是他诱导了这次集体求偶期,这个人绝不能留。”
“不可能是他!”
突然的声音让所有人戒备循声望去,便见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的人冲下楼。
她的模样骇人可怖,但众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慌张后顾的人已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监狱里有、有……”
连阙的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昏倒的若紫。
“犯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狱警队长愤怒环视过四周:“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去挨个牢房检查!还有这些尸体,尽快拉出去处理,避免二次异化!这两个人也带下候审!”
狱警们得令分头行动,队长这才似想起一旁的典狱长,惶恐道:“典狱长,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这两个人……”
监狱内众人闻言皆看向沉默的典狱长,一同等待着他的抉择。
典狱长的目光落在正将受伤女孩扶起的连阙身上,字句冰冷。
“带下去候审。”
他的话如定宣判,几名狱警将连阙二人围住,示意他们服从安排。
牢房内一双双眼睛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因此刻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视线不觉间在二人身上游移。
莫名的大面积求偶期,囚徒间的肆意搏杀……无论是传说中的前地狱之主策划了这一场阴谋,还是典狱长借刀杀人的一步险棋……
在众人眼里,神位争夺的两人都难免明里与暗中的博弈。
“我可以配合调查。”连阙检查过若紫脑部的伤口,方抬起头:“先为她治伤。”
站在角落的晏知微也并未阻止典狱长的安排,只安静注视着狱警将连阙带走。
……
若紫悠悠转醒时脑海因疼痛陷入片刻的空芒,待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她急坐起身。
“别急,好好休息。”
熟悉的声音让她恍惚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连阙正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削苹果。
“我遇到了雷克!”
“嗯。”
见连阙平静应声,若紫诧异道:“你在这里见过他?”
“没有。”连阙低头削着手中的苹果:“高层相遇的概率本身就很高,你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不是囚徒身份?还是他是地狱使者卡牌?”
“你怎么知道?!”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是地狱使者卡牌,没有囚徒身份,而且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上一层副本的人数不对,应该是有人使用了召唤卡牌。”连阙淡然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雷克和胖子从一开始就自爆了组队身份,高层组队本来就最易被针对,以此掩盖更大秘密的可能性也相对较高,我更倾向于是有我们不熟悉的人组队进本,召唤卡牌反而在他们中间。”
“我竟然……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上一个副本景斯言如何恢复了异能……是你帮他找回了异能吗?”
“不是我,是你们。”
连阙在若紫诧异的目光中靠坐向椅背,视线不经意瞥向纱帘后的暗角:“N34城是他的心结,他想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特定的某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每个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时N34城最后站出来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他的软肋,却刚好变成了他的铠甲。”
“原来是这样,但是雷克他……”若紫黯然垂下眸:“还好我想起你没有告诉过他名字,对了,第一天死的那个人……”
她说着紧张攥住连阙的衣袖,却忽然发现,房间昏暗的角落竟还坐着一个人。若紫心下一惊,待顺着黑暗看清那人机械的面具,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晕倒前,正是这位典狱长要将她与连阙收押候审。
“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连阙瞥过暗影中始终沉默得宛如雕塑的人:“当然不需要介意典狱长从旁监听。”
若紫犹豫的目光流转在二人身上,最终还是说道:“有件事可能被很多十九狱的人忽略了,第一天死的那名异化人的房间不是二人囚室……而是三人。”
连阙唇边的笑意散去,目光正色望向若紫。
“那个人在异化前杀死了另一名室友,据幸存者描述,那名室友在死前双眼已经变红了,但是……”若紫攥紧衣袖的指尖泛白:“被异化人杀死以后,他的红眼就好像、好像转移到了异化人的身上,因为在那之前,异化人的眼睛没有变红。”
若紫紧张看向面前的人,她虽然不明白一切的关联,却直觉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连阙沉默良久:“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若紫笃定摇了摇头,心下愈发疑惑。
连阙看向她流转着暗红的双眼:“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若紫面颊绯红地吱唔道。
连阙并未深究,只疲惫闭上双眼:“你不该跟来的。”
“我……”若紫只觉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她哑然半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解释一下?”
始终沉默坐在角落的典狱长站起身。
“如果典狱长没有N34城的记忆,可能无论我如何解释您都未必能听懂。”连阙疲惫的视线中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典狱长要听我的解释吗?”
若紫在典狱长的沉默中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现在的典狱长和……N34城的是、是一个……”
连阙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径直说道:“简单来说,这次的副本有关于欲望,找到欲望本源的人双眼会变红,并且我怀疑……在这里不存在相同的欲望。”
“相同的欲望?”
“简单来说,如果你的欲望是食欲,在海德拉就有且仅有你一人的欲望是食欲。但是,‘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
连阙的眼底一片晦暗:“欲望狩猎。”
若紫依旧似懂非懂:“欲望狩猎?”
“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达成,但如果欲望是可以被掠夺的东西,一切就会变得简单了。”
若紫的呼吸骤然一窒。
囚室内被杀死的人,杀人者的红眼如果真的是自被杀者身上掠夺而来的“欲望”,一旦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可想而知监狱内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地狱。
想到这里,若紫后怕地抱紧双臂。
还好当时那个幸存者没有说出这件事……
“等一下!”
若紫的面色再次变得煞白:“不对,幸存者的眼睛……当时也变红了!!后来他被戴眼镜的人杀了,如果他们发现……”
“他们几人在惩戒室分开收压。”
典狱长话罢看向连阙:“所以,昨晚的死亡人数……”
“有人恶意引发了众人的求偶期,也有可能在这些人中,还存在着趁乱的‘狩猎’。”
连阙望向那张冷铁的面具:“典狱长大人,你要知道虽然海德拉怀疑是我诱发了求偶期,但在更多囚徒心里,你的嫌疑远高于我。”
“为什么?”
这一次,连阙并未回答。
因为那个他曾闯到十九层的传闻,因为他在这里被赋予的“身份”,还是因为如今是1699年,遥远时光中他曾身死的那一年。
如果,副本中既定的死亡注定要带走被囚禁的灵魂。
包括眼前的人。
谁又会记得断崖之上归于尘土的一捧黄沙。
门外已再次传来狱警焦急的报告声,典狱长没有等到答案,便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典狱长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对我心存芥蒂,但我们在N34城不是合作得很默契。”
连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相信我一次?”
第108章 海德拉监狱
“救命……”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男人的声音颤抖而恐惧:
“有没有人?好黑……别让我一个人……”
他蜷缩在角落,没有人回答他,四周安静得只剩无边的黑暗。
不会有人回答的, 他明明知道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从死的那个人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了吗?”
寂静中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问话。
“是谁?”他猛然坐直身体:“谁在那?”
死一般的寂静中,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有人吗?!”
男人站起身, 坚信刚刚并非他的错觉。
“第一天夜里死人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放出去。”
“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只要你别让我一个人在这!”
“哦?”
“那个人他说……他说……”回声让男人仿佛找到了支撑,他扶住身后的墙面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人很胆小,我吓了他几句,他马上就要告诉我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打断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
他竟是在卫生间逼问若紫, 错手杀了第一晚唯一证人的眼镜男人。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是的!”
“你就在这里继续好好想想吧。”那声音似渐行渐远, 嗤笑道:“一个男人竟然怕黑……”
“我没有!”
黑暗中轻蔑的声音让男人慌张再次否认,可他吱唔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房间内恢复了死寂, 如同那人从未来过。
男人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 陷入崩溃的痛苦中。
呜咽声回荡在漆黑闭塞的空间内, 就在他陷入绝望时——
“不、不对……”他似想起什么挣扎站起身:“我根本不怕黑, 也不会说什么见鬼的‘别让我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潮湿的卫生间角落, 他曾听到的那句话。
【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向前扑去:“是他的欲望、是那个该死的人!说不想一个人的明明是他, 他现在死了做鬼也不肯放过我!你在哪里,放我出去!!”
他扑向虚无的黑暗, 却突然撞上一个冷硬的胸膛。
他惊喜地抓住那人的衣襟:“快带我离开这里!”
“你是说……那曾经是他的欲望?”黑暗中的人语气蛊惑:“你看到他的眼睛变红了?”
“对,快带我出……”
他的话还未说完字句都被呛在了喉咙中,只觉咽喉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却被染得一片黏腻。
“你是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笔直地倒在无边黑暗中。
……
“带下去吧。”
审讯室内,审问过连阙的狱警队长示意连阙可以离开。
“结束了?”
连阙却并未起身,靠坐向身后的椅背:
“我还有事情没有交代,让典狱长过来,这件事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你?!”
狱警队长被他呛住,冷嗤道:“典狱长被博士叫走了,就算我们收到那个女孩的举报有人混进了海德拉监狱,也不代表你洗清了嫌疑,既然你不想说,就去惩戒室好好想想。”
他说罢便示意狱警将连阙带下去。
自刚审问开始连阙就并未看到景斯言,如今方知道原来他是被博士叫走了。
他沉默跟在狱警身后向惩戒室走去。
这一路上监狱内依旧一片混乱,更多异化人进入求偶期死伤惨重,海德拉不得已加强了牢房管控,将进入求偶期的异化人单独关押,以抑制针剂暂时压制发狂。
连阙穿过灰暗的长廊,失控异化人的嘶吼声混杂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有人更是将异化的手臂与触须伸出铁窗外,长廊内如同阴森诡异的人间炼狱。
“走快点。”
狱警催促间带着他穿过转角走上楼梯,连阙的视线淡淡瞥过墙角的监控。
待二人行至监控盲区时,他忽然劈手斩向狱警的后颈,动作迅速地将昏迷的狱警拖进一旁的暗角。
片刻后,他压下帽檐将狱警制服的领口立起遮住颈环,这才低着头走下楼梯。
只留下昏迷的狱警被掩住口牢牢绑住,扔在一旁的杂物间。
连阙顺着楼梯来到博士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内异常安静,他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一身科研服的博士正伏在桌边已不知昏睡了多久。
哪里还有典狱长的踪影。
连阙环视过四周,犹豫间正不知要不要再探地下的迷宫,却忽见一行狱警正推着几名囚徒的尸体向焚化室走去。
连阙皱眉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莫名想起迷宫内骇人的血池和生有多只手足的怪物。
他的心下漏跳了几拍,因为某种不确定的猜测,小心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狱警将覆着白布的尸体推进焚化室便径直离开,连阙静静等在门外,就在他犹豫是否要进入房间查看时,却忽然发现窗外不远处就是他从地下科研所离开时暗道的出口。
连阙心下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快步走向焚化室,如同那几名狱警一般敲响了门。
“是谁?”
焚化室内传来苍老而浑浊的声音。
“刚来送尸体的,我的护身符好像掉在里面了,可以去找一下吗?”
门内半晌没有回答。
连阙耐心站在门外,直到那扇厚重的铁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快点找,找完就离开。”
门缝间苍老的脸神色阴鸷,说罢便让路示意连阙进来。
连阙正欲进门,老者狐疑打量着他的视线忽而变得凌厉:
“不对……”
老者还未来得及反应,连阙已迅速劈手斩向他的脑后。
他托住老者瘫软的身体顺势钻进房间,入目便是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他没有急于检查,率先来到一侧的焚化炉旁。
昨夜监狱内死伤惨重,这些尸体绝不是第一波被运到焚化室的。
指腹之下的焚化炉温度冰凉,如何也不像是经历过几次焚烧。
连阙沉眸来到桌前,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接收清单上也标明了如今已经是今日第五批送来的尸体。
之前的尸体被送去了哪里。
不会是楼外的暗道。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整间房间,如果这里的异化尸体将被送往地下迷宫,为了避免被发现,最佳的运输地点反而在房间内。
他仔细摸索过墙壁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任何暗门机关。
他不由得将视线重新转向焚化炉。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焚化炉后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连阙呼吸一滞,这房间内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干脆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将昏迷的焚化员推了上去又重新盖好蒙布。
好在这些尸体因异化在白布下形状不一,即便多一个人也不显得突兀。
微弱而有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连阙的视线扫过几具尸体,皱眉间身侧的白布下忽而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在白布翻飞间向下拉去。
连阙心下一凛,重心不稳间倒向那具“尸体”,身体已快速反应在倒向那人时横刀向对方的脖颈处。
白布轻巧罩在他的身后,即便灯光熹微也依旧让他看清身下的人不正是他遍寻未果的典狱长。
在连阙怔忪的片刻,典狱长已拨开他手中的刀顺势将他带向怀中。
下一瞬,白布之外的房间内传来机关暗格转动的声响。
“那老头去哪了,不会是又去厕所了吧?真是该死,谋了个这么轻松的差事,还每天见不到人……”
那人抱怨着走到几具尸体的推车前:“错过时间二次异化的责任谁担得起!”
连阙屏住呼吸,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他们身侧,他尽量让自己紧贴向身下的人,将头抵在他的肩侧唯恐被外面的人察觉端倪。
那人在房间内等待片刻,似因这样时间的推移越发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色布单下的二人皆将呼吸放得极轻。
终于,那人暗啐了一口,推着其中一辆车来到焚化炉旁,将车上的尸体卸入炉中。
此刻焚化炉的底部早已收起,白布包裹的尸体顺着通道滑下消失在黑暗中。
运送尸体的人回到连阙身侧,随着推车的震动,二人亦被推到了焚化炉前。
在这样的过程中遮挡的白布会不会掉落,到了地下是否有科研所的其他人或监控……
一系列的问题如同崩在弦上的箭,随着加快的心跳一点点提到了极致。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随着他们坠入漆黑的通道,连阙才想起既然景斯言的异能是无限,小小的白布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黑暗的隧道中连阙下意识将手环过身下人的头顶。
这样的动作本是出于保护,对方已经在下面承担了惯性的冲力,他亦想减少他受伤的风险。
但他的双臂环过他的颈侧,指尖落于他的发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竟极似亲昵的拥抱。
对方的手也因同样的理由正环在他的腰侧与脑后。
连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竟近乎没有一丝缝隙地相拥在一起。
这样的动作打破在二人滑下通道后,双双跌入其下装尸体的运输推车。
典狱长在下一瞬便已收回了礼貌覆在他身上的手,迅速掀开白布坐起身。
前一刻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也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连阙跟着起身,他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没有科研员等候,头顶便是监控摄像头。
典狱长却如同没有看到摄像头,他看到焚化员被跟着尸体一同扔下来,将连阙身上的白布揭下蒙在焚化员身上。
做好这一切,他将一管针剂推入手臂,跃下推车快步走出房间。
连阙始终跟在他身侧,待二人躲到暗处方向他示意头顶的监控。
“没事。”
“典狱长不是说如果我越狱,一定会第一个抓住我?怎么不抓了?”
典狱长没有回答,连阙也并非是想要他的答案。
二人一同看向通道口的推车,直至最后一具尸体被投下,科研员顺着通道滑下。
他点好尸体数量,推着车向外走去。
二人一路跟随,直到他来到一面机械墙前按动开关。
在机械转动的声音后,他面前的墙壁缓缓敞开一条通道,科研员将推车中的尸体倒入通道内。
连阙正觉那机械转动的声音有些耳熟,便听到大地震动的脚步声隔着厚重的机械墙壁传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时救他们的科研员就是利用通道开启投放尸体的声音吸引怪物离开,那么这些尸体果然……
科研员倒下尸体后便如释重负般转身离开。
二人沉默凝视着关闭的通道口,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直到科研员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连阙方低声问道:
“典狱长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不答连阙又复道:“典狱长可别说这是在视察工作,毕竟哪有视察工作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
典狱长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收到一封密报,科研所将实际地址改在了海德拉之下,仍在秘密进行违规实验。”
“密报来自地下的科研所?这才是你来到海德拉代理典狱长的原因?你与他约定了时间,他负责帮你清理监控记录?”
“你怎么……”
“巧了。”连阙无奈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恰好有人帮忙清理了监控,他还说过……自己不是什么都没做。”
“谁让你擅自下来的?”
机械的声音不怒自威,连阙却只打量着四周:
“这还要多谢典狱长给我的布防图。”
“你?!”
“不会有危险的,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连阙如同未察觉他的愠怒,尾音轻佻含笑:“时间有限,我带典狱长去迷宫入口?”
他说罢自觉带路,片刻后,身后的人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一次,二人经过长廊两侧的一间间实验室时,典狱长解开了门禁,连阙也随之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异化物被锁在牢笼中、捆在实验台,有的被进行了嫁接移植手术,有的被更换心脏、大脑等器官,有的被抽干调换全部的血液,甚至有异化物两两被关在一间实验室进行人工干预繁殖。
这里的异化物乃至异化人,都比在外连阙所见更加异形可怖,每一扇门背后都是扭曲而痛苦的面容。
看过几间实验室,典狱长的神色越发沉默冷肃。
“这些应该都是异化融合和异化分离试验。”连阙瞥过那张冰冷的面具:“典狱长大人做好准备了吗?旁边迷宫里的东西可能会更加……”
“博士的确在尝试分离我的异能,心脏、血液,甚至……他曾提出过以机械智脑更换我的大脑,却被最高裁决院否决。”
典狱长将实验室的门关好,快步向前走去:“他或许也没想到,将我送去最高裁决院会成为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字句却都是鲜血淋漓的过往。
“欲望与贪婪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贪念总会让人想要更多。”典狱长看向迷宫入口处未来科研所的标志,简洁而诡秘的花纹仿佛主宰万物:
“欲望无休无止,力量、权力、永生……甚至幻想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明。”
“你不是不相信有神明?”
“从前不相信。”
典狱长侧过头在连阙故作轻松的笑意间望向他的眼睛,片刻后:
“但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模糊后的声音缓慢而低哑,如同虔诚的诵读。
“那你呢?”
连阙看向科研所的标识,在等待门开启的间隙忽而问道:“你也想成为神明吗?”
那是他在安全区时便想问景斯言,却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之前问你还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你没有回答,不过不重要,至少……”没等到答案,在片刻的沉默中连阙走到门前随口转开话题:“你现在算不算是承认记得我了?”
“你呢?”
机械面具之下的人忽然问道,他在连阙疑惑的目光下再次问道:“你希望我成神吗?”
“指挥官大人,安全门将在一分钟倒数后开启,请您务必做好应对怪物准备并前往迷宫最深处,将被困的孩子救出来……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应该刚好知道他在哪里。”
典狱长领夹处微光闪烁,声音正是来自连阙曾见过那名乘坐轮椅的科研员:“迷宫内所有监控已关闭,如遇紧急状况请在通讯器内向我示意,我会将怪物引开,倒计时将在您回复后开启。”
“收到。”
典狱长按下领口的通话按键,二人面前机械大门的解锁程序应声开始运转。
连阙的思绪并未被突然的声音打断,他垂下眸回想着身侧人的话。
他原本以为对方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问题的答案,景斯言进入十九狱的目的是否源于成神于他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每个人都会有想走的道路。
想成神或是想成人不过是欲念的细微偏差。
只是他想不到,如果是景斯言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是或否。
他却问:你希望我成神吗。
本该在意料之外,但因为是他,一切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他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比起成神,我更希望你做一个人。”
倒计时下,机械门运转中忽明忽暗的光在连阙的眼底倒映出细碎的温柔,如同路过世间的神祇留下最缱绻的祝福:
“生在太平盛世,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忧,好好看一看你守护的这片人间。”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但如果可以——
做个人吧。
那片渺无人烟的荒山之上,落在坟前的洋桔梗被风吹散。
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头。
又似有无尽的暖流冲入他冰冷的心脏,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终于找到了答案。
连阙错愕扶住身侧人的肩膀:“没事吧?”
典狱长却已肃穆站好,就像是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一般。
在他狐疑之间,却听面具之下的人字句坚定,如同一把永远无法折断的利刃,迎向面前倒数结束应声而开的安全门:
“可惜人间永远善恶相伴,一切顺遂都必定要有人坚守,但是,如果注定要成为刀刃——至少我可以选择成为谁手中的刀。”
第109章 海德拉监狱
“等下你要做好准备。”
迷宫的通道阴暗如昔, 连阙顺着记忆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科研所用来堆放尸体的地方,里面不知道是否因为二次异化生出了很多怪物,并且……”
典狱长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 并未接话。
连阙不知这些情况那名科研员有没有对他转述,但想起阴暗的后厨和挣扎痛苦的孩童还是说道:
“他们放了很多孩子下去, 我上次来的时候,坑底只剩下一个孩子存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长廊内安静得依旧没有回音。
连阙停下脚步, 身后的人也随之驻足。
他疑惑回头,看着身后人停下脚步的动作,转而向对方走近一步。
对方亦随之退后一步。
“典狱长大人,吃人的可不是我。”
连阙满不在意地拉过他的手臂:“不跟紧我小心等下被那怪物追散了。”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两人快步走了不知多久,迷宫中奇怪而缓慢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
“是坑底的声音?”
“上次来的时候没听到这样的声音……”
典狱长的问话让连阙锁眉沉吟, 随即他似意识到什么,待转过头时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惊异。
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穿过迷宫转角, 果然看到迷宫上方打开了一条贯穿的滑道。
通道上几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滑过,滑动的沙沙声正源于此, 诡异而臃肿的怪物正将自己塞在滑道上方, 垂下不协调的肢体咬向脚下顺着滑道而下的尸体。
一声惨叫响起, 瞬息之间便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二人顺着通道望去, 怪物已一口咬断了混在尸体中焚化员的脖颈,仅仅一瞬那人已没了生机。
怪物自运输尸体的滑道上抬起头, 生着数排牙齿的身体上,每一张生着牙齿的口都在咀嚼中染满血腥。
它显然也发现了二人,在轻嗅后周身的牙齿都发出怪响, 竟丢下滑道内的尸体向着两人手脚并用地爬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身侧的人一同避开扑来的怪物, 顺着迷宫向前跑去。
怪物放弃嘴边的食物,那些尸体便继续顺着传送带滑下,连阙几乎不用细想便能猜到滑道的尽头在哪里。
他带着典狱长一同跑向血池的坑洞,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行动比上一次更加敏捷,手脚并用间几次险些追上窄道中奔逃的二人。
典狱长见逃避无果,干脆停下脚步欲与之正面对抗。
谁知他的脚步稍停便再次被连阙拉起,继续顺着迷宫夺路而奔。
“他身上有腐蚀性液体。”
连阙警觉避开追击,拉上身后的人顺着记忆跑向坑洞:“不能让那些尸体掉进血池。”
“它有什么技能?”
“腐蚀,吸力……”连阙回想上一次的追逐补充道:“他有些惧怕那个血池。”
说话间,二人已窥见了血池所在的空地,一同加快了脚步,在怪物冲撞至身侧前冲了进去。
那怪物果然如上次一般徘徊在转角处并未靠近,这里光线昏暗,典狱长已经打开照明设备看向脚下的坑洞。
沉寂的血池翻涌起躁动的波涛,一双双挣扎的断肢在汹涌的浪花中被拉长了可怖的鬼影,这一次坑底的怪物竟比上一次的反应还要剧烈,在如沸腾的血水中争先恐后地向坑顶爬来。
更阴暗的角落,仍堆积着无数面容扭曲惨白的孩童。
典狱长沉默注视着这一幕,即便有连阙的预先提醒也依旧无法在触动中回过神来。
二人脚下的坑洞忽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忙看向坑洞的四壁,果然在坑下的石壁上找到了一处窄小的洞口。
此刻洞口内传输带滚动,几具尸体正在逐渐接近。
血池底躁动的断肢鬼手纷纷涌向洞口下,仿佛在等待着新的进食。
坑底诡异的孩童似在拥挤中被唤醒,似痛苦亦似嗷嗷待哺,挣扎间哭声回荡在森寒的迷宫之内。
这哭声尖锐瘆人,转角处徘徊的怪兽竟随之狂暴起来,硕大的身体匍匐在地上张开无数张染血的口向二人低吼。
滑道内的尸体已依稀可见轮廓,典狱长见状便欲跃下,谁知池底的血水竟越加兴奋涌动。
“不对,你对这些东西来说似乎比那些尸体更加诱人。”
连阙察觉不妥,当即拉住了欲跳下的人,眼见洞内的尸体即将随着传送带滚出,他干脆抽出佩刀掷向洞口。
长刀自刀柄内幻化而出,刺入滚动的传送带,在尸体即将滚出滑道前堪堪停下。
“这里到底是……”
“是异能。”典狱长垂眸望向哭喊的孩童:“他想延续的不只是我身上的异化技能,还有异能。”
连阙诧异抬起头。
“第一次逃出科研所时,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异化屠夫。”
连阙回想起阴森晦暗的后厨不禁锁眉。
典狱长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但是……和我一起被关在后厨的孩子中,有人短暂拥有了我的异能。”
“什么?!”连阙竟因他的话觉得背脊发凉。
“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异能也只是短暂停留。自那之后,科研所便因想复刻这个异能投入了无数研究,但我也不曾想到……他们竟会这样。”
连阙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坑底的血池时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原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正是科研所根据当年的后厨复刻的场景。
“他们将我机械改造,取出我的心脏、定期采血,甚至想换掉我的大脑,为了人类的命运都无可厚非。可是,有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这些孩子……”
连阙从未听景斯言说过这般多的话,却字字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想留下我的异能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心脏、脑部或是血液的延续。”
连阙还未来得及想通他话的意思,徘徊在转角的怪物竟在趴伏间古怪地抖动起身体。
在孩童空洞而尖锐的哭声中,怪物忽生出条条如血虫般生着四颗尖牙的触手,向着坑洞边的二人而来。
“小心!”
连阙带着身侧的人险险避开令人作呕的触手,典狱长回过神戒备看向攻击的怪物。
“他吞了血虫异化人的尸体。”
显然他们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日意图越狱的血虫异化人尸体并未被焚烧,被面前的怪物吞噬并进化出了新的技能。
这些触手极为难缠,每条血虫的触手都生着四颗黑色锋利的尖牙,叫嚣着扑向逃窜的人。
二人躲避着突袭的触手,却不想坑底的断肢鬼手竟在拥挤间沿着石壁攀上,脱离了坑底的血水让它们很快如花叶离开水源般枯萎。即便这样它们依旧蜂拥而来,踏着枯败堆叠的尸体继续向上。
这些断肢的躁动诡异,越是靠近二人的方向便越是疯狂。
“看来它们是冲着你来的。”
连阙想起N34城时,贺同舟被众多金蝉异化人围攻的场景,未想到如今竟再次遇到了这样的局面。
与此同时,亦有断肢前赴后继涌向石壁中运输尸体的滑道。
“当心。”
连阙叮嘱后便径直跳下坑洞,在身侧人惊异中稳稳落在立刀的洞口处。
被染得血红的断肢鬼手已堆积到洞口之下,好在滑道被破坏尸体不再移动,连阙勉强落脚后便抽出长刀砍落攀上来的断肢。
谁知这些断肢与头颅如同生有神志,在发现同伴遇袭后,竟转而向连阙的方向蜂拥而去。
断肢数量庞大,蜂拥而来时已不是一把长刀可以阻止的。
连阙低咒着将刀尖滑向脚下涌来的鬼手,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了身后骨骼摩擦中咔嚓作响的声音。
他的心下一沉待回头去看,只见身后被怪物啃食掉内脏的尸体竟纷纷在扭曲中爬起身。
这是……
二次异化?!
血池中的断肢似对他身后二次异化的东西更感兴趣,愈加亢奋地欲冲破他的阻碍。
这些东西虽不强横却极其难缠,如今已被喂养至此,一旦让它们再吞噬其他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连阙腹背受敌间,将怪物触须引开的典狱长竟也纵身一跃跳至他的身侧。
“小心!”
二人都清楚他对异化物的吸引力有多大,果然自他站定后,那些异化物便疯狂向他涌来。
典狱长接过连阙递来的长刀却未着急挥下,反手之间将长刀斜刺入洞外露出的传送带下,竟踏在刀刃之上借力将连阙托起。
连阙未料到他会接替自己,下意识抓住将他托起的人。
那人却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他向坑洞之上抛去。
他的手一贯很凉,在交握时却带着岩浆般灼烫炽烈的温度,一瞬间连阙只觉有电流穿过,将生生不息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
几乎同一瞬息,他便已察觉那是什么,那竟是属于景斯言的异能——
无限。
连阙错愕中稳稳落在地上,坑洞中下一瞬忽而翻涌起条条赤红色的腕足,在顷刻间便绞杀过上涌的断肢。
在血战之中,冷漠肃杀的身影彻底释放了异化的力量。
他长身而立,身后是张扬肆意的腕足,手起刀落之间断肢尽数被斩断。
坑底孩童的哭声越加尖锐,转角的怪物亦在暴走中迸发出无数怪异的肉色触手,缠绕向坑洞之下的章鱼腕足,意图阻止他的暴行。
连阙的目光落向转角外未靠近的怪物,在异能的控制之间,怪物面前迷宫的墙壁瞬息间闭合,纤细如血虫的触手被齐齐斩断,亦将怪物愤怒的嘶吼隔绝在门外。
连阙诧异看向指尖。
这是……景斯言的异能。
闭合的墙体暂时隔绝了门外的怪物,连阙来不及惊异,沸腾的坑洞之下惊浪翻涌,他竟在这片如泥沼般的血池中再次看到了那个目光清澈的孩子。
他被压在翻滚的断肢与孩童的尸体中,在混乱中勉强睁开眼睛。
连阙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孩子身上,坑底一片混乱,他被挤压在异化物之间的身体遍布着啃食的伤痕,也仍旧顽强吊着残存的最后一口气。
坑洞太深,四周亦没有什么可以将人拉上来的东西。
他干脆将警服脱下遥遥甩向坑洞之下的孩子。
谁知手中的布料虽然如有意志般生长,坑洞下的断肢却争先恐后地抓向垂下的布料。
不多时便将那孩子淹没,再寻不到踪迹。
看来想先将孩子救上来是几乎不可能了,被堵在转角外的怪物不断撞击着被封闭的入口,这样的响动一旦惊动他人,恐怕二人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连阙只得暂时放弃营救那孩子,转而来到被封死的迷宫出口处。
怪物在下一瞬冲破被异能封闭的入口,它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脚下的泥土便如有生命一般将它困住。
连阙对异能的使用并不熟练,将怪物困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几次后怪物自泥土内撞出,它身上的伤口在奇迹般愈合,就连在入口处被强行切断的触手也快速生长而出。
这样强横的愈合能力令人震惊,甚至很像异能在景斯言身上的表现。
连阙忽而想起,博士之前的确曾经抽取过景斯言的血液。
眼前怪物的自愈能力,坑底如有生命的血池该不会都是因为……
连阙来不及细想,怪物已再次撞破泥土向他冲来。
在怪物的触手固定在他身上前,章鱼的腕足已先一步将他拖离。
连阙知道这样拖延始终不是办法,异能不能脱离景斯言的身体太久,否则他也会因电力无法供给而生命垂危。
他看向坑洞下仍旧不断向典狱长扑去的残肢,竟破釜沉舟般挣脱了身后的腕足,引着怪物向血池疾奔而去。
横冲直撞的怪物被这样的戏耍惹恼,待它冲向纵身跃起的连阙,才发现他竟丝毫未曾犹豫地一跃跳下了血池。
而它也已脚下一空,惊恐挣扎间即便血虫的条条触手抓向石壁,也依旧无法控制庞大沉重的身体坠落向翻滚的血池。
引诱它毫不犹豫跳下的连阙却已在坠落时被一根章鱼腕足束紧,在血池中的断肢与如厉鬼般的孩童抓上他的身体前将他甩离上岸。
一时间坑洞内巨浪滔天,血池内的东西竟一同围向掉落的怪物。
“快上来!”
连阙趁乱向坑洞下的人伸出手,典狱长勉强收了刀,在混乱中将二次异化的怪物清理干净,这才借力跳出坑洞。
坑洞下传来怪物痛苦的哀鸣,它的身体被血池内的东西蚕食,而它身上的无数张嘴亦在啃咬着血红的残肢。
这样的场景让劫后余生的二人不忍直视,连阙正想收回视线,却再次在血浪翻滚中看到了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在那!”
连阙忙向身侧的人示意。
虚空中暗红色的腕足缠绕向血浪之中残存着意识的孩子,但它们还未触及那孩子,血浪便贪婪地扑向那些腕足。
那孩子在血浪中浮沉,一点点露出精致却布满伤痕的脸、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和破败的手足。
这样的一幕让连阙面上的血色褪尽。
那孩子……
竟然还活着。
在这样的血池中不知浮沉了多久,如此多足以致命的伤口之下……那双眼睛竟依旧清澈如初。
章鱼的腕足意图冲破翻滚的血浪,每每靠近便会吸引无数血海中的残肢欲将之分食。
腕足一根根断裂再难复原,冷汗已然浸染了白色制服的整片领口。
就在这时,与血池中怪物互相蚕食的异形怪物忽然伸出交错的血虫触手,缠上在浪潮中被推至它身侧的孩子。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就在他握紧被身侧人立在一旁的刀柄时,怪物拧做一股的触手竟忽然将那孩子高高抛起!
血浪冲天而起,咬向被抛起的孩子,连阙未及多想纵身便跃向半空中坠落的孩童,将他牢牢护在了怀中。
“不!!”
腕足已根根断裂的人再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将它带回。
典狱长挣扎间看着二人一同坠向脚下的血池。
他的脑内剧痛,在无从思考的抉择间,本能已让他随之跃起,将半空中的人牢牢护在怀中。
在这一瞬,他竟无从顾及后果。
无论身下是血池还是炼狱。
无论他还有无防身之力。
他的眼里都只剩下他。
他第一次这样毫无克制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
然而预想中万鬼啃食的一幕并未发生,他与怀中的人一同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典狱长错愕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睛。
“轻一点,我快透不过气了。”
“……”
典狱长僵硬转过头,却见二人身下是坚硬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血池的影子。
“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倒是你……”
连阙简单查看过怀中的孩子,示意他起身:“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些泥土坚持不了多久。”
典狱长这才察觉身下异动,原来血池并非不在,一切也不是他的幻觉,而是连阙利用异能在接住孩子后封住了血池上的土地。
在他诧异之际,连阙已将他扶起,搀扶着他快步向迷宫外走去。
典狱长拔起长刀,跟上了他的脚步。
好在连阙的封印还算牢靠,直到二人离开迷宫也未见怪物追来。
“也不知道会养出怎样的怪物。”
连阙看着紧闭的安全门,忽而伸出手抚向面前的金属门。
一瞬之夕,安全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波动生长,逐渐将其后的迷宫掩埋。
“那孩子没事吧?!”
科研员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他并未苛责连阙将迷宫摧毁,只紧张看向连阙怀中的孩子。
连阙也知不能耽搁,忙跟着他穿过走廊走进一间角落隐蔽的实验室。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
科研员心痛而震惊地准备着手术的器材:“脱离了血池他的生命体征也在逐渐消散,我只能尽力,他一定要坚持住。”
连阙将孩子平放在手术台上,打量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
“再坚持一下,别睡。”
那孩子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染血而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叫什么名字?”连阙坐在他的身侧,一边尝试着与他说话,一边打量着他身上骇人的伤口。
他不禁动容,这孩子看起来不足十岁,究竟是怎样惊人的毅力让他这样的年纪,受了这样重的伤竟坚持了这么久。
孩童的嘴唇翕动,声音如同悬而不落的羽毛。
分明那么轻,连阙却还是听得真切。
他怔忪良久。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恍然。
他分明听见那孩子的名字正是——
时今。
第110章 海德拉监狱
地狱不知岁月, 时间已过十年。连阙未曾想过时云山遗憾中未曾见过的孩子,他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
时今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德拉地下的秘密科研所,想起自己对他母亲身份的猜测, 连阙的心更加沉重。
孩子的意识已渐渐涣散,连阙找到时云山交托的那枚钥匙扣, 小心放进他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连阙恍然失笑。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倒影的幻象,如若紫所说在未来见过时今, 那眼前的孩子也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
但他看着时今在诧异打量钥匙扣后将它珍视般攥在掌心的模样,心下还是一片动容。
“这里就交给我吧。”
科研员将手术的一切准备就绪清场般说道,连阙打量过四周的仪器,如今留下也无法再帮上什么忙,便放轻动作离开了内室。
实验室大门关闭后, 连阙环视过外间,在角落的洗手池找到了典狱长的身影。
他斜靠在水池边因身上无法复原的伤口显出疲态, 却依旧用力冲洗着指尖的脏污。
连阙停下脚步。
他曾经疑惑故事里的景斯言并未有过干净或脏污的拘泥,在十九狱中反而处处透露着严谨的洁癖。
在这个故事中, 他窥见过他曾将染污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如今又在用力冲洗脏污与伤口。
从前与现在的区别在哪里呢?
细想来或许是源自N34城前, 他的身体未发生异化。
连阙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洁癖者最初往往是源于对自身的厌恶。
不知是因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还是不足以续航的电力, 典狱长将头抵在墙边冲洗着手上的脏污与血渍, 神思也渐渐变得恍惚。
“典狱长还真是大方,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异能也敢外‘借’。”
在他恍然之间, 有人轻拂过他的肩膀:“如果我不还了你该怎么办?”
“彼此彼此。”
典狱长将清理干净的长刀递还给连阙,又顺便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转而靠坐向一旁的长椅。
连阙诧异接过衣服, 方想起那件警服掉进了血池。
他扯了扯肩上的外套穿好并未客气。
“那孩子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知道他是谁吗?”连阙看向紧闭的实验室大门, 直言道:“他是……时云山的儿子。”
不知是否因为震惊,面具之下的人良久未语。
“我把时云山留下的东西交给他了,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连阙叹息道:“至少……若紫带回过他在未来还活着的消息,相信他一定可以挺过去。”
连阙虽然说着相信目光依旧忧心,那些伤口历历在目,想要挺过难关谈何容易。
但如今也只能靠那位科研员和他自己,他无从帮忙,这里也不过是现实的倒影罢了。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身侧。
“我该怎么把它还给你?”
“我发现异能可以被剥离,是因为既然无限可以将已存在的万物量化,那么无限异能本身或许也是单量的存在。”
典狱长并未着急,解释道:
“所以你可以将它具象化,让它不仅寄生在体内,而是成为如刀剑一类武器的存在,再把它转移到手心,交给我。”
连阙看着那双虽然带着大小伤口,却被洗得很干净的手。
他想起水池边界,失控时映刻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也是在与他接触后看到的。
连阙打量着他伸出的手,自然地与他交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论异能还是画面。
“……”
典狱长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自然握紧。
他诧异抬起头,但对方并无调侃之意,反而正认真打量着二人交握的手,似在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失败了?”
连阙的话让典狱长僵硬将手抽回,他取出针剂欲打入手臂,才发现其间的药剂早已空空如也。
“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人……恐怕是典狱长吧?”
连阙瞥过他手中空了的针剂,他没有通过触碰窥见任何画面,但自几次他的使用也可以大致猜出针剂的用途。
典狱长身上的伤极重,褪去血色的指尖苍白中隐隐透露着灼烫。
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在萌芽间自然伸展向连阙的方向,意识到这一点,典狱长僵硬摸向被连阙收在身侧的刀柄。
对方却在他触及刀柄前察觉他的意图,挡住了他的动作。
“没有了自愈能力,典狱长还是少做一些有损自身的事情吧。”
连阙说罢欲摘下他的面具,却被他侧头避开。
连阙没有强求,只在他僵硬的动作中反握住他的手。
“再试一次?”
“……”
相扣的十指虽然紧绷却未有半分力道施于指尖,连阙垂眸打量着他指尖没有愈合的伤口,如他所言感受着体内多出的东西。
典狱长却似体力不支,昏沉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体渐渐倾斜。
连阙将人接住,心下也因紧张而渐渐焦灼。
“你还好吧?”
典狱长却似失去了意识,垂靠在他肩上的面具也带着灼烫的温度。
“景斯言?!”
连阙在焦急中惊呼道,对方似未发现他叫错的称呼,昏沉间的梦呓含混不清:
“你说过会再见的……但是,十年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连阙愣在原地。
他知道副本中的景斯言保留了N34城的记忆,却未曾想过对自己来说进本间隔不足一日,于他而言竟是已过十年。
如果他曾有N34城的记忆,也听过海德拉那些人的流言蜚语……他是否猜到了如今是他最后的时间。
“抱歉,我来晚了。”
连阙扣紧交握的手,只觉覆在肩侧的人也赋予了沉重的力量。
天地无尽,生生不息。
如同新发的枝芽般破土生长,亦像是神明最好的祝福,随着缠绕的指尖传递向他的方向。
指腹间触碰到带着粗粝感的伤口随着这样的生机渐渐复苏,连阙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肩上昏睡的人外露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终于安下心来。
见他依旧靠在肩上未醒,连阙放松下来任他在片刻的安宁中好好休息。
他刚将人安顿好,里间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手术结束的科研员疲惫地驱动着轮椅出门。
科研员正欲说话间见连阙示意他放轻声音,这才发现那位传闻中不需要休息的典狱长竟靠在他的肩上似已沉沉睡去。
科研员行至连阙身侧,低声道:
“那孩子身上被侵蚀得太重,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连阙看向他胸前的挂牌,这名科研员姓袁,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令连阙诧异的是,他原本人类的五指此刻已异化为黑红色的水蛭。
“没吓到你吧?”科研员抱歉道:“我的异化方向是水蛭,刚刚也是利用了异化的技能对那孩子进行了救治。”
连阙原本对异化人就没有任何排斥,同样放轻了声音:
“是你引导他来海德拉的?”
“我知道科研所在做什么,却无力改变这一切,那些孩子和异化人都是无辜的,从前的博士不是这样的……”
科研员闻言看向沉睡的典狱长,叹息道:
“他沉迷机械,对这些异化研究其实并不擅长。无论是……温律身上的机械还是最高裁决院的人工智能,他的成功无可厚非。”
“但是……尽管他将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里,或许他并不适合基因与异化研究。实验一次次失败,他却对此越加痴迷疯狂。”
“从最初将异化的事情瞒下,暗中将几名存有神志的异化人和孢子一并送走,到以偏远山村畜养异化物、N34城和后来人鱼的近乎灭绝……再到如今的海德拉和迷宫的血池。”
“他是囚徒心中解救他们的神,可谁又知道他保下异化人的命关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更加疯狂的实验。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科研员忐忑问道:
“血池和里面的怪物……都死了吗?我知道这样问不好,我不该担心它们的生死,但是它其实有时候……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坏。我之前一直负责给它送饭——当然只是普通的饭菜,它平静下来的时候其实很温和。”
“它和坑底的东西……可能都还没有死。”
连阙想起怪物最后将时今抛出,他当时也因此讶异为何怪物会这样做。
“什么?!”
“我们只是将迷宫暂时封禁,至于它们是否能活下来……”连阙瞥过身侧,见典狱长并未被吵醒才复问道:“你帮我们关闭了监控,现在迷宫损毁,你不会被牵连吗?”
“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脱身,也可以将那孩子暂时藏好,只是迷宫的情况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也要尽早做好打算。”
科研员神色黯然:“博士他……错了太多,他难道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或许一切早就已经应验了。”
连阙在科研员不解的目光中想起另一件事:“血池里的血是?”
“有异化尸体的也有那些孩子的,但更多的是——人鱼血。”
科研员口中近乎灭绝的族群,异化融合所需的人鱼血……迷宫畸形的怪物,血池内如同生有意志的断肢与头颅……
连阙锁眉沉吟间,靠在肩侧的人已站起身。
“他们有所怀疑就尽量拖延,有任何变故都可以联系我取得帮助。”
那人将不知何时已满的针剂打入手臂,简单整理好衣襟袖口,便径直走到门前观察着门外的景象。
连阙知他们不能再做逗留,也跟着起身。
“好。”
科研员欲送二人出门,连阙却未着急离开,他自科研员身侧经过,在无意间扫落了桌上的文件。
“抱歉。”
连阙忙附身将散落的文件捡起,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轮椅之上那人的双腿。
因为在轮椅之上,科研员的腿上始终覆着一张毛毯。
近看之下,毛毯下腿足的地方竟是一片空荡。
“我来吧。”
科研员如同未察觉连阙的目光也跟着俯下身,却自然说道:“我本来是一名医生,在一次事故里失去了双腿,或许是多亏了水蛭异化……那时医院最后只剩下我活了下来。”
连阙见他坦荡地说起这些,便收回目光将散落的文件整理好,视线不经意扫过文件上的档案。
【科研员编号:35426】
【姓名:袁风杰】
【年龄:41】
【籍贯:N34城】
【科室:生物基因工程7组】
【前职业:医生】
【身体健康评估等级:低】
【就医记录:下肢截肢,面部、背部大面积烧伤修复……】
……
连阙不着痕迹地将档案放好,随口道:
“袁先生看起来真年轻。”
“我在之前医院的事故中失去了双腿,面部也被大面积烧伤。”
袁风杰叹息道,面上却带着释怀的坦然,将背后领口下的烧伤示意给连阙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可能也算是因祸得福,面部修正后反倒是让我看起来年轻了?”
“抱歉,那孩子就拜托袁先生了。”
连阙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见典狱长已走出实验室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二人沉默间各怀心事地顺着通道离开,连阙望着昏暗的通道尽头,不知回到海德拉二人是否还能如这般并肩而行。
“科研员有什么问题?”
“也算不上是问题。”听典狱长率先问起,连阙简单解释道:“只是他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连阙观察着他目不斜视前进的动作,见他不再说话又复说道:“收留同舟的那家人姓袁,并且,听同舟说……他们的孩子那时已失踪了多年。”
“如果你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以让你的朋友……”
“典狱长似乎很信任他。”
连阙的轻语打断了典狱长的话,对方却在他的话语间再次选择了沉默,连阙转开话题:
“我用你的异能填了迷宫,不知道会不会对典狱长造成困扰。”
“地下的自然塌陷罢了。”典狱长平静道:“地下科研所本就是秘密建造,如今出了问题,他们怎么敢大肆声张。”
窥见他话语间难得的放松,连阙的目光也变得温和。
他正欲调侃间,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了头。
“怎么了?”
连阙忙停下脚步,想揭下他的面具查看:“是异能不稳定的反应吗?”
典狱长却再次避开了他的手,退后与之拉开了距离。
片刻后,他便如无事一般修整完毕,仿佛刚刚的痛苦不过是连阙的幻觉。
他似不欲多言快步走在前面,二人穿过密道回到海德拉,遥遥透过窗便窥见长廊内一片混乱。
典狱长脚步未停,连阙亦跟在他身后,行至长廊近处疾行的众狱警发现二人,忙快步来到典狱长面前。
“报告典狱长!管理局的颜局来访,他说……要见您。”
“惩戒室的犯人死亡,疑似畏罪自杀,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监狱内情况已基本稳定,人数清点完毕,只少了、少了……”那名狱警说着瞥过典狱长身后的人。
“报告典狱长,海妖的求偶期反应加重,我们已经让博士去查看了,但是海妖、海妖……”
整齐站定的狱警们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连阙身上。
“海妖的问题交给博士,带我去见颜班。”典狱长的声音不怒自威,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连阙:“擅自离开监控区,带去惩戒室。”
“可是典狱长……”
“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总是困得厉害,刚才竟然说着话就睡着了。”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博士在众人的簇拥下扶额走近。
连阙对典狱长这样轻易翻脸便要将他关进惩戒室的行为司空见惯,但是颜班……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不正是在N34城时云山队伍中幸存的老班。
他怎么会来海德拉,细想来,连阙似乎听沈逆提起过……连阙沉吟间视线随着博士的走近落在他身上。
“是您太过操劳。”
典狱长平静答道,如果不是连阙恰好看到昏睡在办公室的博士,恐怕也会相信他的说辞。
“海德拉需要我。”博士不疑有他地走到典狱长面前,却将目光落在连阙身上:“只是他暂时还不能去惩戒室。”
博士打断了典狱长欲说的话,叹息道:
“如今人鱼族群濒危,海妖能接受人工协助繁衍非常难得,不管这个人犯了什么错,我都希望你能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成为海妖的配偶。”
“他不能成为海妖的配偶。”
“为什么?”
博士的话罢空气间有片刻的沉默,连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熟悉的身影。
“求偶期混乱他并未完全解除嫌疑,再加上监管期间擅自逃离,他已经失去成为被选定配偶的资格,需要进入惩戒室候审。”
典狱长的态度坚决,博士正欲再说什么,两名狱警慌张跑来。
“典狱长、博士,不好了,海妖的囚室被人为破坏,海妖他、他不见了!!”
他的话让众狱警闻之色变,要知道海妖在求偶期前的粉末便足以诱导触碰者进入求偶期。如今他已经正式进入求偶期,离开监管范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跟随那名报信的狱警前后跑来的狱警闻言也是面色一白,待到发现众人的视线转落在他身上时方紧张道:
“报告,颜局他……不见了。”
“你们怎么看人的?!”狱警队长闻言怒斥道:“不是说了那家伙会隐身,他本身就来者不善,说不定海妖就是他……”
他怒极训斥见窥见一旁的典狱长与博士,忙收声恭敬颔首:
“是我管教下属不利,我会去自己领罚,典狱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颜班要做什么,一定要先找回海妖!”
博士忧心忡忡,目光却是落在连阙身上:“海妖既然选择了他成为伴侣,就一定会来找他的。”
“对,咱们布防后守着他,不信海妖不来。”
众人附和间视线落在连阙身上,连阙原本正思索着交错的信息,此刻察觉视线抬起头,在这些已成定局的目光中挑了挑眉。
看来海妖的这趟浑水,即便是典狱长的权威亦无法让他置身事外。
隔绝的机械面具辨不出喜怒,他在所有人戒备的目光下行至连阙身侧:
“以抓捕海妖为首要任务布防,将犯人带下去,诱捕地点设在……惩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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