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偶遇你是……柳春时?(1更)
解决了船的事儿,吃完饭的柳玉趁着天色还早出去溜达了一圈。
但他担心自己迷路,没敢溜达得太远,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布坊,便进去买了一匹白布。
安全起见,他住的客栈不便宜,房里有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橙黄的镜面歪歪扭扭地映出柳玉雪白的肚皮。
他站在铜镜前,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贴身衣裤,裤子往下拉了一些,衣服往上掀起,他把肚皮往前挺了挺。
肚皮只是微微隆起,并不明显,乍一看更像是长胖了。
柳玉伸手在肚皮上摸了摸,想到里面揣着一个小孩,他仍旧感觉不太真实,不过他来的路上饿了好几顿,竟也没有瘦下一点。
房里放了一个炉子,里面装着烧得通红的木炭,时不时传出啪的一声脆响,房里自然比房外暖和,但房里的窗户也开着,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地灌进来,饶是柳玉就站在炉子旁边也有些受不了。
他赶紧拿来新买的白布,对着肚皮比划了片刻,大小正好。
他已经计划好了,要是他的肚皮在他稳定下来之前大了起来,便只能先用白布裹一裹,不过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孕肚得好好护着,哪儿能用布裹着?
可他别无选择,总比被人发现了当成怪物好。
柳玉收好布匹装进包袱里,他擦洗完后重新穿上厚实的冬衣。
几层冬衣很好地遮掩了他肚皮的异样。
他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对这一身相当满意。
“夏天晚些来吧。”他叹着气说。
春天穿冬衣可以借口说怕冷,可夏天再穿冬装就很奇怪了。
……
柳玉在客栈休息了三天,养足精神后便准备坐船过运河了。
客栈老板帮他订好了船上的位置,还好心地让店小二把他送到码头。
店小二是个年纪不大却头脑灵活的少年,看着只比柳玉小了一两岁,半推半就地收下柳玉给的碎银子后,他左右张望了一圈,随即凑到柳玉跟前说:“你在船上可要当心,上船的不止你们这些渡河人。”
柳玉心中一紧,跟着压低声音问道:“那还有谁?”
“当然还有盯上你们这些肥肉的人。”少年原本不想多事,可柳玉出手大方,还一副傻傻乎乎的模样,他索性多提醒了几句,“哥,你在我们客栈住了三四天,住的都是上好的房间,吃的也是不便宜的饭菜,出门在外,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那些人不盯你盯谁?”
“……”柳玉一下子白了脸。
少年于心不忍,又安慰道:“但你也不必担心,你好歹付了银子上船,船上的人不会对你不管不顾,你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屋里,记住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门”
“好的,我记住了。”柳玉点头应道。
少年没有船票,只能和柳玉在码头上告了别,柳玉背着包袱在船员的带领下来到自己房间。
房间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床有桌椅,一扇小小的方形窗户外面是缓慢流淌的河水。
柳玉坐到床上歇了一会儿,等缓过气儿来,他提起包袱把要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顺便拿出水壶喝了一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船才缓缓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说京城和金都之间就隔着一条运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京城和金都之间有条运河没错,却并非隔河相望,京城在运河上头,金都在运河下头,渡河要经过湍急的河流,并且河水越到中间越湍急。
以前过河的船为了多拉几趟人,恨不得一天跑上两三趟,赶时间的下场便是一年里有四五次船毁人亡,于是京城和金都同时立了规矩,求稳不求快,必须让船上的每个人都安全抵达对面。
久而久之,原本一天的行程被拉长到了一天一夜。
柳玉晌午之前上的船,要等到明儿天亮才能抵达对岸,中间得在船上度过一夜。
不过这样也好。
船走得稳,他也不会吐得那么厉害。
柳玉想着熬过一天一夜就行,结果好不容易熬过白天,到了夜里却突然不舒服起来。
他蜷缩在床上,只觉胃里胀得厉害,手脚也十分冰凉,明明盖了一层被子,可凉气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房里的窗户敞开了一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晃荡的水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水声像是小锤子似的敲打在柳玉的神经上,他眉头紧蹙,强撑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关了窗户。
水声骤然减弱,可房里依然又潮又冷,并未得到丝毫改善。
柳玉实在忍不住了,出门寻找船员,想问问有没有炉子之类的东西,即便有个汤婆子也好。
夜幕降临,白天热闹的船上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柳玉走在两边房门紧闭的长廊上,耳边只有他脚步的回声,莫名有些吓人。
柳玉心里发怵,加快步伐,眼看就要走出长廊。
就在这时,右边的房门冷不丁地响起一道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痛苦的闷哼声。
但那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声音格外含糊。
柳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地上,他心跳猛然加速,连忙退到另一边的门前。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店小二在他上船前说的那些话,顿时有一股不祥的感觉从心底钻了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要去找船员吗?
可要是他误会了,岂不是麻烦人家船员吗?
柳玉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听见的声音,确定那是撞击声后,他听手轻脚地走到那扇门前,侧过脑袋把耳朵贴了上去。
正要偷听,面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昏黄的烛光倾泻而下,扑得柳玉满身都是。
柳玉:“……”
他僵在原地,余光越过面前高大的身影落到房里一对坐在地上的老夫妻身上。
那对老夫妻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脸上还有血迹,瞧见他的身影,两人眼神皆是一亮,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好啊。”堵在门口的男人发出一声狰狞的笑,“我们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玉认出了这个男人,他住客栈时好几次和这个男人擦身而过,当时他觉得这个男人长相凶恶,便在后面下意识地远离。
与此同时,房里传出其他男人的声音:“快抓住他!”
男人闻言立即伸手。
柳玉早有准备,闪身一躲,接着扭头就跑。
男人看柳玉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将柳玉狠狠拿捏,谁知柳玉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连对方的衣摆都没能摸到一下。
轻敌的下场无疑是致命的。
柳玉刚跑出一段距离就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长廊两边都是住了人的房间,他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查看。
男人仗着这点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边追一边吼:“你竟敢欠钱不还,给我站住!”
柳玉没想到男人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心中的惶恐成倍增长,几乎凝为实质,他不敢继续大喊,留着力气跑出长廊。
可他一只脚刚踏出去,身后的男人便已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柳玉只觉脖间一紧,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那股劲儿拽得往后栽去。
“哈哈——”身后传来男人恶毒的笑声。
然而笑到一半,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拽着柳玉衣领的力道也骤然消失。
柳玉死里逃生一般,连忙站稳脚步,双手捂住脖子,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他转头一看,只见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不知是死是活。
“你没事吧?”一道声音响起。
柳玉踉踉跄跄地转了回去,看到外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个东西,他微笑地看着柳玉。
柳玉摇了摇脑袋,刚要说话,又蓦地想起什么,他神色紧张且焦急地向男人求救:“大哥,他们还抓了两个人,就在那边的房间里。”
男人问:“哪个房间?”
柳玉语速飞快地说了门号。
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就见几道身影鬼魅般地落在柳玉面前,他们二话不说地直奔柳玉所说的房间。
柳玉又惊又怕地贴在墙壁上,缓过神来,他看了眼地上还是没有动静的男人。
“放心。”灰衣男人开口。
柳玉以为灰衣男人的意思是那人没死,便胡乱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结果灰衣男人又道:“我们的人会处理他的尸体。”
“……”柳玉身体一歪,再次险些栽倒。
“对了。”灰衣男人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柳玉,“这是你掉的东西。”
柳玉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掉了康大哥给他的玉佩,连忙双手接过玉佩,不停地说着谢谢。
灰衣男人还了玉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着柳玉捏着衣摆擦拭玉佩,笑着问道:“这可是康文的玉佩?”
柳玉擦拭玉佩的动作一顿,惊讶反问:“你认识康大哥?”
“我不仅认识你康大哥,还知道你康大哥之所以把这块玉佩给你,是想让你找一个姓萧的人,对吧?”
柳玉双手捧着玉佩,震惊地睁着眼睛。
“今儿也是我们有缘,跟我来吧。”灰衣男人说完,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柳玉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船的第二层,这里的房间比下面的房间宽敞了一倍不止,走廊打扫得更为干净,还摆放着盆栽和字画。
柳玉跟着灰衣男人来到一扇屋门外面,灰衣男人轻轻叩了叩门,随后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伸手将门推开。
入目便是一间偌大的屋子,旁边还有一间稍小的屋子。
那间屋里坐了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烛台上的蜡烛安静地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男人宽大的肩背上微微跳动。
男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窗外,似乎在欣赏风景,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什么好欣赏的地方。
“主子。”灰衣男人收敛了笑容,沉声喊了一句。
“让你出去办个事儿,完了还给我带个人回来。”男人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笑意。
灰衣男人道:“下属回来时在下面碰到了他,他身上有主子给康文的玉佩,下属便自作主张救下了他。”
“康文的人?”男人终于转头看了过来,可在看清柳玉长相的瞬间,男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凝固了。
“柳……”男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直勾勾的视线仿佛要把柳玉看穿,怔了许久,他声音微颤地吐出一个名字,“柳春时?”
第72章 老友我爹已经走了(补2更)
柳玉没想到自己竟然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听到最熟悉的名字,当即绷紧了身体,他被男人直白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往灰衣男人身后躲了躲。
谁知那个男人突然抬脚向他走来。
他惊吓地睁大了眼,扭头见灰衣男人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赶紧摇头否认道:“我不是柳春时。”
“那你是——”说话间,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形几乎遮挡全部的光线,“柳春时的儿子?”
方才男人坐着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柳玉才发现男人很高,似乎和宋殊禹差不多高。
男人看着十分年轻,可眼角的细纹还是暴露了年纪,他目光虽沉,但脸上重新挂起了淡淡笑容,即便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玉,也叫他生不出忌惮和畏惧。
这个男人可能天生长有一张平易近人的脸,和宋殊禹是两种风格的人。
柳玉双肩慢慢放松,不知怎的,他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认识柳春时。”男人缓缓说道,“他是黔洲的桐溪县人,十六岁以前在桐溪县长大,也在桐溪县上学,十六岁以后和朋友来到京城,一呆便是四年,但后来他还是回了你们桐溪县。”
男人每一句话都属实,柳玉越听下去越掩饰不住面上的诧异,他不可思议地和男人对视:“你真的认识我爹!”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了眼柳玉身后的灰衣男人:“奚锦。”
奚锦闻言,心领神会地转身出了屋子,并带上小屋的门。
“过来坐。”男人走到桌前为柳玉沏了杯茶,并把桌上的点心推到柳玉面前。
柳玉不好意思一来就喝人家的茶、吃人家的点心,他规规矩矩坐在男人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晶亮地望着男人:“你是我爹的朋友吗?”
男人怔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点头道:“是朋友,但不完全是朋友。”
“啊?不完全……是朋友?”柳玉茫然地望着男人,显然没听明白这个回答。
然而男人没想解释,他笑着做了自我介绍:“我姓萧,名河,比你爹还大上几岁,你叫我萧叔叔就行。”
柳玉还在疑惑方才的回答,不过听了萧河的话,他立即把那些疑惑抛之脑后,乖巧地喊了声萧叔叔。
萧河笑着为自己倒了杯茶:“你爹没跟你提过我吗?”
柳玉摇了摇头。
他爹早走了,他连和他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萧河不知其因,他很轻地哦了一声,前倾的身体微微后仰,端起的茶杯也慢慢放了下去。
空气突然沉默。
柳玉攥紧手指,小心翼翼地瞟着萧河的反应。
许久,萧河才有所动静,他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了句:“这就是你爹的不对了,我和他好歹共处四年,可他回了老家娶妻生子,就把我这个老友彻底忘了。”
柳玉还是摇头:“不是的。”
萧河抬眼看着那张和记忆中有□□分相似的脸,很想故作轻松,可他脑子里的弦紧绷到了极致,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他听见自己气息微弱:“怎么不是了?”
“不是我爹不跟我提起你,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柳玉垂下眼皮,声音又轻又缓,“我爹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走了,我从小跟着我姑姑长大。”
话音未落,对面陡然传来啪的一声。
猝不及防的柳玉被吓了一跳,赶紧抬眼看去,只见被萧河握在手里的水杯竟然从中裂开了,碎片割破萧河的掌心,可萧河脸色煞白,仿佛毫无察觉。
倒是守在外面的奚锦听见声音,立马推门而入:“主子!”
萧河抬了下血淋淋的手。
奚锦顿时僵在原地,他不敢违抗命令地擅自靠近,只得焦急而又眼巴巴地望着萧河。
柳玉也缩着肩膀,一脸骇色地盯着萧河:“萧叔叔,你的手……”
“走了?他去哪儿了?”萧河很是随意地用另只手按住了掌心的伤口,他问柳玉,“他又离开桐溪县了?”
“他、他就是走了。”柳玉结结巴巴地说,“我姑姑说他从京城回来后就生了重病,一直躺在床上,又积忧成疾,在我还是婴孩时撒手人寰了。”
这些话都是柳春华的原话,她经常向柳玉埋怨自己时运不济,还要帮早死的弟弟养襁褓中的孩子。
柳玉说完就闭嘴了。
他有些害怕这个样子的萧河,即便萧河什么都没做。
萧河闭眼缓了许久,再睁眼时,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萧叔叔……”柳玉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萧河对他笑了笑:“好。”
说完,挥手让奚锦送他。
谁知柳玉匆匆忙忙地道完别,起身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奚锦站在门前,还没来得及说话,柳玉已经跟兔子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奚锦无奈地看向萧河,“主子……”
“罢了,由他去吧。”萧河的目光在柳玉离开的方向停顿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他和他爹很像。”
奚锦跟了萧河将近十年,对萧河以前的事不太清楚,却也知道府上有“柳春时”这么一道禁忌的存在,他没见过柳春时本人,只在萧河的书房里见过柳春时的画像。
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他赞同地点头:“的确很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
奚锦拿来药箱替萧河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萧河扭头看着漆黑的窗外,在奚锦收起药箱时,他仿佛从回忆中惊醒,苦笑了下:“当初我放他离开,以为他是奔向幸福,结果是奔向死亡。”
奚锦提着药箱起身,沉默地垂头站在边上。
“康文知道他,也在我这里见过他的画像,所以才让他的儿子找了过来。”萧河深吸口气,又缓慢吐出,“康文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我对他仍有感情,甚至卑微到只是见到他的儿子都很高兴——”
声音一顿,忽然弱了下去。
“当初是他背叛了我在先,是他的错……”半晌,叹了口气,“可我错得更多。”
……
柳玉没有直接回去房间,而是先去了那对老夫妻的房间。
这次老夫妻变得警惕了,再三确认门外的人是救了他们柳玉后,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老夫妻侥幸逃生,看到柳玉的瞬间便已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握住柳玉的手再三感谢,还想给柳玉一些报酬。
柳玉连忙拒绝了。
毕竟真正救了他们的人不是他而是萧河的人,他没道理拿他们的钱,而且他也不缺钱。
叮嘱完老夫妻好好休息后,柳玉回了自己房间,他没敢再找船员要炉子或者汤婆子,想着自个儿将就一下算了。
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后半夜,奚锦忽然过来敲门,说是船的底层又冷又潮,容易睡不好觉,主子便吩咐他过来接柳玉上去。
柳玉又惊又喜,忙说他可以把差价补给萧河。
奚锦看了眼柳玉的脸,不知想到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子不差你那点钱。”
柳玉尴尬地说了个哦字,摸了摸鼻子,又讪讪道:“那麻烦大哥替我谢谢萧叔叔。”
“等天亮了你自己去谢也不迟。”奚锦说,“怕是以后你们见面的次数多得去了。”
柳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奚锦身后,听了奚锦含糊不清的回答,他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奚锦:“啊?”
“……”奚锦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多了嘴,立即板正脸来,“没事。”
柳玉收回脑袋:“哦。”
新房间里有柳玉心心念念的炉子,放下包袱,躺到床上,他满足地舒了口气。
床太软了,柳玉一觉睡到翌日上午才醒,窗外的天早就亮了,门外时不时地响起脚步声。
后来,脚步声在柳玉的房间门外停下,紧接着是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柳玉,醒了吗?”萧河问道。
柳玉瞬间清醒,他抹了把脸,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萧叔叔,我醒了。”
“醒了就起来,等会儿要下船了。”
“好!”
门外的萧河回到自己房间,就见奚锦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等着。
萧河关上房门,对奚锦抬了抬下巴。
奚锦沉声说道:“主子,属下发现有一波人一路追着柳玉来到了金都。”
萧河拉开椅子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才又坐了上去,他问:“查到那些人是谁了吗?”
“应该是——”奚锦走到案几对面,低垂着头,轻声说道,“摄政王宋殊禹的人,属下认出了他们之中的曾夷。”
“曾夷?”萧河惊讶地挑了挑眉,“他不是摄政王的贴身爪牙吗?摄政王居然舍得放他出来追一个柳玉?”
奚锦沉默片刻,开口:“主子,需要属下去桐溪县细查吗?”
若是其他事,他便自作主张地安排人手连夜赶去桐溪县了,可桐溪县一直以来都是自家主子的一块心病,他不敢触了自家主子的逆鳞。
萧河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端起茶杯,指腹在杯面轻轻摩擦了一会儿,才道:“早听人说摄政王可能逗留在黔洲,只是京城一直压着消息并且矢口否认,现在看来,传言不假。”
说完,他看向奚锦,“去吧。”
奚锦道:“是。”
“对了。”萧河又道,“别让摄政王的人发现柳玉的行踪,最好把他们引去其他地方。”
能暂时拖上一拖也是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小区一直断断续续地停电,很影响码字,如果今晚不停电的话,我还是会写两更的!
第73章 生气萧河,你好大的胆子
京城。
摄政王府。
曾夷已经领了罚,脸色惨白地垂头跪在地上,虽然一身黑衣看不出什么,但是身上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宋殊禹坐在案几的另一侧,从窗外洒进的明媚阳光映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目光落在曾夷僵硬的身体上。
“重新跟着原路线找,必须把人给我找到。”
“是。”曾夷声音嘶哑,随即又有些犹豫地说,“不过那样一来,我们可能会在瑞王那里暴露行踪,上次在码头和瑞王的人撞上,估计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
“一个闲散王爷罢了,知道也无妨,他掀不起多大风浪,倒是你们——”宋殊禹说,“若是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让人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我。”
轻飘飘的语气,却宛若巨山一般地压在了曾夷的肩膀上。
曾夷额间溢满冷汗,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是。”
“行了,去吧。”
曾夷迅速起身离开了书房。
宋殊禹仍旧坐在案几后面的椅子上,整个人几乎和沉寂的空气融为一体,许久,他才犹如活了过来一般,出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邢秀。”
话音未落,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曾夷刚刚跪着的位置上,来人是个看着二十不到的少年,长有一双魅惑的凤眸,但表情极为冷,眼里覆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戾气。
“主子有何吩咐?”
“你带人看着瑞王,今日之内,必须找出他的破绽。”
“是。”
其实现在不是和瑞王撕破脸的时候,他刚回京城,根基有所动摇,多树敌一人便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可那个瑞王实在是犯了他的禁忌,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柳玉的头上。
他不管瑞王有何目的,只要碰了柳玉,他绝不饶恕。
“萧河。”宋殊禹放在案几上的手缓缓攥紧,他语气冰凉,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间尽是杀意。
书房外头,曾夷站在圆木后的阳光阴影里等待,今儿天气清朗,凉风习习,长廊上挂着的烛台被吹得不断晃动。
见邢秀出了书房,藏在阴影里的曾夷连忙走了过去。
“邢司长。”
邢秀早就知道曾夷藏在那里,对方身上的血味太重,他还在书房时就嗅到了那股气味一直没有离开。
“曾司长有何贵干?”邢秀转身看去,面无表情的模样倒和摄政王有几分神似。
不过邢秀长相艳丽,更显女气,尤其是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若非眼神太冷,其勾人程度怕是比金凤楼里的花魁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便是,说出来十有八/九会引来杀身之祸——邢秀最恨别人拿他长相说事。
但凡是调侃过他长相的人,都被他大卸八块了。
曾夷收敛了心思,郑重地开口:“我们失职,在回来的路上跟丢了一个人,要是我们猜得没错,那个人很有可能来了京城,可京城这么大,我们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人,邢司长的主要任务都在京城完成,关系网比我们广,我们想请邢司长帮个忙……”
“让我帮你们找到柳玉?”邢秀开门见山地问。
“啊?是的。”曾夷略显尴尬,心想都快一年没见了,邢秀这个人还是这么直白。
“好。”邢秀答应得也很干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尽力而为,并不保证能帮你们找到。”
曾夷满脸感激,拱了拱手:“多谢邢司长。”
邢秀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向他们奔来,发间的珠钗晃得叮呤直响。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邢秀瞬间变了脸色,嘴角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他当即闭上嘴巴,扭头就走。
“哎呀,秀秀,你别走呀!”女人穿着繁琐的衣服,行动颇为不便,但她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邢秀的手。
邢秀眉头紧蹙,语气厌恶:“放开。”
“秀秀,你听我解释,我原本没想去见那个人,可他跟我说他手里有我要的东西,我思来想去,只好亲自过去看看,结果他骗了我……”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邢秀冷言冷语地打断女人的话,但也任由女人抓着他的手,其实以他的能力,只有他想,女人不可能碰到他分毫。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次没有骗你——”女人说到一半,冷不丁地发现了曾夷的存在,她疑惑地咦了一声,“曾夷,你何时回来的?”
“……”面露窘色的曾夷不得不停下准备偷溜的脚步,他讪讪一笑,“回夫人,属下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唉,你这一身血味,受罚了吧?”明檀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邢秀的手,她不解地叉着腰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大人让你们暗中保护一个人,你们真就偷偷摸摸得好像自个儿见不得光似的,要我说,若是你们直接对那个人坦白了身份,事态哪儿会发展到这一步?”
曾夷瞥了眼邢秀难看到了极致的脸,犹犹豫豫地说:“夫人……”
“大人难得如此重视一个人,所以你们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一旦找到他就即刻向他坦白身份,让他知道你们是大人的人,他才不会跑。”
“夫人……”
“否则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不信任你们,想跑就跑,你们能有何办法?”
“夫人。”曾夷忍无可忍地打断明檀滔滔不绝的话,“邢秀都走远了。”
明檀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为了哄人,顿时表情一慌,连招呼都顾不上和曾夷打,连忙提着裙摆追人去了。
曾夷眼睁睁看着明檀跑远,耸着肩膀苦笑了下。
他们又何尝不后悔没有早些向柳玉坦白身份?他们担心柳玉藏不住事儿,把他们的身份乱说出去,才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在柳玉家的附近,谁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们低估了摄政王对柳玉的在意程度。
……
船慢慢靠近码头,船上的人依次排队下船。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跟在萧河身后,走在最后下的船,京城的码头比金都的码头还大,到处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支着摊子卖食物的商贩。
来接萧河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萧河听说柳玉来京城寻人,起初让柳玉去他家住,被拒绝后,又说把柳玉送去客栈。
可柳玉哪儿好意思再麻烦萧河,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坚持要自己找房。
萧河劝不住柳玉,只好作罢,在码头分别时,他再次叮嘱柳玉:“若是遇到困难,便来府上找我,康文已经把我府的地址给你了吧?”
“给了的。”柳玉感激地说,“谢谢萧叔叔。”
“把玉佩保管好。”
“好。”
告完别,萧河便走了。
柳玉第一次来京城,被京城的繁华热闹迷晕了眼,幸好他之前在金都逗留过几日,有了心理准备,倒是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找宋殊禹的办法无非两个,一是带着扳指去找正永当铺,二是直接打听到摄政王府的位置。
他原先打算先试一再试二,倘若一二试了下来都找不到宋殊禹,再另想办法。
可经历了船上的事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个店小二说得没错,他孤身一人又在客栈里坐吃山空,很容易被人盯上,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可以落脚且安全的地方。
打定主意,柳玉便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到处看看。
他正想找个人问路,恰在这时看到了那对老夫妻的身影,他们把大包小包交给两个小厮拿上马车,等东西拿完,才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上车。
柳玉小跑过去:“钱爷爷,苏婆婆。”
老夫妻听见柳玉的声音,转头瞧见柳玉飞快地向他们跑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柳玉只跑一会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问:“你们知道京城哪儿有招工的地方吗?”
苏婆婆牵着柳玉的手,疑惑地说:“你不是来京城寻人的吗?问这个做什么?”
柳玉腼腆地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了下,找人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我还是先找份活儿干稳定下来好了。”
“你的想法是好,可那些招工的地儿招的都是卖苦力的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儿干得了?”苏婆婆看了眼钱爷爷,见自家老伴没有反对,才接着说,“不如你先告诉婆婆,你想找哪种活儿?”
柳玉毫不犹豫地答:“包吃包住的。”
“工钱呢?可有要求?”
这下柳玉纠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若是包吃包住的话,一天二十文会不会多了……”
以前他洗一件衣服才四文呢。
看苏婆婆愣着不说话,柳玉赶紧补充:“我力气大,可以干好多活儿!”
苏婆婆噗嗤一笑,和自家老伴对视一眼,她说:“二十文钱够买什么?你这要求也太低了,我们先上车,其余的后面再说。”
第74章 落脚昨晚出大事了!
老夫妻在外城的安清门附近开了一家茶坊,不仅卖茶水,还卖凉菜、水果以及糕点等吃食。
整个茶坊共有三楼,一楼是接待散客的食堂,客人来去匆匆,卖的都是便宜茶水,二楼是接待贵客的雅间,卖的都是现煎现煮的好茶和精致别雅的吃食,三楼是特意腾出来的仓库和屋子,仓库里装着茶坊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屋子里住着茶坊里的一个年轻伙计。
茶坊后面连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厨房外还有几间屋子。
不过能住的屋子就一间,其他屋子要么是招待客人的地方要么是老夫妻自个儿用的小厨房兼放置杂物的地方。
等傍晚茶坊关了门,老夫妻便带着柳玉认识了一下茶坊里的其他人。
总共七个,分别是两个做吃食的师傅、两个煮茶的师傅以及三个跑腿的伙计,都是男的,但年纪不一,上至五十下至十五都有。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紧张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谢松。”苏婆婆喊来那个年纪最小的跑堂,“楼上的屋子不是还空着一张床吗?你把柳玉带上去,以后他就跟你住一间屋子了。”
“好啊。”谢松听说柳玉要住在茶坊里,别提有多高兴,还热情地上来帮柳玉分走了一个包袱。
对比起招待客人的一楼和二楼,三楼就显得相当狭窄了,他们的身量在男人当中不算太高,却在站直后几乎能够用脑袋碰到屋顶。
“小心些,别碰着头了。”走在前面的谢松叮嘱,“我刚住进来时,每天都磕着脑袋。”
柳玉抬手摸了摸硬邦邦的屋顶,心悸道:“那得多疼呀。”
谢松回了下头,故意呲牙咧嘴地说:“疼完了,还多了一脑袋的包,别人都以为我伙食好了连个头都变高了,可人家伙食好了长个儿,我伙食好了长脑袋,这不是笑人吗?”
柳玉也被他的一番话逗得噗嗤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屋子虽小,但谢松跟柳玉一样喜欢收拾,哪怕只住着他一个人,也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两张床分别贴着两面墙壁,相对而放,中间隔了一张木头长桌。
谢松睡在有窗的那面墙下,而另一张空着的床还是光秃秃的木头架子,上面并未铺垫床单被褥。
谢松把柳玉的一个包袱放到床架子上,转头对柳玉说:“等会儿吃了饭,我陪你出去转转,顺便买些东西,总不能一直睡在这架子上。”
柳玉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
茶坊里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回自己家住了,他们和老夫妻一起在后院吃饭,饭菜都是苏婆婆做的。
饭桌上,苏婆婆让谢松平时多带着点柳玉,帮助柳玉熟悉一下茶坊里的环境。
谢松拿着碗筷,有些为难地说:“苏婆婆,跑堂的人手不是够了吗?你把柳玉塞进来就多了呀。”
“哪里够了?”苏婆婆说,“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在跟我抱怨没人招待楼上的客人吗?你看柳玉不正好合适?”
被苏婆婆这么一提醒,谢松也想起来了,顿时脸色一喜,赶忙把柳玉上下一打量,啧啧地说:“别说,你还挺合适干这活儿。”
柳玉忐忑地捏着筷子,被谢松直白的目光看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小声问:“什、什么活儿?”
吃完饭出去,走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谢松忍不住跟柳玉抱怨:“二楼那些客人别提有多难缠了,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恨不得拿鼻孔冲人,我们只是长得普通了些,就被他们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上次苏婆婆有个亲戚来帮忙,长得跟你一样白白净净,结果那些客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还跟苏婆婆的亲戚说说笑笑,说白了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柳玉都听愣了,他从未碰到过这种以貌取人的事,以前倒是经常碰到按照身份地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事。
谢松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见柳玉一脸惊吓,又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柳玉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们茶坊可是正经茶坊,不干那些不三不四的事儿,你只管做好本分事,不用特意讨好那些客人。”
柳玉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干活的!”
谢松看着柳玉坚定的表情,不由得乐了,连带心里最后一丝抵触也消失殆尽。
不得不说,他还挺喜欢柳玉的。
其实苏婆婆不久前便在私底下把话给他说清楚了,既然柳玉干的是楼上的活儿、伺候的是楼上的客人,那么工钱自然不会比他少,只是柳玉刚来,什么事都要有个上手的过程,那么这期间的工钱还是会比他少上一些。
起初谢松还有些不高兴,可和柳玉走着走着,那份不高兴就慢慢地被磨平了。
能劳者多得嘛。
他想。
这天晚上,柳玉睡在新铺的床上,床板很硬,稍一翻身便有嘎吱声响起,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千里迢迢地从玉潭村跑来京城,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梦的事,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玉潭村里,与山水为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踏入这个繁华的都市里。
柳玉将手枕在脑袋下面,怔怔望着一方窗户外面正对的一轮明月。
宋子臻也在京城吗?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看着那轮月亮?
瑞王府。
此时府内灯火大亮,所有仆人被迫聚集在瑞王书房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皆是战战兢兢、满脸惧色。
他们本在自个儿屋内睡得好好的,谁知摄政王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不仅把整个瑞王府团团围住,还凶神恶煞地把所有人赶到了这片空地上。
连已经就寝的瑞王也被他们请了出来。
萧河被催得急,身上穿着睡觉时的贴身白衣,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冷静地站在人群前头。
和他们相对而立的是摄政王的人,人群从中分开,高大的身影从后走了过来。
“摄政王,好久不见。”萧河脸上挂起一抹笑容。
宋殊禹就不像萧河那样笑得出来了,他神情紧绷,浑身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阴郁气息。
火把的亮光映出宋殊禹冷硬的脸部轮廓,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萧河,径直走到萧河面前,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人呢?”
萧河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殊禹,并未压低声音:“何人?”
“你藏的人。”
“摄政王说笑了,本王的王府就这么点大,里面就这么些人,全被你赶到这里来了,何以藏人?你大可以找找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宋殊禹没动,仍旧紧盯萧河:“瑞王,我不喜欢和人打哑语,若你听明白了我的话,便赶紧把人交给我,若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别怪我不顾平日的情谊。”
“呵呵。”萧河笑道,“摄政王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人,和本王一个小小的王爷有何情谊?本王不敢高攀摄政王,玷污了摄政王的名声。”
宋殊禹被萧河打了一番太极,脸色已是极为难看,他缓慢地磨着后槽牙,目光如炬,最后再问了一遍:“柳玉人呢?”
萧河双手背后,身形笔挺,一脸坦荡:“本王不知摄政王在说什么。”
“好,好一个不知。”宋殊禹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蓦地拔高声音,“瑞王萧河,疑似窝藏乱臣旧党,府内所有人全部拿下,剩下的人都给我搜,必须搜出一个人来。”
“是。”跟随摄政王来的兵队立马四散开来。
脚步声震耳欲聋。
府内的求饶声和哭泣声在夜里交织成一片。
宋殊禹冷着脸对萧河说:“瑞王,请吧。”
萧河面色平静地迈开步子,从宋殊禹身旁经过时,他稍作一顿,低声开口,“都说摄政王惯会忍耐,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想不到本王还有幸见到摄政王如此按耐不住的时候。”
从今早到今晚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宋殊禹便已按耐不住地找上门了。
如今已是二十七岁的摄政王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比一个毛头小子还不如,才一天不到就这么急吼吼地跑来找人。
一天时间算什么?
柳玉又不会长着翅膀飞了。
瑞王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新奇。
也不知柳玉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让堂堂摄政王如此记挂,无论是好是坏,柳玉这本事属实不小,不愧是柳春时的儿子。
……
翌日上午,柳玉新人上手,跟着谢松跑前跑后,勉强熟悉了茶坊的环境。
今儿不知怎的,来茶坊的客人特别多,雅间里也坐满了人,且多是茶坊的熟客,瞧见柳玉这张面生的脸,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柳玉勤快,一喊便跑得飞快,尽管腼腆得很,却得了不少熟客的喜欢。
有些熟客走时特意跟苏婆婆打了声招呼,说苏婆婆这次请了个好伙计,光看脸就赏心悦目。
这话被跑得汗流浃背的谢松听了去,顿时气得鼓起两边腮帮子。
晌午吃饭时,谢松和柳玉端着饭碗坐在后院的石凳上,谢松愤愤不平地往嘴里刨饭,一边咀嚼一边恶狠狠地说:“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柳玉无奈地听着,等谢松抱怨完,他才问:“茶坊里的客人一直都这么多吗?才上午就满座了。”
“不,也就今儿特殊罢了。”谢松探头探脑地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才凑到柳玉耳边悄悄说,“昨晚出大事了,摄政王抓了瑞王!”
摄政王?!
柳玉想到摄政王和宋子臻关系亲近,不由得担心这件事是否也和宋子臻有关。
谢松又说:“这儿在外城,大家不敢在内城议论,于是跑来这儿了。”
第75章 旧事瑞王孤家寡人一个(1更)
柳玉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便小声询问谢松:“你知道摄政王为何要抓瑞王吗?”
“这我哪儿清楚呀。”
“那你知道摄政王和瑞王之间的关系如何吗?”
“这就不好说了——”谢松咬着筷子,仰头想了一会儿才说,“虽然瑞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但他确实没什么架子,我还在街上撞到过瑞王的马车好多次,他身边的人也很好说话,我们老百姓都敬重他。”
柳玉好奇地问:“那摄政王呢?”
“……”谢松表情复杂地看了柳玉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柳玉从谢松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把话题扯回瑞王身上:“瑞王不会有事吧?”
“这也难说。”谢松叹了口气,“瑞王早就不管事了,哪儿斗得过摄政王?而且摄政王的正妻是朝廷一个大官的嫡女,瑞王孤家寡人,以一敌二,更没什么胜算了。”
柳玉不太明白:“瑞王不是皇上的亲叔叔吗?那样的年纪也该娶妻了吧,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
说到这些事,谢松顿时更来劲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瑞王一直没有娶过妻,膝下无子,孤家寡人了好多年。”谢松说,“不过早在十七年前,瑞王还是被当今的太皇太后指了一门亲事,听说女方也是朝廷某个大官的嫡女,结果婚事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第二天的八抬大轿把女方抬进府里,哪儿想到瑞王突然反悔了。”
柳玉诧异不已,嘴巴张成了鸡蛋的形状:“啊?反悔了?”
“是啊,那件事在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我刚出生呢,我娘就抱着我到处听那些婶子嫂子胡叨叨。”
“然后呢?”
“然后那门亲事就黄了呗,瑞王的名声一落千丈,听说那些重要的事儿都轮不到瑞王手上,也不知瑞王怎么想的,他反悔了,结果也是他从此一蹶不振,往后好多年都郁郁寡欢。”
柳玉听得糊里糊涂,拧着眉说:“瑞王到底喜不喜欢女方呀?”
“哪儿知道呢?”谢松耸了耸肩,“有可能他早就有了心上人,为了心上人才鼓起勇气悔婚,结果还是没能挽回心上人,也有可能他喜欢上了女方而不自知,悔了婚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为时已晚,反正无论如何,他已经为当年的冲动付出了代价,时至今日都未再娶。”
下午干活时,柳玉想到瑞王的事,免不得又是一阵唏嘘,他在心里算了算,当时正好赶上他爹离开京城的时候,也许他爹也听别人说过瑞王的事。
他原打算过段时间再去打听宋子臻的消息,可经过这事,他又改变了主意。
事不宜迟。
他不想像瑞王那样因自身而错过一些人和事。
第二天晌午,柳玉抽出吃饭的时间出了趟门。
摄政王府在内城,离茶坊太远了,哪怕坐马车也要走上一个时辰,倒是正永当铺在京城里开了好几家,其中一家就在茶坊三条街之外的位置。
柳玉揣着扳指去了最近那家正永当铺,没想到那家当铺和桐溪县的当铺判若两店,光是门面就抵得上隔壁食店的两个大,牌匾是暗红的底色,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正永当铺”四个大字。
站在当铺门口,可以看见里面的高台以及坐在高台后面的伙计。
那个伙计正埋头算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头,就和在外面踌躇的柳玉对上视线。
伙计眉头一皱,凶神恶煞地问:“有事儿?”
“……”柳玉憋着一口气,目光落在伙计肩上的腱子肉上,连忙摇了摇头。
伙计不耐地啧了一声,挥了挥手:“没事儿的话别挡着道了,你没事儿其他人还有事儿。”
柳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挡在了当铺门口,他脸颊发烫,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伙计看着柳玉瘦瘦小小,却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得笑出了声。
“罗哥,你在笑什么呢?”一个人从后面凑了过来。
伙计立即正了脸色:“没什么。”
“对了,上头重点强调过了,一定要留意一个带板指的人。”来人郑重其事地说,“而且是个男的,十六七岁的年纪,但看着比实际年纪更小,长得很白,脸圆眼大,就是胆子小,稍微大声一点都能把他吓着,凡是有这些特征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全部带到后面去。”
“好嘞!”伙计爽快回答。
“你一定得盯着点,上头相当重视这件事。”
“你放心吧,我的眼睛可尖了,任何可疑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伙计信誓旦旦地说,“你看我今天挪过屁股没?我一直在这儿坐着,还真没看到一个符合那些特征的人。”
“行,那你好好盯着啊。”
柳玉气喘吁吁地跑回茶坊,正好赶上开始干活的时候,不过谢松看他连饭都没吃就出去了,便先帮他顶着,催他赶紧去后院吃饭。
他的饭菜都留着,放在锅里用温水泡着,拿出来后,隔着碗和盘子还能感受到一丝温热。
柳玉坐在桌前,往嘴里塞了口饭,正咀嚼着,忽然感觉鼻头一酸,紧接着整片视线都被水雾模糊了。
他连忙仰起脑袋,努力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谢松真的很好。
可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从而给别人添麻烦,找宋子臻的事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
过了五月,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柳玉和谢松每天忙碌下来都会热出一身的汗,为了能在夜里睡个好觉,他们每回睡前都要去院子里烧水擦洗身子。
谢松性格大大咧咧,有时候嫌麻烦,居然穿着一套贴身衣服就下楼去了。
柳玉拿着帕子和盆子跟在后面,忍不住说:“谢松,你还是披件外衣吧,你这么穿让苏婆婆瞧见了不好。”
“你想多了,这个时候苏婆婆早梦周公去了,哪儿还会在院子里监督咱们擦洗?”谢松回头把柳玉上下一打量,噗嗤笑道,“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天把自己包成这样,不嫌热吗?”
明明只是下楼擦洗身子,可柳玉硬是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除了双手和一张脸外,连脖子都没露出一点。
之前谢松就觉得奇怪了。
柳玉也不是多么怕冷的人啊,怎么非得穿这么多呢?
而且柳玉每次穿衣脱衣都避着他,要不是在一个院子里擦洗过身子,他还以为柳玉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可正因柳玉是男的,那不更奇怪了吗?
谢松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柳玉表情微僵,用力摇着头说:“不热,我这个人怕冷。”
“你确定?”
“确定。”
谢松不等柳玉的话音落下,猛地往前窜了一步,迅速伸手摸了把柳玉的脸。
“那这是什么?”谢松摊开手心,上面全是方才摸到的汗水,“你不热还出了满头的汗。”
柳玉:“……”
谢松见柳玉嗫嚅了半天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摆了下手:“算了,走吧走吧,不然晚了什么都看不到。”
擦洗身子的时候,柳玉特意端着盆子跑到距离谢松较远的位置,这里挨着一面墙壁,把月光全部挡住了,他尽量贴墙而站,只要谢松不拿着蜡烛照过来,就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柳玉手忙脚乱地脱了衣裤,正擦洗着,不远处忽然传来谢松的嬉笑声:“柳玉,我们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你躲什么躲?”
柳玉动作一顿,死鸭子嘴硬:“我、我没躲。”
谢松学他:“你、你就是躲了。”
柳玉不想搭理他了,默默加快手上的动作。
“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啊?”谢松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离得近了一些,“难道你是姑娘?”
柳玉扭头看见谢松端着盆子站在离他不远的月光下面,吓了一跳,连身上的水渍都顾不上擦了,急急忙忙地套上衣裤。
谢松知道柳玉在意什么,尽管嘴上开着玩笑,却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见柳玉一身湿漉漉地走过来,他连忙解释:“你看,我就站在这儿,我什么都没做。”
柳玉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啦。”
谢松嘿嘿一笑:“不过说实话,你再这么躲下去,我真的以为你是姑娘了——”
说着,他话音一停,再开口时用上了不可思议的语气,“你是不是长胖了?”
柳玉对“长胖”二字过敏,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我长胖了?”
“是啊,你就是长胖了。”谢松歪着脑袋打量了柳玉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柳玉的肚子上,“尤其是你这肚子,我记得你来时没这么凸吧。”
“……”柳玉立即用换下来的衣服挡住肚子,他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嘿。”谢松无奈地笑了笑,“长胖不是好事儿吗?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晚上躲在铺里,柳玉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和来京城时对比,他的肚子确实大了一些。
四个月了。
柳玉扳着手指头算了算,离孩子出生还有五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他打算找苏婆婆请个两三天的假,直接去摄政王府后门外面的裁缝铺问一问。
第76章 入府我们就是去伺候摄政王的(2更)
第二天是赶集的日子,来茶坊的客人络绎不绝,柳玉也忙得脚不沾地。
苏婆婆既是掌柜也是管事,一般都在楼下招呼客人,这天下午却是一直在二楼徘徊。
谢松拉着柳玉说悄悄话:“你小心些,二楼来了个贵客,相当难搞。”
柳玉问:“哪个贵客?”
“安州巡抚的长子卓阳,你听过他没?”
柳玉摇了摇头。
“没听过也无碍,总之你记住尽量躲着那个人,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差的人了。”谢松说着,左右一瞧,赶紧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而且啊,我听说他喜欢男人。”
柳玉双眼微睁,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男人?”
“都在传呗。”谢松用胳膊肘拐了拐柳玉,嬉皮笑脸地说,“你要说京城大吧,消息却传得可快了,不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会连瑞王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柳玉:“……”
他心想自己也喜欢男人,若以后被人知道了,别人会不会也在背后这样说他?
可转念一想,他既不是瑞王也不是安州巡抚之子,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平头百姓,谁会闲着没事说他呀?
柳玉放下心来,跟着谢松偷偷摸摸地去认了一下那个安州巡抚之子。
“绿衣服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到没?”
柳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只见卓阳坐在一盏屏风前,虽然面朝他们,但是注意力始终放在对面侃侃而谈的那个人身上。
一群人中,卓阳的气质最为出众,即便只是一声不吭地把玩着折扇,也能叫人一眼注意到他。
“看到了。”柳玉收回目光,小声地说,“我会小心的。”
谢松拍了拍柳玉的肩膀,下楼干活去了。
其实那个雅间的客人有苏婆婆亲自接待,倒也轮不到柳玉上场,柳玉只要负责把茶水和吃食端到门外便是。
黄昏时分,茶坊里的客人逐渐散去,柳玉也慢慢闲了下来,他无事可做,于是在几个雅间外面候着。
突然,一个雅间的门被推开。
苏婆婆率先从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恭恭敬敬地回头说道:“卓公子还请放心,我一定把消息带给我外甥。”
接着出来的人就是谢松刻意提过的卓阳,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却带着十足的威压:“明后两天我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婆婆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柳玉瞧见卓阳的身影,连忙站直身体,低下脑袋,安安静静地像木头一般杵在墙壁边上。
一行人由苏婆婆带头从他面前经过,可就在经过第二人时,那个人忽的停下脚步。
走在后面的人也立即停了下来。
柳玉攥紧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他垂眸望着自己的鞋尖,却也在余光中看见停在自己身前的人正是那个安州巡抚之子卓阳。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那个……”苏婆婆见状不对,尴尬开口,“卓公子——”
话刚出口,卓阳抬手。
下一刻,一个冷硬的东西挑住了柳玉的下巴。
柳玉身体微微一颤,正要下意识地往后躲,挑住他下巴的折扇便使劲儿让他抬起头来。
他惶恐地对上了卓阳近在咫尺的脸。
卓阳嘴角微挑,看着似笑非笑,眼里尽是打量的意思,他挑白菜似的把柳玉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
“卓公子……”身后传来苏婆婆犹犹豫豫的声音。
卓阳置若罔闻,将折扇一收,转头吩咐道:“还有他,到时让他一起过来。”
苏婆婆一脸难色:“可是卓公子,他……”
卓阳一眼瞥过去。
苏婆婆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说话了。
出了茶坊,卓阳和其他人告了别,转身上了自个儿马车。
两个下属都在马车里等着,卓阳将折扇往旁一扔,一改方才端着的模样,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坐到软垫上。
“去摄政王府上。”他吩咐道。
摄政王府建在内城的庆阳门旁边,那可是得天独厚的好位置,朝廷上下也就只有摄政王能在那个地段建上一个那么大的府邸。
卓阳揣着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进了府,他没让下人通传,直奔摄政王的书房。
书房门窗紧闭,透不进光,宋殊禹坐在长长的案几后面,虽然案几上放了好几沓奏本折子,但是没有一本翻开,宋殊禹目光低垂,整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卓阳将房门大敞,由着灿黄的阳光倾泻而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丧个三四天也就罢了,一直这样丧下去算什么?”卓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伸手在案几上拍了拍。
宋殊禹沉默半天,终于有所动静,缓慢地抬起眼皮看向卓阳。
这一眼实在有些冰冷,吓得本来已经靠在案几上的卓阳又噌的一下站直了。
宋殊禹语气也冷:“你来做什么?”
“我能来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看你喽,不然你觉得我一天到晚闲着到处跑吗?”卓阳受不了宋殊禹跟死人似的反应,索性切入正题,“两日过后我爹回京,准备借此机会办个宴会笼络一下朝廷各臣的感情,到时你也来啊。”
宋殊禹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卓阳狐疑地看了宋殊禹好几眼,心想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失踪半年回来,看着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变了不少。
以前宋殊禹不说对这些交际往来的事感兴趣,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排斥,还有瑞王一事……
卓阳嘶了一声,想起这事就觉得痛苦:“对了,你还不打算把瑞王放出来吗?人都被你关的快发霉了!”
提起瑞王,宋殊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少:“这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不用你来操心。”
卓阳:“……”
他气不打一处来。
瑞王可是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又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如何看着办?
让全朝廷的人都看着你摄政王办瑞王吗?
本来卓阳还想深入地和宋殊禹聊一聊这事儿,可宋殊禹的反应如此之大,他顿时不敢多说什么了。
离开书房,卓阳正好碰到明檀步履匆匆地朝他走来,可能是刚出任务回来,明檀身上的衣服挂了好几处破洞,下巴上还有一处明显的擦伤。
卓阳道:“夫人。”
明檀这才发现卓阳的存在,笑了笑说:“卓公子来啦。”
卓阳还想找明檀打听一下宋殊禹找人的事儿,他听说宋殊禹在找一个小少年,皮肤白、眼睛大,可胆子小、溜得快,然而明檀一脸急色,他也不好意思耽搁别人的时间,便往旁让开了:“两日过后家父回京,会办上一场宴会,还请夫人和大人一块儿赏脸光临。”
“这是自然。”
“夫人请。”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卓阳还在托着下巴琢磨这件事。
他找来找去,也就碧玉茶坊里的那个跑堂最符合要求。
说起来,那个跑堂的胆子是真的小,他还什么都没做,对方就已经抖成筛子了。
但有一说一,那个跑堂也真的长得水灵漂亮,尤其是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面好似盛着一汪清泉,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时,清晰地映出了他那张闪过惊艳的脸。
若是宋殊禹瞧不上就算了,他瞧得上。
……
第二天一早,柳玉又在茶坊里碰到了卓阳,这次卓阳没在雅间等着,而是在走廊里拦住了柳玉。
经过昨天一事,柳玉对卓阳的印象更不好了,他垂着眼睛不看卓阳。
卓阳倒不介意,问他:“你家掌柜的把我的事告诉你了吗?”
柳玉点头:“说了。”
“那你怎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其实不管柳玉同不同意都得同意,这件事由不得他,但卓阳就是想逗逗柳玉。
柳玉怕得直抖还强装镇定的模样还挺好玩儿。
卓阳以为柳玉得纠结上一会儿才给出答复,没想到柳玉很快点了点头:“我去。”
他以此为条件向苏婆婆请了两天的假,正好巡抚的府邸离摄政王的府邸不远,他忙完了可以过去看看。
卓阳满意地笑了笑:“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钱也少不了你的。”
柳玉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胡乱点头,见卓阳把话说完,他便打了声招呼后想溜。
谁知刚迈出一步,再次被卓阳用折扇拦住了去路。
“等等。”卓阳的目光落在柳玉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本想用手去摸,又觉得不对,于是用折扇轻轻敲了两下,“你这肚子是不是太圆了点?你们茶坊的伙食这么好吗——”
话音未落,柳玉竟然被他的动作吓得唰的一下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地伸手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
扇子落了地。
柳玉脸色发白,瞪圆眼睛看着吃惊不已的卓阳,没等卓阳说话,他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卓阳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弯腰捡起被摔开的折扇,将折扇一合,放在手心里敲了敲:“啧,这性子……”
柳玉知道自己闯了祸,得罪了贵客,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结果卓阳不仅没找他麻烦,还在第三天的晌午准时派了马车过来接他。
马车上除了他外还有几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其中一个是苏婆婆的外甥,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胆子很大,悄悄掀开窗帘,好奇地望着外面。
起初马车里还很安静,后来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小声地聊起天来。
“听说卓家请了很多客人,连摄政王都要来。”
“摄政王很少出来露脸吧?也不知他长什么样。”
“这回你肯定能看到摄政王的长相,我们就是被卓公子带去伺候摄政王的。”这句话是苏婆婆的外甥说的,他性格活泼,比其他人更能和卓阳说上话,这些事便是从卓阳嘴里打听到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反馈我收到啦,我自己写着也急,恨不得立马写到摄政王和柳玉相遇的剧情去,但是中间有时间线要走,我特别怕三两句带过变成大纲文,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会根据大家的反馈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就是尽量多更吧orz可能也是一章只有三千字才看着让人焦急
第77章 相遇委屈、愤怒、难受(3更)
柳玉等人是从卓府偏门进去的,他也是下了马车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们这些人,后面还跟了三辆马车,且每辆马车上都坐了五六个人。
第一次进入这么气派的府邸,柳玉紧张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中,他随人群一起默不作声地跟在管事身后。
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他们最终在一个花园里的空地上停下。
苏婆婆的外甥名叫段子轩,他身上丝毫不见其他人的腼腆羞涩和茫然无措,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到地儿后,还熟络地和带路的管事攀谈起来。
“邓管事,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你找个嬷嬷来教我们一下规矩呗,不然这么多人,等会儿教起来肯定手忙脚乱。”
管事没想到段子轩看着年纪不大却懂得挺多,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倒是考虑得周到。”邓管事说,“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主子一声。”
“好的。”段子轩乖乖应道。
管事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严厉地叮嘱大家不要乱跑,又让段子轩好好看着这里的纪律,说完便匆匆走了。
虽然被管事委以重任,但段子轩并未端着,依然和气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柳玉躲在人群角落,一会儿摸一摸肚子,一会儿敲一敲腰杆,站得很不舒服。
他上次被卓阳的话吓着了,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穿衣服的功夫用在金都买的布匹把肚子胡乱缠了缠。
他缠的力道不大,却也在这时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还好这会儿不用干活,站着总比忙着好熬。
过了许久,管事才回来,他似乎领了卓阳的吩咐,二话不说把现场的人分成七八个队伍。
柳玉被分到了一个三人组里,和段子轩还有一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起,他们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跟着两个卓府里的丫鬟干活。
那两个丫鬟在傍晚的宴会上负责端茶送水,柳玉三人则和她们干一样的活儿。
“今儿来咱们府里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他们的衣服上抽一根丝儿出来卖了都够咱们过一年的好日子,所以你们可得机灵着,否则即便是二少也来了也护不了你们,听清楚了吗?”丫鬟郑重其事地说。
“听清楚了。”柳玉三人齐声道。
“听清楚了就好。”丫鬟神色放缓,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坐下,“我再跟你们详细说说该怎么做。”
宴会在傍晚酉时开始,柳玉三人听两个丫鬟把该做的事和注意事项都来回讲了好几遍,随后跟着她们吃了饭,便换上衣服去做准备了。
天色渐暗,客人们陆续到场。
宴厅里灯火通明,桌椅朝着大门成“门”字摆放,长桌上也放好了美味佳肴。
这里有着柳玉从未见过的华丽,两个人都围不住的大圆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金碧辉煌,被灯光照得好似会发光一般。
进来的客人唯一不是衣着华丽、穿金戴银,高贵沉着的气质让他这种平头百姓望而却步。
柳玉站在圆柱后面,像一只躲在阴影里的小老鼠,悄悄望着那些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他和那些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甚至在踏入这个宴厅之前,他都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人都如此奢靡的方式过着日子。
“柳玉。”耳边传来段子轩刻意压低的声音,“快别看了。”
柳玉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不是我们能随便看的。”
“哦,好……”
柳玉再也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吵闹的宴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紧接着柳玉听见了卓阳欢喜万分的说话声:“原来是摄政王来了,欢迎大驾!”
卓阳的话宛若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说着摄政王的事,口吻又惧又怕,却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向往和崇拜。
柳玉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就想起了宋子臻,宋子臻不是摄政王的人吗?不知有没有跟着摄政王一起过来。
他心跳加快,竟然有些期待。
悄悄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已经围上了一圈人,被围在里面的人身量极高,背对着他。
那个人就是摄政王吗?
可惜隔得太远,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去看,柳玉看了半天,根本看不清楚。
在段子轩又一次的好心提醒下,柳玉只好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那边寒暄了许久,卓阳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
“来来来,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位置,请坐。”卓阳热情地说。
柳玉不动声色地往柱子后面躲了躲,他没听见摄政王的回答,只听见一道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好耳熟。
柳玉眉心一皱,手心蓦地捏出汗来,连着心跳再次加快。
宋子臻?
宋子臻真的来了吗?
方才的笑声分明就是宋子臻的笑声。
这一刻,柳玉说不出自己是何心情,一路以来的期待可能即将实现,他恍若身在梦中,甚至连如何呼吸都忘了。
他和宋子臻分别了整整四个月。
他真的太想宋子臻了。
摄政王落座之后,宴会正式开始,全场声音渐小,卓阳和他爹安州巡抚以及嫡出大哥分别出来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巴掌,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女拿着各种乐器从门外鱼贯而入。
悦耳的乐声在厅内萦绕,舞女们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有人对舞女不感兴趣。
“大人,夫人。”有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卑微又讨好地说,“卑职有幸和大人及夫人同场,必须过来敬大人和夫人一杯。”
然而摄政王仍旧稳稳坐着,面对胡子花白的男人,不仅丝毫没有起身回应的意思,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男人尬站半晌,端着酒杯悻悻走了。
本来柳玉还想悄悄看一眼宋子臻在不在,可这会儿他完全被摄政王的冰冷气场震慑住了,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在余光中看见旁边摄政王夫人的背影,夫人穿着深蓝的外袍,发髻高挽,蝴蝶形状的步摇垂落下来,晶莹辉耀,玲珑有致,栩栩如生,偶尔在夫人转头时发出轻响。
柳玉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目光。
舞女退场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众人吟诗作对地夸赞,站在柳玉和段子轩身后的丫鬟轻轻推了下段子轩。
“斟酒。”
段子轩立即明白了丫鬟的意思,尽管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又紧张又忐忑,他深吸口气,管理好面部表情,上前拿起酒壶绕到摄政王身旁。
明檀最讨厌来这种场合和一群面具人虚与委蛇了,端着包袱累死人不说,还要提防各种各样的陷阱。
假笑太久,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掉了。
要说这场宴会里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卓阳给摄政王安排的人了。
也不知卓阳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模样相似的少年,还细心地安排在了各种地方和摄政王撞上。
可惜啊。
他们摄政王心里早就有人了,哪看得上路边的野花野草?
明檀揣着看热闹的想法,静静看着又一个少年端着酒壶走到宋殊禹身旁。
宋殊禹眉头紧蹙,显然已经对卓阳安排的百出花样感到不耐,不等少年斟完酒,他直接开口:“滚下去。”
少年的脸色瞬间发白,端着酒壶的双手微微发抖,他似乎心有不甘,可顾及到眼下的场合,再不甘也只能默默放下酒壶退了回去。
唉……
明檀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些少年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妄想一步登天,却不懂得看人脸色,殊不知过度谄媚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貌似柱子后面还有一个吧?
以她对摄政王的了解,估计摄政王忍耐到了一定程度,等会儿没那个少年好果子吃。
倘若那个少年识趣,就别再出来惹祸上身了。
柳玉并不知道隔着柱子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段子轩脸色难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心想问问段子轩,无奈段子轩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卓阳还安排了很多节目,表演者们一波接着一波地上场。
段子轩偷偷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他抹干泪水,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摄政王的身影。
此时柳玉也打消了询问的心思,面对柱子走神。
突然,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同样的两个字在他耳后响起:“斟酒。”
柳玉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绕出柱子,他记着丫鬟的叮嘱,拿起酒壶走到摄政王身旁。
他不停地用余光打量周围。
可除了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外,这里没再坐着别的人。
宋子臻呢?
不久前他分明听见了宋子臻的笑声。
难道是他听错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柳玉犹如从云端坠落,他步伐虚浮,双手有些无力,低头斟酒时,冷不丁地在余光中瞥见了摄政王的侧脸。
宋——
子臻……
柳玉斟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仅是刹那间,他心中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吸急促之下,他控制不住地把酒倒向宋殊禹的衣袖。
宋殊禹忍耐到了极限,感受到手上的湿意后,心中的怒火当场沸腾成了滔滔杀意。
他眼神阴鸷地抬头看去,正要出声叫人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拿下,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那张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脸。
只是那张脸胀得通红,委屈、愤怒以及难受等种种情绪交织,逼红了那双乌黑的眼睛。
柳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明檀,然后放下酒壶,转身回了柱子后面。
第78章 放开我信不信我打你(1更)
强烈的酸意冲了上来,在躲到柱子后面的瞬间,柳玉的泪水便已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对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人也不行。
柳玉身体发颤,拼命忍住呜咽声不从口齿间溢出,可泪水根本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面向柱子,恨不得将自己融入眼前这根巨大的圆柱之中。
前不久的期待和欢喜在这个时候全部化为悲伤的潮水,呼啸着淹没了他。
他发现自己真是傻啊。
明明宋子臻的话漏洞百出,可他还是傻乎乎地相信了宋子臻的话,相信宋子臻回京只是有要事处理,相信宋子臻三年内会回去找他,甚至不远万里地跑了过来。
结果宋子臻就是摄政王。
摄政王在京城呆得好好的,还有一个那么美丽的夫人,怎么会回去乡下找他?指不定在离开桐溪县的时候就把玉潭村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柳玉用拳头抵住嘴巴,闭上眼睛,努力逼回泪水。
可次次努力,次次都失败。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天空都塌掉了,未来的路被浓郁的迷雾笼罩,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若是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和宋子臻相遇。
段子轩也料到了柳玉会在摄政王那里吃瘪,却不想柳玉回来后的反应如此激烈,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湿漉漉的眼睫就没干过。
虽然这么想很不好,但是段子轩确实从柳玉身上找到了安慰,看柳玉哭得那么伤心,他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毕竟摄政王谁也没瞧上。
段子轩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便悄悄靠近柳玉。
“别难过了。”段子轩小声安慰道,“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和摄政王说上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那些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只能在话本子里看到,我们还是别想了。”
柳玉低着脑袋,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你。”
段子轩在柳玉身旁站了一会儿,趁着后面的两个丫鬟没注意,飞快地摸出一张帕子递给柳玉。
“擦擦眼泪吧,别让其他人看到了,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
柳玉嘴上应着,却只把帕子攥在手心里,这张帕子洗得很干净,他不好意思拿来擦眼泪和鼻涕。
段子轩的目光在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之间徘徊,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柳玉说:“摄政王和他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柳玉攥紧手帕,没吭声了。
没过多久,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觉得没指望了,便分别拍了拍柳玉和段子轩的肩膀,把他们带出了宴厅。
他们被带到之前的花园里,那里已经等了好些人,都是之前坐马车过来的少年。
比起来时的雀跃,这会儿大家脸上或多或少地增添了几分烦闷,几乎没人说话,要么看着地面、要么仰头望天,都在发呆走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之前那个管事又来了,照旧把大家分成七八个队伍,排队依次离府。
段子轩在摄政王那里受了挫折,在管事这里却很吃得开,他有些失落地询问管事:“啊?我们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管事好笑地说,“你还想留下来过夜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段子轩颇为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我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宅子,连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没看清就要走了,真是可惜,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由于柳玉和段子轩来时坐的第一辆马车,因此走时他们便要坐最后一辆马车,管事对段子轩的印象不错,也背着手和他们一起走在人群尾巴上。
管事意味深长地说:“机会当然有,不过是你自个儿错过了。”
段子轩一脸茫然:“机会在哪儿?”
“今儿你入府不就是个机会吗?”管事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不会不知我们二少爷的用意吧?”
“……”段子轩面露尴尬。
他当然知道,但一路上都在装傻充愣罢了,因为柳玉是真以为他们只是过来端茶倒水,若是他把话说开了,岂不是显得他什么都懂?
想到这里,段子轩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柳玉。
只见柳玉一声不吭地低头往前走,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落出一团小小的阴影,也遮住了柳玉眼底的情绪。
柳玉嘴角紧抿,目光笔直地望着地面,似乎对两旁的风景毫无兴趣,也对这个富贵人家都不一定住得起的宅子毫无留恋。
“摄政王府可比这里大多了,而且摄政王只娶了一个正妻,既未纳妾也没有一个暖床丫头,偌大的后院里就住着夫人一人,倘若你们有谁攀上了那根高枝儿,怕是回头都瞧不上我们这儿喽。”管事说着,叹了口气,“事与愿违啊,你们这么多人,却没一个人能成。”
段子轩也很不甘,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摄政王就是天上的太阳,我们何德何能攀上天上的太阳。”
另一边的宴厅里,明檀明显感受到了,自从那个少年离开之后,宋殊禹周身的气息肉眼可见地愈发冰冷起来,眼里躁意翻滚,吓得前来讨好献媚的人都不敢靠近。
宴会还没结束,宋殊禹却坐不住了,他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起身出了宴厅。
“邢秀。”
话音未落,邢秀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面前:“大人。”
明檀眼神一亮,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但碍于宋殊禹在场,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站在宋殊禹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的邢秀。
宋殊禹言简意赅:“带路。”
“是。”
虽然邢秀藏于暗处,但是他一直在观察着宴厅里的动静,自然知道不久前柳玉故意往宋殊禹身上倒酒的事。
以前他都会默默处理掉这些人,可当时宋殊禹的反应实在异常,他便没有自作主张,只是暗地留意柳玉的去向。
宋殊禹跟着邢秀走了,明檀身为名义上的摄政王夫人,不得不跟上他们的步伐。
与此同时,柳玉和段子轩也快走到偏门了,经过和管事的一番交谈,段子轩彻底想明白了。
摄政王娶的正妻都是尚书嫡女,在出嫁前还是京城闻名的才女,连别人试图塞给摄政王的妾都有个正三品官职的爹,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无名小卒又算得了什么?
能被摄政王看上是烧了八辈子高香的荣幸,看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连柳玉这么讨人喜欢的长相都入不了摄政王的眼,看来能和摄政王相配的就只有摄政王夫人了。
段子轩想明白后,没忘安慰柳玉和另外几个少年。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见过摄政王的真容了,此趟不亏。”
另外几个少年复连连附和。
“是啊,换做往常,我想都不敢想呢。”
“简直跟做梦一样。”
“你们也不想想摄政王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瞧得上我们?以我们的身份,怕是给摄政王提鞋都不配。”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听管事猛地一声咳嗽。
紧接着,管事惶恐开口:“摄、摄政王!”
正在说话的几人吓得同时没了声儿,他们赶紧扭头看去,只见三道人影大步流星地从他们身后的小道上走来。
走在中间的那个人不正是摄政王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表情又惊又怕地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摄政王。
这里是卓府偏门,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会选择从偏门进出,那么摄政王十有八/九是来找人的。
可是找谁呢?
他们之中貌似没有被摄政王另眼相看的人。
段子轩刚这么想完,就眼睁睁看着摄政王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最后停在了人群最边缘的柳玉面前。
柳玉表情麻木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直接拉过他的手:“借一步说话。”
没等柳玉开口,宋殊禹就把人拉走了。
被留下的人皆是一脸震惊,尤其是和柳玉一起斟过酒的段子轩,他分明记得柳玉并未得到摄政王的青睐,还被摄政王吓哭了,为何这会儿摄政王又改变主意了?
难道摄政王看上柳玉了?
段子轩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他急忙喊了一声:“柳玉!”
正要往前走,一把锋利的长剑忽然唰的一下横在了他身前。
邢秀面无表情地拿着长剑,声音凛冽:“都散了,今儿的事你们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叫你们爹娘生吞下去。”
段子轩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和其他人一起点头如捣蒜。
柳玉被宋殊禹拉着走了一段路,直到进了一间像是书房的屋子,宋殊禹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柳玉开始挣扎。
可宋殊禹铁了心不放,甚至试图抱住柳玉:“小玉,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听我解释,我能说的一定全部告诉你……”
柳玉不想和宋殊禹靠得这么近,他满脑子都是宋殊禹和他夫人并排而坐的身影以及段子轩那句郎才女貌的话,他胃里发酸,直犯恶心。
“你放开我!”
“小玉。”宋殊禹哪儿还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看着卑微、可怜又无助,“你听我说——”
“我让你先放开我啊,你手别乱碰!”柳玉心里堵得慌,又气又闷,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跟着宋殊禹走到这里的,他只觉自己濒临崩溃,只要再有一根稻草压下来,他整个人都会垮掉。
他也想冷静,可他根本冷静不了,胸腔里揣着一团火,当宋殊禹的手抱到他的肚子时,那团火瞬间窜出滔天的火舌。
“你听不懂人话吗?让你放开你不放,信不信我打你!”柳玉嘴上说着,巴掌也拍到了宋殊禹身上。
他闭着眼睛胡乱拍,巴掌声啪啪啪地响,不小心照着宋殊禹的嘴巴拍了一下,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第79章 打你别动手动脚(2更)
柳玉哪儿想到自己会直接给宋殊禹一个大嘴巴子,宋殊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吓得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可收到一半,忽然被宋殊禹的手紧紧拽住了。
宋殊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打我?”
柳玉:“……”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宋殊禹的摄政王身份,一时间竟有些心虚,将手抽了抽,可惜没抽掉。
柳玉咽了口唾沫,故意虚张声势地抬了抬下巴:“我就打你,你是骗子,你骗了我!”
“我说过我可以跟你解释……”宋殊禹顿了一下,索性打住话题,主动把脸贴到柳玉的手心上,“打吧,只要你能消气,随便你怎么打。”
柳玉没动,眼睛发红地望着宋殊禹。
“等你打完了,我再好好跟你解释。”宋殊禹说完,却见柳玉迟迟没有动静。
他还以为柳心软了,心尖跟着一软,正要开口说话,哪儿想到柳玉一把将手抽出。
紧接着——
啪的一声。
又是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落在他的脸上。
一脸柔情的宋殊禹表情僵住了。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我还就打你了!”巴掌跟雨点似的落在宋殊禹的脸上和身上,柳玉打人的力道不大,但动作极快,让宋殊禹连挡都无法挡。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柳玉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方才离开时难过,这会儿面对宋殊禹更难过了。
这个人怎么能骗他呢?
这个人已经成亲了、已经有妻子了,却和他做出那种事……
“你不仅骗了我,你还骗了你妻子!”柳玉满脸泪痕,又悲伤又愤怒地骂道,“你这个负心汉,我要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趴在窗外戳了个小洞往里看的明檀早已被屋里的一幕震撼到无以复加。
里面正在挨打的那个人真是她认识的摄政王吗?
那是被鬼附身后的摄政王吧!
还有那个小少年,竟然敢打摄政王?若是其他人这么做的话,恐怕早被摄政王命人切成一块块的肉了。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勇士,佩服佩服。”明檀用手托住下巴往上一抬,合上了张成鸡蛋大小的嘴巴,她转头看向旁边面无表情抱着长剑的邢秀,“看到没有?终于有人治得住你家主子了。”
邢秀眼神冰冷,转身朝屋门走去。
“秀秀!”明檀猜到邢秀要做什么,赶忙上前阻止,“这是你家主子的私事,你就别管了。”
邢秀压根不听明檀的话,一脚踹开屋门。
屋门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里面纠缠的两人同时愣住,可与其说是纠缠,不如说是柳玉泄愤地拍打宋殊禹,而宋殊禹躲不了也不敢躲,只能虚虚用胳膊护住自己的脸。
邢秀的闯入拽回了柳玉的理智,他慌忙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沉默地往后退了退。
倒是衣服和头发都被扯乱了的宋殊禹往柳玉身前一挡,面色不愉地看向邢秀:“我何时让你进来了?”
明檀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一边道歉一边要把邢秀拉走。
结果邢秀面无表情地甩开了明檀的手,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他走到桌前,往身上一摸,摸到了一些东西放到桌上。
柳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纱布和膏药之类的东西。
邢秀抬眼看向宋殊禹,坦荡地说:“属下无能,救不了主子,只能保证在第一时间为主子提供救治。”
宋殊禹:“……”
沉默片刻,宋殊禹卑微地询问柳玉:“你打够了吗?若是没打够,你再打一会儿?”
柳玉:“……”
有邢秀和明檀在边上看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了,可一看到明檀就免不了想起以前的事,伤心混杂着拆人姻缘的心虚,他抬脚想走。
宋殊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碍于刚刚他的激烈反应,宋殊禹没敢碰他,只是隔着些许距离说:“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柳玉挣扎半晌,终是点了点头:“你说吧。”
宋殊禹明显松了口气,他抬眸瞥向明檀。
明檀心领神会地把邢秀拖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个人,宋殊禹把柳玉按到椅子上,拉起柳玉的手看了看,打了那么久都把手打红了。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柳玉嗖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宋殊禹举在半空中的手落了空,却也不恼,他拉来另一张椅子和柳玉面对面地坐下。
柳玉垂着眼睑,放在腿上的双手交握,似乎不愿看他。
可宋殊禹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玉的脸,四月恍若四年,柳玉和他记忆中的模样有了几分出入。
仔细想来,应该是柳玉长胖了不少,不仅脸变圆了,连腰身都粗了一些——
不,不止一些,是粗了一圈才对。
宋殊禹的目光在柳玉的腹部上停留许久,直到似有所觉的柳玉用宽敞的衣袖遮住腹部,他才恍然收回目光。
他很想抱抱柳玉、亲亲柳玉,可又害怕吓着柳玉,他不得不按耐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开口说道:“我成亲之事对你有所隐瞒不假,那是因为我和明檀之间没有感情。”
柳玉才不信他的话:“你们没有感情会成亲吗?你们的画本都卖到桐溪县了,你还想糊弄我!”
“我没想糊弄你。”宋殊禹无奈地说,“有些事在还没结束前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和明檀没有感情,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我打算等京城局势稳定下来后就去玉潭村接你过来,但我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说到这里,宋殊禹想起什么,眉头一皱,“我不是给了你联系我的方式吗?你为何没用?”
“我去过外城那家正永当铺,可那里的伙计太凶了,我连门都没踏进去。”
宋殊禹的眼神暗了一瞬,又很快笑了笑:“那你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干活挣钱的。”柳玉幽幽地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和你的妻子。”
“……”宋殊禹感觉这个坎是过不去了,他很后悔当初为了走个捷径和明檀假成亲,不然这会儿他和柳玉哪儿用得着如此客客气气地坐着?
“其实我和明檀是——”宋殊禹话音一顿,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换了个角度说,“等这些事结束后,我会跟明檀和离。”
柳玉沉默地看着他。
“还有我是摄政王一事……”宋殊禹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我的身份牵扯太多,怕会给你和玉潭村招惹麻烦,才故意有所隐瞒。”
闻言,柳玉想起了周正从前说的那些话,宋殊禹的身份非富即贵,怕是会给玉潭村招来祸端。
原来会这么想的不止周正一人。
“那些追我的人是你的对家吗?”
“不是。”宋殊禹说,“他们都是我的人,我让他们留在玉潭村看着你,谁知你偷偷跑了。”
“啊?都是你的人?”柳玉挠了挠头,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我还以为他们在追杀我,就跑了一路呢。”
宋殊禹叹了口气。
他们也没想到柳玉长着两条腿能跑得那么快,就跟插着翅膀飞了一样。
宋殊禹把能解释的事都解释了一遍,解释不了的事只能等以后再说,可遮遮掩掩的话实在没有太多说服力。
柳玉低头抠着指甲,良久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宋殊禹想起来问:“对了,你不是找我有事吗?听说还是很要紧的事。”
“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柳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用布条缠了一天的腹部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他纠结了一会儿,才说,“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宋殊禹问:“何时才能告诉我?”
“等你说的这些事结束之后。”柳玉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宋殊禹的眼睛,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宋子臻,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还是辜负了我,我就回玉潭村再也不见你了。”
宋殊禹和柳玉对视片刻,蓦地笑了,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抱住柳玉:“好。”
话音未落,柳玉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并毫不留情地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开:“别动手动脚。”
宋殊禹:“……”
最后,宋殊禹想把柳玉带回摄政王府,但柳玉不肯,他老实向宋殊禹交代了自己干活的地方后,才坐上回去的马车。
到茶坊时,天都暗了。
段子轩居然还留在茶坊里,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发呆,见柳玉回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样了?摄政王找你做什么?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柳玉红着脸不吭声,实在被段子轩问得多了,他才简洁地说了句:“只是找我说几句话罢了。”
“说什么话?”段子轩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哎呀,说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柳玉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谢松灵活地挤了过来,把手往柳玉的肩膀上一搭,冲着段子轩挤眉弄眼地说,“你这么关心摄政王的事,是不是想攀高枝呀?”
段子轩表情一僵,条件反射地矢口否认:“你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我随便问问而已,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松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是哦,敢做不敢当的君子。”
段子轩气得跳脚:“你——”
谢松掐指一算就猜到这个人又要找苏婆婆添油加醋地告状了,于是赶紧推着柳玉溜之大吉。
回到楼上的屋子里,谢松并未多问今儿在卓府发生的事,只严肃地叮嘱柳玉:“那个段子轩表面上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儿,你可得注意他一点。”
柳玉点头说了声好。
他和段子轩相处的时间不长,并未觉得段子轩哪里不对,不过谢松都这么说了,他便仔细听着。
忙了一天也累出了一身的汗,休息完了,柳玉独自拿起帕子和盆子下楼擦洗,他特意挑了个月光照不到的角落。
擦洗完了正在穿衣服,突然有一颗石子飞射到他脚边。
柳玉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的墙头上立着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朝他飞身而来,在他慌慌张张穿好衣服的同时,人影落在了他面前,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萧河的下属奚锦。
奚锦一身黑衣,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眉宇间藏着奔波劳累之后的疲倦,但他双眸炯亮,看向柳玉的眼神十分怪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看错你确定他不是姑娘?(1更)
“奚大哥!”柳玉先是惊喜,而后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处境,脸上的惊喜逐渐变成尴尬,他小声说,“奚大哥,你怎么来了?”
奚锦距离柳玉几步之遥,倒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他说:“我刚从你们桐溪县办事回来。”
听了这话,柳玉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奚锦下一句就是:“原来你和摄政王早就认识。”
柳玉安静了下,问道:“你也认识摄政王吗?”
“岂止认识。”事已至此,奚锦也没了继续瞒着对方的打算,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来京城有段时间了,听说过瑞王吗?”
柳玉点头:“听说过。”
奚锦言简意赅:“我主子就是瑞王。”
“……”柳玉懵了,“你是说萧叔叔?”
奚锦说:“上次在船上时,摄政王的人在追你,瑞王以为你和摄政王的人有仇,便帮你把摄政王的人引开了,结果因此和摄政王结下梁子。”
柳玉大脑一片空白,等了许久才运转起来:“然、然后呢?”
“如今摄政王不仅扣下了整个瑞王府的人,还一意孤行地软禁了瑞王,别人说的话不管用,我想你应该能说动摄政王。”
柳玉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事儿发生,震惊完后,他慌乱地抹了把脸,五官几乎皱成一团:“抱歉,奚大哥,都怪我……我这就去找他问问。”
“今晚就不必了。”奚锦说,“夜里不安全,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得不偿失了。”
柳玉有些犹豫。
奚锦安慰他:“别担心,瑞王好歹是个王爷,摄政王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他。”
柳玉嗯了一声。
可他仍旧眉头紧皱,咬着下唇,一脸纠结地抬头望向奚锦。
清冷的月光柔柔地洒在柳玉脸上,仿佛流水从他脸上淌过,又仿佛薄纱轻轻笼罩,柳玉的皮肤被照得晶莹剔透,长睫宛若两把小扇子似的。
奚锦看得一愣。
这双眼睛——
真是和那个画中人的眼睛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像是那个画中人走出来了一般。
奚锦想到这趟去桐溪县查到的事,不仅有柳玉和摄政王之间的事,还有他主子不敢回忆的往事。
估计他主子做梦都不会想到,柳春时没有和女人成亲,而是孤零零地抱着孩子回了玉潭村。
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顺藤摸瓜地找到当年帮柳春时看过身子的几个郎中,那些郎中都说柳春时身子亏空是由于生产时的大出血,吃不好睡不好还患有心病,整日郁郁寡欢,人能活得久才怪。
许是柳春时特意伪装过,那些郎中不知柳春时是男人,以为柳春时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女人,跟奚锦说起时不断地摇头叹气。
饶是奚锦跟着萧河经历了不少风浪,却还是被这凶猛的一浪拍得头昏脑胀。
倘若柳玉真是柳春时所生,那么柳玉就是——
瑞王之子。
奚锦喉间酸涩,心思沉重。
独自知晓如此大的秘密感觉并不好受,他甚至不知如何跟瑞王提起,
当年柳春时失踪多日,再出现时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柳春时声称自己和一个女人有了露水情缘,女人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自己得对女人负责。当年瑞王也为别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那个孩子的出现对瑞王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瑞王起初不信,悄悄做了滴血验亲,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于是瑞王放柳春时离开了,从那以后,瑞王夜夜失眠,不敢听人提柳春时的名字,也不敢听人说那个叫玉潭村的地方。
爱人跑了,婚事毁了,权利没了。
瑞王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
如果柳玉真是瑞王和柳春时的孩子——
奚锦深吸口气,压下千万斤重的心事,低声对柳玉说:“我此趟去你们桐溪县还查到了一些事,但我这会儿不便告知于你,等摄政王放了瑞王,只要瑞王点头,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柳玉一心想着瑞王的事,听了奚锦的话,只是点了点:“好。”
“嗯。”奚锦交代完了要事,也就没了逗留下去的意思,“那我走了,有事带着玉佩去瑞王府找我。”
“好。”柳玉为了让奚锦放心,故作大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明儿一早我就去找摄政王,一定叫他放了萧叔叔。”
奚锦被柳玉夸张的动作逗笑:“如此最好,有劳你了。”
“都是我的错。”柳玉愧疚地说,“是我连累了萧叔叔,本来萧叔叔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毫无关系……”奚锦苦笑了下,到底没有多说,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啊?”
“你和摄政王……”
奚锦没有把话说完,却眼睁睁看着柳玉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柳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开口就结巴了。
“我、我们现在没什关系!”
奚锦沉默片刻,反问:“你觉得我会信吗?”
“……”
“罢了,你们是何关系都好,我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只想叮嘱你一句——”奚锦颇为别扭,若在白天,定能发现他的脖子都红透了,他犹豫半天,结果结巴得比柳玉还厉害,“你你你你们做那种事注意一点。”
柳玉茫然地问:“哪种事?”
“还能有哪种事?”奚锦撇开目光,点到为止,“总之别闹出人命了。”
“啊?”柳玉还想追问,可一眨眼,奚锦就不见了。
……
由于担心萧河,柳玉一宿都没怎么闭眼,翌日天还未亮,他便爬起来去找苏婆婆请假。
摄政王府在内城,距离茶坊有着一定距离,柳玉心里着急,花钱租了辆马车,让车夫载着他直奔摄政王府。
清晨的街道人流稀少,路边的摊贩还未开张,掀开窗帘一眼望去,看着有些冷清。
车夫把马车停在摄政王府的正门外面,气派的大门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守门人,一身盔甲,目不斜视,凶神恶煞,叫人不敢靠近。
柳玉付了钱、下了车,车夫似乎被那四个守门神吓到了,长鞭一甩,赶紧驾着马车跑了。
剩下柳玉独自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其中一人跟前。
“大哥。”柳玉忐忑地说,“我想找摄政王。”
话音未落,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柳玉咽了口唾沫,补充了一句,“我找宋子臻。”
他跟前的门卫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却仿佛裂开一般,把他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你说你找谁?”
“宋子臻。”
“你知道这是谁的名字吗?”门卫嗓门极大,“你竟敢——”
话未说完,一声咳嗽传来。
门卫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一看,只见屋檐边上立着一道人影,门卫连忙喊了一声曾司长。
“放他进去。”曾夷前阵子领了罚,身子还未好转,脸色苍白地说,“今后只要他来,都让他进去,其他的不必多问。”
“啊是!”门卫瞬间变了态度,弓腰驼背地对柳玉比了个手势,“小公子请。”
柳玉跟着门卫往里走去,随后被门卫交给一个管事的嬷嬷。
那个嬷嬷看上去年事已高,耳鬓花白,嘴角习惯性地下撇,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柳玉最怕和长相凶恶的人说话了,当即挺直背脊,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嬷嬷喊了一声,他才赶紧往前走去。
嬷嬷姓刘,主管摄政王府的后院杂事,虽然比不上跟在摄政王身边的最大管事,但她跟随摄政王的时间也不短了,在这个府里有着不轻的份量。
好在刘嬷嬷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听了曾夷的吩咐,便只管把人往摄政王的书房里领。
走过长廊,他们转身进了一处花园。
花园里有假山流水和凉亭,空气清新,风景秀丽,不过花园不大,不多时他们走到了尽头。
刘嬷嬷停下脚步,不冷不热地对柳玉指了个方向:“那边便是大人的书房,曾司长应该跟下人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过去吧。”
“好。”柳玉感激地说,“谢谢嬷嬷。”
刘嬷嬷淡道:“小公子客气了。”
不管是来时还是说话时,刘嬷嬷都平静地看着前方,目光并未在柳玉身上过多停留,等柳玉走后,她的视线才集中在柳玉的背影上。
“刘嬷嬷。”曾夷落在刘嬷嬷身后,“他就是大人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以后可能会经常进府。”
刘嬷嬷听懂了曾夷话语之外的敲打和提醒。
她亲眼看着摄政王从两三岁的孩子长到如今的样子,自然也了解摄政王的性子,她哪儿还敢把架子摆到那个小少年面前?
只是——
“曾司长,你确定他是个小子而不是个姑娘?”
曾夷噗嗤一笑:“刘嬷嬷,你糊涂了吗?连他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我看你才糊涂了。”刘嬷嬷瞪了曾夷一眼,挺着那么大个肚子都看不出来,白长了一双眼睛。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你不能因为他长得漂亮就说他是姑娘吧。”曾夷摇了摇头,也往书房去了。
刘嬷嬷站在原地,心想难道是她看错了?
可她以前是个产婆,见过的大肚皮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怎么可能看错?她绝对不会看错!
还是说那个小少年女扮男装骗过了摄政王?
那不行……
她得再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朋友家啦,更新会慢一些,但我现在坚持日六,再慢都会补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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