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院。
厢房里烛火微弱。宋氏坐在床前, 正守着床上还在昏迷的陆北乔。一旁宋萱跪着的榻边,正拧了块帕子送来宋氏手中。
“表哥从下响昏睡到眼下,姑母, 可要寻太医来看看?”
宋氏叹了声, “你以为我不想么?可太医侍奉在山海院里, 老爷又还在气头上,哪里肯出面去请。”
宋氏说罢, 却听宋萱抽泣起来。如今却几分不耐烦了,“哭什么?本就是定下来的事儿, 你急什么?待大礼完了不成,非要在这个时候。陆府的声名, 可都是与你无关的?”
宋萱泣不成声, “我、我知道错了姑母。可如今…还是先顾着表哥吧。”
床上陆北乔眉头紧锁, 面色惨白如纸,紧咬着嘴唇,吐出两个字来, “公主…”
宋萱一怔,哭得更伤心了。
宋氏自然疼惜儿子,可看着侄女儿哭成那般模样,又恨又心疼。“这行宫地处偏僻,下山都得个把时辰。今日又是除夕, 又怎么好请人。”宋氏说着,将与陆北乔将将擦完额头的帕子交回给宋萱,又叫宋萱去外头接雪水来。
陆北乔一路高热, 便都是用雪水降热。宋萱正从地上爬起要去了, 二人却忽见外头燃起火光。院内家仆躁动起来, 有人哭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
宋氏赶忙起身,与宋萱一道出门看看。
漫天火光,从行宫墙外压来。将半边天色映得如同白日。
“怎么回事?”宋氏见福安跑来,忙喊人来问。
“夫人…听闻、听闻是镇北王带兵从山上杀上来,找宸王来寻仇来了。好多人,他们方看行宫外头好多人…都是带刀枪的。”
宋氏踉跄退了两步,“那、那怎么办?老爷呢?老爷在哪儿?”
“老爷随张侍郎他们商议去了,还不见人回来。”
“……”宋氏想了想,止住心中慌乱,方与福安道。“你叫人去屋子里,先将二爷护出来。”
福安照办了,带着几人,将床上的陆北乔用被子裹着扶了出来。只临跟着宋氏要出来绿水院,便见陆时行匆匆回来。
陆时行面色沉着,却也难以掩饰眼中忧虑。
“你们都出来了便是正好,我与张侍郎商议过,山上的寿安寺易守难攻,便都往那里去。”
见得家主,宋氏心中稍稍安稳几分。“好。”
**
从寿安寺的七层高塔往下望去,行宫墙外已满布火光。玉昀凭着高栏,迎着北风,正也有些忧虑。
而身后皇叔,靠着门边坐着。身下是铺好的羊皮与蒲团,手里有酒,一口一口喝着。
黄昏的时候,书房中的凌成显便已没了精神,手里还捧着书便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皇叔便说,要来这寿安寺来看看。玉昀与他一道在寺中用过些许斋饭,而后登高来了塔上。
“皇叔是打算,就如此坐以待毙?”玉昀终是没忍住,与人挑明了。
那人却笑了笑:“公主害怕了?”
行宫的大门正被人撞破了,一行火光涌入大道。若说玉昀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那定也是假话。“皇叔难道不下令救人,叫大家一道抗敌么?”
玉昀说着,自望向下方的四处别院。这会儿别院中的人,已都慌乱着跑了出来,举着火把,正往寿安寺上来。
却听身后的声音冷冷道,“公主仍在记挂陆府上下?”
“……”玉昀自也说不上有多记挂陆府,只不过老侯爷今日虽早早就下山了,一行还带走了霍小将军与世子爷。可那些别院中住着的,也都是朝中重臣及无辜家眷。“镇北王带着这么多兵马,都是带着刀枪的。下头官眷们手中没有兵器,若生了冲撞,便就是生生的人命了。”
“替孤挡着舒长卫,那便算是他们衷心了。”
“……”这话着实让玉昀一惊。
京城百姓都已听闻的消息,陆时行一行官员又怎会不知。陆时行尚还认宸王作主子,是以这般除夕的节庆,带着家眷陪着宸王一道来与老侯爷贺寿,许是并不知道镇北王会带人杀来昆山,不过是以表忠心罢了。
而皇叔呢?他一路已收了好些冀州密信。是真不知道么?或许只是并没将陆时行一行的的命放在眼里。
行宫中火光越来越多了。玉昀回身往塔下去。“不能再等了。官眷们入来了寿安寺,这里居高临下,我们尚还有可守的余地。”
临行过门旁,腕上却被那人拉了一把。“既不是为了陆府,其余人与你什么关系?”
“皇家食万家米粮,他们也是大周子民。”
玉昀拧开自己的手来,便带着阿翡下了高塔。
只临下楼来,便见舒启山左手持剑,右手拿刀候在塔前。前前后后还有数十歌舞姬妾,柔柔弱弱的女子,这会儿也寻得武器防身。玉昀这才想起午时皇叔的话,叫一个官妓掌事抵挡真枪真马的镇北王大军,岂不儿戏?
他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还是在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
舒启山见得玉昀,赶忙上前来拜了拜。“您怎么下来了?可不是陪着宸王殿下么?您可放心,这儿交给臣了。”
“……”事到如今,这人依旧一脸谄笑。只拿着刀剑的手握得紧,紧得都有些发抖了。
玉昀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歌舞姬妾,又看了看山下赶来的官眷。行吧,能用的,便也只有这些人了。
舒启山手中的长剑,被她一把夺了过去。“你若还知道害怕,便听我说。”
舒启山本就发了软的膝盖顿时绷不住了,直一把跪去了地上。“诶。大公主您只管吩咐,臣一定照办。”
陆时行带着人赶来寿安寺,尚且气息未平。人群中小娃儿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便将宋氏吓得一把摔在了地上。
陆时行齿尖磨出恨意:“你慌什么?”
宋氏的眼泪早就绷不住了。方从绿水院里出来,听闻身后的重重的脚步声,便早如惊弓之鸟。这会儿不过是一声小娃儿哭,便将紧绷的弦拨断了。
“老、老爷。您想想办法,让北乔出去吧。今日我们都死在这儿没关系,可北乔不能啊。”
“闭嘴。”陆时行呵斥一声,方与身后众人道,“莫听妇人胡言乱语。宸王殿下定早有所部署。”
人群之中嘈杂顿时低了下去。此话一出,到底叫人心安定一些。只是陆时行此刻也没有底。虽已为人臣半载,可宸王的心性,他并没有把握。又怎么知道今日镇北王杀来,宸王到底知不知道,又打算如何安置他们以及家眷。
可此下已想不得那么多,他又要吩咐福安,暂先将人安置。只是这时,一行人从高塔处赶来。为首的舒启山,腰滚脸圆,手中不大顺当地握着一把长刀。话却说得十分妥当:
“陆左辅,我奉大公主命来。接您与诸位大人去高塔上暂歇。”
当着众人,舒启山这话到底帮了他一把。人心稍稍安定,便见那些歌舞伎已走去与众家眷引路。
陆时行这方问起舒启山,“宸王殿下呢?”
“殿下在塔上,只叫我等守在塔下。”
“……”陆时行自知道舒启山不过是个替主子们寻乐子的角色,当着众人却又不好发作,只低声问起:“殿下此行就没带多几个锦衣卫?长平侯也没派人护老侯爷周全么?”
“这、这小臣也不知道啊。陆左辅还是先随我去见大公主吧。”
陆时行一时也无法。随着舒启山身后走来塔下,果见公已在等着。那身红衣似血,挺拔娟丽,手中持着长剑,早已蓄势待发。
只念起昨夜的事,陆时行还不大提的起来脸面,可此下生死当前,也并非计较的时候。他只忙上前,请了声,“公主。”
“陆左辅来了便好。我正物色个人,不知陆左辅心中可有人选。”
“公主想要什么人?”陆时行问。
“身形与宸王相似,头脑灵光,身手还算不错之人。”
陆时行暂不知公主想做什么,只是提及身手,陆时行心中便有了两个人选。“威远侯上两位公子,先后都是当朝武举人。”
舒启山一旁听得,已去威远侯家眷之中寻人。不多时候,威远侯林家两位公子便被带来玉昀面前。
长子林弘身形魁梧,问及用惯的兵器,原是重刀与铁锤。次子林凯则更未矫捷,善剑法,也善短兵暗器。
眼看漫天火光已快要烧来寺中,玉昀当即一道点了二人,“便请二位公子一并随我来吧。”
**
山海院。
镇北王舒长卫正立在庭中,四下兵士正在搜寻,副将庞越已来复命。
“王爷,四处别院都只寻见落单家丁。再无其他人。这行宫四周都不见军卫,似是无人看守。”
舒长卫此时却已觉着事有蹊跷:“且不说那三千老儿来这儿过生,凌霆川还带着三皇子同在。不说长平侯派亲军保护,竟是也没见着一个锦衣卫?”
庞越道,“现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
舒长卫眉头紧锁。这方想起在北疆之时,他们一行精骑兵险些被狄国围困。凌霆川独自一人出马,在狄国人面前使了一出空城计。狄国忌惮是陷阱,方未敢逼近,将歼灭大周精锐骑兵的最好时机生生放过。
妹妹将人交来他军中,本也并未想叫人活着回京。可那一场大战后,他也不得不承认,霍景年之子在战场上的确天资过人。
只是如此想来,他只嗤笑一声:“又想在我这儿唱一出空城计么?”
庞越忙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不必理会他。翻遍整座行宫,也要将凌霆川那小儿和三皇子找出来!”
一旁几个小兵又来回报了,“王爷,将军。找遍了山海院,也没见着宸王和三皇子。”
庞越听得,抬眸望向远处高塔上的火光。“王爷,那便只有寿安寺了。”
“跟我走。”舒长卫一挥手中长剑,下了军令。
庭中兵士们顿时阵型收紧,跟着那身银甲身后,行出了山海院。
寿安寺门前,三颗劲松。舒长卫领军走来,却见十数人正等在了门前。
女子一身红衣,肩覆狐裘白领,一手背在身后,秉着一把长剑。见他来,正招呼道。
“多年不见了,舅公可还好嘛?”
舒长卫一笑,“是大公主呐?”
皇家长女,素来被养在老皇帝膝下。只知道入了皇子鉴随皇子们一同上课,文章道理自是精通。如今日这般飒爽,到是头一回见。“大公主也是来与老侯爷祝寿?”
“是,也不是。”玉昀说着,自叫林弘将人提了上来。“逆贼凌霆川,谋害我皇祖母和二皇兄,如今还挟持三皇弟,把持朝政。知道舅公要来,我自替舅公先将人拿下了。”
“哦?”舒长卫看向玉昀身旁被五花大绑的人。黑布蒙着头,身形同是瘦削,高度亦是不差。只是,大公主如此说,似轻易便已将凌霆川捉拿住了,他自也将信将疑。
玉昀打量着对面的老者。数年征战在北疆的人,一双鹰眼十分老道。她与一旁林弘道,“还不将人送去与舅公亲自查验。”
舒长卫警觉,只与一旁庞越道,“你去查验。”
玉昀心中紧了紧,方才她叫林凯穿上一身玄衫,假扮皇叔,若能贴近镇北王身边,便用近身短兵将人捉拿。擒贼先擒王,胜算不大,可也只能一试。
眼下,镇北王果真还存有戒心。见林弘已将人送去那身形健硕的副将身旁,便也只能寻机应变。
林弘一手复负去了身后,摸了摸腰间短刃,已在心中打算。若弟弟被人识破,那他便也随时准备出手。“庞将军,请验人。”
庞越目光打量的着林弘,缓缓接来林弘手里的人,只稍稍揭开黑色布袋一角。眉头微紧,很快又舒展开来,嘴角挂起笑意,方回身与镇北王一拜,“王爷,确是凌霆川小儿没错。”
“……”林弘不料会是如此,面色却压着未变。
玉昀同是出奇,便见镇北王果真大笑了三声。“果真是你这小儿。今日将你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报舒家满门之仇。”
镇北王说罢,快步跨了过来,一把掀过林凯的黑布头盖。只见一双圆眼中透出狠意。哪里是什么凌霆川?
“你!”意识过来不对的时候,已是三把兵刃同时朝他刺来。
林凯一双飞刀,林弘一把短刃,而副将庞越,手中长剑正直攻他心脏…
舒家一代三个子女,都是精心培养。女儿早与四皇子定了娃娃亲,成亲之后四皇子登基称帝,女儿自然成了皇后。
长子舒长青读书过人,借着皇后东风,不惑之年,已位居内阁之首。次子舒长卫不精文书,便也早早拜入霍景年旗下作副将。早年间霍景年战亡,便接替其手中兵权,又借着皇后之势,封了镇北王。
眼看被三人攻来,舒长卫虽是节节败退,身法却仍旧稳当。拔出长剑,接下三人招式。又对身后兵士道,“你们还不给我杀?”
庞越却是一声,“淑太后迫害霍将军幼子,舒长卫助纣为虐。你们且还要帮他?”说罢,一剑又朝舒长卫喉间刺去。
舒长卫这才明白过来。“我倒是没想到,你是凌霆川那小儿的人!”
庞越双眸一勾,狠狠道,“我是霍家军的人!”说罢剑下攻势愈发凶猛。
镇北王带来的兵士顿时分成两派,一派力挺庞越,一派极力护主,两方撕打起来,又有人将目光抛向玉昀。
“是大公主要谋害王爷。杀了她!”
玉昀身旁只有十余带剑的世家子弟,此时,也极力将她护在身后。可情势着实太乱。两个兵士已突破围攻,直朝玉昀杀来。
玉昀曾与皇爷爷学过些许防身剑法,尚能接下两招。可她毕竟比不得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兵士。只应付下来数回,便已被逼倒在了寿安寺门边。
一兵士见状大吼一声,“捉拿大公主,保护王爷!”
这话一出,身后又有数人朝玉昀杀了过来。她手中长剑被击落在地,再无回转余地,眼前一道剑光闪过,直朝着喉咙刺来。
玉昀合上双眼,本以为今日便该要了结在此了。耳旁却是一声刀剑相拼的脆响。
手臂上猛地一紧,她又被人重新捞了起来。那人持着剑的身影轻飘,却不知他是如何将敌人逼退的。数个回合下来,玉昀身旁兵士已全被击退,知道暂且安全,她方紧着那人手臂:
“皇叔也是尚有些怜悯之心的。”
“闭嘴。”凌霆川侧眸回来,却见一抹血色。方虽帮她挡下一剑,却依旧见了红。他咬了咬牙,望向空中渐渐消失的那抹月牙,寒意已从脚底漫爬上了脊背。
又一个不怕死的兵士冲来,被他一剑击下。
玉昀这才看清他的剑法,及其轻巧,却是正中人骨骼关窍。许是因他体弱,若与人拼蛮力,定是不及,方才将剑法用得轻快精准,与别不同。
那兵士倒下之前,却大喊一声:“王爷,凌霆川在此!”
舒长卫以一敌三,尚有余力。循声望来,鹰眸中似要燃起火焰,齿尖磨出数字:“你终是肯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尽量写了。反正,就每天我尽量写多点儿吧。
不会太长,女鹅事业线会有,甜甜的也会有。
感觉女鹅厉害的地方,才刚刚写到。
.
【南瓜文学】NANGUAWX.COM