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太平少去县上(3更)
柳玉第一次养鸡仔和鸭仔,难免担惊受怕,一宿下来起夜数次,端着油灯蹲在笼子前看了半天,确定里面的鸡仔和鸭仔没有死掉,他才放下一半的心。
夜里没睡好,翌日起来,柳玉眼眶下面浮出淡淡的青色。
不过等太阳升起,他把鸡仔和鸭仔从笼子里赶出来放风,听着它们嘴里发出细细的叫声,他脸上的疲态瞬间一扫而空,情不自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准备了食盆和水盆,水盆里的水是烧沸过的凉白开,食盆里装着剁碎了的青菜叶子以及少许特意煮软了的白米。
鸡鸭群闻到香味,扇着翅膀跌跌撞撞地往食盆里冲。
“小玉。”篱笆外面传来张婶子的声音,“哎呀,你买了鸡鸭苗吗?”
柳玉手里端着刚盛过鸡鸭群吃食的小盆,闻声朝篱笆前走去,他笑盈盈地对张婶子说:“我之前卖药材挣了点钱,就想买些鸡鸭回来养着。”
“哦。”张婶子想起什么,“我就是瞧着你王婶子家的祥子天天和一群孩子往山上跑,背了满背篓的药草回来,说是你这里收药草。”
柳玉点头,他向来不会瞒着张婶子:“总是让里长帮我找脏衣服洗太麻烦里长了,而且别人洗衣服只收三文钱,可里长帮我收四文钱,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我让孩子们帮我采集药草,我做成药材卖到县上的医馆里去,不知能否另外谋一条生路。”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里长成天东奔西跑,帮这个帮那个,可不得收些人情回来?”张婶子笑着拍了下柳玉的脑袋,“你这是在帮里长收人情,有什么好自责的?”
本来柳玉还在为麻烦了周正那么长时间而难过,见张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对了。”柳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让张婶子站在原地稍等,端着小盆转身跑进屋子。
等他出来时,臂弯里挎了一个竹篮。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见竹篮里垫了厚厚一层棉布,上面堆着一个个白色的鸡蛋。
柳玉把竹篮递给张婶子:“我家的鸡下了好多蛋,我和甄大哥吃不完,你拿些回去吧,回头我再给几个婶子和里长杨郎中他们都送一篮子。”
张婶子毕竟生活经验丰富,即便没有刻意去数,也能一眼看出竹篮里装了六个鸡蛋,且每个鸡蛋色泽均匀,表面擦得干干净净,个头在她见过的鸡蛋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这是你家鸡下的蛋?”张婶子惊愕不已,当初柳玉买了两只带病的母鸡回来,她和王婶子揪着柳玉说了好一顿,后来听柳玉说母鸡能下蛋了,她才稍微有些安慰。
可那种母鸡能下什么样的蛋?
肯定个头小,表面粗糙还坑坑洼洼,更差的话可能还有一股子腥味儿。
然而竹篮里的鸡蛋外壳光滑极了,她屈指轻轻敲了两下,蛋壳很硬,是好的鸡蛋。
说到这个,柳玉眼里的疑惑不比张婶子少,他很是不可思议地说:“我家鸡好像越来越会下蛋了,有时候下的蛋连擦都不用擦就很干净,我怀疑它们是不是掌握到了下蛋的诀窍。”
“母鸡下蛋哪有什么诀窍?”张婶子看柳玉说得一本正经,顿时哭笑不得,她爽快地收下了柳玉的好意,笑道,“小玉,你是个好孩子,连上天都眷顾着你,你要更努力地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呀。”
柳玉用力点头:“我会的。”
“还有啊,我来是为了跟你说点事儿。”张婶子把竹篮挎到手臂上,敛去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昨天回来听你叔说,最近桐溪县上不太平,要是你去县上的话,可得悠着点,切莫出风头,但依婶子看啊,你能别去就别去了,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柳玉胆子小,经历也少,一听这话就紧张得脸都白了,他手指抠紧篱笆,惶惶不安地问:“怎么不太平了?”
张婶子原不想细说这些事,一方面怕引起骚乱,另一方面怕吓到柳玉,可转念想到柳玉后面还要去县上卖药材,便将手挡在嘴前,压低声音道:“你叔说,最近桐溪县上失踪了好几个人,衙门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秘密让人寻找,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
柳玉睁圆眼睛望着张婶子,下意识跟着压低声音:“那些人会去哪儿啊?”
“我估计啊——”张婶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都没了。”
柳玉霎时没了声儿。
“总之你尽量别去县上,非得要去,也找个人和你一起。”张婶子朝着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我看你那个甄大哥天天闲着没事儿干,你就拉上他一起,多个人多份力。”
柳玉说:“张婶子,甄大哥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还没好啊?”张婶子惊讶道,“我经常看到他在外面瞎溜达,还以为他的伤早就好透了呢。”
柳玉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在被杨郎中训斥之前,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两个人隔着篱笆聊了好久,等柳玉回屋,宋殊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走神。
柳玉盛了一碗昨晚炖的母鸡汤,汤用小火煨着,冒着腾腾热气,金黄的鸡汤里泡着山药片和几块炖得软烂的鸡肉,面上飘着油珠,扑鼻的香味直往柳玉的鼻子里钻。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分泌的唾液,把装了咸菜和鸡蛋的碟子一并放到桌上,随后走过去掀开挂帘喊道:“甄大哥,起来吃点东西。”
以前柳玉一天只做两顿饭,后来为了让宋殊禹恢复得快些,他特意在早上给宋殊禹加了一顿。
宋殊禹起床穿衣,洗漱完了才坐到桌前,对面坐着一个眼巴巴望着他的柳玉。
柳玉把筷子递给他,又将盛着鸡汤的碗朝他那边推了推:“快吃,免得凉了。”
宋殊禹手里拿着筷子,并未急着动筷,他看了眼柳玉眼下的黑青,语气很淡地说:“以后我帮你看着院里的家禽,你夜里好好睡觉。”
“啊?”柳玉愣了下,反应过来宋殊禹在说什么后,他连忙摆手,“不必了,我自己看,我睡在堂屋,起床更方便。”
“你白天要干活,得保持充足的睡眠和精力,我白天无事可做,多睡一会儿也无妨,并且我有时伤口疼,夜里睡不着,正好起来走走缓解疼痛。”宋殊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强硬,他不像是在征询柳玉的意见,而像是在下达一个吩咐。
柳玉憋着一口气,半晌,他缓缓说了声好。
宋殊禹发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柳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可自从宋殊禹来到家里,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若他不做,便没人替他做,可自从宋殊禹来到家里,不知不觉地有一部分的事分到了宋殊禹身上。
别的不说,就说院里晒的那些药草,都是宋殊禹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分辨优劣,好按照不同的品相卖出不同的价格。
很多人说宋殊禹在他家里白吃白喝,被他当祖宗似的供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宋殊禹也帮了他很多的忙。
至少每次回家等待自己的不再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房子,有时是院里的一道人影,有时是窗内透出来的些许亮光,都让他悬着的心找到了暂放的地方。
最后,鸡汤分为两碗,咸菜和鸡蛋也一人一半地吃完了。
……
又是一个月过去,夏去秋来,天气转凉,柳玉身上的薄衣变厚,家里的两张床也换上了厚实的被褥。
宋殊禹却在这个时候没衣服穿了。
他换洗的几套衣服都是周正送的,那时正值夏天,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放在十月的秋天肯定不能穿了。
之前柳玉记着张婶子说的话,把去县上的时间一拖再拖,拖到家里都快放不下孩子们采来的药草了,卖药材得来的八吊钱也用得差不多了,他自然有其他的存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用。
眼下还要给宋殊禹做几套新衣服,他不得不着手计划去县上的时间。
卲二公子的生辰在十一月初,想要避免撞上的话,要么十月底去县上,要么等到十一月中旬再去县上。
不过十一月中旬已经临近冬天,难道在那之前一直让宋殊禹穿着夏天的薄衣吗?
趁着杨郎中来给宋殊禹重新包扎伤口的功夫,柳玉询问了一下宋殊禹的伤势。
“伤口愈合很多了,看得出来有在好好养着。”杨郎中对于宋殊禹的听话表示非常满意,他说,“下床走路肯定不成问题,但不能劳累过度,也不要干任何重活儿。”
柳玉忙问:“那他可以出远门吗?”
杨郎中回头看向柳玉:“你说的远有多远?”
“就在县上。”柳玉说,“天凉了,我想带甄大哥去县上做几套衣服。”
“去桐溪县还是可以的,但不要徒步,最好坐车。”
柳玉高兴地应道:“知道了。”
杨郎中看着柳玉满足的笑容,发自肺腑地感慨道:“你这包吃包住还包穿,当真跟捡了个媳妇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买猫的时候就担心受怕的,它趴着睡觉,我时不时就要去看一下它死没死哈哈哈
第32章 心乱我以为你要摸我的脸(2合1)
送走杨郎中,柳玉便把家里的药材收拾了一下,孩子们太勤快了,哪怕只是先送一部分的药材去县上,用平时的背篓根本装不下,只能拿出家里最大的竹筐。
柳玉用颜色不一的布袋将药材按照不同种类装好,前前后后一共装了十几个布袋,把大竹筐填得满满当当。
不过这会儿已是下午,再去县上肯定来不及回来,于是出门的日子推到了明天。
翌日天刚刚亮,柳玉就起来忙活了,他担心这次像上次那样会耽搁不少功夫,打算先把家里的活儿干完。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呈现出蒙蒙亮的淡蓝色的天空逐渐被秋天的晨阳照亮,布谷鸟的叫声悠悠荡荡地从屋子后面的山谷深处传来,夹杂着草木香味的空气钻入鼻中,深吸一口,真是浸人心脾。
柳玉把鸡鸭群赶出笼子放风,又将食盆和水盆盛满。
这时,身后传来一些响动。
柳玉回头看去,发现宋殊禹不知何时起来了,已经穿好衣服,正准备从水缸里舀水洗脸。
水缸就放在院子里,柳玉勤于挑水,里面的水很少见底过,不过水缸上面盖着一块厚实的木板,需要把木板推开一些,才能用水瓢往里舀水。
宋殊禹的伤还没好透,自然不能瞎使劲儿。
“甄大哥!”柳玉被宋殊禹的架势吓得忙喊一声,慌里慌张地放下手里装过鸡鸭吃食的小盆,飞快地跑了过去,“你别动,让我来。”
宋殊禹也只是想试一下自己是否有力罢了,感觉到吃力后,他便立即松开了手。
柳玉跑到他身旁,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边上推了推,嘴里忍不住地埋怨道:“甄大哥你又不听杨郎中的话了,杨郎中叫你不要干重活,你可要时刻谨记着呀。”
虽然柳玉力气大,但是推宋殊禹时只用了很少的力,好像宋殊禹是一碰就容易坏掉的瓷娃娃一样。
宋殊禹好笑地应了一声:“好。”
“你有需要叫我就行。”说话间,柳玉已经用两只手掌抵住了木板边缘。
他看似轻松一推,便把比整个水缸还大的木板推开了一些。
柳玉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倒进盆子,再看向宋殊禹时,眉眼间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他嘴角上翘,邀功似的对着宋殊禹抬了抬下巴,“甄大哥,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得力小帮手。”
宋殊禹站在水缸另一侧,可以看见水缸里不断晃动的清水,连他映在清水面上的脸也被晃得有些识别不出。
不知怎的,他心里也有一汪清水,不知不觉地跟着晃了起来。
晃得他颇为心乱。
他注视着柳玉那张在阳光下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他一直知道柳玉长得好看,却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张脸。
他心想,玉潭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甄大哥。”柳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宋殊禹蓦地回神,条件反射之下一把抓住了柳玉的手。
柳玉吓得身体狠狠一抖,但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两眼圆睁地望着宋殊禹,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在宋殊禹开口之前出声。
直到宋殊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放下柳玉的手,柳玉才问:“甄大哥?”
“嗯。”宋殊禹面不改色,“方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柳玉好奇地问,“以前的事吗?”
宋殊禹点头,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一些很细碎的片段,对我找回记忆的帮助不大。”
柳玉哦了一声,说到这里,他不便继续追问,于是端起水盆催促:“我们待会儿就要出门了,你快进去洗脸漱口吧。”
宋殊禹站着没动,目光依然停在柳玉脸上。
就在柳玉一脸疑惑的时候,宋殊禹抬手伸了过来。
柳玉怔怔望着宋殊禹那只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手,那只手比他的手大多了,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手背上有青筋凸起,指腹上覆了一层十分明显的薄茧。
很好看的手。
可这是要摸他的脸?
柳玉僵在原地,十指紧紧抠着盆子的边缘,好像有一只蝴蝶飞进了他的脑海里,扑腾着翅膀,搅得他的思绪逐渐混乱。
他以为宋殊禹真的要摸他的脸,一时间整张脸都红透了,身体绷直,两只脚无意识地靠拢。
“甄、甄大哥……”
然而那只手在距离他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随即接着往上抬去。
不一会儿,头发上传来轻微的触碰感。
柳玉乌黑的眼仁儿跟随宋殊禹的手移动,等宋殊禹把手放下,他也看清楚了宋殊禹手指捏着的东西。
是一片黄了一半的树叶。
“落在你的头发上了。”宋殊禹把树叶扔到地上,说,“好了,没有了。”
柳玉看了眼那片树叶,脸上的红还未散去,许久,他又呆呆地哦了一声。
柳玉有什么心事全部写在脸上,宋殊禹不可能看不出来,他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柳玉摇了摇头,可下一刻,他还是讪讪地开了口,“我、我还以为甄大哥你要摸我的脸呢。”
宋殊禹似乎没想到柳玉还有这种想法,愣了一瞬,轻声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的柳玉更尴尬了,尽管他没有上过学堂,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在自作多情,也不知甄大哥会如何看他。
“我们快进去吧。”柳玉说完,正要往屋里走,冷不丁感觉脑袋上一沉。
原来是宋殊禹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宋殊禹摸了摸他的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倒真这么想过。”
“啊?”
“进去了。”宋殊禹拿开手,转身走进屋子。
……
宋殊禹穿着周正送的夏装,在这入了秋的季节里不可谓不奇怪,走在路上,不可避免地受到许多村民的关注。
好在宋殊禹本人并不在乎,从容不迫地跟在柳玉身旁。
柳玉背着一个大竹筐,带着宋殊禹在村口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就看见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
村里没有马匹,更没有人有钱乘坐马车,连周正去县上都坐的三文钱一个人的牛车或者驴车,有时县上一些有身份地位的官老爷下乡巡查办事儿,才能看见一两辆马车从村里走过。
张婶子特意叮嘱过柳玉遇到马车能避则避,要是不小心冲撞了马车里的官老爷,可能连自个儿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柳玉时刻记着张婶子的话,同时还不忘拉一下宋殊禹的衣服:“甄大哥,我们站过来一些。”
宋殊禹跟着柳玉往后退了几步。
两个人一直退到道路的最边上才停下。
虽然宋殊禹没有主动询问,但柳玉考虑到宋殊禹今后独自出门还会遇到类似的事,便偏头低声解释了几句:“我们村里没有人会坐马车,坐马车的人都是从县上过来的官老爷,那些官老爷精贵着呢,我们最好不要往上凑。”
“好。”宋殊禹看了眼逐渐靠近的马车,很快收回目光,他对马车和马车里的官老爷都不感兴趣。
眼看马车就要从他们面前驶过,却突然听见车夫吁了一声。
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窗帘被掀开,露出周正的脸来:“小玉,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要去县上吗?”
“里长?”柳玉喊了一声,说,“我背了一筐药材,打算卖到县上的医馆里。”
周正看了眼宋殊禹:“小臻可以出来走动了?”
“嗯。”柳玉帮宋殊禹回答了,“杨郎中说甄大哥的伤好了许多了,只要不使力气,出来走走还是没有大碍的。”
“那就行。”周正说,“不过牛车和驴车都很颠簸,坐久了怕是对伤口恢复不利啊。”
说完,他说了声稍等,便放下窗帘。
马车里应该还坐着其他人,周正跟那个人小声说了一会儿话,重新掀开窗帘后,他对柳玉招了招手。
“你们上来吧,我们也去县上,可以送你们一程。”
尽管柳玉平时想得少,却也能猜到马车里坐着的另一个人十有八/九是县上的官老爷,他连官老爷的马车都不敢靠近,又哪儿来的胆子坐上官老爷的马车?
柳玉下意识攥紧竹筐的绳子,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周正的好意,就听得身旁的宋殊禹平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谢过里长了。”
柳玉:“……”
宋殊禹率先迈开步子走向马车。
柳玉紧张得头皮一麻,连忙喊道:“甄大哥——”
“小玉。”周正催促,“快上来吧。”
柳玉见宋殊禹已经走到马车下面,作势就要上车,这个时候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宋殊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果然还坐着另一个人,是个年岁较高的男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一看便能看出他和土里刨食的乡下人有着云泥之别。
柳玉向来畏惧官家老爷,只悄悄看了一眼就连忙垂下目光。
不过他能感觉到官老爷的视线始终望着这边,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宋殊禹。
周正帮着柳玉把竹筐放下,等柳玉和宋殊禹并排坐好后,他才介绍道:“这位是县长大人府上的管事,姓林,你们称他林管事便是。”
原来不是官老爷。
柳玉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他小声说道:“见过林管事。”
宋殊禹就简单得多了,只不卑不亢地喊了一声林管事。
柳玉目光低垂,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他看不清林管事是何表情,只知道林管事点了点头。
这时,马车重新走了起来。
不得不说,坐马车就是比坐牛车和驴车舒服,不是坐在硬邦邦的板子上,而是坐在软踏踏的坐垫上,马车行驶时也不会颠簸得那么厉害。
只是有个林管事在,柳玉如坐针毡,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许是觉得马车里太过安静了,周正开始寻找话题,他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林管事说:“对了,林管事,他就是之前我跟县长大人说过的那个人。”
“哪个人?”林管事刚问完就记起来了,“噢,你是说你们村民在玉潭河边救下的那个人吗?”
“正是。”
闻言,林管事的目光再次落到宋殊禹身上。
其实从宋殊禹上马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出了这个男人和马车内其他人的不同,不是衣着打扮方面,而是长相气质方面。
哪怕这个男人有意收敛气场并且保持沉默,他还是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出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仔细想来,这个男人和他家老爷以及他家老爷接待过的那些重要客人很像。
在林管事打量宋殊禹的同时,周正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管事的表情变化。
周正没敢把扳指的事宣扬出去,只能自己偷着摸着到处打听,结果打听了快两个月,什么都没打听到。
方才把柳玉和宋殊禹喊上车是他无奈之下的突发奇想,林管事见多识广,还跟着县长大人见过不少从京城或者其他地方过来的达官贵人,指不定能从宋殊禹身上看出些什么。
果不其然,林管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殊禹答:“回管事,鄙人姓甄。”
“甄?”林管事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倒是一个少见的姓氏。”
宋殊禹不语。
“最近县上发生了不少事,本来县长忙完这阵子就可以安排人手帮你张贴启事,可目前看来,你的事怕是又要缓一缓了。”
柳玉沉默地听着林管事的话。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林管事说的事可能就是上个月张婶子透露给他的那件事,看来县上确实不太平。
“有劳县长和管事了,鄙人的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县长和管事还记挂着鄙人,鄙人已是感激不尽。”
林管事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进入桐溪县后,周正要随林管事一同去县长府上,马车把柳玉和宋殊禹送到第二集 市附近便走了。
他们沿着第二集 市的街道走了好一会儿,来到普济医馆门外。
普济医馆和卲氏医馆相邻,邵氏医馆的生意仍旧很好,人流进进出出,甚至有人在医馆门口排起了队伍,普济医馆的生意仍旧冷清,但有所变化的是里面不再空无一人。
柳玉和宋殊禹进去时,有几个人坐在长条凳子上等着文南抓药。
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文南瞧见柳玉的身影,笑着对他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柳玉说:“文南哥你先忙。”
“好。”文南指了指空着的桌椅,“你去那儿坐着等吧。”
柳玉听话地带着宋殊禹来到桌椅前,他让宋殊禹坐下休息,自个儿忙着把竹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文南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忙完了,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倒了两杯茶水端过来:“走了一路累着了吧?先喝口茶。”
“谢谢文南哥。”柳玉拿过一杯茶先交给宋殊禹,等宋殊禹伸手接过,才转身去拿文南手里的另一杯茶。
文南早就注意到了宋殊禹,又见柳玉如此体贴入微地照顾宋殊禹,不由得更加好奇宋殊禹的身份了,他问:“这位是?”
“我们村里的一个大哥。”柳玉双手捧着一口喝了大半的茶,说,“上次邹大夫问我如何得知处理药材的方式,我说是村里一个大哥告诉我的,便是这个大哥。”
听到这话,文南脸上浮出一抹惊讶,连忙说道:“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哥,幸会幸会。”
宋殊禹客气地笑了笑。
这次柳玉背来的药材不少,他和文南一起着实忙了好久才把药材清理出来。
上次量少,只要按照价格区分就行,可这次不同了,一旦量大,药材的品质也会参差不齐,虽然柳玉早就用了不同的布袋装着,但文南还是需要亲自把关一下。
医馆里没再来人,安静的空气下只有柳玉抓拿药材的声音以及文南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柳玉干起活来相当专注,眼睛像是黏在了自己的手上和药材上一样,余光中什么都看不见,站在柜台后面算账的文南却是有时分神看向宋殊禹。
宋殊禹并未一直坐在椅子上休息,他把手里未曾碰过一下的茶放到桌上,起身随意地走了走。
走着走着,他走到医馆门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投向了隔壁的邵氏医馆。
一笔账算完,文南提起毛笔在账本上添了几笔,一阵纠结过后,他一边把算珠拨回去一边闲聊地说:“你和那个大哥的关系不错啊,他还这么大老远地陪你来卖药草。”
柳玉笑道:“是啊,他人很好。”
文南见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以他的直觉来看,那个大哥绝不是柳玉这种心思简单的人。
想到这里,文南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两杯茶,一杯已被喝得干干净净,一杯原封不动。
看来警惕心还很强。
……
周正并不知道县长找自己所为何事,林管事去玉潭村是有些私事处理,回来正好应了县长的吩咐把周正也捎带来了。
下马车时,周正的一颗心不安到了极点——自从他知道宋殊禹的身份不简单后,就总是自寻烦恼,害怕有一天祸从天降。
县长的府邸在桐溪县里不算奢华,相对低调简朴,门外只有两个守门的下人。
周正跟着林管事走进府内,在水榭廊桥中穿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来到了位于府中的书房外面。
书房外面有一小块空地,被绿荫围绕,空地上有石桌石椅,或坐或站了十多个人。
待走近了,周正才知道这次被接来县长府的里长并非他一个,几乎桐溪县附近村落里的所有里长都被接来了。
林管事并不意外,见书房的房门紧闭,两个下人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便对包括周正在内的十多个里长说:“县长大人还在见客,你们稍等片刻,等县长大人忙完了,自然会喊你们进去。”
周正等人哪儿敢说什么,连忙道是。
林管事说完就走,直接进了书房,留下周正和一群里长面面相觑。
周正和其中几个里长相熟,他们走到角落,小声议论。
“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啊?”
“听说前些月失踪的那些人还没找到,不知是不是为了那件事。”
“唉,真叫人提心吊胆的。”
周正心情更为沉重,抹了把脸,背着双手保持沉默。
等了小半个时辰,书房的门终于打开,林管事从里面走出来,他先吩咐门外的两个下人:“你们去搬十张椅子来。”
下人走后,林管事又看向周正等人,“你们都进来吧。”
周正等人惴惴不安地走进书房,率先看到县长孙安康的身影,孙安康并未像平时接见他们那般坐在长长的案几后面,而是表情微妙地坐在旁侧的椅子上。
再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孙安康旁边还坐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均是背朝着周正等人,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宽阔的背影以及挺直的背脊,可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
周正等人大气不敢喘,一个个都像受了惊吓的小鸡,挨着挤着地靠在一起。
“两位大人,他们来了。”孙安康的声音响起,随即是对他们说的,“这两位是从京城来的大人,你们还不过来问候。”
京城来的大人?!
周正听到“京城”二字就跟过敏一般吓得一个激灵,再看一起进来的其他人,受惊程度不比他低,甚至有个人走路的双腿都在打颤。
是啊,那可是京城来的大人,是连他们县长大人都要以礼相待的高官,哪儿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平日里肖想得起的人物?
周正等人一齐上前颔首说道:“参见两位大人。”
闻言,那两个人转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开口:“不必拘礼,我们此趟只是领了上头的吩咐过来看看政策落实的情况,我们问什么,你们如实答来就是。”
周正等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谁知那个人陡然话锋一转:“但倘若被我们知道你们没有如实相告的话——”
同时,如刀子般凌厉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掠过,吓得他们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个人慢慢收回目光,说了后面的话,“欺瞒朝廷,违抗命令,我觉得你们应该不想知道下场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起来看,没有3更的话就是没有啦~
第33章 寻找摄政王肯定还活着!(2合1)
话音未落,周正等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身体也抖得跟筛糠似的,他们下意识地朝孙安康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孙安康也缩着肩膀不敢吭声。
“都听见了吗?”另一个人沉声问道。
周正等人连忙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好。”那人语气一松,扬了扬下巴,“都先坐下吧。”
府里的下人已经搬了十把椅子进来,加上书房里现有的几把椅子,正好够他们坐,只是书房里再宽敞,一旦放上十几把椅子后就显得拥挤了。
不过在这种时候,周正等人自然不会嫌挤,他们恨不得直接抱团,离那两位京城来的大人越远越好。
等他们坐好后,先前那个恐吓他们的人又开了口:“近段时间以来你们负责的村落治安如何?可有出现打架斗殴或者抢劫伤人等情况?”
十几个里长面如人色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回答问题当这个出头鸟。
还是孙安康害怕耽搁了两位大人的时间,赶紧伸手一指:“临安村第一个说。”
“啊是……”临安村的里长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擦都不敢擦一下,起身回答,“最近一两个月里临安村并无事故发生,但两个月前的夏天确实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哦?”问话的人眼神一沉,原本坐直的身体微微前倾,“何事?”
另一个人也表情严肃,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临安村里长。
再如此骇人的威压之下,临安村里长汗如雨下,他终于忍不住抬手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缓缓说道:“我们临安村背靠芙蓉峰,芙蓉峰崇山峻岭、地势险阻恶劣,可因着上面修了一条交通要道,从狮子峰和玉潭峰通过来,便时常有在山上迷路的人不小心闯进我们村子。”
“然后呢?”问话的人比了个手势,“接着说!”
临安村里长斟酌片刻,才接着说道:“两个月前的夏天有个身负重伤的人来到我们村子,我们村子腾了个地儿收留了他,准备等他把伤养好了再帮他寻找家人,谁知后面出了意外——”
书房里包括孙安康在内的所有人都垂着目光不敢直视两位大人的眼睛,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在听完临安村里长的话后陡然变得兴奋,还扭头对视了一眼。
结果下一刻,临安村里长突然话头一转:“后面还是我们的邻长察觉不对,跟我一说,我们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个人是从县上偷跑出来的赌徒!”
那两个人表情一僵:“……”
说起那件糟糕的往事,临安村里长顿时抛掉了对两位京城大人的畏惧,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哎哟,两位大人有所不知,那个赌徒在县上可以说是有名有姓,欠了一屁股赖账不说,就跟地上的鸡屎一样,谁踩着谁倒霉。”
“……”那两个人眼里的兴奋消失不见,只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为了逃债才跑到芙蓉峰上躲着,老天有眼,让他从芙蓉峰摔下来,摔得遍体鳞伤,就在他将死之时,遇到了我们临安村的人。”临安村里长重重叹了口气,“我们临安村真是倒了血霉,救了个赌徒不说,还被赌徒赖在村里蹭吃蹭喝——”
问话的人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够了。”
临安村里长吓得一抖,这才重新拾起对两位京城大人的畏惧,立即闭紧嘴巴。
“还有没有别的事?”
临安村里长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没了……”
“你坐下。”问话的人脸色难看地摆了摆手,“其他人来。”
坐在旁边的孙安康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后,抖着声音喊出下一个村落的名字。
一个接一个的里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可说的都是大同小异的话,要么是谁家的鸡丢了,要么是几个女人为了抢占洗衣服的位置吵架,要么是几个男人为了猎物分配不均的问题大打出手,说来说去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十多个人实在多,还没问到十个人就用了半个时辰,把所有人问完估计得用上将近一个时辰。
有些里长年纪大了,不仅说话啰嗦,而且每说上几句就要回忆半天,磨磨蹭蹭,浪费时间。
上座的两个人也就是曾夷和曾飞听到后面,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从头到尾都是曾夷在问,曾飞默不作声地听着。
最后却是曾飞按捺不住地咳嗽一声。
正在说话的里长声音戛然而止,坐在里长旁边的周正胡须急促,时不时地抬手擦一下脸上的汗水,按照顺序来看,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可他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把宋殊禹的事说出去。
“你先坐下,等等再说。”曾飞抬手比了个坐下的手势,又对曾夷使了个眼色。
曾夷心领神会,转头和孙安康打了声招呼后,起身跟着曾飞走出了书房。
他们在县长府里住了两个月有余,已经对这里非常熟悉了,两个人施展轻功来到一处偏僻的花园角落,站在一处淌着流水的假山后面,确认四下无人后,曾飞率先说道:“这么打听下去不是办法,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
曾夷点头表示赞同,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来到桐溪县这么久了,却只熟悉了桐溪县这一个地方,桐溪县附近大大小小十多个村落,我们都未曾踏入一步。”曾飞说,“依我看,我们不如多安排些人手,分别去往不同的村落,挨家挨户地搜查。”
话刚说完,曾夷果断拒绝:“不可。”
“为何?”
“这么做太大张旗鼓了,若是被老皇帝的那些走狗发现端倪,他们抢在我们之前找到大人并对大人下手怎么办?”曾夷沉着脸说,“我们前脚刚到桐溪县,他们后脚就跟着来了,显然早就对我们有所怀疑,一旦我们有任何动静,他们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可时间不等人,我们已经在这里逗留太久了,昨日夫人命人传了第三封催促的信件来,若是我们再耽搁下去,只怕大人失踪之事再也瞒不住了。”
曾夷没有说话,默默攥紧拳头,眉眼间尽是压抑的阴霾。
若不是有那些走狗跟着,他们早就掘地三尺地把摄政王找了出来,何必被困在桐溪县和一群疯狗周旋?
那群走狗买通了摄政王身边的人,在摄政王舟车劳顿行经海棠峰去往襄州时设下埋伏,几乎杀光了当时保护摄政王的所有人,只剩一个严斌还在死死护着摄政王。
严斌被找到时身受重伤,昏睡了十来日才清醒过来,他说摄政王在他的掩护之下侥幸逃脱,跌下海棠峰,极有可能还活着。
得到消息的曾夷和曾飞立即带人前来寻找,可海棠峰何其大,左右连着万丈峰、狮子峰、芙蓉峰、玉潭峰等等山峰,面积何其广阔,要在其中找人无异于在池塘里捞针。
重要的是,他们的行踪也被暴露了出去,老皇帝的走狗们跟嗅到了肉骨头似的紧随而来,近两个月来桐溪县的几起命案正是那群走狗所为。
可惜他们在明,那些走狗在暗,即便他们抓住了那群走狗,也不敢将此事闹大——
若是闹大了,就怕兜不住摄政王失踪的事,小皇帝刚被扶上皇位,根基不稳,像那路边的野草,一拔就起来了,周围一群饿狼虎视眈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相对沉默许久,曾飞不太确定地开口:“若大人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联系我们,可我们一直以来没有得到大人的任何消息,你说大人会不会已经……”
“不可能。”曾夷打断曾飞的话,语气笃定,“你没瞧见那些走狗也在急着找大人吗?他们最了解当时发生的事,连他们都认为大人还活着,那么大人肯定活着。”
曾飞顿了顿,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盘问的事就算了,我看那些里长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另外想个法子叫孙安康带着我们的人去附近的村落看看。”曾夷说,“同时也要看着那些走狗,不能让他们再胡作非为下去。”
“好。”
既然暗的不行,他们只能明着打起朝廷命人下乡巡查的幌子找人,那些疯狗再疯,也没那个胆子明着和朝廷作对。
“呵。”曾夷冷笑,“都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罢了,迟早要在哪天把他们拉出来晒一晒太阳。”
等他们找到摄政王,那群走狗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曾飞突然想起什么,“那些走狗如此了解我们的行踪,一两次还能说是偶然,这一再二再而三的怕是……”
曾夷问:“你觉得有内贼?”
“对。”
“你觉得是谁?”
曾飞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字:“严。”
“斌。”曾夷补充,他低声说道,“等会儿我便给夫人修书一封,提醒她提防严斌。”
两人说完,若无其事地从假山后面绕出来,这次他们没有施展轻功,而是沿着在水上蜿蜒的长廊往书房走去。
走出长廊时,迎面撞上了从另一边走来的几人。
为首之人瞧见他们脸色大喜,连忙弯腰拱手:“鄙人钱永丰参加两位大人。”
走在钱永丰斜后面的邵文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心头的激动几乎溢于言表,他强忍着喜悦地和另外几个钱永丰的随从一起低下了头。
方才他听三表伯说县长府上住了两位同样从京城而来的大人,听说那两位大人在摄政王手下办事,极得摄政王的信任,本来他还蠢蠢欲动地想拜托三表伯帮忙引荐一下,想不到这么轻易地就撞上了。
看来真是位高权重的两位大人,否则也不会让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三表伯如此谄媚。
叔侄俩相当默契地想在两位大人这里落个好印象,然而两位大人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一下,略微点了点头,抬脚便走。
邵文鸿霎时呆了,他还以为两位大人会和他的三表伯寒暄几句,结果两位大人压根没有打理三表伯的意思。
邵文鸿眼见两位大人越走越远,心中一急,竟然想出声留住两位大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眼疾手快的钱永丰一胳膊肘撞来。
“不想惹事的话就给我安分一点。”显然钱永丰看出了自己这个没眼力见的表侄在打什么主意,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吗?连摄政王的人都敢拦,不要命了?”
钱永丰矮是矮,却长得十分结实,不留余力的一击撞得邵文鸿龇牙咧嘴,及时咬住了嘴唇才没让自己痛得叫出来。
邵文鸿单手捂住腰侧直吸凉气。
钱永丰懒得管他,领着几个下人继续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和过来,邵文鸿小跑着追上了钱永丰的步伐,他哭丧着脸,又委屈又不敢地说:“三表伯,那可是摄政王的人啊,我们搭上他们的线就相当于搭上了摄政王的线,简直是天大的幸运啊,连我爹都不敢想,你就那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像你想的那样把他们拦下?请他们上酒楼吃饭喝茶?”钱永丰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头邵文鸿脑袋,他真想把邵文鸿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豆腐渣,“你以为摄政王的关系那么好攀上?稍有不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要是方才我没拦着你,指不定今天你爹就该给你收尸了!”
邵文鸿被吓住了:“这么严重?”
他一直以为只有摄政王才这么危险。
“呵呵。”钱永丰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不光是摄政王的手下,还是摄政王用久了的刀,上面沾着的都是人血。”
邵文鸿不敢说话了。
钱永丰拍了拍他的肩膀:“俗话说高风险和高收益并存,摄政王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和摄政王扯上关系的确是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但靠也要有靠的法子,硬上乃莽夫所为,九条命都不用,不可取。”
向来高高在上的卲二公子也有伏低做小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三表伯,那我们应当如何?”
“你急什么?同在一个府上,总有再见面的时候。”钱永丰徐徐说道,“我们先去你的邵氏医馆看看,听说你经营得不错啊。”
说起邵氏医馆,邵文鸿顿时眉飞色舞,他故作谦逊地笑了笑,将手中折扇一展:“还是多亏了三表伯的提点,如今整个桐溪县只有邵氏医馆的药材最为齐全,百姓们自然只会来我们邵氏医馆。”
……
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柳玉从文南那里拿到了足足三十吊钱。
普济医馆空了许久的药材柜子终于有所填充,文南那张焦虑了许多天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他问柳玉:“这些就是全部的药材了吗?”
“我家里还有,只是还没处理。”柳玉答。
“处理完了一起拿来吧。”文南说,“马上要到年底了,桐溪县的管理会比平常严上许多,你进出都没那么方便,而且最近县上发生了不少事,你下次来后,就等年后再来了。”
柳玉点头:“好。”
“对了,要是药材太多了的话你就雇一辆车和一个人帮你,费用我们这里报销。”
“好的。”
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文南见状,便去招呼她们了。
柳玉把空下来的布袋全部塞进大竹筐里,背起竹筐,转头对宋殊禹说:“甄大哥,我们走了,去第三集 市给你看看衣裳。”
宋殊禹应了一声,跟着柳玉走出普济医馆。
谁知刚走出去,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哟,我说瞧着眼熟,又是你啊。”拦路之人正是隔壁邵氏医馆的胡为,他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鄙夷地看了眼柳玉背着的竹筐,“又来卖药材了?”
柳玉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他拉起宋殊禹的手,准备绕开胡为。
可胡为存了心地和他作对,他往左,胡为也往左,他往右,胡为也往右,硬是把他前面的路挡得结结实实。
柳玉停住脚步,有些生气地皱起眉头:“你让让。”
“我凭什么让?这条路是你修的吗?你说让就让?”胡为两手叉腰,理直气壮。
柳玉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人,气道:“你挡着我的路了。”
“怎么就是我挡着你的路了?我还说是你挡着我的路了呢!”胡为下巴扬得老高,用鼻孔冲着柳玉,说起话来那叫一个阴阳怪气,“我说普济医馆怎么有药材了,原来是你卖给他们那些药材,怎么着?打不了我们邵氏医馆的主意,就把目标瞄准了普济医馆?”
柳玉嘴笨,最不会吵架了,面对胡为这种牙尖嘴利的人,他只会红着脸干着急。
他不想和胡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惹得别人看笑话不说,还有可能给普济医馆和文南添麻烦,最重要的是宋殊禹的身份比较特殊。
于是他想继续绕过胡为离开。
然而胡为压根不放他走。
“也是,你这种散农东拼西凑搜集来的药材,也就配卖给普济医馆那种没名没姓的小医馆了。”
胡为嗓门大,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了一些围观群众,连医馆里正在为婆子抓药的文南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柳玉见文南快步走了出来,心里着急,重新拉起宋殊禹的手要往相反的方向走。
结果这次是宋殊禹站着不动了。
柳玉诧异回头:“甄大哥?”
宋殊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随后挣开他的手,迈开步子走向胡为,他身高腿长,仅用一步半便走到了胡为面前。
胡为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宋殊禹,只见宋殊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浓密的长睫下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在阳光下呈很淡的琥珀色。
不知为何,明明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叫胡为心里突然有些犯怵。
不得不说,身量高了真的很唬人。
胡为下意识后退两步,故作大声地说:“你、你靠这么近干什么?你以为你高我就怕你吗?”
柳玉也走上来拽了下宋殊禹的衣服:“甄大哥,我们快走吧……”
这里人太多了。
宋殊禹回头,不答反问:“你上次说你被邵氏医馆的伙计赶出来,那个伙计就是他?”
“啊?”柳玉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点头,“嗯。”
胡为一听这话,似乎明白了什么,霎时提了气势,横眉瞪眼地开口:“好啊,你回去打小报告了?所以他就是你找来的帮凶——”
话音未落,宋殊禹一拳打在胡为脸上。
胡为的声调瞬间上扬,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柳玉当场吓呆,怔怔望向双手捂着鼻子踉跄后退的胡为,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胡为的指缝间涌出来。
此时文南已经跑到柳玉身旁,他震惊的目光在胡为和宋殊禹之间不断徘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只有宋殊禹面不改色,依然身形挺拔地站在原地,仿佛方才揍了胡为的人不是他一般。
稍作停顿,他抬脚走向胡为。
胡为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血液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沿着他后退的路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他这下是真的怕了,哭着求饶:“别别别,大哥饶命,我错了,我嘴贱,我该死……”
宋殊禹向他靠近的脚步并未停下,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冷,甚至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戾气。
胡为双腿发软,加上疼痛难忍,一屁股栽到地上,他绝望地仰视着步步逼近的宋殊禹,声音越来越低:“大哥饶命啊……”
突然,围观人群从中散开,两个华冠丽服的人在几个随从的拥簇下走近,其中一个随从厉声喝道:“都围在邵氏医馆外面干什么?还不给我散开!”
随之响起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有人敢在我们邵氏医馆外面闹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威胁你说我敢不敢(1更)
柳玉听清了那是邵文鸿的声音,他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拽起宋殊禹的手,匆忙把宋殊禹往人群外面拉。
这件事不能闹大。
而且邵文鸿在桐溪县有权有势,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这次宋殊禹没有挣扎,任由柳玉拽着他走。
可邵文鸿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一见他们要走,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扬声命令几个随从:“诶诶诶,那两个人走什么?把他们给我拦下来!”
“是!”
随从们都长得人高马大,齐刷刷地往柳玉和宋殊禹的面前一站,就跟顷刻间围起了一堵墙似的。
柳玉脚步一停,目光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壮汉,拽着宋殊禹的手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难免觉得害怕,悄悄咽了口唾沫,背脊也紧绷成了一根拉开的弦。
倘若这件事闹大,肯定对他和宋殊禹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宋殊禹——
柳玉眼睫轻轻抖动,不知想到什么,他松开了拽着宋殊禹的手。
“甄大哥,你先走。”柳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一走我就拦住他们,我力气大,能拖延上一会儿。”
宋殊禹没动。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宋殊禹的声音响起:“那你呢?”
“我是玉潭村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简而言之,即便那些人找茬,也不会拿他身份的事做文章。
只是那些人具体会做什么就说不好了。
可宋殊禹仍旧没动。
柳玉听见胡为叽叽喳喳告状的说话声以及邵文鸿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里越来越着急:“甄大哥?”
见宋殊禹始终不动,柳玉心下一横,咬牙便要将拦路的随从推开,就在这时,一只手牵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下。
低头看去——
是宋殊禹的手。
与此同时,怒火冲冠的邵文鸿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冷不丁瞧见柳玉的脸,邵文鸿愤怒的表情霎时凝固。
“柳玉?”邵文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惊又喜地说,“是你!”
满脸是血的胡为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在柳玉和宋殊禹之间指来指去:“二少,他们不仅把我打成这样,还在二少的医馆门外闹事,现在二少一来,他们就急着走,二少可不能让他们走掉啊!”
说完,又听哎哟一声。
邵文鸿直接把折扇敲在了胡为的脑袋上。
“到底是谁在闹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邵文鸿说,“绝对又是你在挑事,还想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胡为不可置信地看着邵文鸿:“二少……”
邵文鸿毫不废话,当即一脚踹在胡为的屁股上:“还不快给人道歉!”
“二少,我冤枉啊!”胡为脑袋痛、屁股痛、鼻子更是痛得好像要裂开了,他还以为来了靠山,结果这个靠山是别人的靠山!
“你还好意思说冤枉?”邵文鸿冷冷一笑,用折扇指着柳玉说,“他是我朋友,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
胡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话是卲二公子会说的话?那两个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怎么可能成为卲二公子的朋友?
可惜邵文鸿根本不给胡为反应的机会,见胡为不动,又是一脚踹去:“赶紧道歉!”
胡为一个没站稳,被踹得跪趴在地,脸上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地上滴落,他百思不得其解,胸腔里涌动着不甘和愤恨,又在最后全部化为害怕和卑微。
“小人知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哥,还望大哥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
话未说完,便被邵文鸿一脚踹开:“滚回去!”
“是是是……”胡为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医馆。
几个随从以及邵氏医馆的其他伙计得到吩咐,连忙疏散人群,在他们的驱赶下,围观路人很快就散开了。
邵文鸿回到柳玉面前,关切地询问道:“你没事吧?”
柳玉还是头一次瞧见邵文鸿如此暴力的时候,已经被吓得一愣一愣,他睁大眼睛,连话都不敢说。
邵文鸿把柳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见柳玉没事,顿时露出笑容:“是我管教我们医馆的伙计不当,让他冒犯到了你,正好眼下到了饭点,不如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是赔罪了。”
闻言,柳玉用力摇头。
邵文鸿脸上的笑容僵硬些许,他问:“为何?上次你急匆匆地回去,难道这次也要赶时间?”
“我们还要去第三集 市买东西,买完就回去了。”柳玉脸色煞白,语速飞快地说,“饭就不吃了,我们先走了,卲二公子自便。”
柳玉一点也不想继续和邵文鸿呆在一起,话音未落,便抬脚要走。
邵文鸿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都会心生埋怨,何况邵文鸿从小到大被拒绝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是别人,邵文鸿早认为对方是在蹬鼻子上脸了。
可对方是柳玉。
看着柳玉那张漂亮白净的脸,邵文鸿深吸口气,又多了几分耐性。
“不如这样,你跟我说说你要买什么,我让下人帮你买。”
“不用了。”
柳玉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邵文鸿一眼。
邵文鸿见状,心里的不乐意瞬间凝成一股无名的火气,他表情猛沉,直接上手去抓柳玉的手。
结果他的指尖甚至还没碰到柳玉的衣服,就被五根有力的手指一把抓住手腕,他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阵痛自腕间生出。
邵文鸿猝不及防,惨叫出声。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那个人的力气极大,明明看上没怎么使劲儿,可硬是抓得他无法动弹。
“你是谁啊?放肆!”邵文鸿龇牙咧嘴地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还不快把他抓住!”
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正要扑过去,耳边陡然响起钱永丰的呵斥:“都给我停下。”
随从们动作一顿,宛若被拎住了脖子的猫,都不敢再上了。
钱永丰气急败坏地走到邵文鸿面前,对着邵文鸿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把衙差闹过来才肯罢休吗?”
接着,他看向宋殊禹:“小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人当笑话看吧?”
宋殊禹并不言语,冷静地松开了手。
邵文鸿赶紧收回手,撩开衣袖一看,手腕上被捏出了几条青红的指印,可想而知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宋殊禹。
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力气竟然比他三表伯那几个会些功夫的随从力气还大,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力气!
愤怒之余,邵文鸿心里忽然多出了些许恐惧。
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倘若没有三表伯的阻拦,这个人怕是会硬生生地捏断他的手腕。
宋殊禹眉眼深沉,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邵文鸿,他目光笔直地看着钱永丰,淡淡开口:“老先生,既然你如此在意别人的目光,又何故如此放纵你这个侄子?”
很普通的一句话,似乎没有任何深层含义。
可钱永丰是何等的人精,几乎是瞬间就从这番话里品出一丝不对,他看了邵文鸿一眼,果然邵文鸿没有听出任何不对。
“哦?”钱永丰收回目光,平和地笑了笑,“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人老了,记性不好,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宋殊禹也笑:“如此,我便直说了。”
钱永丰没吭声。
“听老先生的口音,是从京城来的?”宋殊禹顿了顿,又说,“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先从桐溪县搬去京城再急匆匆地回来?”
听到这里,钱永丰平和的表面开始维持不住了:“小兄弟还认识京城人士?”
说不认识也认识。
说认识又没那么熟。
因为那些人全在他梦中出现。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如今还未临近年关,老先生就这么等不及地急匆匆回来了,旁人看了是觉得老先生关心晚辈,不远千里赶回来为晚辈庆祝生辰,可我看着怎么觉得老先生是为了别人而来?”
宋殊禹的语气不咸不淡,神情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儿天气的好与坏,只是这些话听进钱永丰的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钱永丰瞳孔一震,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出某些危险的想法。
这个人在说什么?
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那些藏着掖着的花花肠子连邵文鸿都不曾察觉,却就这么暴露在了这个人的言语之间!
见宋殊禹还要开口,钱永丰着急地咳嗽了一声,他对一旁的随从们使了个眼色,待随从们上前将其余人隔开后,他对宋殊禹比了个手势:“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殊禹还没回答,衣服便被人拽了一下。
回头看去,柳玉正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伸出的手紧紧扯着他的衣角:“甄大哥,别去了,我们还是走吧。”
宋殊禹安静地看了柳玉一会儿,忽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和方才对钱永丰的笑比起来,他这会儿的笑自然多了,不再像是戴着一张面具。
“你去普济医馆里面等我。”他拉起柳玉的手,很轻地捏了捏柳玉的手指,“我很快回来。”
柳玉垂眸看向宋殊禹拉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很大,几乎把他的手包了起来。
慢慢地,他的呼吸变缓,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稳了下来。
“好。”他说,“我等你回来。”
旁边的邵文鸿看到这一幕,牙都快酸掉了,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之前他光顾着看柳玉去了,没注意到柳玉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碍眼的家伙,挺高、挺帅、挺有气质,就是身上穿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粗衣烂布。
上衣和裤腿都明显短了一截。
他们卲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不会拿这么差的料子做衣服!
邵文鸿一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被这样的人给唬住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三表伯在这儿,他再气也只能忍着。
结果就是越想越气,气得一张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脑袋直冒烟儿。
另一边,宋殊禹压根没把邵文鸿放在眼里,他跟着钱永丰来到邵氏医馆的里屋,钱永丰对这里很熟,端着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进屋便让宋殊禹坐下,随即倒了杯茶送过去。
宋殊禹没看眼前的茶水,目光始终跟随钱永丰而动。
钱永丰在宋殊禹对面落座,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喝,只用拇指摩擦着茶杯表面,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宋殊禹。
这里没有其他人,宋殊禹便不打算再打谜语,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路过此地不小心受了伤,才被附近村落的村民收留。”
钱永丰冷着脸:“所以呢?”
“所以我光脚不怕你们穿鞋的,这里的百姓和被你们打压的医馆不敢得罪你们,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可我不用。”宋殊禹直勾勾地盯着钱永丰,“你们邵氏医馆为了垄断生意破坏其他医馆的进货渠道,打压完其他医馆后,肆意开价涨价地卖高价药,挣昧心钱,听说最近县上来了几位贵客,你说要是我把这些事捅到他们那里,他们将会如何看你?你还巴结得上他们吗?”
钱永丰:“……”
此时此刻钱永丰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眼睛瞪成铜铃,死死盯着宋殊禹,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发抖。
“你……”钱永丰结巴地问,“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宋殊禹回:“猜的。”
钱永丰一噎:“猜的?!”
“你以为这些事瞒得多紧,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随便找几个人问问便能打听出来,曾经没人找你麻烦,只是你没遇到我罢了,现在嘛——”宋殊禹停顿片刻,嘴角上扬,眼底尽是嘲弄,“遇上我,算你倒霉。”
钱永丰:“……”
“老先生,眼下你有两个选择。”宋殊禹说,“第一,封了我的嘴,冒着可能被另外一群我揭发的风险继续讨好那几位贵客,第二,用两个简简单单的条件打发了我,从此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做。”
“你还想揭发我?”钱永丰砰的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你好大的胆子!”
宋殊禹笑:“我一无身家财产,二无家眷亲属,无牵无挂,无所畏惧,你说我敢不敢?”
*
作者有话要说:
2更在凌晨哈
第35章 买衣穿这套不方便干活(补2更)
钱永丰的脸色铁青无比。
他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浪,可何曾如今日这般模样狼狈地遭到一个黄毛小子的威胁?
真是胆大包天!
真是岂有此理!
倘若换个时候,他必定会让这个敢威胁自己的人的皮都剥下来一层。
可换个说法,这个人能有如此狼子野心,不就吃定了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任何差错吗?
钱永丰冷冷一笑:“无需任何本钱,只要胆子够大,就能从我这里换取两个条件,小兄弟,你这算盘打得够精啊。”
宋殊禹笑而不语。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一件事。”钱永丰眯起的眼里带了一层审视,“为何是我?”
宋殊禹自然知道钱永丰在顾虑什么,他说:“老先生放心,我并非冲着老先生而来,我说过,只是你倒霉遇上我罢了。”
钱永丰微微一愣,不想得到的是这个答案。
“起初是邵氏医馆的胡为,接着是卲家的邵文鸿,最后是幕后的你,既然决定宰鱼,挑一条最肥的鱼不是人之常情吗?”
“……”
钱永丰猛地咬紧牙关。
这个人竟然把他比喻成一条鱼!
“老先生,我还说过,选择权在你。”宋殊禹停顿了下,口吻意味深长,“但老先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毕竟我这个人既不起眼又很好打发。”
钱永丰恶狠狠地瞪着宋殊禹,嘴里的牙都快咬碎了。
半晌,他妥协了,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哪两个条件?”
……
柳玉始终不太放心宋殊禹,在医馆里坐立难安,时不时地探头朝外面看去,可看到等在邵氏医馆外面的邵文鸿后,他又脸色一变,赶紧收回目光。
文南安慰他:“你大哥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相信他好了。”
柳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文南忽然站了起来:“邵文鸿怎么也进去了?”
柳玉跟着起身一看,邵文鸿果然不在了。
“文南哥,我还是去外面等着吧。”柳玉一边说一边背起竹筐往外走去。
文南拦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玉没有直接进去邵氏医馆,就在方才邵文鸿守着的地方站着,正在他等得焦急时,医馆里终于出现宋殊禹的身影。
“甄大哥!”柳玉连忙小跑过去,见宋殊禹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钱永丰和邵文鸿走在宋殊禹后面,叔侄俩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尤其是邵文鸿,紧盯宋殊禹后背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
柳玉只看了邵文鸿一眼,便感觉浑身发凉,他不管不顾地拉起宋殊禹就走。
这次宋殊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跟着柳玉走了。
邵文鸿的目光从宋殊禹身上移到柳玉身上,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但其中不甘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了。”钱永丰说,“把你的表情收一收,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说完,钱永丰甩袖回到里屋。
邵文鸿忿忿不平地追了上去,屈辱和愤恨等情绪在他脸上融合,使他的脸看上去狰狞又扭曲:“三表伯,那个人都骑到我们头上胡作非为了,我们什么都不做?”
钱永丰沉着脸坐到塌上,冷哼一声:“你想怎么做?”
“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我们弄他不跟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呵。”钱永丰瞥向邵文鸿,“你可知蚂蚁最不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
“大象。”钱永丰说,“大象不一定能碾死蚂蚁,但蚂蚁一定能爬满大象全身,若是你聪明的话,便知道什么叫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邵文鸿不可置信:“这个哑巴亏,我们就这么吃下了?”
“目前看来,只能如此。”
钱永丰发现和一个没脑子的晚辈说话真是费劲儿,嚣张、莽撞、不知进退更不知轻重缓急等毛病集于一身,要在之前,他还会费心尽力地敲打一番,可这会儿他实在没这个心情。
“不说这个了,你把医馆最近两年的账簿拿给我看看。”
邵文鸿站在原地,尽管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把所有情绪都全部压了下去,片刻,他勉强点了点头:“好。”
“等等。”钱永丰看了眼邵文鸿有时转动一下的手腕,“你手如何?可以顺便叫张大夫给你看看。”
“无碍。”邵文鸿回。
他摸了摸手腕,可能是还青着的缘故,摸上去有些疼,但和之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
他可不想让医馆里的人知道他在一个乡下莽夫身上吃了亏,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另一边,柳玉拉着宋殊禹走出第二集 市。
第二集 市距离第三集市不算太远,可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路上人流不多,不过因为宋殊禹依然穿着夏天的衣服,还是有不少人投来怪异的眼光。
第三集 市主卖成衣布料以及绫罗绸缎等物品,一条街上十家铺子中几乎有八家都在卖相同的东西,柳玉本来打算带着宋殊禹转了一圈、货比三家,可看眼下情形,他拉着宋殊禹直接去了其中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铺子。
这家铺子既卖成衣又接定制,只是做衣服需要选布料、量体型、排档期,等把衣服做好,估计冬天都来了。
柳玉让铺子老板帮宋殊禹挑了几套秋末初冬穿的成衣,又选了几匹布料做冬衣,冬衣不像其他三个季节的衣服只有一两件,为了保暖,不仅里面要穿得厚实,外面还要套上一件袄子,这样一来价格就不低了。
若是往常,柳玉还会有所犹豫,这会儿他竹筐里背着的全是钱,沉甸甸的,也让他心里踏踏实实的,他便没那么多犹豫。
宋殊禹似乎对自己穿什么不是很上心,从头到尾都由着柳玉帮他做选择。
柳玉拿了一套成衣让宋殊禹穿上,并说:“甄大哥,等会儿我们再去给你买两双鞋子。”
宋殊禹没有拒绝,点头说好。
柳玉让宋殊禹自个儿在铺子里逛一逛,他则去和老板讨论下次拿衣服的时间了。
老板是个爽快人,看柳玉一次性花了这么多钱,主动去掉零头不说,还把他们做衣服的档期提前了,在本子上一阵勾勾画画后,老板开口:“你们大年初七来拿衣服吧,要是再加三十文钱,我可以安排人手把衣服送去你们村里。”
那也太张扬了!
柳玉连忙拒绝:“到时候我们自己来拿便是。”
老板笑了笑,没有勉强:“那你们可要记住时间了。”
留下姓名,付了定金,柳玉转身要走,却在这时忽然听到老板问道:“小兄弟,冒昧问一句,你俩是什么关系呀?”
柳玉回:“我们是一个村的。”
老板哦了一声,双手交叠地撑在柜台上面,目光一直盯着在铺子里闲逛的宋殊禹。
柳玉感觉老板有话要说,便等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很快老板又说:“你这大哥长得不错啊,进门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了,想不到衣服一换,整个人都改头换面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柳玉转头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
只见宋殊禹逛到了卖成衣的货架前,一件件做工精美的成衣整齐地挂在货架上,宋殊禹背对着他们,看得格外专注。
不得不说,哪怕只有一道背影,也能看出宋殊禹的与众不同,宋殊禹不管何时都挺直了背脊,做起事来不急不躁、云淡风轻。
这样的宋殊禹,叫人很有安全感。
柳玉想起了不久前宋殊禹进入邵氏医馆的模样,连文南都说邵氏医馆是狼窝虎穴,进去容易出来难,可宋殊禹轻轻松松地进去、轻轻松松地出来。
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宋殊禹一样。
“小兄弟啊。”老板的声音拉回了柳玉的思绪,回头对上老板讪讪的笑容,老板一边用余光瞅着宋殊禹一边小声地问,“我再冒昧问一句,你那个同村大哥可有婚配?实不相瞒,我姐夫的女婿家有个姑娘……”
话未说完,就被柳玉打断:“他不能成亲。”
老板霎时没了声儿,愣了一下才说:“啊?这是为何?”
“说来话长,总之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以后他还要回家。”柳玉后退一步,对老板微微鞠了一躬,“多谢老板的好意,我们先走了。”
不等老板有所反应,柳玉背着竹筐飞快地跑向宋殊禹。
“甄大哥!”
宋殊禹回头,等柳玉站定,他牵起一套成衣的外衣:“这套适合你。”
白色打底,裙摆有红线绣出的花纹,衣袍宽大,配有一条暗红的两指宽腰带。
其实这套也很一般,料子摸着没到精细的程度,绣工乍一看虽好,但仔细看会发现针脚时深是浅,稍显凌乱。
不过显而易见,这套成衣是这家铺子里最好的一套。
更主要的是——
他觉得红色适合柳玉。
里外都如雪一般白的人,要有梅花相衬才好看。
柳玉歪着脑袋,睁大眼睛看了看,然后皱起眉头:“穿这套衣服不方便干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先写这个好了,也一愈加严是小甜文,感兴趣的伙伴帮我收藏一下呀,在专栏~
《不好意思,我更喜欢正品》
1.
520到来,校草方稚公开出柜,表示自己已有男友。
大受震撼的室友们把人逮住质问。
“你男朋友帅吗?”
“还行。”
“高吗?”
“还行。”
“家里有钱吗?”
“还行吧。”
“是谁?”
“a大那个国外回来读研的陈矜之,你们认识吗?”
室友们:“……”
传说中曜飞集团的太子爷、富二代中的超级富二代叫还行?!!
2.
曜飞集团年会,室友费拿到两个名额,说是带方稚碰碰机会,结果碰到了冷暴力方稚已有一个月的男朋友。
室友激动地指着一个人:“快看你男朋友!”
方稚看过去。
很帅、很高、一看就很有钱。
“可他不是我男朋友啊。”方稚指了下旁边那个没那么帅、没那么高、看上去也没那么有钱的人,“他才是我男朋友。”
室友表情尴尬:“兄弟,他不是陈矜之,他是陈矜之后妈带的拖油瓶侄子,叫什么曲野来着……”
方稚这才知道他男朋友的名字、身份、学历都是假的——他被骗了。
3.
方稚还没找曲野算账,曲野先在微信上和他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他不够热情、不够主动。
方稚沉默许久,同意了。
随手拉黑并删除曲野的微信后,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另一个几天前刚加上的微信。
备注是陈矜之。
【方稚:在吗?】
【陈矜之:?】
【方稚:处对象吗?】
【陈矜之:???】
第36章 心跳加快靠得这么近干什么?(1更)
柜台后面的老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扬声说了一句:“小兄弟说笑了,我家铺子的衣裳哪儿能穿来干活?”
柳玉一听这话,瞬间失去了对那套衣服本就不多的兴趣。
可老板以为宋殊禹和柳玉看中了那套衣服,忙不迭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嘴里介绍道:“小兄弟,你大哥真是好眼光,那套衣裳可是我们铺子里最好的衣裳,用的是最上乘的布料,请的是桐溪县里最出名的绣娘——”
宋殊禹并不想听老板滔滔不绝的介绍,直接问道:“怎么卖?”
老板立即打住话头,抬手竖起三根手指:“这么多。”
“三百文钱?”柳玉问,三百文钱不算便宜,但能买下这么一套衣服的话还是相当划算的。
“不不不——”老板摆了摆手,“区区三百文钱如何买得起我们的镇店之宝?我说的是三两银子。”
柳玉:“……”
他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拉着宋殊禹往后退去,唯恐无意间碰到了这套昂贵的衣服。
“当然了。”老板见柳玉反应激烈,立即补充说道,“两位小兄弟已经是我们铺子的老顾客了,倘若你们诚心要买,我可以把价格降一点。”
宋殊禹问:“降多少?”
“二两银子又八百文钱,如何?”
宋殊禹还未说话,就被柳玉逃也似的拉出了铺子。
柳玉从未见过如此昂贵的衣服,卢连才的衣服几乎都用较好的布料做成,可一套下来也不超过五百文钱。
三两银子买一套衣服?
还是一套薄衣!
柳玉想都不敢想。
好在宋殊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见柳玉溜得飞快,他好笑地问:“你喜欢那套衣服吗?”
柳玉想也不想:“不喜欢。”
“为何?”
“穿那套衣服没法干活。”
“要是不考虑干活的问题呢?”
这下柳玉安静下来,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却依然摇头:“不喜欢。”
“为何?”
“三两银子太贵了。”柳玉说,“而且它穿在我身上发挥不出三两银子的价值,我只会把它穿成三十文钱的样子。”
这个回答让宋殊禹有些意外,他慢慢停下脚步。
柳玉拉着宋殊禹的手走在前面,察觉到宋殊禹停下后,他疑惑地回头看去:“怎么了?”
宋殊禹站在原地,看似平心静气地注视着他:“不过是一套衣服罢了,再精美也由人工做成,再昂贵也是人工定价。”
柳玉眼睫微颤,松开了宋殊禹的手,习惯性地垂眸:“可、可我的身份不配穿那么贵的衣服呀。”
“那谁配?”
柳玉小声说:“比起我,那套衣服更适合学堂里的那些读书人。”
那些读书人一来不用干活,二来家境殷实,三两银子也许只是他们上几次酒楼的花销。
柳玉紧张地看着地面,因此他并未注意到宋殊禹的眼神在听完他的回答后渐渐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宋殊禹才说:“既然你觉得三两银子贵,为何上次要给我买那些笔墨?那些东西加起来并不比三两银子便宜多少。”
柳玉没想到宋殊禹会这么说,他抬头看去,正好撞进宋殊禹笔直看来的目光中。
宋殊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犀利的视线仿佛洞穿了他的所有想法。
虽然宋殊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硬生生地叫他产生了一种被步步紧逼的错觉。
他很无措,更无处遁形。
“笔、笔墨纸砚本来就贵,我还是挑着便宜的买了呢。”柳玉的指尖抠着竹筐的绳子,结结巴巴地说,“吃穿用度可以省,笔墨纸砚不能省,这不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吗?”
宋殊禹说:“我不懂。”
柳玉抿了抿唇,才回:“那你现在懂了吧。”
宋殊禹没了声儿,沉默许久,他冷不丁地开口喊了一声柳玉的名字。
柳玉下意识绷紧身体,眼巴巴望着宋殊禹朝着自己走近一步。
本来就近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更近了。
柳玉仰头看向宋殊禹的脸,他感觉自己的鼻尖快要碰到宋殊禹的下巴,呼吸间萦绕着从宋殊禹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
不知为何,他比刚刚更紧张了,明明第一次和宋殊禹同床共枕都没这么紧张。
他不受控地开始胡思乱想——
甄大哥说话就说话,忽然靠得这么近干什么?
他是不是该往后退一退?
就在这时,宋殊禹伸手轻轻地搭在了柳玉的脑袋上。
柳玉一下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
紧接着,那只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他看不到宋殊禹的动作,却能清楚感受到从宋殊禹指尖传递出来的温和。
“柳玉。”宋殊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又轻又缓,但吐字清晰,“靠双手养活自己并不丢脸,相反,你可能还比学堂里的大多数人更勤劳、更懂得付出且更能吃苦耐劳,这些都是你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书本上学不来的东西。”
“甄大哥……”
“你很好。”宋殊禹将手拿开,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妄自菲薄。”
柳玉目光怔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是,他的心跳疯狂加速,不多时,便快得他的胸腔里宛若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不过最后,他们没有回去买下那套衣服,而是去了第二集 市附近的菊香书肆。
宋殊禹说他还想买些书籍回去,光靠家里的笔墨打发不了时间。
……
回到家,柳玉拿了十吊钱出来,剩下的钱则全部存进了床底下的匣子里。
翌日下午,他便把孩子们叫来家里算钱。
每个孩子都压了一半的钱在他这里,好几个孩子的钱加起来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一下子拿到许多钱的孩子们高兴极了,嘴角的弧度几乎咧到耳根,左一声谢谢玉哥哥右一声玉哥哥真好,嘴巴甜得跟蜜糖似的。
然而瞧见宋殊禹从卧房里出来后,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孩子们在后一刻全体安静下来,各自捧着各自的钱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柳玉似有所感,回头一看,随即对孩子们摆手:“你们都回去吧,最近天凉,山上比村里冷多了,你们进山可要注意保暖,一定穿厚实的衣服。”
孩子们一叠声地答是。
等孩子们一哄而散,柳玉一边收拾地上横七竖八的小板凳一边问身后的宋殊禹:“怎么孩子们还是怕你?”
宋殊禹冷哼一声:“一群胆小鬼罢了。”
柳玉收拾小板凳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宋殊禹。
宋殊禹自然捕捉到了柳玉眼神中的打量,面不改色地问道:“看我做什么?”
柳玉站直身体,托起下巴,又认认真真地把宋殊禹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甄大哥,其实你也没那么吓人。”
宋殊禹道:“你可真会安慰人。”
“我说真的。”柳玉生怕宋殊禹不信,于是说得格外真诚,“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吓人,和你说话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气,现在和你相处久了,我发现第一印象真是不准,你没那么吓人,你是个好人。”
柳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殊禹,乌黑的眼珠像两颗又黑又亮的葡萄,镶嵌在睁得圆溜溜的眼眶里,好看又灵动。
宋殊禹和他对视片刻,蓦地笑了:“你我认识不到半年,连我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就笃定我是好人了?”
“至少你对我好。”
“是吗?”
“我看得出来。”柳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眼睛厉害着呢。”
宋殊禹的嘴角一扬再扬,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一如他飞扬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被柳玉的三言两语哄得分不清方向。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收拾好家里,柳玉又要去找一趟毛胜,他准备趁着手里有钱的时候把房子重修一下。
眼看快到年底了,他不想新的一年还睡在堂屋里,也不想宋殊禹和他一起在不挡风不遮雨的茅草房里过年。
宋殊禹听闻他要出去,便说和他一起,整个上午都在家里呆着,实在闷得慌。
在去毛胜家的路上,柳玉想起宋殊禹上午摘抄的那几张书籍文字,不由得问道:“甄大哥,你怎么想起来抄书了?”
宋殊禹言简意赅:“打发时间。”
柳玉哦了一声。
宋殊禹问他:“你想好如何重修家里的房子了吗?”
“嗯。”柳玉用力点了点头,“我想修成木头房子,一间堂屋、一件柴房、一间厨房还有两间旁屋,中间空出一个大大的院子,一边放养鸡和鸭子,一边晒药草,甄大哥认为如何?”
“可以。”宋殊禹在这方面的兴致不大,不过转头看到柳玉期待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笑,突然也开始期待住新房子了。
来到毛胜家,正好碰到毛胜干完活回来,得知他们的来意,毛胜惊讶地问柳玉:“你凑够修房的钱了?”
柳玉说:“凑够了。”
这么快?!
毛胜的第一反应就是柳玉去找柳春华要钱了?可想来又不太可能,且不说柳玉根本斗不过柳春华,若是柳春华给钱了,村里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便是自己挣的?
毛胜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他强调道:“你这相当于重新盖一栋木头房子了,就算我不收你多的钱,你要出的费用也不低。”
柳玉来时高高兴兴,还以为年前就能住上新房了,结果听到这话,一股名为不安的情绪冒了出来。
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毛叔,我大概要出多少钱呢?”
一切都未准备就绪,毛胜无法细算,只能在略微思考过后给出一个大概数字:“少说二十两。”
柳玉:“……”
毛胜又想起什么,补充说道:“如今已经十月了,再过两月便临近年关,到时候修房的费用只增不减,除非你等到明年开春再修。”
柳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毛胜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直接浇灭了他的期待。
他来时根本没想过修房会如此费钱,他身上只揣着剩下的四吊钱,可即便他把家里的匣子拿来了,那也是不够的。
匣子里的钱加上他身上的四吊钱,距离二十两还差上一些铜钱。
柳玉在心里算来算去,越算越失落。
即便所有的钱加起来有二十两,他也不可能把全部的钱都拿去修房,总要留些钱在家里,以防出了什么事故。
毛胜一看柳玉的表情就猜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柳玉凑够了钱,而是柳玉低估了修房的费用。
“柳玉啊。”毛胜开口,“不然你先把你家厨房修了……”
这时,有人说道:“不必,一起修。”
毛胜一愣,闻声看去,原来是借住在柳玉家里的那个外乡人在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家里来人了,更新时间就乱了,明天恢复晚上九点,依然日六,还欠1更,明天一起补上
第37章 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补2更)
毛胜皱起眉头,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殊禹,接着说道:“这位兄弟,我们在说重修房子的事儿。”
“我知道。”宋殊禹的口吻依然平静,眼里没有太大起伏,整个人淡定得仿佛在和毛胜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般。
毛胜噎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所以你刚刚说的是要修?”
“对。”宋殊禹说,“且是一起修。”
“……”
毛胜心想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个人说错了,难道他没说重修房子需要起码二十两银子吗?还是说这个人失忆后连基本的常识都丢了,根本不知道二十两银子究竟是多少。
一时间,毛胜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殊禹的话了,他把茫然的目光投向柳玉。郁颜
柳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宋殊禹的手,并低声说道:“甄大哥,一起修太贵了,我们出不起二十两银子,其实毛叔的建议也不错,要是费用不高的话,我们先把厨房修了。”
其他都能忍忍,可没有厨房,总归不太方便。
然而宋殊禹好像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似的,反手抓住他的手,安抚地轻轻捏了下:“别担心,我有法子。”
柳玉愣道:“你有什么法子?”
宋殊禹对他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后,转而对毛胜说:“我们先付定金,有劳大叔帮我们张罗一下,五天之内,我们一定拿钱过来。”
柳玉震惊得拔高声音:“甄大哥!”
毛胜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五、五天之内?”
宋殊禹点头:“五天之内。”
“甄大哥。”柳玉重新抓住宋殊禹的手,他急得脸都红了,赶紧开口说道,“我们没那么多钱呀,我们家里的钱加起来都凑不够二十两银子。”
宋殊禹转头看他,轻声问道:“你信我吗?”
“我……”柳玉语塞了一下,他抬眸看去,便在宋殊禹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慌乱的表情,慢慢地,慌乱之色被压了下去,“我自是信你的,可是——”
“信我就好。”宋殊禹牵起他的手,这次没再松开。
柳玉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和宋殊禹交握的手,不知怎的,一颗心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他很少这样与人牵手,记忆中几次牵手经历的对象都是宋殊禹。
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竟然感觉自己和宋殊禹碰触到的那片皮肤都在隐隐发烫。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僵硬片刻,然后轻轻弯曲,搭上了宋殊禹的手指。
与此同时,毛胜也在盯着柳玉和宋殊禹牵着的手看,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只是这一幕放到柳玉和宋殊禹身上,貌似也没那么奇怪了。
难道牵个手还要看脸?
毛胜挠了挠头,见宋殊禹看了过来,便没再纠结此事,再三确定对方要花钱重修房子之后,他说:“不如这样,你们先给我三吊钱,我拿钱替你们打点一下帮手,后面再给你们列一张清单,大概只用一两天的功夫,等你们凑够钱了,随时过来找我,按照清单上的费用收钱,多退少补。”
宋殊禹说:“可以。”
三吊钱只是定金,毛胜收了钱列个字据给他们便是,等他们拿了剩下的十多两银子过来,就得找里长和村里的老人公正一下了,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毛胜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字据写好拿给宋殊禹过目。
宋殊禹接过字据看了片刻,才对柳玉点了下头。
虽然柳玉仍旧有些犹豫,但犹豫过后,他还是信了宋殊禹把三吊钱递了出去。
毛胜拿过三吊钱飞快地清点了一遍,收下钱后,他想起刚刚的事,惊讶地看了眼宋殊禹:“小兄弟还会认字?”
宋殊禹回:“认得一些。”
“看来是上过学堂的人。”毛胜一边收拾桌上的笔墨一边说,“指不定你家里还是哪个大户人家,没了记忆被困在我们村里真是浪费人才啊,估计你家人都找你找疯了。”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毛胜还以为他们没听见自己在说话,抬头一看,才发现柳玉已经出了屋子,正把字据举在阳光底下仔细地看,只有宋殊禹还站在桌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毛胜:“……”
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可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
在宋殊禹沉默的注视下,毛胜头皮发麻,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他不得不停下正在收拾的双手,站直身体,很小声地问了句:“小兄弟可有什么要说的?”
宋殊禹说:“没有。”
毛胜舔了舔唇:“那——”
“那我们告辞了。”宋殊禹扯了下嘴角,看似在笑,可他眼里并无多少笑意,“修房一事便有劳大叔了。”
毛胜赶紧摆手:“小兄弟客气了。”
直到宋殊禹转身走出屋子,卡在毛胜喉咙里的一口气才慢慢地吐了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看着柳玉和宋殊禹一同离开的背影,突然生出些许后怕。
那个小兄弟方才看着他的眼神——
是真的吓人啊。
柳玉看着那么文文弱弱,也不知如何和那个小兄弟相处起来的,若是他整天和那个小兄弟处在一个屋檐下,怕是时刻都要提心吊胆。
不过话说回来,柳玉和那个小兄弟之间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三吊钱说给就给,柳玉当真把那个小兄弟当成一家人了?
毛胜摸了摸下巴,心里奇怪极了。
……
柳玉等字据上墨水晾干后,便把字据折叠起来放进胸口的衣衫间,准备等回家后再把字据保存在匣子里。
落日西沉,暗黄的余晖布满半边天空,一块块厚重的云在天边飘浮,被余晖映成渐变的灰黑色。
玉潭村的树木低矮,房屋藏在树木之间,放眼望去,便能看见朝着地平线无限延伸的半黑半亮的天空。
这些景象在桐溪县里是看不到的。
桐溪县和玉潭村远远不同,县里的房屋修建得井然有序,街道穿梭其中,站在街道上,只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路人以及街道两边的风景。
柳玉和宋殊禹沿着小道往前走,秋天的风不热不冷,吹拂在他们身上,丝丝凉意叫人一阵舒爽。
真是秋高气爽。
柳玉的头发全部包在脑后,只有两三缕散落的碎发从耳畔和额前垂落,随风摆动。
宋殊禹转头看着柳玉,忽然想起他很少见到柳玉把头发全部放下来的样子,最初他和柳玉同床而眠时,倒是见过几次,柳玉睡觉时为了方便,都会把头发散下来。
但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因为他和柳玉已经分床而眠,柳玉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他甚至从没见过柳玉躺在堂屋那张床上的时候。
“甄大哥。”柳玉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只见柳玉不知何时也转过头来,歪着脑袋,认真问道,“你说你有法子,是不是和昨天在县上发生的事有关?”
宋殊禹的目光集中在柳玉那双漂亮的圆眼睛上,他发现柳玉其实很聪明,也很敏感,但可能是柳玉没把人心想得太坏的缘故,即便有了危机意识,也还是会被人欺负。
这一刻,宋殊禹很想摸一摸柳玉的脑袋。
他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抬手放在柳玉的脑袋上。
柳玉停下脚步,面朝着他,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似乎以为他有话要说。
宋殊禹摸了摸柳玉的脑袋。
柳玉不仅没有挣扎,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依然在非常耐心等待着他说话。
于是宋殊禹开口:“的确和那件事有关。”
柳玉惊讶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担忧和害怕,他连忙劝道:“甄大哥,房子可以我们先不修,但你别做傻事呀!”
“放心。”宋殊禹放下手,语气平缓地说,“我只是叫他们帮忙拿回一些东西罢了,若是那些东西能顺利拿回来,修房的钱也就不在话下。”
柳玉立即听出了宋殊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问:“若是拿不回来呢?”
宋殊禹轻轻一笑:“那便把我那个扳指卖了,它并非只值二十两。”
“怎么能卖那个扳指呢,它是——”柳玉说到一半,话音一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殊禹,“甄大哥,你恢复记忆了?!”
宋殊禹说:“又想起来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那也快了!”柳玉发自内心地为宋殊禹感到高兴,“甄大哥,太好了,等你恢复记忆后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宋殊禹只是笑,没有说话。
柳玉有不少想问的话,可宋殊禹没说,他便知道宋殊禹不想说,因此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比如宋殊禹叫邵文鸿和他那个亲戚帮忙拿回什么东西?
比如宋殊禹的记忆恢复到了哪种程度?
又比如宋殊禹有没有想起那个害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可宋殊禹都不想说。
想到这些,柳玉竟然有些失落,走着走着,他用脚踢开路边的石子,看着石子咕噜咕噜地滚到旁边的田里,他的心湖里也宛若落了一颗石子,有涟漪荡开,使他无法平静。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刚认识宋殊禹的时候,宋殊禹比这会儿冷漠多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仿佛把他隔在了一层高高的篱笆外面。
可那个时候的他都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好像达到了某种默契,都各有所思,没有说话。
直到途经一片树林,柳玉偶然间发现了什么,眼前蓦地一亮,他让宋殊禹等等,自个儿迈开步子跑到树林边上。
宋殊禹跟过去,就看见柳玉垫着脚、伸长了双手从一条往下垂着的树枝上捋了一把野果子下来。
“甄大哥!”柳玉脸上一扫之前的郁闷,开心地对宋殊禹招了招手,“这里有万寿果,你可以过来帮我拿一下吗?”
宋殊禹走过去,抬起手。
柳玉把刚捋下来的万寿果全部放到宋殊禹手里。
宋殊禹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万寿果,他认出了这种东西,可用于醒酒安神,适用于睡眠不佳以及饮酒之人,常有大夫把它当做药材使用。
不过看柳玉的反应,估计把它当成普通的野果子了。
柳玉毫不客气,仗着自个儿力气大,一只手拽着树枝往下扯,另一只手极为迅速地从枝头捋了一把又一把的万寿果。
宋殊禹的双手捧不住太多万寿果,索性脱下外衣,让柳玉把万寿果全部扔进外衣里。
最后,外衣都快兜不住了。
柳玉拿起一个万寿果,用手随意擦了擦,接着就往嘴里放。
他只咬了一半,咀嚼之后咽下,顿时开心得嘴角都快翘上天了,又把剩下一半吃掉。
“好甜呀。”柳玉从宋殊禹捧着的外衣里拿起另外一个万寿果,更仔细地用手擦了擦,递到宋殊禹嘴边,“甄大哥,你尝尝。”
宋殊禹的目光在嘴边这个万寿果上停了一会儿。
他想到这个万寿果还没用水清洗。
而且都是长在路边的野果子,人人都能将之采摘,还不确定有没有人对它们动过手脚。
他潜意识里有些排斥,可抬眸对上柳玉眼巴巴望着他的期待表情,突然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张开嘴。
柳玉赶紧把万寿果放进他嘴里,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
柳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宋殊禹的嘴唇,他将手背在身后,指尖在拇指上捻了捻,像是要把残留在上面的触感捻掉一般,却越捻越烫。
连带着他的脸颊都烧了起来。
“好吃吗?”
宋殊禹似乎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点头说道:“果然很甜。”
第38章 不高兴随你(2合1)
回到家,柳玉先做了晚饭。
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干净,又把在院子里溜达的鸡鸭赶回笼子里,最后把鸡鸭的食盆洗了、院子里的鸡鸭粪便扫了,做完这些,他才把不久前摘来的万寿果全部倒进装了清水的盆里。
宋殊禹的外衣上沾了不少尘土,自然穿不得了。
柳玉拎着外衣抖了抖,尘土是抖掉了,可留在上面的一些痕迹需要用水清洗才行,也不知能否洗掉。
他拿起外衣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确定那些痕迹能够用水清洗,才放下心来,转头对坐在长条凳上看着他的宋殊禹笑了笑。
“赶明儿我就把你的衣服拿去河边洗了,还有昨天换下来的床单被褥,正好一起洗了。”说完,他不忘叮嘱宋殊禹,“甄大哥,你的衣服比我的衣服贵多了,还是新买的呢,以后不要这样折腾衣服了,可以用我的衣服来装万寿果。”
宋殊禹闻言起身,走过来看了眼外衣上的痕迹:“很难洗吗?”
“应该可以洗掉。”柳玉说完,小心翼翼地把外衣折叠起来,放在长条凳上,接着脱了自己的外衣,很是随意地搭在长条凳的另一边。
他挽起衣袖,弯腰抱着盆子往外走。
外头的天早已黑了,屋里的灯光照不到外面,因此柳玉没走多远,只跨过了门槛便把盆子放到地上。
他刚要转身回去,就见宋殊禹递了一张小板凳过来。
相处这么久,很多时候宋殊禹都能猜到他要做什么。
“谢谢甄大哥。”柳玉拿过小板凳,坐到盆子前,开始清洗泡在水里的万寿果。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宋殊禹的脚步声,似是朝卧房去了,柳玉以为宋殊禹准备睡了,可没等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宋殊禹又从卧房出来了。
随即是拉开长条凳的声音以及其他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玉奇怪地扭头一看,只见宋殊禹把放在卧房里的笔墨和上次去书肆买的书籍都拿了出来,平整地铺放在桌子上。
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陶罐和茶具则全部被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宋殊禹将油灯推到桌子一角,端起茶杯往砚台里倒了一些水,安安静静地开始磨墨。
柳玉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以前宋殊禹休息得早,他还在干活时,宋殊禹就被他催着躺到床上了,现在宋殊禹的伤势好了大半,也不用成天在床上躺着了,闲暇之时做点什么,他都不会过多干预。
他们摘了太多的万寿果回来,一时半会儿根本清洗不完,毕竟是打算送出去的东西,只清洗一遍根本不够。
于是柳玉这么一忙活就是小半个时辰。
夜色渐深,他清洗完了最后一遍万寿果,端起盆子去篱笆前把水倒掉,放在堂屋里晾上一宿,等明天把水晾干了便能拿来送人了。
桌前的宋殊禹还没忙完,仍在认真地写着什么。
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的火光映在宋殊禹的半张脸上,那张脸原本轮廓分明,看着冷硬又漠然,却在这个时候貌似变得柔和了不少。
柳玉把手上的水往身上擦了擦,走到和宋殊禹相对的另一边桌前。
他仗着宋殊禹没有抬头,悄悄盯着宋殊禹的脸看,直到宋殊禹写完一列字后将笔尖一抬,他才做贼心虚一般赶紧把目光移到宋殊禹面前写了许多字的宣纸上。
宋殊禹又在抄书了。
并且他抄书的速度很快,从昨晚到今晚总共抄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抄了四张半的宣纸,哪怕速度这般快,他写出来的字也极为好看,行云流水,笔锋可见轻重缓急。
虽然柳玉看不懂宋殊禹在写什么,但也觉得看宋殊禹写字是一种享受,难怪县上那些才子书生的字画能卖上几两到几十两不等的银子了。
柳玉正看得入神,宋殊禹又写完了一列字,他抬头看了柳玉一眼:“你的事做完了吗?”
“啊?”柳玉恍然回神,点了点头,“都做完了。”
宋殊禹说:“坐。”
柳玉听话地坐到面前的长条凳上。
宋殊禹沉默了下,像是感到无奈,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拉开身旁的长条凳,说:“我是说坐这边来。”
柳玉哦了一声,连忙起身坐到那张长条凳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拉近,似乎连对方的呼吸都变得有温度起来,柳玉坐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有些局促的样子。
宋殊禹将写了的两张宣纸放到桌子的另一侧晾干,又弯腰拿过之前柳玉搭在另一张长条凳上的衣服,反手递给柳玉。
“夜里凉,把衣服穿上。”
“好。”柳玉接过衣服,乖乖穿上。
宋殊禹重新拿了一个画本和一张对半折叠的宣纸,放在他和柳玉之间的桌上,画本和宣纸的方向都对着他们中间。
不过宋殊禹并未急着翻开画本,他先想起什么似的询问柳玉:“你今天一直在看那张字据,能看懂上面的意思吗?”
柳玉摇了摇头。
“那上面的字呢?”
“只能看懂几个字。”
“什么字?”
柳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柳’字,还有‘玉’字。”
宋殊禹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倒不是嘲笑柳玉,而是想起柳玉把字据放在阳光底下那么仔细地辨认,结果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就感觉很有趣。
也感觉这样的柳玉——
真是可爱啊。
可惜柳玉不知道宋殊禹在想什么,听到宋殊禹的笑声,他整张脸跟火烧似的,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领里。
“很不错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脑袋上,十分温和地揉了揉,“‘柳’字不仅笔画复杂,而且同‘柳’相似的字很多,你能认出‘柳’字便是很大的进步了。”
柳玉一愣,仰头看向宋殊禹。
宋殊禹把摸他脑袋的手放了下去,可凑近的身体还没坐回原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火光跳动,在火光之下,又仿佛有暗潮涌动。
对视许久。
柳玉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微张的嘴巴轻轻闭上,他的呼吸很轻,声音更轻:“甄大哥……”
“嗯。”宋殊禹眨了下眼,坐回原处,面色如常地问,“上次我教你的‘杨’字,你还记得该如何写吗?”
柳玉垂下眼睫,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了又松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以为宋殊禹要说什么来着,可宋殊禹什么都没说。
“柳玉?”
随着宋殊禹话音的落下,一支毛笔递了过来。
“哦。”柳玉抬起双手接过毛笔,“记得。”
宋殊禹把宣纸往他这边推了推,修长的手指点在宣纸上面:“你写来我看看。”
“好。”柳玉强迫自己不去看宋殊禹的眼睛,他抿起嘴角,一阵酝酿后,捏紧毛笔在宣纸上面缓慢地勾画起来。
宋殊禹已经教过柳玉很多次了,由于柳玉平时事多,只有空闲下来才能和他一起识字,他便用了比较特别的方式,先把生活中常见且常用的字词教给柳玉,等柳玉的字词量变大后,再从头教起。
当然,这是一个长远之计。
对比起宋殊禹,柳玉的写字速度就很慢了,像是蜗牛在爬,笔尖歪歪扭扭,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写好一个“杨”字。
柳玉提起笔尖,往后让了让,紧张地对宋殊禹说:“甄大哥,我写好了。”
宋殊禹歪头一看,夸赞道:“不错。”
闻言,柳玉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再把上次教的其他字复习一遍。”
“好。”
加上方才写的“杨”字在内,上次宋殊禹一共教了十五个字,并组合成了二十个词语,复习下来,歪歪扭扭的字写满了整张宣纸。
起初柳玉的写字速度慢,可写着写着就快了,越往后写越是熟练。
复习完字词,宋殊禹把柳玉用完的宣纸放到一边晾干,接着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画本。
画本是他们昨天从菊香书肆里租来的,一共租了三个画本,宋殊禹没挑内容,伙计推荐什么,他便租什么。
画本只是用来帮助柳玉识字,只要图文掺半即可。
宋殊禹翻开画本,计划先把画本里的内容向柳玉讲一遍,等柳玉对内容感兴趣后,再让柳玉自个儿把认得的字镶嵌进去。
柳玉以前就喜欢看画本,可以前的他连一个字都不识,有时苏元空了便跟他讲画本里的故事,更多时候苏元没空,他只能自己靠着图画连蒙带猜地想着画本里写了什么。
一听宋殊禹要讲故事,本来有些犯困的柳玉一下来了精神。
他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期盼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失笑,翻开画本第一页,目光扫过页面上一对男女背影的画像,落在画像旁边的蝇头小字上:“这个画本讲的是摄政王宋殊禹和户部尚书嫡女明檀的爱情故事。”
“哦!”柳玉终于记得“宋殊禹”这个名字了,他立马反应过来,“是京城里那位很厉害的大人。”
宋殊禹笑着看了他一眼:“你们村里的人貌似都对他忌讳如深。”
柳玉没什么心眼,却也知道自己身为平头百姓不能随便和外人议论京城里那些大人之间的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掉脑袋了。
但宋殊禹不是外人。
为了提醒宋殊禹,柳玉犹豫之后还是小声开口:“甄大哥,那位大人厉害着呢,听说现在的小皇帝都对那位大人言听计从,之前县上有个人不满那位大人颁下来的政策,跑去县衙里大闹特闹,还当着好多人的面说那位大人的坏话,结果第二天就被处以火刑了。”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整个桐溪县,连桐溪县附近的所有村落都在传。
后来,村里没人敢再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了。
“所以我们不能说那位大人的不好。”柳玉郑重其事地说,“你没了记忆,不知道很多事,可你一定要记住这个。”
宋殊禹看着柳玉故作严肃的模样,突然又想摸一摸柳玉的脑袋。
最近他总是手痒。
“好。”宋殊禹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这个题外话,宋殊禹翻了一页画本,开始念正文。
画本的内容在宋殊禹看来很简单,讲的就是一个一见钟情、你追我赶、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实在没什么新意,看了开头就能猜中结尾。
只讲了几页,宋殊禹就感觉索然无味。
然而柳玉从没听过这种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
“元宵夜的灯会是什么样子呀?很多灯吗?”
“应该是。”宋殊禹答,“街道两边的楼上和树上都挂着灯笼,河里的船上也挂着灯笼,灯光映在水里,和岸上交相辉映,街上除了酒楼和铺子,还有卖各种玩意儿的摊贩。”
宋殊禹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何会有灯会的画面,他压下疑虑,尽可能地把画面描述出来。
“还有船吗?”柳玉惊讶极了。
宋殊禹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想笑:“既然摄政王是在船上对岸上的户部尚书嫡女一见钟情,那么自然是有水也有船的。”
“船上也能挂灯笼?”
“船上为何不能挂灯笼?”
柳玉仰起脑袋想了想,他没见过真正的船,只在苏元借的画本上看到过船,画本上的船小小一只,船头坐着一个披蓑衣戴斗笠的钓鱼人,那样的船连多载两个人都不行,又哪儿来的地方挂灯笼?
他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能挂灯笼的船长什么样子。
他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宋殊禹,却见宋殊禹慢慢地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表情归为平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很快,宋殊禹开口:“以后我带你去看能挂灯笼的船长什么样子吧。”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把柳玉吓了一跳,他无措地和宋殊禹对视,脑子里仿佛被一根木棍搅成了浆糊,一时间连如何回应宋殊禹都不知道了。
“我……”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宋殊禹打断他,“现在还早,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
柳玉撑着下巴的双手放了下来,交叠着搭在桌子边缘,在宋殊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可是县上没有灯会。”
桐溪县建在一片平地上,连河都没有,更别说船了。
“那就不去县上,我们去更远的地方。”
“哪里?”
“京城。”宋殊禹看着柳玉的脸,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带你去京城看灯会,你愿意吗?”
柳玉始终不敢直视宋殊禹的眼睛,他垂眸安静片刻,才说:“愿意是愿意……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向你保证,在三年之内。”
听到这话,柳玉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那不行。”
“为何?”
“我都十六岁了,再过三年就是十九岁了,可能那个时候我已经娶了媳妇,顺利的话,孩子都有一两岁了。”
“……”宋殊禹瞬间沉默下来。
屋里的空气安静到了让人有些窒息的地步,宋殊禹不再说话,像个木头似的坐在桌前。
柳玉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宋殊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自己看穿一般。
他一时心虚,更不敢抬头了。
其实他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条件,哪怕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也不一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如此一来,他对娶媳妇和生孩子这两件事的执念便没那么深,想着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等何时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可方才不知怎的,一听宋殊禹说要带他离开这里,他突然间乱了心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在嘴巴上胡言乱语。
“到时候我拖家带口的,怕是不太方便,甄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是不去了。”
说完,他惴惴不安地等待宋殊禹的回答。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宋殊禹终于有了动作,他将只翻了几页的画本一合,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随你。”
说罢,他站起身,三两下便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柳玉呆呆坐在长条凳上,等宋殊禹收拾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殊禹不准备继续讲画本了,他喊一声:“甄大哥?”
“时辰不早了,我有些困乏,我们早些休息吧。”宋殊禹将晾干的宣纸全部折叠整齐,分别夹在书籍和画本当中。
说完这些话,他甚至不给柳玉反应的机会,转身进了卧房。
后面烧水擦洗的时候,宋殊禹都没怎么和柳玉说话。
这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柳玉躺在床上,本该沉睡的他破天荒地失眠了。
……
第二天,失眠到半夜的柳玉自然而然地起晚了,等他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屋里一片亮堂堂。
柳玉暗道糟糕,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村子另一头的毛胜家,早就起来的毛胜正坐在自家堂屋里分配昨天柳玉送来的三吊钱,为了避免出现纷争,毛胜一只手拨动算盘、一只手提着毛笔在纸上圈圈画画,把要用钱的地方都详细地记了下来。
在河边洗了衣服回来的蒋若兰一眼看到了桌上的一堆铜板,晾衣服的同时随口问道:“谁家里又有活儿了?”
毛胜头也不抬地回:“柳玉家。”
“柳玉?!”蒋若兰把湿漉漉的衣服往架子上一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堂屋,不可置信地确认,“你说的哪个柳玉?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柳玉吗?”
毛胜不耐烦地说:“你洗衣服把脑子洗坏掉了?我们村里除了那个柳玉,还有哪个柳玉?”
“可是柳玉有这么多钱吗?”蒋若兰又惊又诧,“柳玉在我们村里可是众所周知的一穷二白,否则也不会连木头房子都修不起了。”
“你还别说,人家拿这些钱就是用来修木头房子的。”
毛胜可不关心柳玉有钱没钱,更不在乎柳玉从哪儿挣来的钱,他一天到晚要干的活儿太多了,哪儿有精力像蒋若兰一样想这想那。
把蒋若兰赶走后,毛胜又专心致志地算起了账。
蒋若兰眉头紧锁地思索了一会儿,没思索出什么名堂来,只好先回到院子里把背篓里的衣服全部晾了。
晾完衣服,毛胜还在屋里算账,一时半会儿分不出神来,蒋若兰闲得无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出了门。
毛胜不说算了,她找别人打听去。
蒋若兰若有所思地在自家门口晃悠,没晃悠多久,便逮着了洗完衣服从她家门口路过的几个婶子,她问那几个婶子:“你们听说柳玉家要盖新房没有?”
“没有。”几个婶子摇了摇头,接着同时吃了一惊,“柳玉家要盖新房了?”
“是啊。”
“真的假的?”
“我说的话,还能有假?”蒋若兰指了指自家院里,“我家男人正在数柳玉拿来的钱呢,一堆铜板,起码有三吊钱。”
此话一出,几个婶子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不是说柳玉和柳春华分家时没拿到什么钱吗?这才几个月,他就攒够三吊钱了?”
“不止吧,三吊钱就能盖新房?我看要三十两银子才够。”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婶子蓦地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听我家孩子说柳玉最近在往县上卖药材。”
“卖药材?”蒋若兰问,“卖什么药材?”
“当然从山上采的药材,听说他喊了不少孩子帮他进山菜药,再把那些药草随便晒一晒、晾一晾,分装好了就拿到县上卖了。”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婶子说,“看他这么久都没什么声儿,我还以为他白费功夫了,没想到居然是闷声发了大财。”
蒋若兰第一次听说柳玉卖药材的事,心里别提有多震惊了,震惊完后,羡慕和佩服等情绪涌了上来。
“能挣钱是人家的本事,药材也不是那么好卖的,不然杨郎中早就发财了。”蒋若兰嘀咕完了,由衷地说了句,“要是柳春华知道这件事,估计肠子都要悔青,这不相当于把一棵摇钱树赶了出去吗……”
话音未落,一个婶子冷不丁地咳嗽起来,眼神不住地朝蒋若兰身后瞟去。
蒋若兰话音一顿,下意识地闭上嘴巴,她发觉不对,转头一看——
原来是柳春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的不远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打赏!么么啾
第39章 冷战我没有那样想过(2合1)
曾经蒋若兰和柳春华的关系确实不错,不仅是两家人之间住得很近的缘故,还有她俩性格相似,都爱斤斤计较且爱占便宜。
用周正说过她俩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臭味相投。
不过自从上次蒋若兰在河边栽了一跟头后,她和柳春华的来往次数便明显减少了,有时候柳春华来找她,她都躲在屋里假装自己不在。
时间长了,柳春华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
柳春华又不是喜欢用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人,感受到蒋若兰的冷落之后,她也来了脾气,好几次在村里碰到蒋若兰,她都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方才说话的几个婶子自然听说了蒋若兰和柳春华闹了矛盾的事儿,再看这会儿柳春华的表情十分古怪,应该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几个婶子可不敢掺和到蒋若兰和柳春华之间,她们连忙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走开了。
一时间,这里就剩下蒋若兰和柳春华两个人。
蒋若兰神色自若,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准备回去。
可她还没走进院门,就被突然冲来的柳春华伸手拦住了去路。
尽管蒋若兰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柳春华的来势汹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等看清楚柳春华的脸后,立即脸色一变,她两手叉腰、横眉瞪目地开口:“想打架啊?”
“我没想跟你打架。”柳春华将手一收,索性用身体挡在门前,“我想着我们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才来找你。”
蒋若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没空。”
说完,她绕过柳春华往里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柳春华咬牙切齿的声音:“蒋若兰,是不是柳玉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为了他连我都不理了。”
本来蒋若兰不想搭理柳春华,可柳春华一来就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如何能忍?
“柳春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柳玉什么时候给我好处了?”
“你敢说你最近没有为了他不理我吗?”柳春华一个箭步地迈到蒋若兰面前,态度咄咄逼人,“自打那次你掉河里被柳玉救下,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三番五次地找你,你却连大门都不开。”
蒋若兰也不是吃素的,见柳春华非要撒泼,顿时把嗓门扯得比柳春华还大:“我就是不想理你怎么着?”
“你——”
“柳玉没有给我好处,但他救了我的命,我不可以为了我的救命恩人和你保持距离吗?”既然撕破脸了,蒋若兰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也不去问问你在村里的名声臭到什么程度了,我和你走到一起都怕被你熏着。”
“蒋若兰!”柳春华勃然大怒,眼眶发红地瞪着蒋若兰,双手握拳,咬紧了牙。
“与其在我这里耗着,不如想想怎么帮衬柳玉,好挽回一下你在村里的名声。”蒋若兰说,“你方才也听到了我说柳玉家要盖新房的事儿吧?柳玉他爹不是留了那么多钱和地契吗?你把那些东西全部还给柳玉,也许到时候大家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说完,蒋若兰扭头就走。
柳春华站在原地,胸脯剧烈起伏,等她想要追上去时,蒋若兰已是砰的一声关上院门。
门板差点撞到柳春华的脸上,柳春华急忙后退,抬头大喊蒋若兰的名字。
可蒋若兰压根不想搭理她。
柳春华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劈了,也没有把蒋若兰喊出来,倒是喊来了几个围观看热闹的村民,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无奈之下,柳春华只得赶紧离开,她埋着脑袋一步不停地回到自己家里,眼里涌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柳玉,又是柳玉……
怎么回回都是柳玉?!
为了不让村里的人再说自家闲话,她硬着头皮把那一两半的银子给了出去,并且从此没再找过柳玉的麻烦,甚至见到柳玉都绕道走。
然而即便她退让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仍旧深受柳玉所影响。
凭什么啊?
凭什么柳玉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而他们一家人就要像耗子一样躲躲藏藏?
柳春华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怒火夹杂着深深的委屈蔓延到了她的整个胸腔,她不得不用回想往事的方式来使自己冷静下来。
柳玉再受欢迎、再讨人喜欢又如何?
长得跟县上的小白脸似的,性格怯弱温吞又对谁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和他爹一样天生苦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重蹈他爹的覆辙了。
想到这些,柳春华压抑的内心忽然好受起来。
她回到堂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她冷冷一笑。
她原想看在弟弟的面上对柳玉好些,可柳玉非但不报她的养育之恩,还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既然这样,她也不会再把柳玉当做柳家人看待。
至于柳家的秘密,就让柳玉自个儿慢慢发现吧。
若真有那时候,恐怕柳玉的生活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正如当年他爹怀上他一样。
自我安慰起了作用,柳春华波涛汹涌的情绪逐渐平复。
她走出堂屋,看了眼在院子里溜达的鸡鸭,这才想起明儿一早卢连才就要回来了,她还打算杀一只鸡给自己儿子补下身子来着。
柳春华养的鸡鸭数量在村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了,要用八个大笼子才能住下,每天捡拾的鸡蛋和鸭蛋也多得能够装满两个竹篮。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捡拾的鸡鸭蛋数量似乎变少了。
起初柳春华并未在意,毕竟鸡鸭下蛋也要看心情和环境,直到一个多月后,她才开始注意起来。
经过几天观察,她发现其中两只鸡竟然不下蛋了!
而且那两只鸡不下蛋就算了,吃还吃得多!
她累死累活地挖来蚯蚓和其他虫子,混着黍米和菜叶一起喂,结果那两只鸡跑得快还抢得欢,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偏偏吃了还不长肉!
柳春华早就想把那两只不下蛋的鸡杀来吃了,却舍不得之前喂出去的那么多东西,想来想去,不仅咬牙继续养着,还比之前喂得更好,就盼着两只鸡长了肉叫她炖一锅老母鸡汤。
于是又过了两个月——
柳春华一把从鸡鸭群中拎起最瘦的两只鸡之一,上下左右的一番打量过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音:“你喂了也有两个月了吧?怎么还是不见长肉啊?”
柳春华回头一看,原来是卢召田从地里回来了。
“我哪儿知道?”柳春华没好气地说,“没用的鸡,养了也是浪费粮食,我今天就把它杀了,明天等连才回来炖鸡汤。”
“行。”卢召田说完,转身把肩上扛着的锄头放到墙边靠着。
柳春华逮住鸡的两片翅膀,满脸怨气地朝厨房走去,可还没走进厨房,又听见卢召田咦了一声。
“春华。”卢召田喊住柳春华,不太确定地开口,“你说那两只鸡是不是别人家的鸡啊?”
柳春华回头瞪他:“你在说什么鬼话?别人家的鸡会跑到我们家里来?”
“万一是别人家散养的鸡不小心飞进来了呢?”
“我们家的篱笆比人还高,这两只瘦不拉几的鸡有力气飞进来?”柳春华可听不得这些话,当即板下脸来,“你嫌我们家的鸡多了是不是?还别人家的鸡,你就这么想我送两只鸡出去?”
卢召田一听这话,连忙闭上嘴巴。
最近半年来发生了不少事,他实在过得身心疲惫,不想和柳春华吵架,也吵不过柳春华的尖牙利嘴。
柳春华却不肯放过他,指着他骂骂咧咧:“你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柳玉要盖新房的事。”
卢召田一愣:“柳玉要盖新房了?他哪儿来的钱?”
“听说是跑山上挖药材赚来的。”说起这个,柳春华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看向卢召田的眼神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也经常往山上跑,怎么就没想出这么一个赚钱的法子?”
卢召田简直叫苦不迭:“我是进山打猎又不是进山采药的。”
“我看你打猎也没打出什么名堂来,空跑四五趟才抓住一只兔子,你有什么用?”柳春华被嫉妒蒙了眼,无理取闹地提出要求,“以后你别打猎了,你也进山采药,我们把药材拿去县上卖。”
卢召田沉默地挠了挠头。
“你听见没有?!”
“好好好……”
……
柳玉把家里的活儿干完,又把药材晾得满院子都是,过了晌午,他才开始忙碌今天的第一顿饭。
宋殊禹一直呆在里屋没有出来,也不知是还在睡着还是醒了不想起床。
有了昨晚发生的事儿,柳玉自然察觉出了宋殊禹的不高兴,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宋殊禹为何不高兴,明明教他写字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宋殊禹不出来,柳玉也不敢随便进入里屋。
他做了一菜一汤以及一盘煎得金黄焦脆的饼子,里面夹着切碎的大葱和猪肉,表面泛着油光,两双筷子分别放在盛满了米饭的陶碗上,粒粒分明且饱满的米饭还在冒着热气。
以前柳玉节约惯了,哪怕手上还有闲钱,也总是舍不得拿出来用,吃穿用度样样挑着最便宜的来,桌上最常出现的食物就是面条和山上挖来的蕨菜。
直到捡了宋殊禹回来,为了让宋殊禹好好养伤,他不得不同时改善了自己的伙食,这会儿回想起来,天天吃蕨菜的日子好像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宋殊禹来时还是夏天,现在已入深秋,没想到宋殊禹在他家住了这么久了。
柳玉在桌前端坐许久,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他终于起身,准备去喊宋殊禹出来吃饭。
就在这时,挂帘被一只手从里面掀起,只穿着里衣里裤的宋殊禹走了出来。
自从宋殊禹经过杨郎中的同意可以下地走路之后,他便再没有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柳玉面前过,即便一天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也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这么久了,柳玉头一次看到宋殊禹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由得一愣。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甄大哥,该洗漱一下吃饭了。”
宋殊禹道了声好。
之前烧的热水早已凉掉了,柳玉本想重烧一壶,可宋殊禹阻止了他,直接用缸里的凉水洗漱。
柳玉站在宋殊禹身后,手足无措。
宋殊禹仿佛没看见柳玉欲言又止的模样,洗漱完后,他表情平淡地走到桌前坐下。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宋殊禹没有说话,柳玉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见宋殊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把所有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不过吃完饭后,宋殊禹没有急着回屋,而是就在长条凳上坐着,等柳玉慢慢吞吞地把饭菜吃完,他才起身,伸手收拾碗筷。
“甄大哥?”柳玉被宋殊禹的举动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按住宋殊禹的手,“你还伤着呢,不能做这些,我来就是了。”
可宋殊禹没有放手,他说:“杨郎中只说我不能干重活,没说我不能洗碗。”
“那也不用你来洗碗,你回屋休息吧。”
柳玉不敢想象宋殊禹洗碗的画面。
在他心里,宋殊禹能读书会识字,那双手应该用来握笔,而非洗碗。
曾经在柳春华家里,柳春华就很少让卢连才洗碗。
柳玉的坚持让宋殊禹停下动作,他抬眸看向柳玉。
不知怎的,柳玉突然被看得有些心虚。
“我想知道——”宋殊禹开口,“你之前说我算是你的半个家人,但是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你的客人还是你的家人?”
柳玉赶紧摇头:“我没有把甄大哥当成客人。”
“你对待我的方式不是对待客人的方式吗?”宋殊禹顿了顿,他直勾勾地盯着柳玉的眼睛说,“我是说过要离开的话,可不是现在就离开。”
柳玉闻言,把头摇得更厉害了:“我也没有想过甄大哥要离开的事。”
宋殊禹抿了抿唇,半晌,他凉飕飕地吐出了一句话:“是吗?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早些离开,你也好娶妻生子实现三年内养出一个一两岁孩子的心愿。”
柳玉:“……”
要不是有对方的提醒,他连自己昨晚说过什么话都忘了。
“你怎么不说话?”宋殊禹的口吻似乎冷了几分,“被我说中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宋殊禹倾身靠了过来。
柳玉回神就对上了宋殊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霎时身体一僵,大脑又被谁倒入了浆糊,连转都转不动了。
他一双眼睛睁得跟葡萄似的,嘴巴微张,心跳逐渐加快。
这一刻,他和宋殊禹之间挨得如此近,他甚至能数清宋殊禹的眼睫,能看清宋殊禹眼中自己的身影,更能感受到宋殊禹吐出的气息落在脸颊上的热度。
这样是不是……
太近了……
“甄……”他不由自主地喘了一下,心跳过快让他产生一些负担,“甄大哥……”
宋殊禹眼睫低垂,目光里似乎有着不明的意味,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顺着他的脸往上看去。
随即四目相对。
柳玉下意识合拢嘴巴。
宋殊禹拿着筷子的一只手依然被他抓着,另一只手撑在桌沿上,维持着靠向他的姿势,在他不安的注视下,宋殊禹重复了刚刚的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没、没有。”柳玉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那样想过。”
宋殊禹沉默地看着他,倏地笑了:“没有就好。”
说完,站直身体,由着柳玉还抓着自己的手,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筷。
这次柳玉没有阻拦,他的大脑还是浆糊状态。
片刻,宋殊禹又说:“你现在思考娶妻生子的事确实太早,十六岁的年纪,多读书多挣钱更重要,先立业后成家,才能避免许多事端。”
柳玉松开了抓着宋殊禹的手,他站在桌前,木起脸看着宋殊禹把碗筷收拾干净。
他觉得冤枉。
他真的很少想过娶妻生子的事,昨天不知为何被鬼迷了心窍,娶妻生子的话才脱口而出,可那不是他最真实的期望。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宋殊禹不走挺好的。
他和宋殊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习惯了两个人,哪怕苦点累点,也不想回到一个人孤零零讨生活的日子。
可宋殊禹迟早要走,他不能把这些心里话告诉宋殊禹。
宋殊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对家里的东西已经非常熟悉了,他洗完碗筷,又拿来帕子把桌面擦拭干净。
期间,柳玉就在边上看着,偶尔搭把手。
下午,柳玉还有其他事要做,宋殊禹也打算加快速度抄完第一本书籍,忙完过后,两人便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儿。
……
柳春华盼了一个上午,总算在正午时分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盼回来了。
卢连才坐了许久的牛车,一路颠簸,屁股疼得要命,到家后也没个好脸色,把气全部撒在柳春华和卢召田的头上。
卢召田气得跳脚,拿起扫帚就要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儿子,可扫帚还没敲出去,就被柳春华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吓破了胆。
“我们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敢对他对手,我跟你拼了!”
柳春华骂完,转头看向卢连才。
她变脸一般,笑呵呵地说:“儿子,娘给你炖了母鸡汤,你先去洗个手,娘这就去盛汤。”
“我走了这么久累都累死了,不想喝汤。”卢连才一脸烦躁。
柳春华闻言,心疼地绕到卢连才身后,替卢连才捏了捏肩膀:“累就回屋歇着,母鸡汤给你留着,等你歇完起来再喝。”
“好。”
卢连才抬脚就走。
可走到一半,他想起了今天早上遇到的一件事,连忙转了回来,“对了,娘,我要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我们家在县上的铺子和住宅不是全部租出去了吗?今早我准备回来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租我们铺子的陈老板,他说昨天下午有几个人在他铺子外面晃悠,说是找一个叫柳春时的人。”
柳春华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们找春时?”
“对,就是找柳春时。”卢连才见柳春华唰的一下白了脸,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娘,柳春时是谁?”
柳春华没有回答卢连才的问题,她像是陡然想通了什么,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卢连才的肩膀:“他们还说什么了?他们找春时干什么?”
“娘,你抓痛我了!”卢连才嘶了一声,用力挣开柳春华的束缚后,他满脸不快地说,“陈老板说,他们自称以前认识柳春时。”
这一瞬间,柳春华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猜测,其中最让她恐惧的猜测便是柳玉的另一个爹从京城找来了。
倘若柳玉的另一个爹真是京城里的权贵,那么在他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她霸占财产还被她赶出家门之后,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的全家……
柳春华越想越怕,身体都在发抖。
怎么办?
那个人为何找来了?
柳春时不是说过自己和那个人毫无瓜葛了吗?柳春时骗了她?!
“娘!”卢连才被柳春华难看的脸色吓到了,和卢召田一起上前一左一后地扶住柳春华,“娘,你怎么了?”
柳春华身体发软,没有反应。
卢连才紧张地看向卢召田:“爹!”
卢召田叹气:“那个柳春时是柳玉的爹,也是你死去的舅舅。”
卢连才惊讶道:“原来是他!”
“怎么办怎么办……”柳春华快吓哭了,“柳玉的另一个爹从京城找来了,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做过的事,他肯定会找我们算账。”
“京城?”卢连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柳春华的肩膀,“娘你放心,那些人不是从京城来的,他们都是桐溪县的人。”
“真的?”
“当然真的,陈老板听人说过他们,貌似是县上的泼皮无赖,尽干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儿。”
柳春华一时愣住,惊喜来得如此突然,她正要绽放笑容,又听得卢连才开口了。
“他们说柳春时欠了他们的钱,有人证物证还有县长大人的公正,本来以为柳春时死了只能算了,结果打听到柳春时留了屋子和铺子,就来要钱了。”
柳春华再次懵住。
她从未听说柳春时对外借钱的事,她也不觉得柳春时会对外借钱,借的还是泼皮无赖的钱。
冷静下来,柳春华问:“春时欠了他们多少钱?”
卢连才沉默片刻,说:“三百两——”
“三百两?!”
“黄金……”
“……”
“娘?娘你别倒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
柳春华:我才不告诉你柳家的秘密!
高情商——
柳春华:祝你和摄政王早生贵子。
遇訁.
第40章 找到摄政王还活着!
事关重大,柳春华连炖好的鸡汤都顾不上喝了,赶紧拉着卢召田回屋换了身衣服,然后叫上刚回来的卢连才一起坐牛车去县上。
牛车颠簸了一路,柳春华的一颗心也被颠得七上八下,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
春时怎么会去找那些泼皮无赖借钱?
虽然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春时,但是根据她对春时的了解,春时为人处世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绝不可能和县上的泼皮无赖扯上关系。
还是说那些泼皮无赖故意上门想要讹诈他们?
毕竟春时已经死了,那些泼皮无赖再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人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柳春华也不例外,下了牛车,她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陈老板的铺子奔去。
陈老板开的一家包子铺,雇了几个伙计,只做上午和中午的生意,到了下午的这个时辰,基本上就关门了。
果不其然,等柳春华赶到,铺子的大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连放在外面揽客的牌子都收了进去。
倒是左右两边做其他生意的铺子还开着。
其中一家卖米的铺子没什么客人,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抠指甲,听见外头传来柳春华焦急的说话声,老板走出去瞧了一眼。
“你们也是来找陈昌的?”老板说,“你们还是回吧,陈昌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估计这几天都不会开门了。”
柳春华一听这话,本就凉了一大截的心霎时凉了个透顶,她赶忙问道:“陈老板遇到什么麻烦了?是不是有人过来闹事?”
“可比闹事严重多了。”老板也不太清楚事情原委,只能说个大概,“好像是他租的这个铺子出了岔子,铺主欠了很多钱还是什么的,那些人找不到铺主,只有来这里要钱了。”
话音未落,柳春华却是两眼一黑,双腿一软,紧接着整个人都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还好站在后面的卢召田及时扶住了她。
“娘!”卢连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上前抓住柳春华的手臂,声音发紧地问,“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柳春华好久才从那阵头晕目眩中缓和过来,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哑声开口:“这件事不能拖,我们必须尽快解决。”
卢召田问:“如何解决?”
“我们分头行动,去找租了我们屋子和铺子的那些人,看看是否还有同样的情况发生,不过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得找到那些泼皮无赖,从他们嘴里打听到欠钱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卢连才说:“若是假的呢?”
柳春华冷笑,眼中尽是恶毒之色:“他们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就敢把这件事闹大,闹到衙门里去,最好闹到县长大人面前,我就不信县长大人还会偏袒几个泼皮无赖。”
“可——”卢连才顿了下,声音变弱,“若是真的呢?”
柳春华突然沉默下来。
这正是她最害怕的地方。
三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把他们三个人都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她上哪儿去找三百两黄金来?
她只能盼着都是假的,盼着她那个早死的弟弟并未对外借那么多钱。
若真是真的——
她想自己应该会把这件事告诉柳玉,因为柳玉是春时的亲生儿子,于情于理,柳玉都应该帮忙填补这个窟窿,何况柳玉最近赚了不少钱。
……
县长府里。
邵文鸿正陪着钱永丰坐在花园里喝茶,这时,一个卲府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二少爷,事儿已经办成了。”
“嗯。”邵文鸿左手端着茶杯,右手用杯盖撇着茶沫,闻言不甚在意地问,“卢连才的父母都来了?”
“来了。”下人说,“之前在陈昌的包子铺外面守着,现在已经走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准备确认一下这件事的真假,要是假的,他们打算直接报官。”
“报官?他们居然有脸报官?”邵文鸿嘲讽地笑了一下,“不过到底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东西,这么轻易地就稳不住气了。”
钱永丰一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将茶杯往桌上一搁,颇为烦躁地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
“是。”
下人说完便走,可才走几步,身后冷不丁地响起邵文鸿的声音。
“等等。”
下人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二少爷还有其他吩咐?”
“把计划改变一下。”邵文鸿缓缓说道,“先别急着把东西拿出来,也别急着说县长公正的事儿,既然他们想把事情闹大,那就让他们闹大。”
下人稍作思考,很快明白了邵文鸿的意思,点头应道:“是。”
“去吧。”
下人匆忙离开了。
钱永丰表情微妙地看着邵文鸿。
邵文鸿放下茶杯,本想接着说方才的事,结果被钱永丰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他拿起折扇哗啦一下展开,装模作样地扇了扇:“三表伯,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钱永丰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那个小少年还没死心?”
提起这件伤心事,邵文鸿的心里头就堵得慌,他扇扇的动作不断加快,咬牙说道:“早就死心了,三表伯都不敢招惹那个疯子,我又哪儿有那个胆量?”
“可我看你还很在乎他的事。”
“我哪儿有!”邵文鸿脸红脖子粗,想也不想地反驳,“我就是顺便出谋划策罢了,一两句话的功夫,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钱永丰默默看着邵文鸿。
邵文鸿见对方不信,只好追着解释:“而且卢连才那一家子做事确实过分,一口气吞了别人那么多东西,连一个子儿都没留下,这不过分了吗?”
钱永丰还是沉默。
邵文鸿解释了半天,发现解释没用,索性不再解释了,将折扇一合,喝了口闷茶。
钱永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邵文鸿埋怨自己畏手畏脚,在京城混迹多年,到头来还被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子给摆了一道。
可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那个小子不就正正好好地拿捏住他的软肋了吗?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一步走错全盘皆输,他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岔子。
如此一来,也只能委屈一下邵文鸿了。
“你可千万记住了,不要再去骚扰那个小少年。”钱永丰再三叮嘱,“这是我答应他的第二个条件。”
“我知道的,三表伯。”邵文鸿更加郁闷了。
叔侄俩在花园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迟迟等不到要等的人,眼见太阳慢慢下山,邵文鸿不得不起身告别。
钱永丰也准备回屋休息了,守株待兔还真不是他这把老骨头能干的事儿。
分别前,钱永丰看了眼邵文鸿比之前肿胀了很大一圈的手腕,皱了皱眉:“你的手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都成这样了,别自个儿硬撑。”
“好,我回头就找找大夫。”邵文鸿摸了摸手腕,顿时疼得嘶了一声,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才几天功夫,他的手腕就肿胀得跟馒头似的,明明之前看着一点问题都没有,顶多是被捏得有些乌青。
都怪那个该死的人,不仅威胁他们,还把他的手捏成这样。
可恶啊!
邵文鸿气都快气死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出去的路上把那个人从头到脚地狠狠骂了一遍。
刚骂完一遍,迎面忽然走来两个人。
邵文鸿还以为是府里的下人,并不打算搭理,可抬眼一看,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瞬间蔓延出巨大的惊喜。
那两个正在朝他走来的高大男人不就是他和钱永丰在花园里苦苦等了一个时辰的人吗?!
怪不得他们一直等不到人,原来是这两个大人出去了。
邵文鸿立马停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向曾夷和曾飞行了个礼:“小民邵文鸿拜见两位大人。”
曾夷和曾飞在外面白白忙活了一天,身累心更累,连头都懒得点,只是把视线往邵文鸿身上偏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么一偏,曾夷整个人都震住了。
邵文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眼前光线一暗,等他有所意识时,自己那只肿胀的手已经被曾夷握住了。
紧接着,刺骨的疼痛自手腕内部生出。
邵文鸿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叫。
曾夷仿佛没听见邵文鸿的叫声一般,猛地转头看向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曾飞。
这是摄政王才会的功法,是摄政王留下的记号!
摄政王没死!
摄政王还活着!
这一刻,他们终于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不枉他们这几个月来顶着重重压力地苦苦寻觅。
他们终于就要找到摄政王了!
“说!”曾夷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他抬高邵文鸿的手,“你这手是谁弄的?”
邵文鸿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泪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道:“是、是玉潭村的一个人!”
……
柳玉还不知道县上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把一天的活儿干完,便等着孩子们把采到的草药送来。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